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媳妇李淑范：为爱扎根中国65载的“喀秋莎”

婉晴

在湖北省武汉市，有位唯一的俄罗斯裔市民，她为了爱情来到中国，如今扎根江城60多年，不仅学会了流利的中文，一口一个“么事”“哈子”的汉腔更别有风味，她最喜欢唱的歌就是大家很熟悉的苏联民歌《喀秋莎》。

她的中国名字叫李淑范，原名伊丽娜·亚科利夫娜·契高特柯娃，现住在武汉市青山区钢花村111街坊，现年90岁的李淑范依然能歌善舞，大家都叫她“不老的喀秋莎”。

投奔爱情，非常岁月不离不弃

时间回溯到66年前的江城武汉，正在热火朝天筹建中的315厂（武汉钢铁厂的前身）迎来一位梳着齐腰独辫的俄罗斯姑娘，她眼波流转，俏丽活泼。让人惊奇的是，每当下班时，常有位斯文儒雅的中国小伙子来接她。熟知内情的人说，小伙子是俄罗斯姑娘的男友，这位俄罗斯姑娘不远万里为投奔爱情而来。

姑娘叫伊丽娜·亚科利夫娜·契高特柯娃，1926年出生在苏联巴斯吉尼亚（现俄罗斯乌法市）。8岁那年，她随家人来到列宁格勒（现圣彼得堡）求学。10年过去了，伊丽娜长成了风姿绰约的大姑娘。中专毕业后，她留在列宁格勒打工。喜欢跳舞的她，每个周末都要到表弟所在的学校参加舞会。在那里，她遇到了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小自己3岁的来自中国湖北省武汉市的邱永言。

邱永言作为中国公派留学生到列宁格勒学习，与伊丽娜的表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学习之余，邱永言经常参加周末校园舞会，当好朋友把表姐伊丽娜介绍给他时，他的眼睛一下睁得大大的，伊丽娜长着一头天然卷发，眼神犹如涅瓦河水般清澈、幽静，一身碎花布拉吉（连衣裙）把她衬托得活力四射。

那以后，每到周末，邱永言都会精心准备一番，伊丽娜一步入舞场，他就成了护花使者，那些想请伊丽娜跳舞的人只能望而却步。

在伊丽娜眼中，邱永言虽不高大、英俊，却勤奋、用功，聪明有才气，是个优秀的中国小伙子，对她则细心、温存，体贴入微，她深深地爱上了这个中国小伙子。

母亲得知伊丽娜爱上一个中国男孩后，极力反对。伊丽娜理解母亲的心情，她刚满半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是农奴，十月革命后获得解放，靠做洗衣工养大伊丽娜。母亲不舍得唯一的女儿远嫁异国。除了伊丽娜的表弟，没有一个亲友同意她的选择。面对重重阻力，伊丽娜倔强地说：“我爱他，你们不同意，我就跑！”

1950年4月，涅瓦河依然冰封千里，伊丽娜拎着小皮箱，踏上国际列车去追随已经回国的中国男友。带着几分离别故乡的怅惘，她来到了第二故乡——中国，开始了漫长而坎坷的人生之旅。

伊丽娜到武汉后参与了315厂的筹备。那时，国内兴起俄语热，伊丽娜一边给领导当翻译，一边给干部俄语培训班当老师。当时，中国人对外国人十分戒备，许多地方竖着“外国人禁止入内”的牌子，伊丽娜随领导谈判或出差到禁区，必须经过市里有关部门层层审批，手续烦琐复杂。当时，伊丽娜已经和邱永言结了婚，为了工作方便，她对主管领导说：“我爱我的丈夫，也爱丈夫的祖国，我愿意加入中国国籍，跟丈夫一起把中国建设得更美好！”随后，她在邱永言的陪同下，办理了加入中国国籍的手续，并改名为“李淑范”，淑范的寓意是贤淑的典范，表达了伊丽娜想做一个中国好媳妇的良好愿望。

在厂里，李淑范不怕苦、不怕累，1958年，她主动要求从公司的翻译科调到焦化厂接受工人再教育，焦化厂是武钢最苦最累的厂之一，随后两年，她钳工、电工、调度工、配煤工样样都干过，别人觉得苦，李淑范却认为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那份工资。

