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地半尺
2016-04-29Nancy
阿布扎比神色复杂。
每天,阿訇的召唤萦绕于耳,虔诚的信徒期盼回到真主的身边。
而源源不断的财富又为这里带来西方文明:博物馆、高等教育、赛车、豪华酒店——阿布扎比正夹在神与众生之间,这是离地半尺之处。
坐在阿布扎比瑞吉酒店大堂吧的男人们(也只有男人)在桌旁喝着咖啡,大堂正中间穿着西式礼服的女子弹着钢琴。
这座酒店的大堂灯光幽暗,布置西式,最让人瞩目的是两侧仿造《泰坦尼克号》电影里布景的弧形楼梯。
从本质来说,这些男人和欧洲豪华酒店里的客人没有什么区别,不同之处是他们的穿着——一身白袍,头上是白色或红格子的头巾,一条黑色的驼毛绳缠于头巾外沿。
也就在两个多世纪前,这些男人的祖先还是骑着骆驼、腰插阿拉伯弯刀的贝都因人。他们居于如今离阿布扎比约两个半小时车程的里瓦(Liwa),在那里用有限的淡水培植蔬菜,养殖牲畜。气候恶劣的季节,他们就赶着骆驼穿越沙漠,来到波斯湾沿岸,在这里捕鱼、采集珍珠、买卖椰枣,等待雨季时重返里瓦……
现在的阿布扎比很难再见到本地人了,近90%的人口是外国人。虽然西方的生活方式、科技和文化源源不绝地涌入这块“油田”,但真正的阿布扎比人依旧身穿传统服饰。在几百年前,这套服饰的作用是透气、抵御风沙,现在它们则成为身份的标志。当然,还有宗教,公元前7世纪,先知西番雅(Zephaniah)就曾在书中写明:“到了我耶和华献祭的日子”,上帝会惩罚“一切穿外邦衣服的”。后来的穆斯林文书也要求信众不可穿得像不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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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穿得像异教徒,除非你变得像他们那样。”几日后,我在丽思卡尔顿酒店遇见的雅伊,卡多,拉米雷斯(YaizaCardo Ramirez)这么告诉我。她来自西班牙,在中东待了十几年。初来中东的她心怀新闻理想,在叙利亚的战火硝烟中寻找“真相”。十年后,她才“醒悟”,这片曾经的欧洲殖民地,已经摇身变为欧洲年轻人掘金的热土。
“这里没经历什么血腥的内斗和清洗,原来是欧洲的殖民地,现在却养活着无法在欧洲找到工作的人们。回头来看,这种消化‘屈辱’的方式,倒是很励志。”雅伊低声说完,哈哈大笑。
这笑声让我印象深刻,在这片看似包容、多元的国土之上,“我们”和“他们”的分别的确存在。
“记忆是一种高尚和必要的行为。”
北京飞往阿布扎比的航班座无虚席,阿提哈德航空的商务舱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孔。菜单上既有中东特色,也有西式牛排,当然你也可以点一份豆豉鸡柳配上海菜饭。
空姐端来了机上读物,我拿了《纽约时报》和阿布扎比当地报纸The National《纽约时报》代表着大众对中东的想象,海外版聚焦于“叙利亚的战火”和“伊朗大选”。TheNational则展现了“独善其身”的阿布扎比,头版的故事关于“阿联酋男性对医美的追捧”。
下飞机后,这个波斯湾沿岸的城市将会立刻向我展现它的风情万种,海滩边穿着比基尼晒太阳的白种人,拿着手机自拍时悄悄露出刘海的穆斯林女孩。他们要告诉世界,阿布扎比的伊斯兰文化是开明的。
但再深入其中,又会发觉这里并非全然独立于周遭,证据之一是并不能在阿布扎比境内订阅到的纸质《纽约时报》;证据之二是,我的中国朋友颖颖在日后告诉我,这些女孩自拍后的照片一般是不能上传到网络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此之前,我自然是带着好奇踏上这趟阿布扎比之旅的。在地理上,被夹在沙特阿拉伯、伊拉克以及海湾对岸伊朗之间的阿联酋到底是如何保有和平与生机勃勃的面貌的呢?
