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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动物园才是正经事

2016-04-29夏莲珊珊孙戈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16年7期

是我来的时间不对

在北京动物园新近开放的畅观楼园史展,我经历了一次“换位”。我走进一个笼子,笼舍外的壁画描绘着好奇的人群。瞬间,被目光注视、无处可藏的压迫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这是城市动物园中的动物处境。这让我对梁钊的那句话感同身受,“别想着因为你站在那儿看,动物们就理所应当做出各种你所期待的行为、反应。大声地喊叫或暴力地拍打玻璃绝对不可取”。梁钊是北京动物园的志愿者,五年前,一本名为《动物园设计》的书让他开始对这个微型社会着迷,并开始关注动物福利,时常站出来为动物发声。

的确,我曾见过孩子使劲拍打玻璃,试图唤醒一只昏睡的考拉。那只考拉将屁股舒服地卡在树枝的三岔口处,眼皮儿都没抬起来过一次,嘴角还抿着一片没来得及嚼完的桉树叶。父母也许忘了将展牌上的信息告诉孩子:考拉每天的睡眠时间长达22小时。

不过今天很幸运。尽管大熊猫一天中也有40%的时间睡觉,此刻却以肥胖的身躯展现着媲美体操选手的柔韧性和灵活度,以各种姿势在竹子间饱餐,我能清楚地看见它们如何用锋利的牙齿咬断竹竿,甚至听到“咔嚓”的咀嚼声。自然,今天没人对熊猫大呼小叫。

其实,我们做的只是“来对了时间”。在梁钊的建议下,我们在早上八点入园,动物园里有股以往没觉察到的清新,水禽湖畔的鸟儿也在梳理着羽毛。“清晨八九点动物园里的动物比较活跃,因为是喂食时间,人少也是原因之一,如果动物园里人多嘈杂,动物也很难表达自然行为。”梁钊解释。除了清晨之外,夜幕降临前的动物园也充满独特的魅力。那时,水鸟纷纷归巢,水禽湖一派热闹的景象,时不时还能看到白天鹅贴着湖面低飞。此外,尊重每种动物的“脾气”也是必修课。就像《疯狂动物城》中拥有诡异而慢热的微笑的三趾树懒,你不该指望一个“慢性子”上蹿下跳。但是,如果耐心观察,便会发现两只长颈龟打起架来,即便全程慢动作,也是相当惊心动魄。“我有时会闭上眼睛,听动物们的声音,尤其是在飞禽类展区。以这样静静等候的方式和心态走进动物园,反而能够体验每—种生灵神秘又复杂的世界。”

学看动物的幸福指数

“它是不是有强迫症?”我忍不住嘲笑了一只如钟摆一般来回踱步的红腹锦鸡。“这是刻板行为,人在焦虑时来回散步也是刻板反应,不同的是人能通过这种方式放松。”随后,我发现这是动物园里的常见病,鹦鹉馆有一只鹦鹉胸前的羽毛几乎完全秃了。“不是因为打架,而是它自己啄的。”梁钊补充说。从野外到动物园,动物们不必再为觅食而奔波,却不表示它们就能享受人类安排的新生活。单调和狭小的生活环境会让动物们憋出病来。为此,全世界动物园的工作人员都在通过“丰容”手段让圈养动物的生活尽可能丰富多彩,让它们时不时接受各种“挑战”。

熊猫其实非常享受自己“动手”吃竹子,而不只是享用准备好的窝头和水果;钻了孔的木球被塞进干果、碎肉和蜂蜜,让熊为了吃到食物绞尽脑汁;猩猩馆里的旧衣物是有意来刺激和丰富它们的触觉;啤酒桶是老虎们练习捕猎的重要道具;木桩是食草动物磨角、蹭痒的好去处。“有时,看不到动物也不是坏事。植被和树洞都是为了让它们有地方可以躲藏,逃离人类的视线。”梁钊说。

在二趾树赖展区,我在梁钊的提示下,寻找着饲养员为二趾树赖安排的邻居们。树懒用它的长指甲倒挂在树上,松鼠大小的夜猴灵巧地伏在树干上,它穿梭时掉下的食物残渣正好给水洼里的红耳彩龟提供了“加餐”。

