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心里的那一朵荷
2016-04-27张学芬
张学芬
临出门前,我还是换上了长裙,一条干干净净白色的长裙。
这一场和普者黑荷花的约会,我已期待了多年。
对荷花的认识,最初源于中学课本上《爱莲说》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句子。对荷花的喜爱,缘于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一位叫夏雨荷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温柔美丽的女子,在大明湖畔偶遇乾隆皇帝并相爱。在烟雨朦朦的湖上,雨荷泡制了以鲜荷花瓣、嫩荷叶和莲子、冰糖制成的荷花茶,两人的情愫,在热气腾腾的热茶中升温。可故事的结局,却是夏雨荷在荷花旁等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
因那个美丽的故事,荷花在我心中,便是美丽而忧伤的了。我没有生长在水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幻想着荷花的样子。
直到那一年,在我还留着学生头青春年少的那一年的三月。怀着对荷花的向往,来到了普者黑。满目急切的搜寻,却未曾看见什么荷花。当地人告诉我,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荷花开在每年的七至九月,要想看荷花,得来对季节。在普者黑的水上进行了一场泼水仗后,带着莫大的愦憾和一身淋湿的狼狈默念着席慕容“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来得太迟”的诗句匆匆离开。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年荷花开了的时候,我就来。可世上的很多事情,很多看似简单的事情和心愿,却被我们一再地搁浅。因为工作、因为结婚、因为生子、因为种种理由……就这样一拖再拖地拖到了十八年后的今天。
虽然这些年,已看过荷花无数,但普者黑的荷花,却一直在心里。
到达普者黑时已是夜晚十一点多,因为沿途遭遇暴雨。冒着罕见的大雨,我们一直前行。这一次,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挡不了我的行程。安顿好,已是凌晨十二点多,雨依然在下。
躺在农家小屋整洁干净的床上,听雨、想事。
睡在我旁边的是姐姐,姐姐第一次跟我外出旅游。我的这个姐姐,从小便以吃苦耐劳勤俭节约而出名。姐姐经营着一个小超市,卖的是锅碗瓢盆这些生活用品,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对我多次的相约,姐姐总是说要守店走不开而拒绝。这一次不同,姐姐爽快地答应了。睡之前和我聊天,姐姐说,自从今年生病后,感觉身体每况愈下,怕以后来不动所以跟我来了。听到这句话时,我打了一个冷颤。是的,姐姐体力明显不如以前了,原来麻麻利利风风火火的姐姐,今天总是走在后面。
我的父母,一共生育了四个女儿,取名莲文芬芳。莲是大姐,父亲希望她如莲花一样圣洁,故取名莲。文是二姐,和我一起来的姐姐,父亲说二姐生在文革时期,也希望姐姐有文彩,故取名文。我是芬妹妹是芳,我时常想,如果老大老二中有一个男孩,可能就没有了以后的芬和芳。父亲没有说我和妹妹名字的来源,只是小时候我反反复复地查过字典,芬和芳都是花草的香气。
莲从小偏拗固执,少女时生生死死喜欢个当兵的,最终在父母极力的反对中嫁到了外地,嫁给了那位从老山前线作战归来身体受了伤的当兵的。当兵的在战场上经历了生死,凡事看得很淡生性乐观知足常乐爱喝杯小酒。莲对贫困的婆家极为照顾,像亲生女儿一样孝敬公婆直至养老送终。从小想经商挣点小钱发点小财的莲,挣着微薄的工资始终过着清贫的日子,一家人过着没心没肺简简单单的倒也其乐融融的日子。
文隐忍能干,在父母坚决不准再找外地人的教导中,文嫁给了一个会修理电器的当地手艺人。手艺人精明能干有经商头脑但视力不好,戴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常常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文和手艺人,育有一双儿女,经营的小店也风生水起。只是当年那么喜欢打扮那么爱美那么想当一名服装设计师或一名安安稳稳公职人员的二姐,曾经美得让街坊邻居小伙咽口水的二姐,却变得不修边幅有些拖沓并日渐憔悴。
我是乖乖女芬,高中时梦寐以求的梦想就是能读个中文系当一名语文教师或是一名超凡脱俗浪迹天涯的作家。长大后嫁给了一个父母有些满意的小职员,小职员不善言辞但宽厚善良,父母生病家里有事,总是他默默地跑前跑后。喜爱文字的我,做着一份自己最头疼最不擅长的数字工作,会在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和斤斤计较。过着朝九晚五的工作和一成不变的日子,守着一个平静的小家,心甘情愿地做着平庸的甚至有些模范的贤妻良母。