在我翻阅的所有关于当代中东的书籍中,阿布扎比几乎缺席。而若要回溯古老的中东,这里更与两河文明,以及波斯、奥斯曼土耳其的绘画艺术没有半点关联。在中东曾是诸般文明中心时,阿布扎比人的祖先还是以游牧和采集深海珍珠为营生的巴尼亚斯氏族(Bani Yas,贝都因人中的一种氏族)。公元600年,是抵达Sir Bani Yas岛的基督徒教会了他们书写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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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中难觅踪迹的阿布扎比,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亲临这片土地去寻找蛛丝马迹。
我面前的大清真寺(Sheikh Zayed Grand Mosque)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称不上历史悠久,但确是阿布扎比人的精神原乡。1998年,阿联酋的开国元首谢赫,扎耶得(Sheikh Zayed Bin Sultan)亲自领导建造了这座清真寺,2009年落成。这真是个让所有人为之动容的洁白世界。当然还有很多显赫的数字值得铭记,比如82个大小不同的圆穹顶;165,000吨汉白玉大理石;46吨黄金;主礼拜厅里直径为10米,高15米,重达9吨的枝形水晶吊灯……
我花了很长时间待在这个纯净的世界中,从下午四点太阳开始下山,到夜幕完全降临,日光从塔顶慢慢移至廊柱,在中间洁白的瓷砖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最后慢慢收光,直到整个清真寺内亮起灯光。
除了日光,你便很难再从这座建筑中找寻到时间的踪迹,洁白如雪的建筑从未被风沙遮蔽;空空如也的礼拜厅更不会像教堂里耶稣的雕像一般唤起你对《圣经》里遥远年代的遐想。这里只有出自《古兰经》的经文。对穆斯林来说,画像和雕塑都是偶像崇拜的一种,是必须严格禁止的。
没有了“时间”,这座清真寺就真像是世界的初始。我拿出手机想拍下最后一丝日光下的大清真寺,仰头时头纱滑落下来。保安迅速上前,示意我戴好,他们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里的圣洁。
寻找阿布扎比历史的行动在距离阿布扎比市两小时车程的艾恩(Al Ain)有了更多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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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是找到了“骆驼”,这个被众多旅行家、作家记录为中东象征的动物。
出生在法国鲁昂的福楼拜就是其中之一,他在25岁的时候来到阿拉伯的世界,当时他写道:“骆驼是最让人心动的东西之一,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骆驼恬淡坚韧、朴拙单纯,慈悲的表情和宿命般的生存能力,让我感动。”这与法国中产阶级的傲慢天性截然相反,即便那个时候,法国文明已经创造了铁路、监狱和奶油馅饼。
我说完这个段子,陪我来这儿的颖颖说:“那他应该去看看中国农村的牛。”我们听罢,哈哈大笑,诗意和远方真的仅存在于旅行者的眼中。
在被铁栅栏围成一格一格的骆驼市场(Camel Market)里游走,我想若是福楼拜此时来到阿布扎比,一定心怀和我们一样的沮丧。卖骆驼的商贩慵懒地坐在栅栏旁,白袍上满是沙尘,我们走近时,一些油滑的商贩还会“引诱”我们给他拍照,拍完后又“一本正经”地说,他有肖像权,我们必须把照片送给他……
“这些高壮一些的骆驼是用来比赛的。”颖颖告诉我。
