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自由企业
2016-05-04刘念国
刘念国
自由社会只能提供某些方面有限的安全和平等,只有大政府才能去保证在一切方面都“安全和平等”。政府建立的竞争秩序,必须是保证竞争能够有效地进行,而不是去制止竞争。
相对世界上其他民主国家,美式民主有其自身的特色,反映到自由企业制度上也如此。
大家都知道,美国是由一群不爱自己原来的国家的人建立的。当初的移民从欧洲过来,各自怀有梦想,要到这片新大陆来实现。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新教徒们希望的“离上帝近,离国王远”。
也就是说,他们希望有一片不受政府干预的土地来实现自己的梦想,这也是“美国梦”的核心。
此外,在美国的新教精神中,积累——为了上帝与后代——是很重要的一环。这点,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本经典中已经论述得非常深刻。
在美国建国的时候,国父们对于英国哲学家洛克的“生命权、自由权、财产权作为人的基本权利”有着高度的共识。杰佛逊在《独立宣言》中将其改为“生命权、自由权、追求幸福的权利”。
财产权或者追求幸福的权利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他们认识到,如果人民没有赚取、积累、保卫财产的权利,生命权与自由权恐怕也就无从谈起。
美国与所谓“老欧洲”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是个移民国家。移民社会的特点,第一是每个人的起点相对平等。当初除了极少数从欧洲大陆带来了一点财产或者特权的人之外,每个移民都要重新开始。这个社会对外来人的包容性,远远超过了其他社会。
因此我们看到,来美国的每个人都有美国梦,而这些梦想的主题多数与金钱有关。
在这个环境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每个群体都能建立起自己的社区,而每个社区都有相当的自治性。
举个例子。有不少调查发现,美国黑人中最富裕的,是来自加勒比海地区以及尼日利亚的移民。他们来到这里,发现自己虽然不能很容易地融入主流社会,但是要融入贫穷的黑人社区却没有什么问题。这些移民带着他们的企业家精神,在以吃福利的人口为多数的黑人社区里建立起自己的小生意,从而逐渐崛起,并且在地方政治中有了一定影响。
美式的个人主义与社会包容性、法律对个人财产权利的严格保障,使得自由企业道路上充满了各种神奇的故事。
企业与政府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有美国特色,譬如苹果与FBI的官司,后者要求苹果提供恐怖分子的手机信息,苹果就是不给。
苹果的做法,凸显了美国企业的独立性。其实,联邦政府对企业的具体干涉并不太多。根据美国的宪法,联邦政府的经济权限只限于州际经济和贸易关系。绝大多数与企业有关的立法都是州与地方的立法。
在这一级里,我们能看到,企业与政府之间每天都在打官司。前不久,纽约市长与新式的打车公司Uber之间就出现了严重的摩擦。
不过,政府与企业之间也存在这大量的合作关系。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政府如何与企业通力合作,将美国很快从一个消费品生产大国变成了民主国家的兵工厂。
这里我很想说一个人的故事——努森的故事体现了美国企业家所有特点。
努森出生在丹麦一个贫穷的家庭里,1900年,他在21岁时移民美国,靠在工厂当小工以及参加业余拳击赛为生。
后来,他进入福特汽车厂工作,从最普通的工人一直做到福特厂的总经理。
再后来他与亨利·福特出现矛盾,离开福特进入通用汽车公司,成为雪佛莱汽车的总经理。在三年之内,他让雪佛莱的产量超过了其竞争对手福特T型车(原来雪佛莱只有T型十三分之一的产量),他又继续成为通用的总经理。
二次大战前,罗斯福总统询问工业界,谁是最适合去组织军工企业生产的人。工业界巨头们都推荐努森,罗斯福总统于是请他出山。努森毫不犹豫地辞去了通用的工作来到华盛顿,却发现政府没有给他安排相应的职务,他于是说:“国家对我那么好,现在是我回报的时候了。”
之后几年,他每年拿一美元的工资,成功地将民用工业转为军用工业,在世界历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页。
不过美式自由企业,甚至广义上的自由企业,在全球化浪潮以来遭到了严峻的挑战。
首先,是全球化浪潮下经济不平等的现象日益严重。在美国,被称为“权贵资本主义”的现象日益严重。
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觉得,已经失去了平等竞争的机会。
这里要补充一句的是,美国人传统上对平等的认识与欧洲大陆(特别是法国传统)是有区别的。美国人更加强调机会均等,在机会均等的前提下,分配的结果总是不平等的。能干和运气好的人,总会多得一点。
美国人传统上对于分配不平等——有人穷,有人富——并没有太多意见。但是,对于机会不均等,人们就觉得是违反了美国精神。比如,克林顿家族的财富现在遭到普遍质疑。
人们最有疑问的是,在希拉里·克林顿担任国务卿期间,她丈夫拿到了4900万美元的天价演讲费,大量是从外国来的,这是否有以权谋私的嫌疑!?
人们对于一些创新的企业——比如硅谷的互联网公司并没有什么疑问,因为这些公司的确创造了价值。但是,华尔街银行的赚钱手法,就遭到了来自普通人的怀疑。在多数人看来,金融行业的这些巨鳄并没有创造价值。相反,却推动了美国的工作机会向外国转移,给美国的中下层阶级带来了严重的损失。
另外,对于政府在经济中的作用越来越大,而且通过福利制度来进行大规模的财产再分配,美国人感到无奈,却又不知道如何应对。
有一部分人认为,既然华尔街以及大企业通过权贵资本主义的道路来挣大钱,政府也应该用高税收、高福利的方式来进行再分配。
而另一部分人认为,权贵资本主义,正是政府越来越大规模介入经济事务的产物。要根除权贵资本主义,必须先狠狠地限制政府的权力,让美国回到原来的小政府、大社会的模式。
美国这些年兴起了大规模的反全球化、反资本主义的运动。前些年的“占领华尔街”就是最典型的体现。而延伸到现在,就有伯尼·桑德斯的竞选运动——桑德斯以他的“均平富”口号,吸引了大批的选民,尤其是下层与年轻的选民。
这是让很多人担心的事情,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耶克当初有过非常精辟的阐述。他认为,在民主社会里面,一旦政府对经济不平等的状态以及对实现经济平等负起责任,那么政府的权力就会越来越大。这时,政府必须用管制的手段来满足选民的激情与偏见。他特别指出,自由社会只能提供某些方面有限的安全和平等,只有大政府才能去保证在一切方面都“安全和平等”。政府建立的竞争秩序,必须是保证竞争能够有效地进行,而不是去制止竞争。
最近这些年美国的发展,证明哈耶克的担心是非常有道理的。
在左翼的有社会主义倾向性的运动发展的同时,我们也看到右翼倾向的运动,特别是近年来的茶党运动。
整个茶党运动的核心口号,就是将权力回归人民,让政府减少干预。华盛顿的许多观察家认为茶党是保守派的运动,那是一种误解。
而川普的兴起,与茶党运动和右翼削减政府的要求,是有直接关联的。
(本组文章摘编自龚小夏个人微信公号。龚小夏,女,1956年生于北京。北京大学历史系本科、硕士,哈佛大学社会学系博士。长期在美国从事教学、研究、媒体工作,熟悉美国政府各个部门以及民间机构的运作,并多次亲身参加各级政治竞选活动,对美国选举政治的具体操作有深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