在爱情的陪伴下，李淑范在中国度过了十载艰苦却不失美好的生活。1960年，苏联撕毁协议撤走专家，中苏关系出现裂痕，李淑范却坚定地留守在中国，随之而来的“文化大革命”又把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李淑范和丈夫三次被抄家，在“牛鬼蛇神”学习班睡了三个月地铺，15岁的大儿子受牵连被“革命小将”殴打后，在牛棚里关了几个月才被放出来。从苏联来武汉帮助李淑范照料孩子的母亲也因为受不了屈辱回国了。

面对妻子和孩子遭到的不公，邱永言说出了无数次想说而又不忍说出口的决定：“淑范，你带孩子走吧，哪怕回去避一避也好！”面对邱永言的再三相劝，李淑范总是那句话：“我不回去，我的家在中国，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起！”

热爱中国，78岁入党终偿夙愿

度过十年浩劫后，李淑范和丈夫回归了生活的平静。20世纪90年代初，李淑范和丈夫陆续退休。这时，李淑范的母亲已年届九旬，老人在盛产原油的家乡巴斯吉尼亚独守着偌大的别墅，她希望女儿一家能迁回去居住。

面对老母亲的渴盼，李淑范经过再三考虑，决定让二儿子一家去巴斯吉尼亚照料老人，邱永言不想让儿子成为俄罗斯人，一贯对妻子百依百顺的他提出了反对意见：“李淑范，如果你想回去你就走，我不强留你，我不愿意我的儿子成为俄罗斯人！”

丈夫的话让李淑范分外委屈，她眼圈红红地说：“邱永言，这么多年的磨难我都挺过来了，现在改革开放了，中国发展得好了，我凭什么要走！”邱永言觉得自己的话伤害了妻子，赶紧道歉。经过协商，他们决定，让二儿子一家回去照顾外祖母，待老人百年之后再返回中国。

2001年夏天，邱永言意外摔成重伤，弥留之际，他深情地劝慰妻子：“我不行了，你想回，就走吧！感谢你陪伴我走过了大半生，我爱你！”听着老伴临终之际的表白，李淑范流泪回应道：“安心养伤，别想那么多，你比我小3岁，至少会比我多活3年。我回去在俄罗斯死了，你不能给我送花圈呀！我当了50多年的中国媳妇，有那么多朋友同事，为了多得几个花圈，也要死在中国！”

邱永言去世后，很多朋友和同事猜测，李淑范可能会叶落归根，回到她的祖国颐养天年，李淑范故乡的亲友也打电话劝她回去。但李淑范却回答：“中国待我不薄，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要长眠在这里，将来和去世的丈夫葬在一起。”

退休之后，李淑范一直有个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加入中国共产党。其实，李淑范早年本可以入党的，她却主动放弃了这令人羡慕的机会。

那是1958年，李淑范在武钢焦化厂备煤车间干得非常出色，车间党支部根据她进厂八九年来的表现，认为她具备成为一名合格党员的条件。车间党支部该走的程序顺利地走完了，只需上报厂党委审批，李淑范就可以成为无产阶级先进分子的一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淑范经过慎重思考，第二天找到车间党支部书记，说：“书记，我还不够格，我太喜欢跳舞了，每个周末都要参加舞会，可周末党员要开会，我坐在会场里，心里想着舞会，那我还能叫合格的党员吗？请您取消我的审批资格。”

在李淑范的一再请求下，有望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的她为了“够条件”主动地退了出来，继续努力。随后的数十年里，随着中苏关系破裂，“文化大革命”的到来，李淑范虽遭遇到不公平对待，但她对党的那份忠诚和信仰始终没有变，机会没有到来的时候，她只能把对党的向往之情深深封存在心底。

1993年，李淑范对从俄罗斯来武汉探亲的表弟说：“你们都是共产党员，就我不是。”表弟是名老布尔什维克，虽然组织已遭遣散，但心里仍旧镌刻着这一光荣称号。他激励李淑范说：“中国共产党很坚强，你比我们幸福，你一定要努力争取入党。”表弟的话再次激起了李淑范的理想火花，一晃十年又过去了。

2004年的一天晚上，看到党的十六大即将召开的新闻，李淑范再也坐不住了，连夜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她嫌自己的字写得不好，抄好的稿件被她撕掉多次，忙到凌晨五点，才完成了一份比较满意的入党申请书。

厂领导接到李淑范的入党申请书后，对她说：“这次如果批准不了，你怎么办？”李淑范爽朗地回答：“批准不了我再申请，只要闭眼前能加入共产党，我就高兴了。”

2004年7月1日，78岁的李淑范终于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分子，夙愿得偿，李淑范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眷恋舞台，用坚韧书写人生传奇

