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历史与蜀道(上)
2016-04-27孙启祥
文/孙启祥
三国历史与蜀道(上)
文/孙启祥
三国历史也是一部蜀道发展史。蜀道名称出现于三国,围绕着蜀道的汉中战役催生了三国的实际形成,通过蜀道展开的魏灭蜀汉之役实际宣告了三国鼎立的结束。三国争雄促进了蜀道旧路的维护修复和新路的开辟利用,蜀道的主线、大道和支线、小路在三国历史中均扮演重要角色
公元220年至265年,是中国历史上的三国时期。在三国鼎立形成的过程中,有两个区域、两场战争起了决定性作用,一个是曹操、刘备、孙权在江汉流域的争夺,以赤壁之战为标志,一个是曹操、刘备对巴蜀地区的争夺,以汉中战役为标志。如果说赤壁之战造成了三国分立的形势,汉中战役则催生了三国的实际形成,起码是曹魏由“公”国到“王”国的转变和刘备的立国建号。而三国鼎立的大幕,是在曹魏进攻巴蜀、灭掉蜀汉后徐徐合上的。汉中之战和灭蜀之役,都是通过川陕蜀道展开的。长期以来,人们对赤壁之战的地位、对灭蜀之役的始末研究较多、脉络清楚,相比之下,对汉中战役的认识、对蜀道与三国历史关系的研究,则关注较少。本文试就这些问题做点探讨。
蜀道与三国历史的始末
(一)蜀道名称始于三国时期。
从历史演变的角度定义,蜀道是古代秦、蜀两国两地之间的道路,是古代关中通往汉中、巴蜀的道路。而蜀道名称的出现,晚于这些道路的实际形成。据史料记载,至迟在战国时,褒斜道、故道、金牛道等“蜀道”已经得到开辟利用,但“蜀道”之称却晚得多。蜀道名称出现的年代,目前大抵有两说,两说皆与三国历史有关。其一是东汉建安后期。清代严可均编辑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收入了一篇署名诸葛亮的名为《黄陵庙记》的文章,其中有以东汉建安十八年(213)诸葛亮率兵溯长江入蜀为背景的“趋蜀道,履黄牛,因睹江山之胜”语,但《黄陵庙记》为诸葛亮所作的真实性受到广泛质疑,严可均本人也认为“此文疑依托”,建安十八年出现“蜀道”一词看来靠不住。另一说是三国时期,且于史有据。三国初,蜀将孟达、申耽申仪兄弟以所守地房陵(今湖北房县)、上庸(今湖北竹山县西南)、西城(今陕西安康市西)降魏。数年后,诸葛亮驻屯汉中,孟达与诸葛亮通信,又欲背魏归蜀,魏人鱼豢《魏略》记载此事说:“太和中,(申)仪与孟达不和,数上言达有贰心于蜀。及达反,仪绝蜀道,使救不到。”这是“蜀道”一词在三国时出现的可靠证据。
(二)通过蜀道的争战加速了三国的鼎立。
“蜀道”名称始于三国时期,而三国历史的开始和结束又与蜀道密切相关,这是一种有趣的巧合。早在赤壁之战前多年,造成后来三国鼎立的一些事件已经开始在蜀道上出现。汉灵帝时,太常刘焉因“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出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刘焉至益州,驻绵竹(今四川德阳),并未着手做他向皇帝建议的“镇安方夏”之事,而是“阴图异计”,为割据一方做准备。刘焉主要做了两件大事,其一是找借口杀戮州中豪强以立威,其二是遣客居蜀地、信奉“五斗米教”的张鲁为督义司马,经营汉中(治南郑,今陕西汉中市东)。张鲁在汉中,按照刘焉的意图,“断绝谷阁,杀害汉使”,使朝廷的使节不得入蜀,而刘焉则上书朝廷,托言“米贼断道,不得复通”,以蜀道为说辞掩饰自己的目的。刘焉死后,其子刘璋袭位。