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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锅传奇

2016-05-05侯中兴

前卫文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妮儿蒙山山本

侯中兴

引 子

在咱中国,当个汉奸可不稀奇!查查历史,自古以来,中国出的汉奸难以尽数。能把汉奸当到极致,被洋鬼子选为代表越洋观光才叫稀奇!

这样的汉奸有没有?有!这个人就是蒙山县知事郑济世。

1937年,韩复榘先逃泰安,后逃蒙山,再逃河南。日本鬼子过了黄河,一口气打过来,一时汉奸群起,各种抗日武装随地可见,“司令”“军长”多如蚂蚁。县城东郑家村富户郑老三,有个儿子郑济世,给他取名“济世”,本是“济世救民”的好意,哪承想帮着洋鬼子“济世”了。鬼子来了,也就有了郑济世的出头之日。他爹一气之下没了气。死时叮嘱,不准这个王八蛋再姓郑,死了也不能让他入祖坟,他是个汉奸呀!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儿子不光是汉奸,还是个名扬天下的大汉奸!

郑济世十几岁就爱摆弄枪支,总想干番“大事业”。“七七”事变后,被伪山东省政府委任为蒙山县知事。他以日寇山本警备大队为靠山,强令在街道的墙壁上张贴“中日亲善,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中日提携,建设大东亚新秩序”等标语口号,实行“保甲”连坐法,推行“强化治安”运动,县境内是碉堡林立,沟壕纵横。山东战时邮局的邮递员们,一次次穿越敌人的封锁线,将一份份《大众日报》和宣传单撒遍了蒙山南北、汶河两岸。郑济世和山本大为光火,一次又一次严令清剿,却始终掐不断这条钢铁邮线!

到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4月,郑济世被以汉奸罪执行死刑时,他仍心有不甘,破口大骂王罗锅搅了他的“模范治安”伟大构想。

杏妮儿一听要她嫁给周子龙,扑在床上就号啕大哭起来。在蒙山下、汶河边,谁不知道她和罗锅哥是天生的一对呀。打小一块儿上山拾柴,下河摸鱼,她从心里认定,这辈子和罗锅哥就不能也不应该分开了。

她的罗锅哥小名叫石头,十八九岁了,身体挺结实,就是七八岁时在井台上睡了一夜受了寒,落下个背疼病,治了好几年,背虽不疼了,却变成个驼背腰,再也没直起来,乡里乡亲都戏称他叫王罗锅。任杏妮儿怎么不情愿也是干叫唤,婚事就这么定了。临近麦口,一抬花轿就把哭哭啼啼的杏妮儿抬走了。王罗锅闷头睡了好几天,直怨自己没本事:“杏妮儿杏妮儿,俺这辈子谁也不娶了!”他咬咬牙一跺脚,跟着表哥就找八路去了。

张怀水是蒙山县警备大队长,早就盯上了周子龙家,一趟趟上门,要求他们加入。周家没法,出人出枪成立了保安队,驻防陈家庄据点。杏妮儿本家的大叔、三叔一听,扛枪还管饭,这事儿不孬,就跑来找杏妮儿说情,加入了保安队。杏妮儿知道当保安队长是干什么的,那是当汉奸啊!但自己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呢,何况又有日本人相逼!听天由命吧,熬到哪天算哪天!

蒙山军分区司令员冯逸飞也是学生出身。“七七”事变后,华北再大,也没法安下一张书桌了,于是他扔下书本儿去了延安。在抗日军政大学里,他又拿起了课本,在聂荣臻的指导下进步很快。也记不得哪一天了,毛主席来到抗大学生们中间,勉励大家好好学习,掌握更多知识,毕业后更好地为党为人民工作。他还亲切地一个一个地问大伙儿的个人情况。到了冯逸飞这儿,问他上过什么学呀?冯逸飞紧张地说是燕京大学,毛主席眼睛一亮说:“名牌大学,当年我还没上过哩,我只在北大图书馆管理过书。哪里人啊?”“报告主席,老家是山东蒙山的。”毛主席一听加重了语气:“那里属于沂蒙山区,是个好地方啊。学好本领回去吧。发动群众,共同抗日,把日本鬼子打回老家去!”“是!”冯逸飞敬了个并不太标准的军礼,心中牢牢记住了领袖的教诲。

根据形势的发展,他们还没等到毕业就匆匆忙忙在延河里洗了把脸,挥挥手告别窑洞就奔赴了抗日前线。冯逸飞遵照领袖的指示回到老家,开辟了蒙山抗日根据地。冯逸飞偶尔从情报员的口中知悉了福旺村民团的情况。在山本出动大批部队围剿他们时,迅速出击,危难时刻拉了民团曹振山一把。曹振山弄明白救他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冯司令时,当即就要下跪。冯逸飞伸手扶住他笑道:“八路军不兴这个。如果你有意向的话,我倒是欢迎你加入我军,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抗击小日本儿!”曹振山一口应承下来:“司令员你放心,俺曹振山从今往后把命交给八路军咧,一心一意打鬼子!”冯逸飞带领部队撤回根据地,正式成立蒙山县独立营,任命曹振山为营长。

临近后半夜,参加了蒙山独立营的王罗锅,紧跟营长曹振山悄悄地包围了王庄据点。按约定的信号,曹营长“咕哇咕哇”叫了几声,就见据点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冲!”战士们按照分工,一跃而起,杀进了王庄据点,冲进了北边的一排平房里。只见屋中的土炕上,东倒西歪地睡着十几个伪军。“不许动!”王罗锅一声大吼,伪军们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着睡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待清醒过来,才知八路军已在面前,一个个耷拉着长驴脸,极不情愿地当了俘虏。

“哒哒哒!”南炮楼上的机枪声骤然撕碎了夜的宁静,条条火舌在夜色中划出了吃人的红线。里边有七八个鬼子死不投降,非要和八路军一比高低,已有几个战士倒在了进攻的路上。王罗锅上了邪劲:“火力掩护!”抱起炸药包,跳跃着避开子弹,借助自己背躬体小,不大会儿就滚到了碉堡前。他麻利地点燃了导火索,连滚带爬退了回来,刹那间,碉堡“轰”地上了天,暗红的火光映亮了夜空。

地平线上露出些微亮光时,战士们已押着俘虏回到了岱阳寺,将他们集中在村外的沙滩上。老百姓听说八路军打了胜仗,欢天喜地地拥上沙滩,在俘虏们面前又唱又跳,一个个俘虏低垂着头干听着人们的训话。王罗锅也和大伙儿一样高兴,这可是自己参加八路军以来打的第一个漂亮仗啊!他东走走,西站站,看什么都新鲜。一扭头,他忽然看见有个战士正坐在石头上写什么,便好奇地走过去问道:“哎,你划拉的什么啊?”小战士抬了抬头:“写稿呗。”“搞?”王罗锅可头一回听说,“搞么?” “就是写文章。咱打了胜仗,写到《大众日报》上一登,让大伙儿看了都高兴!”“啊?有那么神奇?那怎么送去?” “战邮员送呗。”“战邮员是干啥的?”“他们专管送《大众日报》和情报,可厉害哩!”“你怎么还会写这玩意儿?”那战士长叹一声:“要不是小鬼子来,我早成大学生咧。你会写字儿吗?”“不不,不会。”“那我教你写行吧?”王罗锅赶紧逃开:“俺不,有那工夫,还不如多打几个鬼子呢!”那个战士摇摇头,又继续写下去。

“小王,过来!”听到喊声,王罗锅回头一看,是营长在叫他。他一溜小跑赶到跟前,曹振山对他说:“你马上到县委报到,有新的任务!”他忐忑不安起来:“营长,是不是我干得不好,队伍不要我咧?”曹振山笑笑:“哪里的话,县里叫你,自然是看中你咧。”

在一个山村的小院里,王罗锅找到了蒙山县委办公的地方。进到堂屋,他看到有一个中年人正坐在桌子边上写什么,便有些害臊地问了声:“首长,这里是蒙山县委吗?”