与人类一样,“玩伴”对动物一样重要。“许多动物园为了方便管理,将成年的灵长类动物比如黑猩猩单独圈养。脱离了社群生活,黑猩猩会出现严重的心理疾病和反常行为,比如自残和刻板反应。”亚洲动物基金会(AAF)动物福利总监大卫·尼尔(David Neale)向我揭示了“社群丰容”的重要性。AAF与国内动物园广泛合作,通过培训传授先进的圈养管理经验和兽医技巧,改善动物园的动物福利。

在保护下教育,在动物园看自然

“这是白冠长尾雉。京剧里的雉翎就是用它的尾羽做的。”但我没在名牌上找到这一注解。“当然了,你也不可能在虎山看到‘虎骨可入药’这样的信息。”从16世纪起,动物园为了满足人类的猎奇心理存在,到现在,动物园的功能已经转变为动物保护教育。“任何不具保护教育意义的信息都不应该出现在动物园,比如近亲繁殖的白虎。”梁钊引导我将注意力转向一个更深层次的话题:现代动物园理念。

在熊山,我见到了亚洲黑熊,胸口的白色“V字领”是它们的标志性特征。“遭遇活熊取胆虐待的就是这种熊。”梁钊说。我在展牌上获取了习性和食谱之外的信息——熊所面临的主要威胁来自取熊胆、栖息地丧失、动物表演。这里有来自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和AAF救护的黑熊,这两家机构成立的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已收养285头黑熊。

我透过廊道上的玻璃窗,窥探这些腧快玩耍着的黑熊,其中一头嗅闻了一朵野花,躺着玩起树枝来。2014年改造完成的熊山取消了传统的坑室展览方式——游人不再高高在上、俯视动物,增加了平视展区和有窥视感的玻璃窄窗。“当我们需要平视或略微仰视来看动物时,会潜移默化地产生对动物最基本的尊重。”新加坡野生动物保护组织(WRS)首席生命科学官Cheng Wen-Hathr说。

WRS管辖的新加坡动物园以开放园区的理念为傲。动物像自由生活在本该属于它们的地方。在红毛猩猩放养区,你可以从空中步道和猩猩近距离接触,看它们像人猿泰山一样呼啸而过。“我们用溪流、河岸或者悬崖精心设计‘隐性’屏障。对一些特别的物种甚至完全摒弃物理屏障,只依赖某种‘心理’屏障。”Cheng Wen-Haur说。那些完全放养在园区树林里的绢毛猴就是代表之一,“它们没有攻击性,会主动待在接近生活资源(如食物和庇护所)的区域内”。研究表明,展区越接近自然,游客会更加愿意停留,越有可能受到触动并关注动物保护。

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动物园获得的难忘体验大多来自与动物的近距离互动。我自己就是从海豚表演爱上海豚这种聪明灵巧的动物的。不过,就在今年三月,美国海洋世界娱乐公司总裁乔尔.曼比(Joel Manby)宣布将逐步取消著名的“ShamuShow”。这—表演在过去五十多年中吸引了40亿人次观看,表演中,重达两吨的虎鲸高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会将你淋个透。“早期人们对虎鲸心存恐惧,这—表演让人们真正爱上虎鲸。”曼比说。然而,这些年更深入的动物行为研究呈现了这一事实:在这些违背动物自然本能的表演中,动物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纪录海洋世界资深驯鲸员被朝夕相处的虎鲸杀死的纪录片《黑鲸》给动物表演敲响了警钟。

新加坡动物园转而倾向展示动物自然行为的动物秀,比如利用水獭喜欢捡拾小东西的天性,设计了“小垃圾”让水獭投掷到分类垃圾桶中。“自然而然地传递教育和保护信息才是动物秀的核心目的。”ChengWen-Haur说。现在,新加坡动物园正在实验“客串明星”的表演方式。动物们被邀请/诱惑登台,但完全出于自愿。参与的奖励则是小零食,甚至只是和饲养员的互动机会。其实,当城市化使我们距离野外越来越远时,动物园已成为人类和野生动物的桥梁。对于如何在动物园中与动物和谐相处,Chertg Wen-Haur给出了最佳答案:“只有游客报以负责任的态度,比如不用投喂、戏弄、触摸等方式打扰动物,才能使我们继续实践亲密互动的开放园区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