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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

2016-04-29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16年11期

飞机缓慢地下降,帝汶海达尔文港和顺着海港生长的城市在右侧舷窗逐渐清晰。这里曾是澳洲原住民最早的聚集地和居住地,也是澳洲种族对抗历史中最惨烈故事的发生地。这座年轻的城市崛起于19世纪70年代的矿业开掘,也经历过四次剧烈的摧毁与重建。

如今,作为通往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遗产的卡卡杜国家公园的出入口,学会和自然相处,仍然是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需要最先学会的事情。

“现在来北领地真是再好不过了。”当七月底的一个下午,我和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一同从达尔文机场进入澳大利亚时,海关工作台后的女孩热情洋溢地对我说。她的脸上布满细小的雀斑,语调中饱含着热情,与刻板印象里海关工作人员的一板一眼截然不同。

也许这正是北领地充沛阳光带来的效应。我们前去时正是这里一年中最凉爽的时候,艳阳高照,34℃。因为接近赤道,这里四季并不分明。每年4-11月是这里的旱季。驱车从机场到达尔文市内只需要15分钟,当沿途的景观由棕榈树逐渐变为反射着骄阳的仓库与高楼时,海的气息也愈发接近。

这座城市以英国考古学家达尔文的名字命名,然而达尔文本人从未亲临此地。虽然号称“澳大利亚最现代化的城市”之一,达尔文并没有太多都市的感觉,市内的商业区域纵横不过五条大街。

作为澳洲大陆的最北端、通往亚洲的口岸,1942年,这里成为最先受到日军炮火袭击的地方。整座城市几乎在战火中化为灰烬。30年后,同样的覆灭再度降临,只不过这一次来自大自然。1974年的圣诞节,整座城市在一夜之间面目全非。如今,人们可以在博物馆中找寻到那次灾难中遗留下的汽车、棚户,亲耳听到浸透着人类恐惧的录音。这些物件似乎时时刻刻提醒着人们,在自然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与脆弱。

今天的达尔文是人们从城市文明中抽身回归自然的中转地。从达尔文往东南去,玛丽河国家公园(Mary River National Park)、卡卡杜国家公园(Kakadu National Park)和尼特米鲁克国家公园(Nitmuluk National Park)依次排开。

作为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一直在旅途中寻找着园丁鸟的踪迹。这种鸟得名于成年雄鸟孜孜不倦的筑巢求偶行为。它们会四处搜寻亮闪闪的玻璃、石子,用以装饰自己的小窝。经历了几天的寻寻觅觅,没想到最后的相遇全不费工夫——踏入尼特米鲁克国家公园游客中心的半露天餐厅,包括园丁鸟在内的近十种鸟儿在蓝色的钢架和半透明的遮阳棚间蹿上跳下。远处是蜿蜒的凯瑟琳河(Katherine River),伴着树叶中漏下的阳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悠闲地品尝着早晨的咖啡。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比此时更让人想感叹自然与人类的和睦共处。

尼特米鲁克国家公园的北部与卡卡杜国家公园毗邻。凯瑟琳河以“几”字形蜿蜒经过,形成蔚为壮观的峡谷。这里是徒步爱好者的胜地。在游客中心的信息台,你可以获取详细的徒步路线介绍,短途不过1.8公里,可以在一小时内往返,长途则多在二十公里以上,需要2-3天。在每条路线旁,都详细备注了饮用水获取点、露营区域和卫生间。同样被反复提醒的还有两条游客须知:整个国家公园内都不允许露天生火,以及所有垃圾必须随身带出国家公园区域。

对自然的关照体现在很多方面。和徒步路线图并置于信息台的,是由北领地公园和野生动物委员会(Parksand Wildlife Contmission of the Northern Territory)统计制作的国家公园范围内所有鱼类和鸟类的名目表。在北领地上的河道钓鱼无须许可证,但每位游客所钓鱼的数量和大小都有限制。除了严格的管理规定,近几年来,也有越来越多的垂钓联谊会鼓励渔后放生,以保持鱼类可持续生产的规模。

在广袤的北领地土地上,驾车几乎是唯一的交通方式。笔直的公路深入草原和丛林的腹地,不时可以看到庞大而笨重的公路列车满载着沉甸甸的货物呼啸而过。这种冲劲十足的运输工具是州与州之间物资交流的主要仰仗工具,也是最具破坏力的动物杀手。我们在凯瑟琳镇(Katherine Town)上看到了这些交通事故的幸存者——群袋鼠幼崽。它们大多在公路中央被发现,母亲已经丧身车轮,袋中尚嗷嗷待哺的小家伙被送到附近的袋鼠孤儿院,在那里被照料养大。