“噢,是,是啊。”中年人抬起头来,稍一打量笑道:“你是小王吧,来,坐、坐。”王罗锅拘谨地坐在一张破凳子上,心说,不定叫我干什么呢。

“是这样,小王同志,我是蒙山县战时邮务局的,我姓李,你叫我老李好了。根据革命形势的需要,咱战邮局要壮大队伍,更好地做好《大众日报》发行工作,经过研究,我们认为你不易被敌人注意,干这行比较合适,所以决定你到战邮局来,当一名战邮员,不知你愿不愿意?”

王罗锅忙问:“战邮局是干什么的?”李局长解释说:“战邮局由中共山东分局、‘战工会、山东军区和大众日报社联合成立,主要承担传递党内文件、信件、报刊,沟通各革命根据地之间以及山东到中央的联系,保障军事通信。战邮战士既是大众日报的发行人员,也是武装交通人员,也是邮政人员,开辟了冲不散、打不断的千百条邮路,在各县建立了战时邮局。”

王罗锅有些不放心:“当了战邮员还能打鬼子吗?”“能啊!革命工作不分行业,都是为了打鬼子。”“我不干,送送报、送送信有什么干头!”“哎,你可不能这样看,也别小瞧了报纸、信件的作用。想想看,《大众日报》上刊登了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和我军的胜利消息,让大家看了,不鼓舞斗志吗?敌人看了不从心里害怕吗?”

“噢,”王罗锅恍然大悟,“原来这么重要。首长,我干,你给我任务吧!”“别急。你的任务是从上一站接过报纸、信件和情报,然后送到下一站。这可不是小事啊,要随时随地保证邮路畅通。一路上敌人重重设关立卡,盘查很严,闹不好就出问题,我们已有好几位同志血洒在战邮路上,所以要时刻保持警惕啊!”

“放心吧首长。万一遇到情况,就是我死咧,也不能让敌人得到情报!”

夜漆黑一团,天上布满了乌云,眼看第一场春雨就要落下。夜色中,王罗锅身背包裹,手握匣枪,疾速向汶河赶来。一路上他爬山梁、过河沟,尽捡没人到的地方走。想到这是第一次执行任务,闻着身上《大众日报》的油墨香,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干好,别辜负了领导的期望。

从坡里村西穿过去,行过沙刮岭,王罗锅来到了汶河桥边。说是桥,也只不过是用木桩打好桥基,上面铺了层木板而已,桥那边修了小屋,守桥的敌人就住在里面。王罗锅紧了紧衣服和包裹,将手中的匣枪打开了机头,悄悄地向桥上摸去。

“谁?谁?”桥上传来两声喝问。王罗锅一听是伪军,心中有了数,忙装出害怕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老、老总,俺是过路的,到桥北看俺闺女,她有病咧……”“他妈的,深更半夜的过什么路,分明是八路的探子。过来!”王罗锅刚想迈步,忽听伪军又一声吆喝:“拍着巴掌走!”

“是,是。”王罗锅将枪夹在腋下,装着害怕的样子拍着巴掌往前挪。伪军用手电筒一照:他妈的,是个小老头儿啊!心里登时放松了些,嘴上却喊道:“走那么慢干什么?快点儿!”说话间,王罗锅已来到跟前。

两个伪军围上来就要搜身,王罗锅唰地从腋下抽出匣枪大喝一声:“不许动!我是八路军!”伪军一时懵了,王罗锅趁机夺下枪来:“要命的老实点儿,老子是王罗锅,今天借道儿走一回。”

他把枪往身上一背说道,“今天我不难为你们,不过要放明白点儿,小日本儿呆不长,多想想自己的后路!”说完飞一般跃过大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因为战邮局活动正常,保证了战邮线的畅通,《大众日报》和八路军战报及时传递到抗日军民手中,鼓舞了我军士气,敌人是万分害怕。他们也明白一张报纸的威力能抵得上一百发子弹,武力征服不了的,报纸就能办到。所以日寇驻山东最高司令部严令各部,在作好战斗进攻的同时,也要做好文化围剿,切断八路军的战邮线。特别严令蒙山地区的日军,更要注意《大众日报》的发行,不能出现在蒙山以北,流传全省,一经发现,军法从事。

四座小山,将郁家沟围在了中间。这是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周围种了许多的柿树,形成一片片柿林。每当秋天,满树的柿子熟了,黄澄澄的、红彤彤的,仿佛一盏盏灯笼挂在绿叶之间。眼下满树的柿子,像一块块金子镶嵌在绿叶中将村子围了个严实。

王罗锅今天要到蒙山山南的王坟与上一站的人接头,有最新一期《大众日报》需要快速传送,便捡了这个没人注意的路线行走。

过了一道土坎儿,王罗锅刚想下沟,就听下边儿柿林里有人在喊“真甜啊”,他急忙卧倒在草丛中,仔细地一看,哈,只见柿林里一个鬼子正贪婪地喝着烘柿,旁边放着几支步枪。柿树上,还有4个伪军乱忙着。当柿子熟过了头的时候,就会变得彤红透明,仿佛用手一戳就能淌出甜水来,谁见了都经不住诱惑。王罗锅四面观察了一下,见没有别的人,心想,日伪军近来活动猖獗,这几个可能是刘家村据点里的,我何不趁机收拾了他们,打击一下敌人的嚣张气焰呢!

正思索间,只听树上有个伪军叫道:“太君,你的上来,树上柿子大大的有。”树下的鬼子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柿树,就将大盖枪往地上一扔,抱住柿树便往上爬。无奈他太胖了,总也上不去。一个伪军从树杈上伸出手来讨好地说:“太君,我的拉你一把。”他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儿,才吭哧吭哧地将鬼子拉到树上,擦擦汗又上了一个高枝儿。鬼子扶住一个粗枝,伸手摘下树梢上的柿子,一口咬去半个,连声叫道:“顶好!顶好!”

