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不是慢生活，是慢待生活

王欣

一

阿姨有个女儿，今年26岁，大学毕业后就在北京工作，但3年里至少换了5家公司。

她每次在辞职之前，都会约我出来倒一倒苦水，说她在公司如何不被重视、被老板压榨、被同事穿小鞋、公司离家太远而考勤太严……最开始我还支持她换工作，直到她要换第5家公司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谁在公司没有经历过被剥削、被排挤、被轻视的阶段？每天早出晚归，准时出勤完成工作，这难道不是每个人生活的常态吗？总之，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终于，在听到她因为觉得同事俗气、心眼多、合不来决定第5次辞职时，我打断了她，说：“任何人去任何公司上班，目的都是为了挣钱生活、积累经验，而不是为了去交朋友。同事只是为了完成公司目的而被商业契约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只要他做好他的、你做好你的，大家能共同完成工作就好。至于能成为朋友，那是良缘，不能成为朋友，下班了各走各的路、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他俗不俗、土不土，和你真的没什么关系。所以，我觉得你因为这个原因辞职挺不理智的，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结果，小姑娘对我说：“不考虑了，上班太没劲了。我其实想过的是慢生活——去腾冲开个小咖啡馆，简简单单，也挺美好的。”

那次见面之后，小姑娘真的离开北京去了腾冲。看她的朋友圈，果然在当地盘了个咖啡馆，每天拍猫、拍草、拍阳光，感叹这才是生活。不得不承认，有几次，我看了也的确很羡慕。

再联系是前不久，小姑娘打电话给我，支支吾吾要借钱，说生意进入了淡季，没什么客源，但日杂开销还是要付的。她不愿意再打电话向家里要，因为她妈只会唠唠叨叨让她赶紧回老家找个正经的工作，根本不理解她。

我沉吟了一下，给她转了一些钱，虽不是她想借的数，但我让她不必还了。挂电话前，我对她说：别怪我帮你妈说句话——如果你的咖啡馆一直是靠花家里的钱运转着，那你过的就不是慢生活，是啃老的生活。

二

我今年决定辞去一切全职兼职、专心在家写书的时候，好多熟人对我说：真羡慕你，自由职业，想睡就睡，想写就写，真正的慢生活。

我敢慢吗？我真的不敢。

早上7点起床，迅速吃完早饭，便坐到电脑前开始写作。无论是整理书稿还是撰写专栏，我都要保证到中午12点前，这几个小时是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

午饭后，集中与各类约稿单位沟通，确认合作、协商修改、约定一切相关事宜。这些其实和你每天的工作内容一样：邮件往返、电话会议、见面沟通、方案落实——唯一的区别，是你我的办公地点不一样。

如果我能按时、按质完成当天的计划，那么，我的确可以把剩下来的时间自由安排，买菜做饭、看闲书、喝小酒、玩玩狗什么的。甚至如果我能在一段时间内都坚持认真完成计划，那我就有了时间和闲钱出门旅行。但，若是因为犯懒、松懈等原因，拖延了工作，我就得有那么几天不能好好睡觉、没日没夜赶工，并承担为此造成的掉发、爆痘、胃痛等一系列健康问题。

你想慢，但签过的合同定死的时间不会慢、维续生活的种种消费不会慢，唯一能和你一起慢下来甚至彻底停顿荒废的，是你好不容易掌握的某种重要技能。

作家村上春树从20多岁出版了第一本小说后，至今30多年，每年不间断写作、出版，他把自己的一天规划得井井有条：清晨出门跑步，然后写作直至中午，下午学习，晚上社交。很多人羡慕他整洁、温馨的书房，有唱片、有吧台、有各种小玩具。如果你能像他一样，每天坚持写作4小时以上并长达40年不间断，你也值得拥有一间这样的书房，即使里面堆满了好玩儿的一切，但当你工作时，你知道你不会受任何影响。

作家严歌苓也是如此，每天必须完成固定的写作时间以后，才去处理别的事。她说：“写作是一种长期的自律训练，当你懂得自律，那些困难都不算什么。我每天都会和自己结账，今天有没有做什么有价值的事，我不想荒废时间。当你看到我慢下来，那是因为我已经往前走了不少。”

三

是的，所有你看到的，那些惬意、闲适、无拘无束、不受金钱困扰的慢生活，其实都是人生给予自律的奖赏，是生活某一个甜美的瞬间，却并不是全部与日常。你敢慢下来，是因为深刻了解自己掌握什么技能、在多少单位时间内能创造出足够的有效价值，然后在别人把时间平均用于工作、扯闲篇、无聊发呆甚至猜忌谩骂的时候，你做完了便可以停下来，把剩余时间浪费在一切美好无用的事物上。

慢生活，是有底气的自给自足，而不是好吃懒做的得过且过。

所以，当你再一次去了什么古镇旅游，被小镇一脸安详的居民和简单古朴的生活感动，觉得必须从大城市辞职来这里安居乐业才不枉下半生时，请你认真地想一想：打动你的，是不是只是这种生活的表象？又或者，你有没有维持这种表象的资本？开咖啡馆、卖私房菜、做最有格调的客栈老板娘……这些事都是严肃的生意。需要精打细算、深思熟虑，做好完整的、可持续的商业计划时，才得以成立。若你把这些简单地想象成一种生活方式、一条对抗朝九晚五工作的退路时，很抱歉，那是一条死路。

又或者，你想彻底辞职，靠穷游环游世界，你不怕风餐露宿、粗茶淡饭，甚至必要时上街卖艺，你都无所谓。但，在你晃晃悠悠一阵儿后想重回职场、投入社会，却被简历上断裂的一大段空白把你挡在了大多数公司门外，于是你不得不把居无定所、打零工的生活方式过成了以后的生活。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无所事事、碌碌无为，并不是慢生活，是消极地活着。当你一厢情愿地慢下来、什么也不做，又渐渐感觉被边缘化、毫无存在感，长期以最低标准活着的时候，请不要迁怒任何人，也不要伸手向别人要钱。

路是自己选，出事别哭喊。

（摘自《时代青年》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