埃里克斯·阿里斯顿(Mex Ariston)是镇上Top DiDi文化体验中心的工作人员。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从澳洲南部前来北领地。如今他年过五十,在中心工作超过十年。阿里斯顿的手上时刻握着一把红薯块,说话间不停喂给身边的袋鼠。对他来说,与自然和历史相处,开始是工作,如今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北领地的探访中,我们遇到了好几个像阿里斯顿这样的“南方人”。与他们从小生长的悉尼、墨尔本相比,北领地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节奏更慢,与自然更亲近——因而吸引了这些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人。

会说中文的丽莎·古德汉德(Lisa Goodhand)就是其中一员。她是韦德曼原生态度假村(Wildnmn Wilderness Lodge)的经理。有别于人们想象中灯光昏暗、水压不够的环保型住宿,度假村内入住体验绝佳的木屋和奢华型帐篷让人察觉不到“环保”与“可再生”这件事。然而,如今人们看到的度假村完全是一个整体平移的结果。2009年,在凯恩斯以西的沃尔泽姆公园(Wro tham Park)关闭之后,那里的基础设施被拆除,经由18辆三节拖车跨域2,800公里的长途跋涉,整体搬移到玛丽河湿地。韦德曼拥有自己的能源设备和净水、污水处理系统和废物处理体系。度假村内所有木屋和车棚的顶部都安装了太阳能板。住宿中的热水通过太阳能加热,食材取自周边社区和渔业……一切都为了将对环境的影响减到最小。

贾斯汀·奥布赖恩(Justin O'Brien)和戴夫·斯威尼(Dave Sweeney)是我们此行见到的另外两位南方人。为了让高污染、高辐射的铀矿远离自然保护区和土地上的原住民族,两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并肩战斗了16年之久。当在卡卡杜国家公园见面时,同时出现的还有奥布赖恩的夫人——名土生土长的北领地人、原住民部落Mira后代。对奥布赖恩来说,从墨尔本前来北领地也许只是一时的际遇,但是遇到他的夫人是完全改变命运的邂逅。因为爱情,他对这片土地上存在了近五万年的原始生存智慧有了更多的了解。

卡卡杜是原住民族生活的传统区域,这里在1979年被划为国家公园,1981年被同时列为自然及文化世界双遗产。早在被划为国家公园之初,区域内的三处铀矿矿场即被排除在范围之外。其中最大的兰杰(Ranger)铀矿从1980年才开始运营开采。而现在,兰杰铀矿是世界上氧化铀产量第二大的矿场,仅次于非洲的纳米比亚。对没有生存在卡卡杜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铀矿也许只是无数种矿产中的一种,意味着就业机会、白花花的钞票。但对奥布赖恩和Mirarr族原住民来说,分布于此的三处矿场恰好割裂了原住民族文化中一直信奉的神圣地带。

最鼓舞人心的故事发生于2007年。昆加拉(Koon-garra)的地底埋藏着大约一万四千吨、价值至少四十三亿美元的铀矿,法国阿海珐能源巨头希望开采这一铀矿。根据澳大利亚法规,开采需要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Diok部落的同意。作为部落的唯—成员,只要杰弗瑞·李(Jeffrey Lee)点头,他就能变成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只一。

然而“最后一个乔克(Djok)人”一口拒绝了开采铀矿的要求。根据部落的信仰,一只巨大的蓝舌蜥蜴仍然盘踞在这片土地上,它不应该被打扰。李持续向政府施压,希望一直被排除在卡卡杜国家公园之外的昆加拉铀矿区能够被并入卡卡杜国家公园,这样,这里就能受到永久性的保护。

而在李的故事发生几年之后,另外两起大事件又将向铀矿发起的反核战推进一步。一起是2011年日本福岛核泄漏事件,这一事件让一直以来在大众视野中近乎隐形的铀矿一下成为聚焦的热点;另一起则是2013年底兰杰铀矿的泥浆泄漏事故。在漫长而艰苦的抗争后,当地政府和矿业集团共同决议,将在2016年关闭兰杰矿场,并在2021年将原址清理干净。在斯威尼和奥布赖恩看来,良心和道义也许只是这一短暂胜利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也许是当地旅游业蒸蒸日上的发展——不仅让当地政府看到一条更持续的经济发展道路,也让越来越多的人体悟到与自然的相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