王罗锅自土坎上退下来,从腰间掏出匣枪,打开机头,借着高低不平的地形向树下的枪堆逼近。树上的日伪军吃得正高兴,谁也没注意到树下的异常情况。王罗锅见时机已到,一步抢上前去把枪揽在了怀里,大喝一声:“都给我下来!”日伪军不由大吃一惊,有个伪军认出是他,惊呼一声“王罗锅”,从树上扑通掉了下来,摔得哎唷哎唷直叫唤。鬼子一见,狼嚎一声,从树上跳下来,伸手就要夺枪。王罗锅轻轻地一扣扳机,“砰”的一枪,正中鬼子胸膛,他哼都没哼,扑通就倒在了地上。

“谁动打死谁!”王罗锅一抬枪口,“都给我过来!”4个伪军一齐跪在王罗锅的面前:“八路爷饶命,俺也是没办法才干这个呀!”全没了在老百姓跟前的凶神恶煞相。王罗锅用枪一点:“不用害怕,我不杀你们。”他指了指头里这个伪军,“你用腰带把他们都给我捆起来!”“这……” “怎么?” “是,是。”这个伪军连忙爬起来,麻利地解下腰带,将第二个伪军捆好,又用他的腰带捆了第三个、第四个。

捆完后,伪军讨好地说:“报告八爷,他仨都捆好咧。”王罗锅退后一步,将枪栓全卸下来提在手里,命令道:“照顾你一下,不捆咧,这些枪,扛上!”“是,是。”伪军赶紧背了四支,扛起了一支。“走吧。”

这一下,刘家村据点的日伪军极为惊慌,吓得连夜逃走了。老百姓可高兴咧:“还是咱八路军厉害,怕他小鬼子做甚?”独立营又趁机拔了几个小据点,杀掉了几个伪保长,一下子打开了工作局面。

“啪!”

一巴掌下去,山本大队长只觉手臂发麻。

“抓!一定抓!我就不信,好人抓了千千万,他一个罗锅子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一时间,狗跳鸡飞,猪嚎鸭叫,整个蒙山山区乱成了一锅粥。不管你西村东村的、姓刘的姓崔的,只要是罗锅,日伪军是见一个抓一个,各个据点都聚集了不少的罗锅。山本和张怀水心想这回像过筛子似的,大约那什么王罗锅可跑不了啦。

这天一大早,山本正在洗漱,张怀水就喜滋滋地跑来报告:“太君,张村据点来报,他们那里抓到了王罗锅!”“真的吗?”山本满嘴牙膏沫子也顾不得擦,“张村据点的去!”

山本、张怀水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张村据点时,早有伪军队长马义躬着个腰在迎接:“太君,欢迎您大驾光临!”山本只把戴着雪白手套的手往前一摆,就咵咵地走进了队部。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张怀水马上就立在一旁,保他爹也没这么尽心。“王罗锅的带上!”马义闻听,立即对外嚎了一声:“带——”

不一会儿,几个伪军便押着个罗锅进来了。“你的叫什么名字?”山本的头左歪歪,右扭扭,反复打量了好几遍,心说难道就这么个罗锅子也能干出一番令皇军伤脑筋的大事?中国人就真的那么顽强?如果连这样的人都和皇军作对,那中国怎么能征服的了?

“报告太君,”马义献媚地躬腰上前,“他就是王罗锅。”山本白了他一眼:“你的一边去,我的问他!”马义挺直腰杆儿喝道:“太君问你,快点儿回答!”

这罗锅左右看了看:“太君,俺姓张,叫张立堂,是个张箩的,人家都叫俺罗锅张……”“八嘎!”山本唰地一抽战刀,“撒谎死啦死啦地!张桑,你的认认,王罗锅的有?”

张怀水围着罗锅转了一圈儿,突然一伸手抓住他:“你就是王罗锅,仔细认认我是谁?”“认识,你不是张队长吗,大伙儿都叫你张坏水儿……”“啪!”张怀水可来了气,“你他妈好嘴硬,在太君面前还敢骂我!你真是铁骨一块,我就不信你硬到何时!拉下去,给我打!”几个伪军一起往外拖,罗锅顿时慌作一团:“太君,老总,饶命啊,饶命啊……”连声音都变了调。

“太君,这人一准是王罗锅。”“但愿。”山本不冷不淡地哼了哼。他就觉得不明白,为什么自进入中国以来,一直会遭到那么多中国人的抵抗。连罗锅子、瘸子甚至瞎子都起来反抗。这中国人真是太难对付了。

门外,皮鞭声、木棍声混在一起,只听见那罗锅的哀号声,初时大,继而强,再而弱,后来就没音儿了。张怀水担心打死不好办,忙说:“拉进来吧,别打死了。”不一会儿,伪军把奄奄一息的罗锅拖了进来。

“快说,你是不是那个八路的王罗锅?”张怀水踩得尘土都飞扬起来了。罗锅子有气无力地回答说:“俺真是张箩的……罗锅张……”说着吭哧吭哧地爬起来双腿跪下磕起头来:“太君饶了俺吧,饶……”山本呼地站起,一脚把罗锅踢倒:“出息的没有!男子汉下跪的可笑!他的,王罗锅的不是!真的王罗锅,英雄大大的,下跪的不要!开路的干活!”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为避风头,李局长暂时让王罗锅和小于到太平顶休息一段时间。他们所处的这个山口,几乎每天都有几架日本鬼子的飞机通过。从西南往东北飞的时候,唰——就从他们头上滑向山下。回来的时候,因为山太高,王罗锅就看见远远地从东北方向钻出飞机来,到了山口,机头向上,可能是爬高,从他们头上飞向西南。听说,那是鬼子在滕州机场的飞机,每天都要飞到博山去的。小于指指飞机说:“你不是号称神枪手吗?你看那鬼子的飞机,多他妈的狂啊!你给揍下一架来,俺请你吃狗肉!”王罗锅摸摸手中的枪:“俺的枪不大好,你那支还可能行。”“好好,咱俩换。闲着没事儿,你就瞄准飞机练。反正它也看不见咱,打中了,算你本事大。打不中,顶多是俺不给你狗肉吃。”王罗锅想想也是,就当消遣消遣吧,他真的举枪对准了天空。

山口有30多米宽,中间是条砂石道儿,两旁是或平缓或龇牙咧嘴的斜坡。他藏在一块大石头边,每当有飞机经过时,就举起枪比划比划。日本鬼子可不知道这事儿,每天照常来回飞。就有那么一天,王罗锅拉肚子蹲在石头后面,小于神色慌张地喊道:“罗锅,罗锅,快,来飞机了!来飞机了!”王罗锅慌慌张张提起裤子就奔向自己预设的战位,赶紧抓起枪来指向了天空。“嗡嗡嗡”一阵响后,这回是来了一架小飞机。可能这飞行员没见过这么高的山,还伸出头来看风景。王罗锅哪有这心情,一动手指,啪——,那子弹就上了天。砰——,就钻进了鬼子的脑袋。呜——,那飞机就滑下山去。轰——,就响了一声。呼——,就冒起了一团浓烟。“打中了打中了!”他俩举着枪跳了起来,欢呼声吓跑了草丛里的好几只蚂蚱。“这下子,小鬼子的飞机保证不来了!”

