打眼
2016-05-06牟喜文
牟喜文
彭林是我发小,光屁股玩到大的那种。可彭林三年前失踪了。
那天,彭林的媳妇李红玉向我哭诉说,哥,你说彭林咋这么不负责任呢?说走,摔耙子就走了,扔下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去呀?我说,弟妹别着急,彭林或许因为压力大,出去散几天心,过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回来了呢。我摸着心口接着说,你和孩子不打紧,不是还有我和你嫂子嘛,我们吃干的,决不让你和孩子喝稀的。
哪承想彭林一走就是三年,音信皆无,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
我隐约听说,彭林的失踪和一个鉴宝师有关。
彭林经营古董生意,所谓“盛世收藏,乱世黄金”,随着经济发展,前几年收藏界的日子很好过,打开电视,鉴宝类节目很火。谁都巴不得能捡漏,买到个“宝贝”,一夜暴富。彭林也不例外。还别说,这小子可能做梦梦到了财神,连走红运,收了三件宝贝,再一转手,赚了个盆满钵满,不仅买了房,还买了车,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有一次,彭林相中了一幅画,是张大千的《夏日山居》图,可彭林心里不托底,他拉着藏友一块找省城著名鉴宝大师贾不凡去鉴定,交上不菲的鉴定费后,贾不凡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镜,一寸一寸看着那张画,看完了题头,再看款识;看笔韵,再看墨色;最后打开磨得飞了边的画册进行比对,大约过了两小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完美呀,真是完美,连败笔都败得这么完美无瑕!
彭林小心翼翼地说,贾大师,咋样?
贾不凡摘下白手套,吱溜喝了一口妻子递上的茶,吧唧吧唧嘴,这才看着彭林说,没有比这更真的了,祝贺你呀。
彭林握紧贾不凡的手说,谢谢贾大师,谢谢,谢谢。
贾不凡亲热地拍着彭林的手背,说,啥大师不大师的,咱们岁数差不多,叫贾兄就行,咱哥们,没说的。
本来彭林还约好了另一位鉴宝师,可不凑巧,那位鉴宝师的父亲突发疾病,回老家护理去了,回来的时间不确定。加上藏友再三催促,彭林咬牙跺脚,押上了房子、车子,又东挪西凑,出资一百二十万买回了那幅画。
等到彭林捧着画兴冲冲飞到北京一家拍卖行,却被告知,画是假的。彭林如三九天被人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硬邦邦的。他知道,这次打眼是被人合伙算计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彭林八十岁的老母亲跌了一跤,脑出血,不省人事,这可急坏了孝顺的彭林,他四处磕头作揖,可筹到的钱还不够手术费的十分之一,没办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带着不舍三个月后离开了人世。
据彭林事后对我讲,那段日子,他看太阳都是黑色的。这帮狗娘养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彭林失踪前,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有一天,李红玉给我打电话,她焦急地说,哥,又有一个债主来讨债了,还很凶,说不给钱就不走了,和他同来的,还有两个打扮得不三不四的人,手里不停摆弄囡囡的照片。我一听,头嗡的一声变大了。囡囡是彭林的独生女,很懂事很讨人喜欢,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向彭林交代呀?想想李红玉也不容易,房子、车子都被债主收走了,外面还有三十多万的债。她领着囡囡靠给人缝缝补补过日子,虽然我和妻子时常接济她们娘俩,可她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彭林真是作孽啊!
打的来到李红玉的出租屋,那三人果然凶神恶煞似的坐在那儿,我把刚发的五千块钱工资连工资袋一起给了为首的黄毛,黄毛顺势揣到了怀里,说,大哥,不是我们不通情达理,哥们也要吃饭,也得养家糊口,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不容易,是不是啊?
我说,是,可你们看她们娘俩也够可怜的了,总得给人一条活路不是。
黄毛依旧不依不饶,他转头对李红玉说,嫂子,彭哥就没留下点啥值钱的东西?
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李红玉说,我昨天收拾衣服,发现我家大衣柜还有个夹层,里面好像有东西。
黄毛嗔怪说,你咋不早说呢,何苦让我们费这劲!
大家七手八脚打开了大衣柜的夹层,发现一个用宣纸包裹的青铜鼎。黄毛抢在手里说,这东西归我们了!
我说,慢着,老彭到底欠你们多少钱呀?黄毛说,十二万。我说十二万你可不能把鼎拿走,这个鼎至少值一百万。黄毛一听就急了,说,那要是假的,恐怕连两百块钱都不值。我说,那就找个明白人鉴定一下,如果是假的,我们再想其他辙。我心知肚明,这个鼎肯定是假的,否则彭林也不会赔上房子、车子,他更不会玩失踪。既然那个鉴宝师贾不凡能帮别人,也一定能帮我,花钱叫他鉴定成个真的,签个协议,顶黄毛的债算了,省得再生事端,看得出,这几个人都不是善茬子。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领着黄毛敲开了贾不凡的家门,事先得到我电话的贾不凡早已在客厅里等候了,贾不凡的家不大,但装修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他不慌不忙地戴上白手套,拿起放大镜,仔细地检查着鼎的每一部分。
老公,又来生意了?随着一声燕语,一个打扮入时的高个子女人袅袅婷婷、婀娜多姿地嘎噔、嘎噔从卧室踱了出来,一股浓浓的香气直冲我的鼻子。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假的做得太真了!
那一刻,我确信鼎是真的。我也怀疑贾大师是不是与某些借债人相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