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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的演进

2016-04-29NATHANHELLER

VOGUE服饰与美容 2016年1期

汤姆·霍珀备受期待的影片《丹麦女孩》中,埃迪·雷德梅尼饰演ALICIA VIKANDER的丈夫,由艺术家变身为跨性别先锋人物的LILI ELBE,这也让他的表演更进一步。

这是一个周二的午后,伦敦Elstree Studios影棚旁一间小小的化妆室里,顶着时髦白色波波头的化妆师Ian Sewell正为埃迪雷德梅尼(Eddie Redmayne)的面部妆容做最后的修饰。过去数年中,雷德梅尼一直与Sewell合作密切,她在影片《万物理论》(The Theory ofEverything)中精确地再现了Stephen Hawking逐步恶化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的缓慢变化,而这部影片今年为雷德梅尼赢得了他的第一座奥斯卡金像奖,以及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学院奖、美国演员工会奖和金球奖,而他们之间也形成了她所谓的“绝佳速配”关系。戴着那顶假发的那个人是否太忸呢?这个颜色的表现力是否不够微妙?他们的目标是打造一个介于现实和想象之间的身体,结合演员本身的体型,塑造出符合角色特征的身形样貌。

几天前在伦敦,雷德梅尼完成了根据David Ebershoff2000年创作的同名历史小说改编的电影《丹麦女孩》(The Danish Girl)最后几场戏的拍摄。该片由曾执导过《悲惨世界》、《国王的演讲》的汤姆,霍珀(Tom Hooper)执导,讲述了出生于19世纪晚期的丹麦、原名Einar Wegener的Lili Elbe接受数次早期变性手术的真实人生经历。但Lili所经历的各个阶段的转变却远非光靠演技就能完全呈现,因此Sewell用一些化妆技巧来帮助表达。转变从肤色的变化、脸颊上的浅粉妆容以及唇色开始。鼻子构成了小小的挑战,但桃色粉彩和雀斑帮了大忙。普通观众可能会觉得妆容有些夸张,甚至虚幻或不真实。但对化妆师和演员来说,这样的妆容却更像是浮雕,抹去人们熟知的男性面部特征,从而展现潜藏其下的女性面部轮廓的技法。“如果妆画得太浓,那他看起来会像是一个化了妆的男人,”她说,“我重塑了他的嘴部轮廓,掩饰掉棱角,赋予他更为女性化的嘴型。”此刻在化妆间里,Sewell正在整理一顶大红色假发。很多变性女士都表示,第一次作为女性公开出现时,她们都曾经历过一个过度女性化的阶段,“这是你表现自我的第一时刻。”雷德梅尼说。而Sewell决定开始时要让Lili戴上那顶张扬的假发,随着这一角色逐渐适应女性身份,雷德梅尼的假发也变得更为自然。此刻他涂着猩红的唇彩,但这一妆容也会随着Lili逐渐找到自我而淡化。

“我能喝杯咖啡吗,Jan?”雷德梅尼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他看上去有些空虚茫然:这个隐藏在别人身体中的身体不是他的,而他此刻还没进入到角色中去。

“可以,我会重新给你画唇彩,别担心,我们可不能让你晕倒。”她打趣地笑道,接着后退了几步,像审视画布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她又吹毛求疵地整理了一下假发的边缘。“再扑点粉,你就完美了。”

Ebershoff的小说涉及艺术的笔墨与性别一样多:Einar和妻子Gerda(Alicia Vikander饰)都是卓有成就的画家。他那令人难忘的美妙的风景画让他早年便大获成功,而身为肖像画家的她,也曾在丹麦皇家艺术学院学习。影片开场,我们可以看到两人在工作室里画画的场景,她创作着充满生趣的大幅画作,而他画着冷静节制的小画。Gerda急着完成一幅年轻女性肖像,于是她请Einar为她当模特。

“你愿意试着穿上这些丝袜和鞋吗?”

