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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放地的苍凉岁月

2016-05-03湖南王开林

金秋 2016年8期
关键词:楠竹坟头异乡

◎文/湖南·王开林

在下放地的苍凉岁月

◎文/湖南·王开林

4岁那年,我和三个姐姐随下放的父母去到湘北的苦寒之地——华容县东山公社。时值1969年隆冬,队上没有足够的口粮可以配给,分给我家的是40斤蚕豆和300斤红薯。用这些难以下咽的杂粮充饥,对我那略显娇弱的肠胃来说,真是一次翻天覆地的革命。在那个寒凝大地的腊月,我家的火塘里始终冷冷清清。我受不了冻馁之苦,自不免哭哭啼啼,而且一旦开腔就难以收场。

眼看,一家人沦落到这穷山沟,并非那些白白胖胖的干部所许诺的鱼米之乡,父亲心中自然抑郁愤懑,无以排解,可怜我常常成了不幸的替罪羊。直到两年后,那样糟糕透顶的日子才算告一段落。我们家拼凑出三间土砖毛寮,一个姐姐早早地嫁了人,另外两个姐姐一同辍学挣回不少工分。门前的草坪上植了十几棵桃、李树,屋后栽了一蓬楠竹,园里种了菜,栏中喂了猪,生活渐渐有了一点儿起色。只是母亲太过操劳,积劳成疾,已愈显衰弱。

6岁那年,一件灾祸意外降临到我头上,我在田垄拾稻穗时,被邻队两条恶狗咬得体无完肤。待乡亲把我抬回家,由于大量失血,我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那一回侥幸活命,一是幸亏那两条恶狗并非疯犬,二是多赖母亲的精心照护。

我进入村办小学读书,一直不合群。由于语言上的差异,那些抱成团的农家孩子总嘲笑我,或者变着法子激怒我,然后让我尝一尝七荤八素的滋味。我经常被打歪了鼻子,打肿了眼睛,无法回家交代,因为那样子必然使母亲痛心,惹父亲生气,而他一定会让我“雪上加霜”。我便在山野游荡,眼中噙满了泪水。眺望天际的飞云,我更加渴望回到我出生的地方——那座遥远的城市。然而,它却只能像海市蜃楼一般若隐若现,却又越来越模糊。

这样闷闷不乐的日子还算是可以勉强忍受的,而母亲的早逝,对我则是沉重的打击。在那种苦境之中,尽管家人始终担忧她的身体,但我从未料想过她会猝然逝去。命运就是这样残忍,母亲刚满50岁就撒手归西。我大恸,竟至哭昏在她的坟头。我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掏成一具空壳,抽光了血肉和灵魂,唯有满溢的忧伤压得我透不过气来。9岁失母,我深深体味到死亡所造成的种种悲凄、苦楚,而泪水哭干之后,我茫然无主,只轮番地诅咒天地神灵。我想,它们肯定会听见的,若把我的生命也一笔勾销,母亲在奔赴黄泉的路上就不会孤单了。

70年代末,下放人员返城使我的人生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虽然我再度被抛入陌生的环境,被城里学生视为来自乡下的野孩子,但我的学习成绩足以为我赢回应有的自尊和自信。

17岁那年夏天,我接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心中却出奇地平静。因为我觉得自己付出了大量心血,又忍受了许多磨难,代价可谓高昂,能摘获这枚果实,只说明极度冷酷无常的命运之神对我仍有所垂青。我登上第一座峰顶,俯瞰童年和少年时的惨淡岁月,心中隐隐作痛。我真的不清楚自己究竟应该怨恨那个年代,还是对它怀有感激之情,我只知道,确实是那些艰难困苦一次又一次给我淬火加钢,使我在倒下时又重新撑着站起,而不致腐烂成泥。

离开华容已许多年了。春节前重游故地,在细雨蒙蒙之中,看着母亲坟头的枯草瑟瑟,我禁不住悲从中来。母亲客死异乡,孤魂至今在何处漂泊?而我远在数百里之外,唯有年年清明节燃起一炷心香,遥遥祭奠。是否真有九泉?又是否真有魂魄?但愿她老人家在寒冷的地下能感受到我温暖的爱意。

身在异乡,所遇到的都是似曾相识的面孔,谈及先前的种种情状,竟恍若隔世。儿时的那些冤家也都早已担纲立业,儿女成行。我家那三间茅屋被新主人改成了瓦房,门前的桃李垂垂老矣,屋后的楠竹却已郁郁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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