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诸兄 如事兄
2016-04-27
悌道就是家庭中的兄友弟恭,但是悌道远不只是在家庭中,它也在茫茫的人海中。
《弟子规》说:“事诸父,如事父,事诸兄,如事兄。”意思是,对待叔伯尊长就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般孝顺恭敬,对待同族的兄弟姐妹就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友爱尊敬。其实,儒家的友悌之道绝不只是局限在一个家庭之中,也不是在一个家族之内,而是在“民族”之中,在“四海”之内。
如果对悌道的理解只局限于血缘之亲,那就辜负了儒家对这份美好人性的期待,也使悌道的意义大打折扣。陶渊明说得好:“落地为弟兄,何必骨肉亲?”明确地将“兄弟”的意义推广到了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之中。在大千世界,人生如尘,江湖四海,漂泊如絮,互相依存,此时结交的“兄弟”之情,是跨越了家族血缘之后更深的情缘,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论语》)
悌道发展到这个境界,才具有了真正强大而持久的生命力。只要坚持悌道,悌道就会在家庭中、在乡党中、在社会中随时发芽生根,长出擎天大树,并漫成一片森林。《桃园三结义》就是一个很好的注解。刘关张三人从互不相识到结为异姓兄弟,同心同德,救困扶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之间忘我相助,生死相交,三棵大树汇成了一棵足以抚近怀远的参天巨木,三人的生命境界都如星火燎原般发展,不断吸纳贤良,使良禽择木,蜀地终成“三国鼎立”之一国。这就是悌的力量和韧劲,它用最柔软、最坚韧的感性纽带,织就了牢不可破、无坚不摧的生命之网。
在历史上,奉行“事诸兄,如事兄”悌道的榜样比比皆是,宋朝宰相范仲淹就是其中之一。
范仲淹以一介书生参政,践行修齐治平,皆有所成,样样光辉,照耀后世,至高至大,至深至厚。作为伟大文豪,他“先忧后乐”的名句,国人无人不晓,作为一代名相,他“庆历新政”的改革,历史留有重笔。但是他心怀大爱,推悌惠人的崇高精神虽鲜为人知,但同样感人至深。
像很多圣贤至德一样,范仲淹出身贫困。他从小随母改嫁到朱姓家族,后来改回原姓,拜别母亲出来求学,苦读寒暑,考取功名,官至宰相。他虽然做了大官,并没奢侈享受,而是过着清贫生活,终将自己毕生积蓄捐出济困扶贫。大约在北宋皇佑元年(1099年)前后,时任杭州太守的范仲淹捐出他一生的全部积蓄,在祖籍地苏州购置了1000余亩良田,建立一个宗族福利基金——范氏义庄。范氏义庄章程规定,凡苏州范氏家族族人,均可从基金中获得一定数目的口粮、衣料、婚姻补助、丧葬费、路费(科举)的收益,义庄当时资助或养活了90多户人家,这个义庄后来运作了900年左右,直到民国仍存在,可谓中国历史上运行最久的“非政府”和“非营利”性组织。
范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们可以在他的《告诸子书》中找到答案,那就是他心中的“事诸兄,如事兄”的悌道。《告诸子书》说到了创建范氏义庄的初衷:“吾吴中宗族甚众,与吾固有亲疏,然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苟祖宗之念无亲疏,则饥寒者吾安得不恤也?自祖宗来,积德百余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何颜以入家庙乎?”这段话,大意是,我们这个地方宗族的人很多,跟我有亲有疏,可是从我祖宗的角度看,都是他的子孙,没有亲疏之别。那饥寒的人我又怎能不去体恤关怀呢?我现在做了大官,是祖宗百年以来积德的结果。如独享富贵不恤宗族的人,就没有颜面见祖宗、入家庙。这样,范公以祖宗之心为心,无论宗族的亲疏都一视同仁体恤照顾。
也许有人会问,范公的爱心为什么只惠及家族之中,而不是广大社会呢?按照儒家仁爱的思想,爱是由近及远逐步推进的。对血缘共同体的道义责任,往往是行善的起点,而这个善的起点,可以扩展,从“幼吾幼”扩展到“及人之幼”,从“老吾老”波及到“及人之老”,正如范氏义庄也规定要“量行济助”众乡亲一样。其实,范公的孝悌家风不仅是有限范围的济助问题,更是广大范围的教化问题。他不仅教化了当时的宗族,也教化了更广的社会,甚至教化了一国乃至后世。事实也是如此,在古代社会士大夫们纷纷效仿范公义举,建义庄造福族人、乡人。史书记载,此风尤以江南为盛,“吴中士大夫多仿而为之”。