太阳懒懒散散地从云缝中钻出来,已到了小晌午,天本来还有点凉爽,这阳光一露,气温立马上升,整个大地热了起来。王罗锅边走边用上衣擦着汗,不时回头望望后边。他要护送刚从沂蒙山抗大分校学习回来的两个徂徕山游击干部过壕沟。

这一次,王罗锅打算从最东边的瓷村卡子过,要是光伪军把守的话,就一点不怕他们。“小心,前边到大路了!”王罗锅眼看快走出玉米地,马上提醒身后的人。此时玉米刚刚吐缨,红的、白的、黄的极像一缕缕丝线,点缀在碧绿的玉米叶间,甚是好看。

“你们先等等,我到前边先看看!”王罗锅边说边悄悄地往前走去。刚要出玉米地,不好,从东边过来五六个鬼子和十几个伪军!“什么的干活?”鬼子已在喝问,再躲已来不及了,王罗锅把枪抽出来扔进玉米地,随手掰下两个玉米棒子,破口大骂起来:“这是谁家的私孩子,我操你奶奶,这么嫩的棒子给糟蹋了,你不是吃粮食长大的!”

鬼子、伪军已来到跟前,王罗锅背衬玉米地,倒也显不出罗锅样来,只是像个矮小的成年人。“你的乱喊什么?”带头的鬼子是日军中队长龟田。当下,王罗锅把玉米一举:“太君,你给说个公道话,这么小的玉米还没熟,就白白给糟蹋了,拿家去吃了还好,偏扔在地里,我逮住这个人非砸死他不可!”龟田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王罗锅几眼,问身边一个伪军:“他的什么的干活?”那个伪军连忙凑上前来:“太君,他的棒子遭了小偷,正骂呢!”“唔,”龟田没心理会,一摆手,“开路!”鬼子伪军排着队,踢踢踏踏地过去了。

王罗锅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好险啊!他返身钻进玉米地找着匣枪,呼唤俩干部:“快走!晚了鬼子恐怕会拐回来!”三个人箭步如飞越过大路,钻高粱地,过小河沟,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瓷村卡子前。

瓷村卡子不大,只有一座碉堡,小路也不宽,只容两人平身而过。驻守在这里的伪军,因从没遭过八路的袭击,他们竟也沾沾自喜:“别看咱卡子小,八路军愣是不敢过!”

已是晌午时分,李二狗和赵三猫正端着枪站在卡子上,只觉头皮晒得疼。又加上已到了午饭时刻,二人肚中饥饿,不时向碉堡里张望:怎么吃得这么慢,今天是猪肉炖粉条,别他妈吃净了不给咱留点儿。“哎,三猫,你看一会儿,我进去瞧瞧!”

李二狗收起枪就想回碉堡,赵三猫一把拽住他:“你他妈想先填饱,叫我当饿死鬼啊!不行,反正这晌午也没什么事,要吃饭咱一块吃去吧!”“好好,也行,不过班长要问,我可说你叫进去的!”

两个人刚要回去,“别走,那边来了个人!”李二狗马上端起枪,恶声吼道:“干什么的?”只见从正南路上来的那个人,头戴一顶烂得没边儿的破草帽,身材矮小,慢慢腾腾就过来了:“老总,俺是过路的!”“过来,搜一搜!”赵三猫也来了精神,兴许有点儿油水!王罗锅紧走几步来到跟前,笑嘻嘻地说:“穷要饭的,咱有什么翻头!”随说随敞开衣襟。李二狗和赵三猫刚要伸手翻,猛然一惊:啊!双枪!二人再想端枪已来不及了。

王罗锅唰地抽出双枪:“都老实点!我是王罗锅!”“啊!”二人的枪同时摔在地上,一时眼睛睁大,嘴巴张开,仿佛木偶一般。王罗锅向南边招了招手,两个干部飞也似的过来,王罗锅用手一指:“往北就没什么危险了,游过汶河就是咱们的根据地,快走吧!”

眼看二人消失在远处的青纱帐里,王罗锅转过身来,看都没看伪军一眼,大步流星越过壕沟,迅速钻进了庄稼地。

夏村离汶河还有30多里路,对山本而言,它的战略地位更重要。这是个有1000多人的大村子,每隔5天就是集日,到时人山人海,是周围十几个村子的中心。往南是蒙山,往北是汶河,独立营和战邮局没少利用这个好地方开展活动,成了山本的心头之患。他和县知事郑济世考虑,打算在这里建个区公所,把它建成卡断八路军、战邮局活动的钢铁巨闸,平日里管控良民,有情况时马上报告。有它在,八路军、战邮局活动多少会有一些影响。办公室就设在了孔财主家的大院子里,从各村凑来20多个人成立了治安队。才开始,独立营和战邮局还没有觉察到区公所的副作用,时间不长就感觉到很不得劲儿。白天,八路军、战邮局不敢再公开活动,夜里过村子也是蹑手蹑脚,不敢大声,唯恐惊动了那帮乌合之众。最苦的是战邮员们,原先从夏村经过,到汶河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省时省力。而今只能从村东5里地的柳树行子穿过。

曹营长本来叫郑济世的强化治安搞得心头窝了一团火,这会儿又见在夏村设了卡子,他奶奶的,这还让不让人活?他叫来几个连长一合计,不行,得想办法对付对付它,不能就这么叫它插在那儿碍手碍脚。刘连长忽地想起来说:“俺有个表姐夫叫张朋,就在区公所里干事儿。俺给他好好拉拉,叫他给咱办事儿行不行?”曹营长说:“行是行。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忒弱。得想个万全之策,把区公所变成咱们的区公所才好。”

王罗锅正巧路过独立营。曹营长把意思一说,王罗锅连连点头:“我看行。这样,我先去侦察一下,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再说。”当即上路,风尘仆仆到了夏村。村里的人好多都认识他,一见面都好心好意地提醒说:“罗锅子,小心点儿,今儿不比从前,那治安队的人可厉害哩!”有的就说:“别的人还好说,它那个姓万的队长可不是个善茬儿,听说前天还把商铺的闺女给败坏了呢。”啊?王罗锅心里的气就不知道打哪儿蹿出来。他奶奶的,这才几天,怎么能让这群王八羔子横行霸道!他大摇大摆地穿过中心街,眼前就来到了区公所。呵,牌子挂的也不小,还挺气派,可管用吗?他拿块石头哐哐在牌子上砸了几下:“里边有人吗?出来!”呼啦,跑来七八个。王罗锅双手掐腰:“告诉你们万队长,还有那些办事儿的,明天上午走人!不然的话,来三百人把你们给灭了!”有个小子挺横:“你谁啊,这么大口气!老子走不走和你有什么关系?俺看先把你给灭掉!”“对对对,这谁啊,还罗锅子个熊腰,说话的语气比天大。啊?王、王罗锅!”众人明白过来了,呼啦就不见了人影。

王罗锅回到营部,听侦察员报告说,夏村区公所的那帮人跑了个一干二净,临走留下话说,不敢和八路军、王罗锅作对。山本又气了个半死,可在夏村安区公所,他是铁了心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刘连长给曹营长提议说:“我去给俺表姐夫说说,叫他把区公所的事儿应下来,咱选上自己的一班人重组区公所,如此一来咱来往方便,二来也让山本定下心来。不然,咱杀一个他还会再派第二个。”曹营长一拍大腿:“高、高。就这么办。”刘连长让他表姐夫拟了个区公所组成人员名单,递给山本和郑济世审定。山本拿着名单:“李二娃,张五子,刘三土,这、这都是些什么名字?郑桑,你的可认识?”郑济世接过去也是大眼瞪小眼儿:“一个不认识。太君,你要我们一个一个去甄别,还真麻烦。不如先让他们干着,咱再慢慢考察。一旦发现可疑分子,立即处决!”山本沉思半天,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区公所的牌子照样挂在那儿,人员也是进进出出。只不过办起事来,那一多半儿都是八路军的。

