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俩名臣肝胆相照,但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2016-05-04覃仕勇张嵚
覃仕勇++张嵚
无论贬损赞誉,张璁有一样伟业是无可抹杀的:以霹雳雷霆般的手段,仿佛利刀割除腐肉一般的手术,造就了大明朝嘉靖年间的灿烂中兴。
明代嘉靖时期的内阁首辅张璁,是整个明朝后半期如雷贯耳的人物。在诸多学者评述中,他常被丑化为逢迎小人,而造就“万历中兴”的改革巨匠张居正,却给他至高评语:心仪而瘫之赞叹。
无论贬损赞誉,张璁有一样伟业是无可抹杀的:以霹雳雷霆般的手段,仿佛利刀割除腐肉一般的手术,造就了大明朝嘉靖年间的灿烂中兴。《明经世文编》评曰:功在社稷,莫大于是。
大器晚成跻身内阁
张璁,字禀用,浙江温州永嘉人,生于明朝成化十一年。他小小年纪就才华横溢,但悲催的科考路让严重自信的张璁本人痛不欲生。张璁参加了八次科举,才于正德十六年(1521年)荣登黄榜。这一年,张璁已经四十七岁了。
张璁成绩惨淡,是个三甲末流,以明朝的官场规则,翰林院庶吉士入阁,理论上全无份,又是个要抱孙子的年龄了,飞黄腾达?好难。
谁知人生的机会,竟来得那么突然:这一年三月,正德帝朱厚燳病死了。正德帝无子,遗诏迎取堂弟朱厚熜为帝,是为嘉靖帝。14岁的朱厚熜蓦登大宝,有心追尊生父兴献王朱祐杬为皇考,从而引发了明朝历史上著名的“大礼仪事件”。
这次事件表面看来,争的是皇帝该认谁当爹,但放当时看,其实是新皇帝和老臣子们谁说了算的问题。就在双方相持不下时,身份不入流的张璁,好比战场上潜伏丛林的狙击手,精确地向着与嘉靖帝顶牛的老臣杨廷和一干人,打出最具杀伤力的一颗子弹——《大礼或问》。
很多后人都认为,这是一封拍马逢迎的奏疏,内容又臭又长,目的结果都十分卑劣。但仅看其内容,就知道有多强大——文章内容丝丝入扣,气魄逐渐上扬,漂亮撑起大旗:皇上您决不能随便换爹。以晚明学者钱谦益的说法,就似钱塘江潮,默默聚拢,忽然巨浪排空。
要说这篇文章,单纯就为逢迎嘉靖帝,却也不尽然。在举进士第之前,张璁在家乡温州大罗山的东麓瑶溪创办了罗峰书院,和心学创建人王守仁有一定交往,受王守仁思想影响较深,认为强行制止别人认父认母是在根本上有违人情、人性的。这样,即使张璁只是一个连正式官职都没有的“观政进士”,他也无法保持沉默。
帮嘉靖帝争爹,张璁是认真的,其认真态度,让嘉靖帝读完后的第一时间,就感动得近乎涕泪交流,少年心性未尽脱的他,当场就仰天大呼:吾父子终获两全也!
这场嘉靖年间一度相持不下的政争,剧情骤然转换:张璁为代表的“认爹派”与杨廷和为代表的“换爹派”猛掐,嘉靖帝得以轻松借力打力,赢得这场争爹大战的胜利。而张璁官位也一直扶摇直上,这个黄金机会,他真抓住了。
抓住机会,也拉足了仇恨。等到张璁获得重用,眼看就要入阁时,各方面力量也卖力阻止,就不让你入阁!