“那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对Einar来说,这种体验远不止一次怪异的艺术尝试。他开始频繁地男扮女装,起初似乎是为了支持妻子的艺术创作,Gerda的Lili画像令她首次获得商业上的巨大成功,也让夫妻俩有能力移居巴黎,后来则是为了实现自我。“我看到的是两位艺术家之间激情跌宕的爱情故事。”雷德梅尼说。而Vikander则将影片描述为“一部关于学会如何爱自己的爱情故事”。

在法国,Gerda是位时髦的新艺术派著名画家,在现实生活中,她曾为早期的《vogue》提供画稿。而已经变身女性的Lili测放弃了绘画。影片中,她开始纯真地向一名年轻男子(Ben Whishaw饰)求爱;而Gerda则和Einar的一位朋友(Matthias Schoenaerts饰)愈走愈近。为了获得女儿身,Lili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接受了数次危险的再造手术。“她从两种状态的自己谈论了她的转变,当时的她需要找到一种语言描述那种感受。”霍珀说。现实生活中的Lili在年近五十时由于最后一次手术导致的并发症而去世。

Ebershoff是兰登书屋的副总裁兼执行编辑,他同时著有另两部备受赞誉的历史小说。他在翻阅一本关于性别理论的书籍时偶然读到了Lili的故事。“我记得当时我想Lili Elbe是位先锋人物,但我从未听说过她,”他说,“她做出了极为勇敢且重要的事情,但当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名字时,历史已经几乎遗忘了她。”

这部影片将于11月上映,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了。今天跨性别者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声音,比如Caitlyn Jenner、Laverne Cox、《透明家庭》(Transparent)、《橘子》(Tangerine)、《关于雷》(AboutRay)。影片梳理了变性人生的漫长历史脉络,追随其文化根源,解读其复杂性。“通过她,我们得以去关注一项民权运动,我想这是件很好的事,”雷德梅尼这样谈论Jenner,“但她的故事十分独特,世界上还有其他许多跨性别女性,尤其是有色女性,她们遭遇了另一个极端。”

此刻雷德梅尼从化妆椅上起身走进摄影棚,他将在那儿装扮成Lili拍照。他说拍摄《丹麦女孩》过程中,最困难的时刻就是在灯光师和电工们反复打量的目光下以女性造型走进片场,看他的造型是否有足够的说服力。“显然,女性更适应这种感觉,”他说,“那太让人伤脑筋了,但在一位变性女人第一次走出去的时候,这种感觉又必须是前所未有的。”影棚里,有人放了一张肖邦的唱片来营造那种高级波希米亚氛围。巨大的伞形摄影灯不断发出双声调的回应:砰-吱!砰-吱!影棚也随着每个声响闪光。霍珀穿着牛仔裤和利落的牛津衬衫在一旁观看,而雷德梅尼穿上了奢华的绿色天鹅绒长裙。

“针对Einar的角色,我们要打造出一种爱德华时代的风格:简单朴素,一丝不苟,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人。”这部影片的戏服设计师Paco Delgado解释道,“接着当他变成Lili时,我们在用色上开始丰富起来,也变得更为温暖。我们很幸运,因为20年代的服装风格非常适合中性体型。”服装师Delgado曾为Pedro Almodóvar执导的影片《吾栖之肤》(The Skin I Live In)设计戏服,这里他采用当时的面料打造出兼具两性特征的宽松套装,帮助刻画了Lili历经转变的各个阶段。

雷德梅尼很高,扮演女人穿上高跟鞋后就更高了。有那么一刻,当灯光打在他身上,镜头对准他时,他看上去有些迟疑。Sewell冲上去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整:她松开了假发上的几缕卷发,让它们垂到他脸上。在她快速退回去后,雷德梅尼坐到沙发的边缘,一只手抬到耳畔,用探寻的目光看向镜头。他不再是一个33岁的男人,突然间,闪光灯打到他脸上,他的转变完成了。

《丹麦女孩》开拍三周后,雷德梅尼从伦敦飞往洛杉矶。第二天傍晚,他身穿A1exander McQueen午夜蓝小礼服登上杜比剧院的舞台,从凯特,布兰切特手中接过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他用半似Alec Guinness半似Bob Cratchit的男中音激动地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会照看好‘他’!”周一他就飞回了伦敦,直接从机场赶到片场。“我们在他的拖车上布置了一些装饰,”Vikander说,“他直接进了片场拍了这出精彩绝伦的戏。我很惊讶他是如何排除一切外界干扰,迅速进入到角色中去的。他是个工作狂。”