伪山东省省长唐仰杜不断收到沂州道道尹的报告,称郑济世的确是难得的干才:“查蒙山县知事郑济世,自二十八年八月莅任之际,该县地方匪团充斥,扰害闾阎。该知事亲率警团,协力皇军,迭次讨伐,身先士卒,不辞劳苦。于是,渠魁授首,次第荡平,现在政令推行,全境一般,政情日益向上。综核成绩,勤能报最。”“兹查蒙山县知事郑济世,受命于危难之际,削平匪乱,抚绥流亡,身先士卒,事必躬亲,该县治安始得确保。核其成绩,堪称冠冕。”唐仰杜决定,优先选派郑济世赴日观光。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这次组织的赴日观光团人数不多,山东省的人数更少。郑济世坐在飞机上,眼望机舱外的滚滚云涛,心说,即便此时死了,也是值得的!毕竟在中国几千个县中,能有几个县长获此殊荣呢!飞抵日本,他们到大阪、神户、东京等地观光浏览,往返二十多天,郑济世还获得了一枚“东亚友好共存共荣”奖章。

因为兵力不足,山本一纸命令就把周子龙调上了壕沟,驻守在西庄卡子。这卡子是山本沿壕沟设的5个卡子中最靠西边的一个,建有5间平房,一座小碉堡,围了个不大的院子。

黄昏时分,杏妮儿的娘家大叔、三叔去刘庄催粮回来,在一处田埂上看到了昏迷中的王罗锅,背上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哎,这不是王罗锅吗?受伤了!”“把他弄哪儿去呢?”“这好办,背回咱卡子去吧。”“那,那不是往鬼子手里送啊!”“不要紧,等王罗锅醒了,让他走,谁也不知道。”当下三叔将王罗锅背在身上,摸黑向卡子走去。

杏妮儿斜倚在被子上,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周子龙眉头不展地走进来,杏妮儿沏上茶,还没斟第一杯,大叔和三叔就闯了进来:“我们把王罗锅给抬回来啦。”“什么?”周子龙忽地站起来:“死啦?”“没有,是受伤了。没地方去,就把他背这儿来了。”“这这,”周子龙搓着手,“你们净找麻烦,这,这叫我如何是好呢?”杏妮儿在一边急了:“大叔、三叔,他在哪里,要紧不?”“不碍事的,”三叔悄悄地说道,“藏在最西边那间小屋里,你过去看看吧!”杏妮儿也来不及搭话,三步并为两步就蹿出住处,急匆匆地向西屋走去。

这是卡子里最西边的一间平房,平常也没人住,盛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杏妮儿推开房门,悄悄地闪身进去,屋里黑乎乎的,她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就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只有断断续续的呼吸声,这声音太让她耳熟了!

罗锅哥,真的是你啊!几年不见,你知道俺多想你吗,听说你打鬼子除汉奸,俺为你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没想到今日相见,你竟是这副模样,怎不叫俺心里难受?随想着那泪就汩汩流下,她一头扑在王罗锅身上,低低地啜泣起来。她也不敢大声哭,一则怕那些伪军听见,二则也怕周子龙听见,就这么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停一会儿,哭一会儿,连大叔和三叔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好啦,杏妮儿,别哭了,叫人听见可就麻烦了!”大叔上前拉起杏妮儿。就听王罗锅哼哼几声,三叔喜叫道:“醒了,醒了!”王罗锅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仿佛在梦中一般,我在哪儿?他一骨碌坐起来,只听有人呼唤:“罗锅哥。”好熟的女音,啊,是杏妮儿!她不是嫁给周子龙了吗?王罗锅迷迷糊糊地问道:“杏妮儿,这是哪儿?”杏妮儿边擦泪边回答:“这是西庄卡子,是两位叔把你救了!”“啊,”王罗锅惊出一身汗,“路上遇见鬼子,受了点儿伤。我得走,不能连累你们!”“什么连累不连累,只要你没事俺就放心了。”杏妮擦干眼泪,“你饿了吧,俺去弄点儿吃的来。”

杏妮儿进了屋,也不搭周子龙的腔,就去橱子里拿了个馒头,舀了一碗水,端着就往外走,却不知后边又跟了一个人。此人名叫狗不吃,是有名的无赖。他见杏妮儿拿着饭往西屋走,便悄悄地跟在了身后,躲在门外偷听:“罗锅哥,你吃点儿吧?”是杏妮儿的声音。什么,罗锅哥?哈哈,他妈的,可该着我发大财了,原来这儿藏着王罗锅!这要往日本人那儿一告,哼,抓到了王罗锅,那周子龙也活不成,这队长的美差还不是我的?嘿,我得赶紧向太君报告去!

王罗锅勉强吃了半块馒头,喝了几口水,感觉好多了。杏妮儿说:“让罗锅哥赶紧走吧,叫日本人知道了可不好办了!”四人出了西屋向东门走去。“干什么的?噢,是太太。”岗哨放下枪,“这么晚了,干啥去啊?”“队长的一个亲戚要回去,要我送出来!”杏妮儿一点也不慌张。亲戚?岗哨迷糊了,没见有外人进来啊!“还不放行?”杏妮儿语气中暗含威严。“请请。”岗哨往一边一闪,杏妮儿便送王罗锅出了东门。岗哨心下疑惑:“不行,得问问队长去!”他提着枪急跑几步就蹿到了周子龙屋里:“队长,刚才太太送一个人出去了,说是你的亲戚。”

“什么?”周子龙腾地就跳了起来,“什么他娘的亲戚,那是王罗锅!”“啊?!”岗哨的枪叭地掉地上,“娘啊,是他啊!”“还有什么事?”“狗不吃去找皇军了,说你叫他去的!”“什么?”周子龙这下更急了,“我他娘的啥时让他去的?奶奶的,一定是这小子去向日本人报告了!走,快去追!”

二人刚跑出屋,正碰上杏妮儿回来,身后还跟着大叔和三叔。周子龙一见三人,气就不打一处来:“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这下好,狗不吃去向日本人报告了。你们说,唉,你们说该怎么办?”三人闻听都发了毛。杏妮儿跨前一步:“子龙,你也不用怕,一人做事一人当,出了事俺承担!”“你说得轻巧,那日本人不是好惹的。一会儿日本人真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山本正发急呢,张怀水急匆匆地跑进来:“太君,大事不好,西庄的周子龙不知怎么气势汹汹地带人来了,说要找您告状!”

“告状?”山本一惊:“这从何说起?叫周队长进来!”“嗯。”张怀水出去不大会儿就把怒气冲冲、圆瞪双目的周子龙带来了,山本可从来没见过周子龙这个阵势过。“周队长,出了什么事?”“太君,你可要给俺作主!”周子龙一说话,悲从心来,竟带了哭腔:“龟田把俺媳妇打死了!”