这时一个神交已久的亲密战友,挺身而出帮助了他:杨一清。
如果说正德年间的老臣们,谁能有杨廷和那样重大的影响力,那当属杨一清。在张璁初上《大礼或问》,开罪满朝老臣时,第一个跳出来助拳的,正是远在家乡归养的杨一清。他读完这奏疏后拍案叫绝:张生此议,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他的鲜明态度,也好似武侠小说中源源不断的真气,撑起了张璁为代表的“认爹派”的底气,从而步步为营,赶走杨廷和。
杨一清为什么要帮张璁?从人品上说,杨一清公认是明代性情豁达的人物,做事更擅长调和:新君登基,稳定第一,拿着这风波胁迫皇帝,不是嫌大明朝乱得不够么?类似的态度,他不但对乔宇等门生讲过,也曾以私人身份,苦苦劝说过杨廷和。
当然这样的好心里,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大半辈子啥官都做过,却就没入过阁,人生这巅峰一步,必须和张璁密切合作才双赢。
在利益和相互激赏下,张璁与杨一清,这两位人生资历境况迥然不同的厉害人物,在嘉靖年间的党争中,结成了第一组战略同盟,效果也出奇好:杨廷和走人,杨慎罢官,费宏辞职,正德年间的老班底,几下一扫而空。而杨一清则如愿出任内阁首辅,接着投桃报李,把张璁运作进了内阁。大明王朝的政府最高权力机构,成了这好哥俩的二人转。
对杨一清的帮助,张璁一生都感激,以他自己的话说:当群议喧腾之时,得老成大臣赞与一言,所助亦不少矣!
两位身怀大才的杰出人物,在共同的政治对手前走到一起。而两人又都怀有振兴社稷的远大理想,而今内阁权柄在手,是不是该除旧布新大展宏图了?
谁知更如火如荼的场面,紧接着就展开了——先前还密切合作的这二人,竟然在嘉靖帝面前生猛互掐起来,打得比当年帮嘉靖帝“认爹”时还热闹。
这就奇了怪了,友谊的小舟,为啥说翻就翻呢?
翻船之因
张璁一辈子挨骂事极多,其中就包括他就任内阁大学士后和杨一清的互撕。好些史家眼里,这就是个张璁恩将仇报的故事。但仔细看看张璁入阁后的表现,就知道并非如此。
早在张璁入阁前,也就是嘉靖六年署理都察院时,他先毫不留情整顿都察院风气,刷掉了二十多个言官。还严抓考勤制度,上班下班加班都有时间规定,严打贪污腐败,鼓励言官纠察不法。这场嘉靖帝上任后第一轮剧烈反贪风暴,闹得“一时苞苴路绝”,廉政风气大好。
就连被张璁和杨一清联合排挤辞职的老首辅费宏,对这事都服气,说自己这帮老人一辈子整顿吏治,做梦都盼不到的好风气,竟让张璁做到了。
等到张璁入阁为相,大权在手,改革的步子也就越大,另一个更戳火药桶的事,就是改革科举制度。
明朝科举制度发展到此时,问题有多严重?看看张璁考七次的倒霉人生路就知道。白白耗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和精力在科考上,人生的黄金年华就在寻章摘句中不知不觉地流逝。
总结这经验教训,张璁决心做一件事,按现在的说法,就是素质教育:重新规定考试文体,强化学校的教育功能,重在考察应试者素质,推行三途并用之法,改革用人制度。
而另一个煞费苦心的地方,就是翰林院。按照明朝之前的规定,只有科举考取前列成绩者,才能入翰林院。而且日久天长,内阁大学士开始操控历年的翰林院学生名单,安插自己亲信,好好一个培养人才的地方,成了内阁大学士拉帮结派的自留地。
这个游戏规则张璁懂,以他的智商,如果照这个规则玩,只能玩得更好。但他态度坚决:废!他直接用个最简单方式——考试。不但选翰林要考,在职的也要考,不但考诗词文章,更考国计民生的实在学问。甚至六部的各级小官,任期满了都能来考。不管你科举成绩如何,只要你能造福社稷,入阁拜相的大门就敞开!
在张璁的苦心运作下,一时间,“人思奋庸,贤才辈出而无滞”。但这件事的阻力,想想就大,打的更是在朝在野一群老臣的脸,尤其是首辅杨一清。
嘉靖八年的科考上,杨一清精心定的翰林名单,夹了不少自己的私人亲信,结果被张璁一状告倒。
但早在这之前,俩人矛盾就由来已久,张璁的做法,从来对腐败零容忍。但杨一清圆滑得多,凡事留一线,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一来二去,矛盾就不少。而且杨一清自己,也十分不干净,好处也不少收,比起后来的严嵩徐阶,算是个老实人,但在清廉得天下闻名的张璁眼里,实在太过分。
以《石头录》的说法,张璁和杨一清的友谊翻船,根子上是杨一清的两个毛病:1、送乘间引厚入院。也就是谁给钱,就推荐谁入翰林院。2、多循旧弊,用私任,多受馈遗。也就是受贿用熟人,安插心腹。这俩事按照老臣们看,都不算是个事,但在一心整顿风气的张璁眼里,却是个大事!