古人要求人人须行悌道,士大夫以效仿范仲淹为己任,作为现代人,更应自觉要求自己“入则孝,出则悌”。出则悌,就是出了家门要讲友爱,要把悌道应用于众人,也就是儒家讲的“泛爱众”,这与“友善”这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要求是一致的。讲求友善,奉行悌道,就要求我们不断地修炼自己的心志,规范自己的行为,特别是要讲善、讲忍、讲礼。
首要之点是要讲善,也就是做人要友善。
友善,是指亲密友好,相与为善。“友”在古代指志趣相同,彼此交好的人,所谓“同师曰朋,同志为友”,“善”的内涵更丰富,或指吉祥、美好,或指善心、善事、善人,或指人的优点、好处等等,以仁爱为中心的儒家思想提出:“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善首先表现为一种个体的道德修养,道德修养好的人,对善的道德价值就有自觉的认同。这种自觉的认同用孔子的话说就是,“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论语·季氏》)用康德的话说,那叫“绝对命令”。善是发自内心的道德命令,以至于见到小善便要践行,见到不善立即规避。正如范仲淹所说,“人苟有道义之乐,形骸可外”。善追求的目的不是外在的物质享受,而是内在的道义之乐。
但善不仅是个体的道德修养,把悌道应用于这种修养中,就是一种推己及人的道德伦理关系,就将能否与人为善作为君子与小人相区别的标志,成人之美是君子所为,而小人则以损害他人为特点。可以说,在一个人应该具备的种种素质中,友善是最基本的素质,在种种人际关系的规范中,友善也是最重要的要求。“与善人游,如行雾中;虽不濡湿,潜自有润。”(《抱朴子·微旨》)与友善高尚的人交游来往,就像在浓雾中行走,虽然不会看出明显被沾湿,却在无声无息、不知不觉中就被滋润了。友善能起到“润物细无声”之功效。
悌道是友善的发端和出发点,而友善之道也就是与人为善和助人为乐之道。与人为善是什么?曾子说:“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君子以德作为交往的标准,友情则是为了辅助仁义。可以说与人为善,就是与人仁义。佛家的《大善权经》中有“朋友三法”,可视为对与人为善的简要描述,一是“见有过失,轻相谏晓”。看到朋友有缺点错误,要晓以道义和利害,不能一团和气,视而不见。二是“见有好事,深生随喜”。看到朋友有了好事,要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三是“在于苦厄,不相弃舍”。看到朋友遇到苦难,要伸出援手,不抛弃,不放弃,患难才能见真情。
助人为乐,顾名思义就是以帮助别人为快乐。助人之所以能快乐,是因为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自己会得到精神的愉悦和道德的升华,所谓“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分人一叶,即为浓荫”。佛教中《四分律》中的“亲友七法”说的主要是助人之“法”。这七法分别是:“难与能与”,最难给予的东西,你能给予,比如心甘情愿作人梯,乐把金针度与人;“难作能作”,最难做的事你也设法为朋友去做;“难忍能忍”,所谓好忍之事不算忍,忍不忍处方为忍;“密事相与”,对朋友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不相发露”,在朋友面前做到“无事不可对人言”,包括不隐覆过错。还有“遭苦不舍”、“贫贱不轻”等等。在日常生活中,当别人有困难之时,我们不妨充满善意地援手相助,雪中送炭,用我们一个个个体善点,结起一张社会的善网。
其次之点是要讲忍,就是做人要宽容。
宽容待人,先要“宽”才能“容”。宽,《说文解字》解释为“屋宽大”,《尔雅·释言》解释为“绰”,也就是指屋宇宽大和衣衫宽绰,后引申到人际关系,指人的胸怀宽广、心胸宽阔,能容事容人。能容事就能息事,能容人就能得人,所谓“宽则得众”(《论语·阳货》)。