刘璋宽厚柔弱,“张鲁稍骄恣,不承顺璋,璋杀鲁母及弟,遂为仇敌。”这已经到了汉献帝建安五年(200)。此后,张鲁据汉中,拓地筑城置戍,壮大实力;建立“政教合一”之政权,安抚百姓。朝廷力不能征,乃改汉中与周边张鲁统治地区为汉宁郡,拜张鲁为镇夷中郎将,领汉宁太守。这期间,张鲁采取宽厚、赈济的措施,使汉中俨然乱世中的一块净土,“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民夷便乐之”,战败的军人、避难的民众都通过蜀道奔往汉中。建安十六年(211),曹操大破马超、韩遂等关中十部后,就有程银、侯选二将南入汉中,马超随后亦入汉中;受战乱影响,潼关以西民众数万家从子午谷逃往汉中;聚众数千人起事的蓝田(今陕西蓝田县西灞河西岸)人刘雄鸣此时亦南奔汉中。可以说,东汉末的蜀道,成了利用率最高的道路;东汉末的汉中,成了四方向往的地方。刘焉父子、张鲁的割据,成为后来刘备立国的基础。
汉中人口的聚集,张鲁割据色彩的浓厚和实力的增强,引起了曹操、刘璋、刘备乃至孙权的不安、觊觎,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即将在蜀道沿线展开。建安十六年(211),曹操遣司隶校尉钟繇进讨张鲁,而讨张鲁必须经过关中诸将的控制区域,于是马超、韩遂等据潼关抗拒,曹操不得不督将西征,平定关陇。此役成了后来汉中战役的预演。征张鲁未果,曹操却因平定关陇等功劳于建安十八年(213)被策为魏公,并建社稷宗庙,实际上宣布了魏国的建立。同样基于钟繇拟进攻张鲁,益州牧刘璋担心“家门之祸”,遣将迎荆州牧刘备入蜀为自己击张鲁、夺汉中,但刘备却在建安十九年(214)进围成都,降服刘璋,自领益州牧。看来张鲁这个被刘焉、刘备和曹操部属均称为“贼”的人,给曹操、刘备都带来了福祉。
建安二十年(215),曹操亲征张鲁,汉中战役开始了。汉中战役分为两个阶段,从建安二十年至二十二年(217)为第一阶段。在这一阶段,曹操破张鲁、据汉中而进爵魏王。建安二十二年十月至二十四年(219)为第二阶段。在这一阶段,曹操失汉中,刘备得汉中而称王。建安二十年七月,曹操出散关(今陕西宝鸡市西南),行故道,经河池(今甘肃徽县西北)进至阳平关(今陕西勉县西老沔县),张鲁自米仓道逃入巴中(今四川省东北部),随后出降。曹操以夏侯渊为征西将军,督张郃、徐晃等守汉中。曹操破张鲁、据南郑后,汉献帝即给予其承制封诸侯守相的权力,建安二十一年(216)春二月还邺(今河北临漳县西南),夏五月即被进爵为魏王,可见汉中战役第一阶段的胜利对曹操政治生命的直接影响。次年,魏王曹操又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王冠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成了“皇帝第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刘备采纳偏将军黄权和蜀郡太守法正的计策,准备夺取汉中,并在数月后的建安二十三年(218)正月率众向南郑进发,旋与曹军相持于阳平关,伺机斩夏侯渊。在此关键时候,蜀道北段再次燃起战火。建安二十四年(219)三月,曹操自长安入斜谷,先以军遮要害之处,掩护前进,救卫汉中。但是,刘备据险拒守,不与交锋。数月后因士卒多有逃亡,曹操撤离,刘备遂有汉中,在沔阳(今陕西勉县东旧州铺)设坛场,自立为汉中王,以汉中、巴、蜀、广汉、犍为郡为国。历时5年的汉中战役,促成了魏王势力的壮大,直接成就了刘备立国。汉中战役后不到两年时间内,曹丕、刘备先后称帝,紧接着孙权称王改元,三国鼎立正式开始,而这种局面即发轫于汉中战役。