“就像那些可以坐头等舱去比赛的鹰隼?”我问。几百年前,带领巴尼亚斯族群穿越沙漠和捕猎食物的“朋友”如今变成了“宠物”。它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唯一的价值是在赛场上一分高下。
关于巴尼亚斯人牵着骆驼穿行于沙漠的遐想在Al JahiliFort的一个展览中得到了印证。这是阿联酋境内规模最大的一处堡垒,1891年,由时任酋长的扎耶得的祖父修建。这里不仅是军事和权力要塞,也是谢赫家族夏季的行宫。每到夏季,巴尼亚斯人就从潮湿、炎热的海边迁移到艾恩,这里是绿洲,拥有淡水和可耕种的土地。
当然还有老国王扎耶得青年时期的记忆,在这里,30岁的他遇见了比他年长八岁的英国作家威福瑞,塞西格(Wilfred Thesiger)。彼时的威福瑞身着贝都因人的服饰,手持驼毛绳。他的背包里还有一台莱卡相机和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战争与和平》。扎耶得热情地款待了这位异乡人,为他提供了骆驼、猎犬和向导,并最终协助他穿行至阿曼。相机记录了当时威福瑞和扎耶得一起度过的时光,年轻的扎耶得骑在骆驼上,鹰隼立于手臂,目光向着镜头,一脸坚定。后来威福瑞出版了书籍《阿拉伯的沙》(ArabianSands),里面说:“扎耶得是一个贝都因人,在氏族中威望极高,他熟悉骆驼的天性,懂得使用鹰隼,更懂得战斗。”
这名英勇的领导者在1966年成为阿布扎比酋长国的领袖,五年后成立了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在展览的末尾,我不禁想,也许正是与威福瑞的际遇,让扎耶得对西方拥有了更为直观且良好的印象,也让阿联酋成为中东地区最包容的国家。
而后,关于阿布扎比记忆的追寻会贯穿于每天的细枝末节中,比如阿布扎比市的民俗文化村(Heritage Village)。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旅行者,一定会在踏入此地之前误认为这是一个古村。但进入后才发现,这里不过是重新修建的巴尼亚斯人旧时的住所。其间还有一些“伪装”成传统市集的纪念品商铺。真正的古老住所,则为了保存完好而被埋在Sir Bani Yas岛的地下。此外,还有大清真寺在夜晚跟随月相变化而变化的灯光,以及你站在城市高处俯瞰时发现的绿色和蓝色灯光。据说,绿色是清真寺,蓝色是基督教堂,绿色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这是阿布扎比穷尽所能保护的“记忆”,正如老国王扎耶得所说:“如果不记得过去,就没有当下和未来。”
“革命是一种乡愁”
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Orhan Pamuk)的《伊斯坦布尔》中有一章名叫“呼愁”,指的是土耳其人对过去光辉历史无法挽回所产生的一种集体忧伤。
后来,我在每日下午夕阳收光之时,都能在清真寺附近听到一种悠远且富有韵律的“歌唱”。颖颖告诉我,那是阿訇在召唤人们做礼拜。这召唤让我明白了奥尔罕笔下的“呼愁”,世事无法完满,心灵总有空缺,信众们要去往真主的身边,填补这份失落。
不仅仅是土耳其,整个中东都散发着对往昔不复返的愁苦,革命又或者说是寻求改变就像这里的一种宿命。
西力东渐是这宿命的开端,先是1699年标志着伊斯兰教世界式微的《卡洛维茨和约》,而后又有了1774年让奥斯曼帝国颜面扫地的《凯纳甲湖条约》。而从15世纪下半叶就开始对外扩张的欧洲又让中东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威胁。1798年法国远征军的到来,标志着伊斯兰教在与基督教的博弈中败下阵来。
当然,在沙漠游牧的贝都因人又是另一段历史了,在16世纪前,他们和外界的主要矛盾还在于如何抵抗以奥斯曼帝国为代表的农耕文化,好斗的贝都因人即便在1516年被奥斯曼帝国打得一败涂地,也并未完全被征服,他们甚至在18世纪初奥斯曼帝国衰败之际,在阿拉伯半岛上制造了不小的波澜。最后,“驯服”他们的是船坚炮利、正处于上升势头的西方国家,当然这也要归因于他们从来就不想被奥斯曼人控制。于是在19世纪中叶,英国人便利用这一心理,与一些部落结为联盟,称为“休战国”。