于是以张璁自己文集里的感慨说:入阁之后,想除旧布新,却发现恩人杨一清,成了最大阻力,于是只好下狠心了。
结果俩人的争斗,越发白热化,互相攻击极多,直到杨一清自以为是放了大招:指使亲信言官(纪检监察官员)王准和陆桀,弹劾张璁受贿!
这下可是朝野哗然,因为多年以来,张璁挨骂极多,但从没人敢说他经济有问题。他做事够狠,为官却极清,清廉到什么地步?说个事你就知道。
吏部侍郎徐缙因徇私舞弊经举发受都察院勘问,为了逃脱法律制裁,他在一个大酒坛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金子,外书“黄精白蜡敬寿”六字送给张璁。张璁当然知道他内心的小九九,先不点破,而等宾客聚齐,这才当众敲开酒坛,公开暴露徐缙的行贿行为,由法司审问,依照犯罪证据的事实,将其削职为民。这件事干得干净漂亮,朝野顿时震肃。
但在杨一清看来,就不信有不吃腥的猫,结果气得张璁辞职抗议。嘉靖帝也十分认真查了一番,结果根本就是造谣。一番精心攻击,放了空拳。杨一清也十分尴尬,主动辞官而去。
但张璁的性子就是这样——得理不饶人,接下来的反击,却是一招致命:张璁收钱是造谣,杨一清的旧账却翻出来:解释解释宦官张永过世时,你收人二百两替人写墓志铭是咋回事?
这件事才是个要人命的猛料:虽说收钱是长期潜规则,但身为内阁首辅,收提督团营的已故大太监的钱,这不是收多少钱的问题,而是根本不该收的政治问题!
这个猛料砸来,杨一清顿时晴天霹雳:官职被削,待遇被剥夺,老先生连惊带气,终于郁郁而终,临终留下愤怒遗言:拼搏一生,却为小人所害。
由于杨一清曾有诛杀刘瑾大功,于是这场争斗落幕后,张璁也坐实了“小人”名号。但另一个事却也必须说:在嘉靖帝准备严惩贪贿的杨一清时,还是张璁三上密疏,请求宽宥,说了一些“保全一清,实所以促使臣等也”的话,才得以保全了杨一清的家人。否则以嘉靖帝针眼一样小的心胸,这么个犯忌讳的事,没这么容易了断。
全身而退
与杨一清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后,张璁人生扶摇直上,嘉靖十三年(1534年),张璁进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仕途已是巅峰。
但杨一清这场风波,也令张璁的名声,越发的招骂。他锐意改革,革除弊政,但都是孤单英雄一般的向前,唯独依靠的就是嘉靖帝的支持。但嘉靖九年以后,这个根本依靠,却开始改变了:政治新宠夏言扶摇直上,开始与张璁争权。正由于张璁多年得意,朝中根基极浅,且夏言才能不逊张璁,更有张璁没有的独家绝技:写青词,也就是起草祭天的文辞。对正热心修道的嘉靖帝来说,那真是急领导之所急,于是张璁的权势,也越发摇摇欲坠。
长期连累带气的工作,也令张璁身体大不如前。嘉靖十四年(1535年),张璁体疾,屡疏致仕,嘉靖不批准,“为之亲制药饵。”最后出现了张璁在朝房值班时昏晕过去不省人事的险情。
这样,嘉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同意张璁致仕回家调养。这之后,嘉靖多次派人去温州瑶溪贞义书院看望张璁,并几次下旨召张璁到京复任,但都因张璁身体不好未能到京。
嘉靖十八年(1539年)二月,张璁病殁于温州,卒年65岁。嘉靖伤悼不已,下诏祭葬有加,赠太师,谥文忠。
而这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的悲剧,也同样应验在政敌夏言身上。夏言联合严嵩赶走了张璁,但黑枪打趴下夏言的严嵩,而后却倒行逆施,开创了明朝政治极度黑暗的“严党专权”时代。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我们爱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