佛教中有很多教人宽容息争的智慧,认为“我见、我爱、我痴、我慢”是人人应消除的“四烦恼”,四烦恼如果消除不了,才会生起对于得不到事物的企盼,人与人就会生恩怨、起纷争。所以它要求人们尽量放下世俗心,多生包容心。比如说“永远不要浪费你的一分一秒,去想任何你不喜欢的人”。“永远不去看众生的过错,你看众生的过错就永远污染你自己,你根本不能提升修养”、“你要包容那些意见跟你不同的人,这样日子就比较好过,你要是一直想改变他,那你过得就会很痛苦,要学会忍受他、包容他”,如此等等。只要我们学会了宽容豁达,琐碎小事于我会视而不见,天大的事于我就循道而行。
利益往往是产生恩怨和纷争的诱因,要讲忍首先就是要在利益关头忍得住。有首偈语是这样说的:“二戈争金杀气高,人人为此犯唠叨。会用之者超三界,不会用者业难逃”。(宣化上人《钱字偈》),弟子规说“财物轻,怨何生?”如果彼此都把财物看得轻一些,人的怨恨又从何而生呢?《礼记·孔子闭居》记载:子夏问,三王之德,参与天地,敢问为何能这样?孔子答,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子夏又问,敢问何谓三无私?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原来讲忍和宽容也很简单,就是要去私。我们要效法天地日月的精神,忘我无私,助人为乐,也让自己的人生之路多一些快乐的元素。
再次之点是要讲礼,就是讲礼仪、懂礼貌。
孔子讲“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论语·颜渊》)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以礼仪之邦闻名于世,中国人从来就有知书达礼的传统美德。“虚席以待”、“程门立雪”、“三顾茅庐”等以礼待人的成语和典故,在历史上广为流传。知礼、守礼、行礼,体现了对他人的尊重,反映了个体的品质修养,也是保持人们正常关系的规范。俄国伟大的哲学家赫尔岑甚至说:“生活里最重要的是有礼貌,它比最高的智慧、比一切学识都重要。”
礼仪的内涵丰富多样,简单讲:礼就是一种道德规范,用孔子的话说,“礼者,敬人也”。仪,则是恰到好处地向别人表示尊重的具体形式,主要表现在行为举止礼节上。比如路上相遇时的微笑,旁人有难时的相助,与人相处时的热情,遇见师长时的问候等等。总之,它是一种修养,一种受人尊敬并被广泛推崇的行为。对于如何行使礼仪,我们的老祖宗有许多开示,其中著名经典《弟子规》规定的尤为具体。它涉及人们坐立行走、接人待物等诸多行为规范,至今仍有指导意义。这里不妨列出几条:
“或饮食,或坐走,长者先,幼者后”。坐立行走都应谦虚礼让,长幼有序。《大学》说:“物有本来,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否则人与禽兽就不会有什么区别了,“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礼记》)。
“长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遇到长辈有事呼唤人,就立即代他去叫喊,如果人不在,自己就先到长辈那儿看需要帮什么忙。这种行为在佛门叫“见作随喜”,在儒家为“君子成人之美”,尽管这只是一种小事。
“称尊长,勿呼名,对尊长,勿见能”。不要直呼尊长的名,不要在尊长面前显能,为人要谦虚谨慎。“敖(傲)不可长,欲不可从(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礼记》)。
“路遇长,疾趋揖,长无言,退恭立”。佛家认为若不这样就犯了戒,《优婆塞戒经》说,“遇尊长不承迎、礼拜、问询戒”,犯了戒就要忏悔。
“长者立,幼勿坐,长者坐,命乃坐”。佛法规定:“上师如若已起身,切莫躺卧或端坐”(《事师五十颂》)。礼记说:“见父之执,不谓不进不敢进,不谓不退不敢退,不问不敢对,此孝子之行也。”不要认为这不合时宜,这是要你心存敬意。
还有“尊长前,声要低,低不闻,却非宜”,“进必趋,退必迟,问起对,视勿移”等等,都是教化人们要讲礼行礼,以礼待人。
人人是我友爱的对象,时时是我友爱的场所,事事是我友爱的题材,这就是讲善、讲忍、讲礼的要义,也是事诸兄如事兄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