倒是妹妹芳,那个从小剪了一头短发,幻想长大了要当一名女侠的整日舞枪弄棒的假小子。长大后常常衣着美丽的衣裙变成了一个优优雅雅的女人。芳嫁给了一个书呆子,书呆子博览群书性子急燥但脚勤手快又有大局意识,把妹妹宠得像个女皇似的骄横。任性的妹妹,常常进行着一场又一场出奇不遇的说走就走的旅行,时不时地写出些清新的小文并登上了小刊小报。
如果要用花来形容我们姐妹四人,那么大姐是名副其实洁净、厚德的莲花。二姐是梅花,历经风霜雨雪,总是开在最冷的季节。而我,则是野花,弱小卑微得让人忽略了忘记了是花,可却一直顽强的努力地在绽放。妹妹则是玫瑰,光彩动人芳香四溢却浑身是刺。
从母亲的同一个子宫走来,在一个老屋长大的四姐妹。最终没有按照父辈的愿望没有按照儿时的梦想,在预想的轨道上前行,而是在各自不同的生活轨道上奔波忙碌着。有时候,我们想向左走,可生活却偏偏让我们走向了右。或许,各有各的命,这就是宿命吧。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我幸福吗,姐姐妹妹们幸福吗?却是怎么也找不出答案。
睡着了的姐姐,发出一声轻轻地呻吟,梦中的姐姐,是不是梦里还在疼痛。
天刚亮,我便悄悄的起床。我要趁着游人们还未醒来,我要踩着清晨的露珠去看晨开暮闭的荷花。沿着普者黑的小巷,我走到了荷花池旁。经过一夜的大雨,路是湿的、荷叶是湿的、荷花上还沾着雨珠,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荷花池很大,一眼望不见边的被雨水淋了一夜的荷花,有的已经开了,有的却还含着苞,羞羞答答的扭捏着。普者黑的荷花,都很素,多是些淡黄和纯白的,不像昆明翠湖和弥勒人工湖的鲜艳和娇艳欲滴。但这一片素,却那么养眼养心。
沿着寂静的湖面,我欣赏着满目的荷花。这满湖的荷花,在我未曾到来的这十八年里,开了谢谢了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荷花谢了还会再开,而人呢?那些挚爱的人呢,走了便是走了,散了便是散了。
正想着,对面来了一位老人。以为自己是最早的,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来得更早的。老人一个人挎着个相机,对着荷花连连按着快门。怕自己挡了老人的镜头,我赶快闪开。老人微笑着对我说抱歉,说他已冒昧地把我留在了他的镜头里。
有时候,你在欣赏风景,而你,也成为了别人欣赏的风景。
和老人的闲聊中,老人说多年前便和老伴约好来普者黑看荷花,可孩子小的时候说等孩子长大、孩子大了却说等孙子长大,在今天等明天、今年等明年和等退休了再去的等待中,老伴生病先走了。为了那个对老伴的承诺,也为了这个未了的心愿,老人一个人从四川赶了过来,替老伴看看普者黑的荷花。
老人问我是不是没伴同行,我连连对老人说我有同伴,只不过他们都还睡着,而我醒了。
在翻看过老人递过来的相机里自己低头看荷和注视远方孤独的背影后,我和老人挥手道别。风吹起的裙摆,诉说着莲的心事。
回来后,有朋友陆续起床。换下被露水打湿了的长裙,我们去坐船。
小船驶进的是另外一个宽阔的湖。还没坐稳,便有水劈头盖脸的泼了过来,先前武装好的雨伞雨衣和帽子,在野蛮的泼水大战中变得不堪一击。干脆放下雨伞,投入战斗。遇到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的还是女的,便是一场欢快的恶战。看着湿漉漉像落汤鸡一样的路人和自己,我们像儿时玩游戏一般地卖力和开心。人生的什么烦恼、生活的什么繁杂,统统被一桶桶一瓢瓢湖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身子虽是湿了,但不冷,普者黑的水是暖的。
一路的泼水一路的激战,终归还是累了。为我们划船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瘦弱的女人,划船的速度很慢。我说反正也不急,就让小船慢慢的飘荡吧。有卖烧烤的小船摇了过来,点了河里的鱼虾和荷叶饼,卖烧烤的小船和我们并排前行,袅袅的冒着热气。
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烟雨朦朦的湖面,山连着水、水连着天,荷花在静静的绽放,有受了惊吓飞起来的水鸟......
淋着小雨,吃着烤鱼和有淡淡荷香的荷叶饼,在荷花中悠闲的游荡。恍惚中仿佛到了大明湖畔,只是我不是夏雨荷,身边也不是乾隆皇帝。在我身边的,是勤勤奋奋划船的依旧不爱说话的先生和手舞足蹈摇头晃脑正在吟诵李清照“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欧鹭”的儿子和一旁哈哈大笑的姐姐侄子。有雨淋湿了眼睛,突然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幸福其实就是这样简单。拿出包在塑料袋里的手机,对着开心的姐姐按下了快门。姐姐身后的那一朵荷花,正在盛开。
上岸后,有朋友来电,得知我来普者黑看荷花后,朋友对着电话大叫:“何必跑那么远去看一朵荷,我们当地不是也种了很多荷花吗?”
“是的,我们身边也有很多荷花,但我心里的这一朵荷花,开在心里的那一朵荷花,却一直在路上,在远方。”我对朋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