在阿布扎比大大小小的博物馆中,你会发现,这段“休战”的历史换来了巴尼亚斯氏族的繁荣。19世纪已占据波斯湾沿岸的他们在英国的保护下,将珍珠贸易推到了历史的顶峰,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人工养殖珍珠在日本的兴起,才让这里的珍珠贸易衰败下来。结果,真主又为他们送来了石油。还是西方,当扎耶得允许西方石油开采公司来阿布扎比开采时,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1968年,英国撤出阿拉伯半岛,扎耶得趁此机会将曾是“休战国”的七大酋长国组建为阿拉伯联合王国。从历史来看,巴尼亚斯人与西方没有多少过节,这也成为阿布扎比与欧美国家保持“友好”关系的基础。当其他中东的伊斯兰教国家因1967年以色列的六日速胜而怨恨美国和欧洲时,阿布扎比正在向他们输出石油。
我曾一度以为,这里理应没有其他伊斯兰教国家的愁苦,但身临其中,才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国家里嗅到了不安与焦虑。
这里每一天都在变化,所有人都在和你说,未来两年,这里将有什么;2020年世博会前,这里又会有什么。石油出口换来了植被、淡水、汽车、粮食,以及西方的艺术、文化和精英,当然还有对原有秩序的冲击。巴黎索邦大学和纽约大学的分校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富庶的本地人,这也难怪《海湾时报》(Gulf News)的评论版不止一次说道,阿布扎比急需建立自己的教育体系。
就这样,我们从寻找记忆的旅途中切换到预览未来的路上。
在阿布扎比,廉价的石油和免税的车辆让人人都能开车,也许正因如此,这里的公共交通略显贫乏。四通八达的道路网络若从地图上看横平竖直,每片区域被切割成规整的方形。但你一眼也能看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非自然生发,过宽的道路方便了车辆的行驶,也阻碍了居民用步行去感受这座城市。便利店和小咖啡馆更是难寻踪迹。
“道路规划是从美国学的,确切地说,是洛杉矶。”颖颖补充道。她似乎对自己选择生活的这个城市充满了赞赏。的确,虽然持有阿联酋护照的当地人享有绝对的福利,但外来务工者亦受到很好的待遇,食宿全包、在公司指定的医院看病免费都是极具诱惑的条件。
车行十几分钟后,我们就抵达了未来的第一站——萨迪亚特岛。这里还是一片工地,的确属于未来。若不是要来一睹卢浮宫的雏形,这里真的没什么可看的。萨米,巴迪(Samia Badih)来自美国,负责卢浮宫的建筑工程。如果不是他告诉我,眼前这片由灰色钢筋编织而成的建筑外壳实则关照的是巴尼亚斯人传统民居的茅草屋顶,我真的很难将这个建筑与阿布扎比联系在一起。预计今年年底落成的卢浮宫将集艺术展览、研究、公共教育、亲子体验于一体。展品更能从以法国卢浮宫、蓬皮杜艺术中心为主的15间姊妹博物馆和艺廊中借展。
岛上另一个野心勃勃的项目是古根海姆美术馆。负责人菲利普,卡顿(Philip Carton)曾在伦敦工作过很长时间,阿布扎比亲英的立场,从他“项目经理”(既负责工程,也负责艺术品收藏)这个头衔就看得出来。在这里除了养尊处优的当地人,在职场上排在首位的是英国人,接下来是欧美其他国家的人,巴基斯坦和印度人则多是体力劳动者。这些外来者满足于这个世界给予他们的机会和财富,若说更深层次的情感联接,则断然没有。他们鲜少谈论自己的故事,在这里,外来者的记忆和故事并不重要。
“你一定知道阿布扎比藏着什么重要的艺术作品。”我试图从菲利普口中挖出些当地富豪或皇室的秘密。
菲利普先是哈哈大笑,然后眼神复杂地谨慎回答:“这里当然有非常有实力的藏家,我们也希望以后能向他们借展。”一旁的媒体负责人费萨尔(Faisal Al Dhahri)一看就是当地人,白袍加身,戴着头巾,温文尔雅的神色是贵族背景的最好印证。他补充道:“展览的主体还是以纽约古根海姆以及合作画廊的展品为主。”