鉴于雷德梅尼因扮演Stephen Hawking而赢得的广泛赞誉,人们不禁认为Lili一角有望继续大获成功。而他与《丹麦女孩》的渊源也远早于出演Hawking。霍珀从一开始就考虑请雷德梅尼出演,“埃迪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流动性,”他说,“他拥有一种非凡的半透性,令他的情感得以呈现。”并在合作《悲惨世界》时就把剧本给了他。

“我在忙着演唱《Marius》,试图用我迟钝的声带找准音调时就读了这个剧本。”一天早上雷德梅尼边喝咖啡边解释道。我们坐在Terry's Cafe靠窗的一张餐桌旁,这是雷德梅尼生活了九年的伦敦Southwark区的一家小小的老式简餐厅:红格纹油布、坎伯兰郡香肠和鸡蛋,他是这里忠实的顾客。同时他也是店主Terry的儿子Austin的朋友,为了跟上该地区的发展,Austin默默升级了父亲的菜单。就算在私下里,雷德梅尼也十分孩子气。他身穿黑色牛仔夹克、浅褐色T恤和懒人运动鞋,栗色头发蓬乱地竖着。他说话的思维方式并非连贯性的,而是交错式的,在一句话当中提出一个想法,开始另一个话题,在第三个话题间回转过来,继续谈论第一个话题。

Lili并不是雷德梅尼扮演的第一个女性角色。他在伊顿时就扮演过女性,一直到2002年在伦敦专业舞台上扮演《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中的Viola而获得重大突破。但他发现,扮演一位处在转变中的变性女人与扮演莎翁喜剧中的异装癖“完全不同”。“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震惊。”他说。他和剧组其他演员一起认真阅读了一系列相关作品,包括根据Lili本人文集编撰而成的《从男人到女人》(Man into Woman),虽然人们普遍认为该书编辑NielsHoyer对这些资料进行了润色加工;他们还阅读了Jan Morris关于变性的里程碑式的回忆录《谜》(Conundrum),“才华横溢的著作——在我看来,它应该位居伟大文学经典之列。”霍珀说,以及关于性别理论的论著。雷德梅尼还特别强调了寻找现实生活中的变性人的经历。“我见过的世界各地的变性人都对这件事保持十分开放的态度,他们欢迎任何问题,”他说,“如今那样的观念也在全世界普及开来。”

他们的精心研究体现在了大银幕上。Lili和Gerda之间渐变的化学反应是霍珀这部影片的一大亮点,雷德梅尼成功地从一名尴尬的、无所适从的男性转变成一位天鹅般优雅的女性,并最终在新的身体中找到了自我。“汤姆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因此我能够找到合适与不合适的角度。影片并非按时间顺序拍摄,这是件微妙的事。”Vikander以毫无保留的坦率亲密的表演,塑造出与Lili同样引人入胜亦同样勇敢的Gerda一角。“起初我很担心找不到能与埃迪演对手戏的人,”霍珀说,“但Alicia就是那个人。”

我们叫了第二杯纸杯装咖啡后,雷德梅尼和我开始沿着GreatSuffolk街平缓的弯道溜达。“我喜欢这片街区的原因,是它地处市中心,出演话剧时,我可以骑自行车到西区同时又是在闪电战期间遭受过多次重大袭击的一片充满了狄更斯笔下伦敦风情的区域,”雷德梅尼说,“它带有新旧风格的奇特融合。”

走到Toulmin街时,他停下来指着一座砖结构小学给我看,那所学校是以狄更斯的名字命名的。附近是雷德梅尼职业生涯早期居住的寓所,早年的戏剧表演成就了他事业上的飞升,从2004年的《山羊,或Sylvia是谁?》(The Goat,or Who Is Sylvia?)到《理查二世》(Richard Ⅱ),尽管他也凭借电影《我与梦露的一周》(MyWeek with Marilyn)在世界各地的大银幕上赢得了关注。今天雷德梅尼在好莱坞大放异彩,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著名英国年轻男演员Benedict Cumberbatch,Tom Hiddleston、Tom Sturridge、BenWhishaw等中仍然位居前列。雷德梅尼目前正在为出演J.K.Rowling的《神奇野兽何处寻》(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Them)中“神奇的动物学家”做准备,该片设定在20年代的纽约,“我现在还无法透露任何有关它的细节。”我们走过街角时他狡黠地说。在《丹麦女孩》杀青后,他终于有了一段休息期,也有时间与妻子Hannah Bagshawe共处。这是自他们去年12月结婚后两人第一次有机会享受真正的婚后生活。“Hannah很迷人,她拥有奇妙的想法,”他说,“她阅读了大量关于我正在拍摄的影片的作品,并且有很多独到的见解。”

