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记忆即乡愁

蔡骏

记忆中的第一天，是八十年代的某个下午，上海市闸北区天潼路799弄59号过街楼上。我看到窗外刺眼的亮光，还看到墙上挂着的相框，好像是妈妈抱着婴儿的我。那个瞬间，我就有个疑问——我是谁？这不是在装B，而是我的记忆里，真的存有这么一段，因为是人生的第一段，反倒记得格外清晰。

至今，我觉得自己是个记忆力超强的人，虽然小时候并未有过这种感觉。

《宛如昨日的一夜》，这篇短短一万余字的小说，其中关于我的记忆和体验，几乎100%是真实的。与其说，是这台神奇的设备让我“宛如昨日”，不如说是我自己的内心。

大约2001年，我在榕树下“躺着读书”论坛，发过一个帖子，感叹莫言有高密东北乡，余华有浙江海盐小镇，苏童有香椿树街，贾平凹有商州，张承志有伊斯兰黄土高原——那一代人，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伟大的作家，都各有各的乡愁，而我们现在这一代人有什么？

而今，那个论坛也早烟消云散。有人说在地上的会消亡，在天上的永存。但BBS里的内容，全都储存在服务器，由于某一年榕树下公司的问题，导致服务器内的资源永久性遗失。所以，当年我在论坛里的帖子，与朋友们的嬉笑怒骂全都化为灰烬。

在我们长大成人的这些岁月里，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住过的家，读过书的小学和中学，工作过的地点被一一拆除。想要寻找童年生活过的地方，无论以前搬过多少次家，看到的都是相同光景，同样的高楼大厦，同样的车水马龙，但已不是故乡。记忆中的一切面目全非，就像一个被送去韩国整容回来的姑娘。我们是没有故乡的一代人，或者故乡已成他乡。

直到有一天，当我写过十几篇《最漫长的那一夜》，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什么。在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故乡都会被毁灭。唯独记忆不会。记忆保存了我们全部的童年与青春期，哪怕只是昨天。记忆也不仅是自己的一生，还有我们的父母辈，甚至远在我们出生之前。有些人徒劳地寻找“精神故乡”，干脆逃离城市云游四方。而对于出生在这里的我来说，根本无处可逃，也是川流不息的天命。当我为此而烦恼之时，却忘了这恰好就是我们的乡愁。

记忆，就是我们这个无家可归的时代的乡愁，让我们宛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