显而易见的是,在以石油暴富后,阿布扎比人希望向世界展示他们拥抱艺术、开放、有品位的一面,后来我在岛上的Manarat Al Saadiyat文化中心看到了来自美国、英国等国家的当代艺术,还有中国艺术家岳敏君的雕塑。这个文化中心的圆形金属穹顶在烈日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与四周荒凉的戈壁形成一种奇妙的气场。我回头看着它,像是星球大战的基地。
不光是艺术,阿布扎比人还希望把世界上其他的好东西带到这里。
我们在第二天清晨出发,前往Sir BaniYas岛。一离开阿布扎比市,周遭的一切就萧条起来。在将近三小时的车程中,车窗外的风景近乎千篇一律,裸露的沙石和偶尔出现的工厂才是真实的阿布扎比地貌。天知道,这里的政府到底耗资多少才将阿布扎比市打造得如同绿洲。
而当我亲临Sir Bani Yas岛后,以上的这些疑问都算不上什么。
车停在了阿布扎比的边界,一艘游艇将带我们前往Sir Bani Yas岛。等船时我才发现身边竟是一群身着传统服饰的本地人,看来这座岛是当地富豪的度假胜地。岛上有一大片的自然保护区,三座安纳塔拉度假村是唯一的下榻选择。上船后,男女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区域,裹着黑纱的女人坐在船舱的前部,男人们占据后方,座位不足,一些人就站着。也许因为我是女生,即便我这排还有空位,也没有一个白袍男子坐下来。
20分钟后,我们便登上了这座比阿布扎比市面积还大的离岛,这里也曾是部分巴尼亚斯氏族的聚居地。
1971年扎耶得重新规划这座岛屿,先是移植了250万棵树到岛上,后又从阿布扎比市引入淡水灌溉。最后从世界各地买来了动物,放养于此。岛上42平方公里的区域如今成为自然保护区。我猜想除了带有重返祖先故地的意义,扎耶得在规划时一定想到了“诺亚方舟”。
凯特是我们的游猎向导,在午后的烈日下,游猎吉普带我们深入岛屿腹地。很快我们就找到了要前进的方向,沙地上的一连串脚印被凯特确认为长颈鹿的足迹。我们一路追随着气味和脚印前行,虽然一度丢失了长颈鹿的踪迹,但我们看到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山羊、羚羊,还有鸵鸟。原本机警的羚羊已经没有了“提防”的天性,它们甚至以为我们是来发放粮食的补给车而凑到跟前。整场游猎的高潮在遇见猎豹时到来,一车人都为眼前这两个连头都懒得抬起来的小家伙欢呼。就在游猎的尾声,那只留下踪迹,体态优雅的长颈鹿终于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她比这里任何一棵树都高,安静地凝视着我们,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不速之客。
当然,这座岛上还是有天然的雕琢,只是早于人类来到之前。翌日,我们在清晨造访了一片展现岛屿地貌的保护区。地面上偶尔可见的贝类透露出这里曾是海洋的讯息。千百万年前,地壳运动将这片海底世界抬到了陆地之上。红色、紫色、黄色的岩层代表着丰富的矿物质。在保护区的尽头是一大片潮湿的黏土。
“三个月前一场暴雨,将高处的泥沙都冲到了这里。”凯特说,“你瞧那里有一根断了的羊角。”
“这是打斗留下的?”
“不是,这是死亡后自然脱落的。”凯特回答我。
这根羊角和干裂的黏土表层倒真有种沧海桑田的味道,这也许是老国王最希望在这座岛上营造的况味。
返回阿布扎比市后,我们住进了丽思卡尔顿酒店,这座酒店以意大利的威尼斯为灵感,一派欧洲古典气息,正对着的却是大清真寺。有钱的外国人是这间酒店最主要的客群,来自西班牙的雅伊在这儿工作,我问她:“你难道不觉得这里少了些历史和文化吗?要知道你的家乡有巴塞罗那和马德里。”
“但那里没有工作,至于历史,现在这里不就在创造历史吗?法拉利公园的过山车轨道破了三个世界纪录,马上卢浮宫和古根海姆就将入驻。”说完,又是一串笑声。
我这才明白,曾经桀骜不驯的贝都因人,也许正以这样的方式重拾往昔的骄傲。
夕阳时分,对面大清真寺里又传出了阿訇的召唤,声音缭绕像盘旋于空的鹰隼,虔诚的信徒正朝着真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