“啊?!”山本一惊,这可非同小可,打死了伪军队长的太太,这要传出去,可对其他皇协军影响不利呀!“你的快说,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没有俺媳妇的事,是俺手下人抓到王罗锅……”

“什么?”山本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抓到王罗锅?他的在哪里?”

“又叫人给放了……”

“良心大大的坏了!”山本立时失望了,又由失望生出怨恨,“立即把他们抓来,统统枪毙!”

“都叫龟田打死了!”周子龙的气大了,“可他说俺媳妇放跑了王罗锅,把她也打死了!太君,你说一个妇道人家,她怎么会私放八路?龟田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开了枪!太君,你要不给作主,俺可不干了!”

山本最怕的就是这句话。近来战线吃紧,人员不足,还得指望这帮人来守护交通要道,万一处理不好,激起兵变,那麻烦可就大了。“好的,周队长,你的放心,我的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事的!你的先回去,把太太装殓起来,我的将去吊唁!”

张怀水闻听他爹身体不大好,赶紧往家蹿。人还没到家,就听人讲他爹已经死咧。他进了家门,立马就直奔正房,扑上去就嚎:“你死了我怎么办呀!咱张家一门兴旺,没想到只剩我一个人了,爹呀,我没生个一男半女,咱张家反正不能绝啊!”

旁边的人连劝带说,好容易才使他止住哭声。

张三擦着泪,哽咽道:“大少爷,你可要挺住啊,如今咱家只剩你一个,哭出个好歹,那可真麻烦了。”

对啊!张怀水擦着泪:“我不能一个劲儿地嚎啊,还得赶紧办后事啊,这大热天的,停灵时间不宜过久啊!”

从老头一死,张怀水一边办丧事,一边也做好了防范准备。自己树敌太多,更兼八路军神出鬼没,说不定就趁这个乱劲闯进来闹腾一番。特别是王罗锅,有段时间没露面了,也难保他不趁机行刺。因而他调来三十多口子伪军,在自家的各处布下了岗,对前来吊唁的人严加盘问,大门口又放上张三,专门认本家亲戚。

出殡那天,四周各村的张家亲戚就陆续赶来了,小晌午时分,山本大队长带着郑济世、龟田等二十多个鬼子汉奸也赶来吊唁,慌得张怀水连忙整了整孝衣,率领一班孝子贤孙把山本一行人迎进了灵堂。山本来到灵前凭吊,他们一律脱去军帽,以标准的军人姿势连鞠三个躬,感动得张怀水涕泪横流:“皇军,我张某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为您效劳!”

他急急地去找办丧事的忙头儿,催促他快点出殡,忙头儿不乐意了:“大家已忙了一天,总得吃点儿东西才能抬得动棺材吧。再说,孝眷们也不能空着肚子干哭啊!”好不容易等这班人都吃完饭,天上的星已蹦出了几颗,不得已忙事的就准备了灯笼。“出殡了——”一声喊,满街的看热闹的就围上来了。看热闹的占了街面还不算,又把院子塞了个满满当当,谁也没注意王罗锅什么时候挤在人群里,手中的匣枪已张开了机头,就连那些搞警卫的伪军们也被眼前的热闹景象给熏晕了:“哇,咱爹娘老了死了,有这么大的场面就好了。”光顾着看热闹,心里哪还管什么王罗锅、八路军!

本地出殡发丧有规矩,临抬棺材要放三声炮,棺材下地放四声炮,叫“起三落四”。炮手早已把药用油纸缠得一包包的摞好,只等张怀水摔了老盆就放炮。屋里抬棺材的已动手了,忙事的头儿高呼一声:“起棺了——”张怀水扑通跪倒,炮手已把火炮点燃:“轰轰轰”就在这三响中,扶张怀水的两个人拿起老盆在他头上一比划,啪地摔碎了,谁也没注意王罗锅已一个箭步蹿上去,枪口抵住张怀水的脑袋猛扣扳机,“叭叭”,然后转身钻入人群。

这两枪若在平常很响,夹在炮声人声哭声里可就没人注意了,两个架人的还以为张怀水哭得太伤心走不动了呢,才拖了几步还行,走了没十米,两人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回事?不走了?有一个便喊:“大哥,大哥?”怎么喊也没音呀,“不好了,大少爷晕过去了!”

这一喊,有提灯的就赶过来一照:血!张怀水满脸是血,早没气儿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死了!”人群一时乱了,这送葬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来。张怀水的老婆周玉珍一听早忘了哭,挤过人群来到张怀水尸体前:“老天爷呀,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不叫一天发两丧吗?”她猛地想起什么,“快快!那帮没用的东西哪,一定是王罗锅干的,快抓王罗锅啊!”她这一喊,这才提醒了那些伪军,举起枪来朝天乱打,砰砰砰、叭叭叭,比过年还热闹,这一来,看热闹的人轰地就散了,可了不得了,碰上枪子儿,咱也得挨埋呀。任凭周玉珍怎么拦,伪军们也急慌慌奔出门,一下子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山本大队长许诺:谁抓住王罗锅,谁当大队长!

东崔据点的伪军中队长孔金财做尽了美梦,可就是想不出好法来,愁得他整日唉声叹气,把个胖脸变成了一条条。小老婆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孔金财立马精神起来:“快说说。”“看把你急的!”小老婆趴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会儿,只把个孔金财乐得,差点高声叫起来:“妙!就照你说的办!”

尊敬的王先生:

本队长将于本月二十日上午,在东崔队部举行宴会,无论您老在什么地方见到这张请柬请届时光临。

孔金财

昭和十九年十一月十日

一时间,各村的墙壁上,都张贴了这样的请柬。老百姓一见都替王罗锅着急:“可千万别去,宴无好宴啊!”

据点里,好几个伪军正在捉一只鸡,孔金财站在一边,眉开眼笑地乱嚷嚷:“弟兄们,今天卖点儿力气,抓住王罗锅,老子升了大队长也有你们的好处!”

有个伪军讨好地说:“队长,喝酒的时候你别喝多了,忘了发信号呀。”

“哎,老子哪能如此愚蠢。都听着,只要我从屋中往外一扔酒盅,你们就上去给我绑了!”

“是,队长,你就阴天不好晴()好吧!”

“哎,队长,这鸡这鸡……”杀鸡的伪军一手捏菜刀,一手指着鸡,“杀了三刀了,还不死!”

“真他娘的笨!”孔金财没好气地熊他,“还他娘的杀八路呢,连个鸡都杀不死,看我的!”

孔金财抢步上前,一把抓过鸡来。那鸡头都快掉下来了,鸡眼却还眨巴眨巴地瞧人。“他娘的,这小鸡还挺命大,我叫你活!”他把鸡按在一块木板上,手起刀落:乓!鸡头飞出去老远,那个杀鸡的伪军心里不佩服,这样杀,谁不会啊!

“好啦,褪毛去吧!”

忙活了大半天,鸡也炖好了,别的菜也弄个差不多了,王罗锅还没露面,孔金财渐渐露出焦急的神色:莫非王罗锅不敢来了吗?

