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2016-04-29李泽阳
李泽阳
外公于2013年春季去世,当时的我正在外地上学,父母也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只知道患食道癌的外公十分痛苦,但仍然没有放弃希望。有一天我打电话给爷爷时,他老人家说漏嘴了。我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妈的用意。当时临近考试,我只能装作不知情,百般情绪无处释放的我写了只言片语,而今也不知何处去了。
我的外公在我记忆里并无太深印象,见他的次数也不多,对话就更少了。每至假期,我妈便会带我去外公外婆家住上几天。外公好酒,每到吃饭时间,多是在友人家小聚,又或是请他人来家中。外公与太太(外公的妈妈)忙里忙外,我与表妹又不能上桌,在厨房匆匆吃完便玩去了。家里用的那张大木桌,也从我躲在下面当洞穴的大山变成了我一个人就能搬动的齐腰方桌,而外公常坐的那把竹椅也总在吱吱呀呀地抱怨我的体重。
2013年暑假回去时,我摆好了餐具喊家里人来吃饭,看着外公平日坐的那把空竹椅,下意识地脱口:“外公呢?”而这“外”字还没出口,我的胸口像是被一记闷拳打中,疼痛不已到双眼迷离。我草草说句:“盛……盛饭去了。”便躲进了厨房。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亲人离世的痛苦。当我的眼睛望向幸福时,我看到的是自己完整美好的四世同堂的童年;当我的眼睛望向幸福的另一边时,我看到了外公的匆匆离世,外婆迟缓的脚步和白头,太太消瘦的四肢和佝偻。我意识到,那些给予我幸福的亲人们,都老了。
外公于年初就已病入膏肓,食道受创的他只能靠营养液度日。他坚持了数月,想看到我考上大学,可终还是带着些遗憾。更别说比我小两岁的妹妹。妹妹后来也考上了一本。他老人家若是看到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一定会喜笑颜开——尽管在我印象里,外公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所以这笑的模样,我也只能自己琢磨了。
约莫在外公去世前后,我曾做过一个梦。那一天半夜两点,我被一阵狗叫吵得不能入睡。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半,都未曾听过数狗半夜狂吠。当时的我又冷又怕,缩在
床上安慰着自己快睡,否则早上的课又是无精打采。这时候,狂风渐起暴雨将至。狗吠伴着雷声勾起我身上每一个鸡皮疙瘩。“笃笃笃!”响亮的敲门声。虽不知我是怎么从狂风暴雨中分辨出楼下的敲门声,但我还是下了楼开了门。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门口,雨点随着风打进门来,却一点未落在我的身上,也许是我坐在他的影子里,像幼年时害怕打雷躲在桌子下的我。我见他没有恶意,也不再胆怯,开始打量起他来。他一身黑雨衣让我看不出端倪,但直觉告诉我这就是外公。他伸手进怀,拿出一个纸袋,放在地上。全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我拿起袋子,里面是一瓶茅台。梦到这里戛然而止,我醒来,还在床上。房间里没有茅台,但狗也失了声。
这个梦发生在我与爷爷打电话前的一周,而我又在想起外公时想起了这个梦。再后来,我收到外公漂洋过海寄过来的信。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外公的信,也恐是最后一次。外公的字体修长而干练,好似他本人。而信中无其他怀念之词,多是勉励我虚心苦学,早日顶天立地。信末另起一段,称为我骄傲。我五味杂陈,含泪无力。2013年我正好二十岁,却未曾陪外公喝过一次酒,想来深感遗憾又惭愧。
在外婆家吃完饭,我独自带着小酒跑到外公墓前。饮半,洒余半于墓前。静坐良久,起身,磕三头而去。今年再去时,路幽草深,太太之墓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