李淑范虽然在中国生活了大半个世纪，但俄罗斯女人热情豪放的性格依然不减。年轻时，她就是武钢有名的“舞会皇后”，退休后，她更是闲不住，还喜欢上了中国的民族舞、健身舞。

退休后，李淑范开始接触老年时装表演。在1999年武钢举行的退休人员运动会上，由李淑范领衔表演的老年时装队，展示了她们的端庄仪表和非凡活力，赢得了现场观众的阵阵喝彩。从此，这支时装队经常活跃在武钢内外的文艺舞台上，李淑范因为好动、好唱、爱笑，被队友们称为开心果。

然而，为了自己喜爱的时装表演，李淑范差点在75岁那年赔上了一条腿。

2001年6月，为筹备建党80周年文艺演出，李淑范和模特队的伙伴们彩排时，她不慎从2.5米高的舞台上摔了下来，造成左腿骨折，伤势严重。手术过后，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腿能不能痊愈，如果留下后遗症，她就无法登台了。医生鼓励她，8个月后每天坚持行走1公里，可以慢慢恢复。

然而，李淑范腿伤两个月后，老伴突发意外离世，给了她一个致命的打击。老伴健在的时候，每天都骑摩托车送李淑范去模特队训练，队友们打趣她有专车接送。老伴的离世让李淑范痛不欲生，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单位领导闻讯后上门慰问，时装队的姐妹们每天去她家轮流值班，耐心劝解开导她，儿孙们也守在她身边，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在亲情和友情的呵护下，李淑范从痛苦中渐渐走了出来。

为了身体康复重新走上舞台，75岁的李淑范手术后8个月就下床练习走路，每天走1公里。第一次，李淑范拄着双拐从她住的111街坊走到武钢图书馆，每走一步，两腿像刀割似的疼痛，李淑范咬牙坚持了下来。

就这样，李淑范风雨无阻坚持锻炼，从双拐到单拐，再到扔掉拐杖，每天行走在青山的街头，熟不熟悉的人路过她身边，都伸出大拇指对她表示赞许，为她加油，这也给了李淑范极大的勇气。

一年后，李淑范奇迹般的再次站到了舞台中央，连主治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李淑范康复后，向她来取经治疗腿伤的人络绎不绝，她的家成了免费咨询中心。

自从腿伤痊愈后，李淑范每天把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舞台上，辛勤的汗水结出丰硕的果实，随后十年，李淑范和队友们获得了各项荣誉：七次获得武钢时装表演一等奖、武汉市中老年模特大赛一等奖、湖北省世纪之星中老年模特大赛亚军、CCTV《夕阳红》健康老人电视大赛银牌奖……

李淑范不仅将她的歌舞从武钢小舞台延伸到央视大舞台，还走出内地奔赴香港，在2015年举行的第十六届“今昔年华”世界华人文化艺术国际邀请赛中，李淑范演唱的歌伴舞《红梅花儿开》，一举夺得世界华人文化艺术联合会颁发的两项金奖。

昔日的俄罗斯姑娘，如今已彻底融入江城武汉。李淑范的三个儿子如今都生活在武汉，每天李淑范除了忙着参加时装队训练、比赛，应邀到各大电视台做节目外，还要去三个儿子家看看。65年的岁月让她与中国这片土地紧紧连在了一起，她最爱喝的是湖北排骨藕汤，她喜欢听李谷一、关牧村的歌，她说的话90%都会加上中国成语。

沧海桑田，李淑范也以自己独特的眼光见证着一座城市的变迁。最初来武汉时，市里建筑低矮，现在到处是漂亮得炫目的高楼大厦。李淑范被邀到市内参加活动，她怕迷路，对主办单位唯一的请求就是把她送回家。

除了跳舞唱歌外，李淑范还热衷于公益活动，一直担任着钢城111社区的楼栋长。在社区的合唱团、模特队里，她是绝对的活跃分子，学唱新歌，走T型台，嗨起来比年轻于她的爹爹婆婆们更带劲儿。

有朋友经常问李淑范想不想俄罗斯，她毫不犹豫地说：“想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俄罗斯和中国，就是我的娘家和婆家，现在两国关系这么好，我心里那个高兴就别提了。但我是中国媳妇，我要把我的余热献给江城人民！”

李淑范，这位昔日的俄罗斯姑娘，用忠贞和执着书写了一段异域爱情传奇；如今，这位九旬高龄的武汉媳妇，又用健康和年轻的心态书写着最后的人生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