(三)三国历史通过蜀道而结束。
汉中战役结束、三国鼎立形成后的40多年,一场结束三国历史的战争由曹魏发动而通过蜀道展开。在这场战争中,蜀道全线开动,战火弥漫,故道、阴平道、褒斜道、金牛道、骆谷道、子午道、自江汉平原溯汉水入蜀之道皆闻金戈铁马声。魏景元四年(263),魏三路大军、18万多人大举攻蜀,西路,征西将军邓艾自狄道(今甘肃临洮)南向岷山进军,以牵制驻守沓中(今甘肃舟曲县西北、岷县南一带)的蜀大将军姜维;中路,雍州刺史诸葛绪自祁山(今甘肃西和县东北)向南,截姜维归路;东路,镇西将军钟会督诸将自长安等入骆谷、斜谷、子午谷,数道平行进入汉中。姜维被邓艾击退后,与自金牛道进军的钟会相持与剑阁(今四川剑阁县东南剑门关)。邓艾自阴平(今甘肃文县西)行无人之地七百里,越龙门山而至江油戍(今四川江油市北百里),经左担道趋涪(今四川绵阳市东北),破卫将军诸葛瞻于绵竹,进军到雒(今四川广汉市北),后主刘禅奉玺绶降于邓艾。当年成就刘备帝业的千里蜀道,如今成了强敌灭蜀的通道,三国中最弱小的蜀汉,终于第一个灭亡,三国鼎立的局面实际已不复存在。而三国历史的结束,可能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快。灭蜀之战的硝烟刚刚散去,晋王司马炎即“依样画葫芦”,在咸熙二年(265)废魏帝曹奂,自立为帝,三国中最强大的魏国也退出了历史舞台,内乱不止的吴国已摇摇欲坠,蜀道上的战火暂时熄灭,历史进入了西晋时期。
三国争雄促进了蜀道的开辟利用
在蜀道上登台又谢幕的三国鼎足史,其实也是这期间的蜀道发展史。作为战争,对道路等基础设施的破坏是必然的。三国时也不例外,如张鲁“断谷道”、陈式“绝马鸣阁道”、赵云“烧坏赤崖以北阁道”、魏延退军时“所过烧绝阁道”等,但总体上维修多于毁坏,利用超过废弃,蜀道的线路、里程、质量都有了发展提高。
(一)旧路得到广泛利用和维护修复。
蜀道在三代时初具雏形,至春秋战国开辟利用,往后代有培修,路线繁复。明人何景明实地考察后,曾提出“四道三谷”说:
余从入蜀汉,道观之,其西南曰褒谷,从褒入;南曰骆谷,从洋入;东南曰斜谷,从郿入,其所从皆殊。旧志谓首尾一谷,非是。其栈道有四出:从成、和、阶、文出者,为沓中-阴平道,邓艾伐蜀由之;从两当出者,为故道,汉高帝攻陈仓由之;从褒、凤出者,为今连云栈道,汉王之南郑由之;从城固、洋县出者,为斜骆道,武侯屯渭上由之。此四道三谷者,关南之险扼,攻取所从来固矣。
此说所述为蜀道北段的情况,其经由、方位、史事虽与实际均有抵牾之处,特别是斜骆道之说更与地理、历史实际不符。但从中可体味出两点,其一是蜀道路线众多、路况复杂;其二是汉初、三国两个时期对蜀道的利用具有代表性。事实确实如此。蜀道从北段来说,河谷自西而东有褒、斜谷,傥、骆谷,子午谷,道路有阴平道、故道、褒斜道(亦名斜谷道)、傥骆道、子午道,南段有金牛道、米仓道等,在汉初、三国时的战事、政事中均发挥了重要作用(傥骆道后起,未见汉初利用的记载),尤其是三国时期,主线、大道外的许多支线、小路也在一些战役中起了无以替代的作用。除前述三国初始的汉中战役、三国结束前的灭蜀之役通过蜀道展开,其间的诸葛亮五次攻魏、曹真攻汉中、魏延入羌中、曹爽攻汉中和姜维入羌中、屯沓中、出骆谷等诸多战役战事,使蜀道特别是蜀道北段各条线路,都格外“忙碌”。