在享受美满婚姻生活之余,他会去画画,这是他在剑桥大学研读艺术史时养成的爱好,他的毕业论文主题是Yves Klein。“我以为随着年纪渐长,就算已经不再画画了,也会画得更好,”他说,“所以每年大概有两次,我会在放假时坐下来画画,我会想,我肯定能画得更好!但事实上我画得比之前糟糕很多。”

但视觉艺术从未远离过他的演艺工作。他说他最喜欢的一次舞台经历是2009年在John Logan的喜剧《红》(Red)中饰演MarkRothko的助手,他也因此赢得了托尼奖。而Lili和Gerda在艺术上的关系也是他对《丹麦女孩》感兴趣的一大原因;雷德梅尼最喜爱的画家之一、丹麦艺术家Vilhelm Hammershoi的作品在Ebershoff创作这部小说时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后来对霍珀和他的美术指导Eve Stewart在设计Einar和HGerda这两个角色简朴的蓝灰色调丹麦寓所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真正揭示人物性格的是一条来自照片的线索。“Lili在还是Einar时的作品并没有很大的突破性,”雷德梅尼说,“Eina有一张很迷人的照片’照片中穿着浆洗的很挺括的高领,对我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细节,就像通往那座迷宫的万能钥匙。”

此刻我们在Southwark区的街道问漫步,街道两旁林立着砖结构公寓和时髦的办公楼。“四处都是在建工地,看上去一团乱!”他说,但他的口气却并没有那么不悦。“我喜欢这片区域的原因是,它并不急着表现自己。它不会就这样凸显出来,你需要慢慢去发现它。”

Lili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曾咨询过数位当时的健康医师,他们对她的诊断五花八门:同性恋、精神分裂、精神错乱等等。今天随着跨性别人群逐渐提高的自我认同,我们会以为世界一直如此开明,但这一进展却是全新的。当Ebershoff的小说15年前面世时被放在了“情色作品”区的书架上,这本由一位备受尊敬的编辑精心研究和著述的关于一个女人变性经历的故事,被认为与文学小说类作品相去甚远。“故事是有助于改变某种文化观念的事物之一。CaitlynJenner的故事、Jennifer Finney Boylan的故事、Laverne Cox的故事、Rende Richards的故事、Chaz Bono的故事……这样的名单每天都在变长,”Ebershoff说,“我们无法完全体会到这些故事的积极影响。它们潜移默化到那些我们永远不可能认识的人们的思维中,以我们无法觉察的方式触动他们。”

“人们谈论《丹麦女孩》的方式,就好像现在它是一部水到渠成的电影,这让我发笑。”霍珀说。由Lucinda Coxon编写的剧本辗转了好几年。影片曾数度打算邀请玛丽昂·歌迪亚、妮可·基德曼、格温妮斯·帕特洛和查理兹·塞隆出演。在霍珀加入之初,各大片方对这部电影都持谨慎态度,以至于它很难拉到任何投资。“起初它只是一个完全出于个人喜好的小项目。”他说。

而对他和他的演员们来说,大环境的变化并非这件事的终点。在美国,有31个州可以因为你是变性人而解雇你,雷德梅尼指出。“通过这部电影,通过了解一个人的生活,也由此得到与那些变性人交谈的机会。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一名跨性别问题的倡导者,一名某种意义上的同盟。”《丹麦女孩》并不是一部激进主义影片。但他希望它能打开一扇帮助人们了解复杂变性经历的窗。

“表演中你的掌控力或选择力微乎其微,”雷德梅尼说,“在过去几年里唯一有过选择的就是我是不是想要参与这个故事?’”他顿了顿,然后微笑起来,“是的,我想要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