正在这时,一个伪军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报告队长,他,他来了!”孔金财心头一阵乱跳,强装出镇静的样子:“ 慌什么,今天他一个人,咱人多,谅他插翅也跑不了!”他一转身,“全体弟兄们听着,做好一切准备!”

二十几个伪军赶紧藏进了两边的屋子,孔金财干咳了两声,迎出了大门。只见王罗锅在一个伪军的陪同下已大踏步走来。

他稳了稳神,快步迎上前去,妄想从身材和气势上先压倒王罗锅,王罗锅面带微笑:“哎呀,有劳队长亲自迎接,王某实在不敢当呀。”

孔金财干笑两声:“王先生光临本部,孔某得以拜见,真乃三生有幸啊!王先生,请!”

王罗锅走进屋中,孔金财把手一伸:“王先生今日为贵客,就请上座。”王罗锅也不谦让,就在上首落了座,孔金财坐了副座。另有几个伪军小头目陪同。孔金财向外喊:“上菜!”一盘热气腾腾的鸡肉立马端了上来。

“请王先生用酒。”孔金财先端起酒杯,“我先干了这杯,去去王先生的疑心!”王罗锅哈哈一笑:“孔队长也多心了,我王某既然来了,早已把一切扔一边去,一杯水酒算得了什么。来,干这一杯!”随说着便一饮而尽。

孔金财也一口干掉,随手拿起筷子:“请!”几个人边吃着,孔金财边说着:“今天设宴招待王先生,实在是我们钦佩你的胆量。我们原以为你不会来的,现在说话,我们对你是更加佩服了!”

“这有什么可佩服的,这本来是咱自己的土地吗?咱又都是一个地方的人,等把小鬼子赶跑了,我们愿上哪儿就上哪,至于说佩服我个人的胆量,”王罗锅放下筷子,“那也只不过是叫鬼子给逼的。我一个残疾人,虽然干不了大事,总比那些好胳膊好腿,却帮鬼子杀中国人的人强!”

孔金财几个人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还是有个伪军机灵:“喝酒,吃菜。”满桌的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喝着酒,吃着菜。孔金财心头异常气恼,难怪人们都说王罗锅不好对付,今天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

他强压火气,不阴不阳地说:“就凭王先生你,能把日本人打跑吗?人也不能太不自量力了,八路军成不了大气候,当年国军那么多人还不一窝蜂地跑了,不要说你们……”

“请慢点儿说。八路军虽然人少枪不好,但我们有老百姓的支持,人人都有坚强的决心。早晚会把小日本赶下东海去的。”王罗锅越说越激动,“今天我也可以告诉你们,今后谁要胆敢再做坏事,让我碰上,可别怪我不客气!”

孔金财一声冷笑:“王先生,说话留点神儿,这儿是我的队部,不是你那南山沟!”王罗锅哈哈一笑:“孔队长,你也没打听一下,我何时怕过你们!”另几名陪着的伪军见他们争争闹闹,便一齐相劝:“有话慢慢说,吵闹不解决问题。”

满桌的人又开始喝酒。王罗锅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哈哈,这肴还真不少,喝酒也顺当,我记得俺庄里有四个老头儿喝酒,酒肴只有一个知了龟儿,喝口酒用筷子一戳,搁嘴里一舔,二斤酒下肚,知了龟儿还好好的。有个毛头小伙闯进来,一看还有一个知了龟儿,伸手抓来就扔嘴里了,边吃边嘟噜‘都吃净了,只给留一个,喝酒的四个老头可生气了,一齐追打小伙子……”“呵呵呵!”几个伪军被引笑了,连孔金财也乐了,王罗锅还挺会耍贫嘴的。

王罗锅没笑,忽然从腰中抽出匣枪,孔金财几个一惊,也慌忙去摸枪。王罗锅轻蔑地说道:“诸位不要惊慌,我把枪放这里,到茅房去一趟!”说完把匣枪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要离座。一个小头目看着孔金财:“这……”

孔金财一摆手:“去吧,去吧,王先生把枪都放下了,咱还有什么话说!”王罗锅离开座位走到门口,那几位还吃菜呢,冷不防王罗锅从后腰里又抽出一支匣枪:“诸位,别动!”

孔金财等人一时傻了眼儿,谁也没敢动弹,心里却怨自己:怎么把王罗锅使双枪的事儿给忘了。

静默了一会儿,孔金财恶狠狠地说:“王先生,你还是投降吧,就是出了这道门槛,你也出不了我的据点!”

王罗锅冷笑一声:“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你的据点已处在蒙山独立营的包围之中,只要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诸位就没有生存的希望!”

孔金财仍存幻想,那几个小头目可害怕了:“队长,快让他走吧,跟独立营作对,咱犯不上啊!”正在这时,院子里奔来一个伪军,一见这阵势,吓得不敢靠前,孔金财叫道:“混蛋,还不动手!”

“报、报告队长,咱们被蒙山独立营包围了,他们向咱要人呢!”

孔金财像个泄气的皮囊,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送客!”王罗锅也不客气,仍旧大踏步地往外走,躲在两边房里的伪军也嘀咕了:“嘿,就他这模样,也敢杀日本人!”“妈的,咱队长真是,干嘛非要和他结怨,瞧吧,往后有咱的好日子过!”王罗锅出了据点上了大路,身后据点的门咣当就关上了。

走出半里多路,从沟里蹦出几个人来,都是战邮员,哪来的蒙山独立营?有个战邮员对王罗锅说:“没和独立营联系上,我们几个就瞎咋呼了几声!”

清明刚过,柳树的芽儿自不必说已长得老长,田里的麦苗儿呀,路边的小草呀,都已显出了崭新的绿。王罗锅去汶河北送完情报,边唱着歌边往河南赶:“日本鬼,喝凉水,打了罐子没了嘴。坐飞机挨炮子,坐轮船沉了底儿,扑腾胳膊晃悠腿儿……”汶河里的水这时不算多,有的地方只是一线溪流。河滩上,裸露着白白的沙子,不时有几只小鸟、几只野鸭在沙滩上散步,野兔也瞪着血红的眼东瞅西望,冷不丁就蹿过河去,隐身在了青青的麦苗中。

“嗡嗡嗡”,王罗锅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停下脚步向四周和天空一打量,就觉声音越来越大。这回听清了,是飞机声。他赶紧隐身在一棵大柳树下,就见从天上摇摇晃晃来了架飞机,像喝醉了酒似的颤颤巍巍地落到了沙滩上。哦,出毛病了。王罗锅一阵欢喜:还能逮个飞行员哩。他看见从驾驶舱里跳出来一个鬼子,围着飞机转了几圈儿。不大会儿,又跳出一个鬼子四处张望。王罗锅心想,只有先下手为强,不然,这俩鬼子还真不好对付。他掏出匣枪,瞄都没瞄就扣动了扳机。后下来的这个鬼子还没明白咋回事儿,就四脚朝天倒在了沙滩上,砸出了一个大坑。还没等另一个鬼子反应过来,王罗锅已疾步赶到飞机前,枪口对准了鬼子飞行员:“别动,动就死啦死啦。”鬼子飞行员赶紧掏枪,只是晚了一些。王罗锅举枪砸在鬼子头上,这家伙哼都没哼,扑通斜歪在了沙滩上。地里干活的老百姓也早已看见了飞机,呼啦围过来一二十口子人。王罗锅说:“谁有绳子,拿来捆了这个小鬼子。”有人就递上绳子来,把那昏迷中的鬼子捆了个结实。等这小子醒来一看,气得哇里哇啦地乱叫唤。河南岸村子里的村长来了,王罗锅吩咐他说:“村长,你看能不能找些人把飞机藏好了。俺估计这小鬼子不会撒手不管。俺马上向上级汇报,看如何处置。”王罗锅把飞机和俘虏交给村长,便急忙火速地赶往战邮局。李局长一听,啪地拍了王罗锅一巴掌:“什么好事儿都让你遇上。不赖不赖,得了飞机还逮了个飞行员,我要给你请功。这事儿呀,咱还真不好处理,得和曹营长通报一声,由他上报军分区冯司令员,再行定夺。”

蒙山军分区冯司令员听到消息,先是不大相信:可能吗?开战以来,这样的事情可是头一次遇到哩。待听了曹营长那绘声绘色的解释,他才确定这事儿一点不假,便马上向山东军区汇报,请示如何处理。过了几天,来了几个人,说是从伪军那边儿起义过来的飞行员和技师什么的。没他们,这架飞机还真不好弄。他们仔细地检查了飞机,说是发动机坏了,几个人又鼓捣了多半天。下午太阳偏西时,随着一阵轰鸣,飞机像吃饱饭的大鸟一般升上了天空。直到听不见声音,王罗锅才醒过神来,一拍大腿:“咋就没想起上去坐坐?”

十一

山本大队长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天皇准备投降的消息已风传过来,这对用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的日本鬼子来说,不啻一个重磅炸弹落到头上,这怎么可能?一群鬼子乱糟糟地涌到山本这里,一个劲儿地打听是否确实?山本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安慰部下:“你们慌张的不要,天皇战无不胜,神圣无比,我们要效忠他,要不惜一切为帝国而战!”

玉音穿透云雾,飞进了山本的耳朵里,天皇宣布投降的消息终于在鬼子中间掀起了波澜!“天皇,你的为什么要投降?”山本这样问,鬼子们也这样问。《终战诏书》的每一个字,都如钢刀扎进他们的心窝,多年来他们发誓效忠天皇,为天皇而战!只这一刹那间,天皇这尊他们崇拜的偶像轰然倒塌了,精神几乎全线崩溃!

蒙山独立营把山本紧紧包围起来,派人送去了敦促投降书。蒙城小野司令官已命令山本缴械,可不是缴给八路军。蒋介石密令各地国民党军将日军武装全部解除,国民党军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李延年命令蒙山区日军撤到济南集中缴械,并命伪军接替日军防务。

在我军包围内的日军,理所当然的应由我军受降。曹营长、李局长和王罗锅在故城村与山本进行谈判。一见面,山本先不谈缴械问题:“作为对手,这几年我们一直兵戎相见。可是,对手的面,我一直未见。请问,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那个传奇人物王罗锅王先生?”曹营长往旁边一指:“这位就是。”山本一见王罗锅如此相貌,想想这几年就是让他搅和得日夜不宁,心头不由掠过一丝酸意:“王先生,本人向你致意。到今天我才明白,连你这样的人都斗不过,征服中国就永远是个蠢梦!”王罗锅不卑不亢道:“从八国联军到你们,可以告诉世人一个真理,任何侵略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谈判一开始,曹营长语气坚定地说:“你们的政府已经宣布日本帝国大本营及在日本控制下驻扎各地的日本武装部队,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你们必须向我们缴械,别无选择!波茨坦公告第九条规定,日本军队在完全解除武装以后,将被允许返其家乡,得有和平及生产生活之机会。我们绝对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山本见我方态度强硬,只好表态说:“枪支等目前还不能缴。”曹营长说:“你不缴给我们,缴给谁?”山本说:“最好是贵军同济南国民党军交涉。”曹营长说:“不行!我们八路军独立作战,朱总司令已命令你们就地缴械投降。”他指着贴在门口的布告说,“这就是朱总司令电告冈村宁次必须向八路军投降的命令。”山本说济南不愿意:“我们也想把枪缴给贵军,主要是国民党政府不叫缴给你们,缴了枪我们不能回国。回不去怎么办?”

军分区和独立营商议,立足于谈判,做好打的准备,决定选派联络部长刘会同,以冯司令员代表的名义与山本进行谈判。刘会同是日本留学生,留着大胡子,长得很威严,他到了日军警备大队,发现山本与前几天相比,竟然十分傲慢。他手拄军刀,眼望屋顶说:“我们已经接到命令,要将武器交给中国的正规军队。”言下之意,八路军不是合法武装。刘会同部长指着自己的臂章说:“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我们是堂堂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八集团军,是合法的中国军队,完全有权利接受你们的投降!”

第三次谈判,军分区冯司令员根据山东军区意见和山本见面:“我是八路军蒙山军分区司令员,代表八路军和你们谈判。”山本行了个军礼说:“久仰大名。”冯司令员问:“缴械的情况准备好了吗?”山本说:“我们对贵国人民犯了罪,请你们饶恕。我们想把轻武器交给你们,重武器带走。”但回县城后,慑于济南日军司令部的命令,山本又变了卦。冯司令员亲自出马,来到日军警备大队,义正词严地对山本说道:“你们已经投降了,按照波茨坦公告第十三条规定,日本政府立即宣布所有日本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除此一途,日本即将迅速完全毁灭。你们的投降书也说,兹命令驻扎各地的一切日本武装部队及日本人民,即刻停止战事。如今你们携带大量武器,意欲何为?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只有缴械,别无出路!如果不缴出武器,我们就按国际法就地俘虏你们!”

一次次交锋,山本深感理屈词穷,明白自己已成瓮中之鳖,无可奈何地同意放下全部武器,计有迫击炮4门、战防炮4门、铁甲车6辆、汽车60辆,赤手空拳撤回济南。眼看着日军在我军监视下垂头丧气地排队北去,大家伙儿那个高兴劲儿啊,恨不能想把天戳个大洞,让漫天的细雨淋个痛快。

“他妈的,小鬼子也有今日!”“要不是有命令,我砸死几个解解恨!”

周子龙早已带人投靠过来。此时见龟田走在队伍里,恨得他牙根儿痒痒:“龟田,你个王八龟孙,杏妮儿的仇,老子永远给你记着!”

荒凉的林地上,几株白杨已有片片枯叶飘落,萋萋的青草上,竟也结满了草籽。叫不上名的小鸟在草丛中蹦跳着觅食,几朵淡淡的野菊,零星点缀在草丛中。杏妮儿的坟上,早已被荒草遮盖。片片枯叶不时飘落在上面,仿佛神灵赐给的片片花瓣。王罗锅蹲在坟前,他没有哭,也说不出什么话。

一阵飞机声从天际传来。“国民党的飞机!”他心头一惊。天空好似一片乌云掠过,只片刻工夫,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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