要利用就要保护、维修。史载,刘备为汉中王后返成都,“于是起馆舍,筑亭障,从成都至白水关,四百余区。”成都至白水关(今四川青川县东北白龙江右岸)是唐宋前金牛道的南段。从记载来看,刘备的行为,既是一种声势浩大的庆贺形式,势必也是一次对道路及其附属设施的大规模维修建设。这是三国初始修复蜀道的记载。尔后为适应战事需要,蜀汉对道路修复从未间断。诸葛亮率大军第一次攻魏时,赵云失利于箕谷(今陕西宝鸡市东南),退军时烧绝赤崖(今陕西太白县西南)以北阁道,赤崖以南桥阁随后又被大水毁坏,褒斜道受到严重破坏,但随后几年即得到修复,同时对故道南段、下辨-祁山道等也进行了维修。诸葛亮再出祁山的第四次北伐和自斜谷道出渭水的第五次北伐以“木牛”、“流马”运送粮草,而木牛流马对道路的要求远比人力运输和水运为高,没有高质量的道路就不能行进。在战役中随军治道对曹魏也十分普遍,如曹操征张鲁,先遣平狄将军张郃“督步卒五千于前通路”;曹真自子午谷、斜谷攻汉中,“深入险阻,凿路而前”;邓艾行阴平道,“凿山通道,造作桥阁”等。在战役中治理道路任务艰巨、要求很高、责任很重,魏散骑常侍王肃有“治道功夫,战士悉作”之说。魏灭蜀之役中,钟会统十万余众分别从斜谷、骆谷向汉中进发,“先命牙门将许仪在前治道,(钟)会在后行,而桥穿,马足陷,于是斩仪。仪者,许褚之子,有功王室,犹不原贷。诸军闻之,莫不震悚。”此例可看出战时维修蜀道之一斑。
除了战时的维修和保护,蜀、魏还出于长远利益而修复蜀道。突出的事例有二:一个是诸葛亮开凿剑阁道。《初学记》卷8《剑南道》:“《华阳国志》曰:‘诸葛亮相蜀,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即古剑阁道也。”《元和郡县图志》卷33“剑州普安县”条亦有类似记载:“剑阁道……秦惠王使张仪、司马错从石牛道伐蜀,即此也。后诸葛亮相蜀,又凿石驾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路。”现今通行的《华阳国志》没有诸葛亮开凿剑阁道的内容,但卷2《汉中志》有“剑阁道三十里,至险,有阁尉”之记载。剑阁道属金牛道南段。剑阁道先前就有,诸葛亮对它做了大规模扩建,开凿巨石,架设桥梁,缩短行程;建造亭阁,方便行人;设置阁尉,防守保护,这可证前人所谓诸葛亮“好治官府、次舍、桥梁、道路”之言不虚。另一个是李苞通褒斜阁道。蜀汉灭亡后,为加强对蜀地的控制,并有利于自蜀沿长江而下攻吴,魏即遣荡寇将军李苞将中军兵、石、木工二千人,修复20多年前诸葛亮死后魏延南归时毁坏、杨仪临时疏通、后长期废弃的褒斜阁道,在三国历史接近尾声时完成了又一次对蜀道的修复。
(二)开辟了两条重要的新路。
傥骆道是蜀道北段诸线中里程最短却异常艰险的一条谷道,对它的大规模开辟利用或曰用于军事行动即在三国时期,当时称骆谷道,这是因为其北端为西骆峪水河谷的缘故。《三国志·魏书·曹爽传》载,魏正始五年(244),在朝中与太尉司马懿争权的大将军曹爽,为“立威名于天下”,“乃西至长安,大发卒六七万人,从骆谷入。”这是骆谷作为道路初见于史籍,随后北魏时的《水经注》卷27《沔水上》中又有"诸葛亮出骆谷"语。作为一条道路的开通,不可能为一朝之功,应是前人基础上的继续,这毋庸置疑。但当时褒斜道被魏延破坏后还未完全修复,行故道至汉中又有“多坂、廻远”之弊,行子午道则有其父曹真“发已逾月而行裁半谷”之教训,急功近利的曹爽,只好发挥自己士卒众多(《资治通鉴》卷74以爽所发人数为“十万”)的优势,采用前锋开辟治理道路,大军后面跟进的方法推进。但看来效果不佳,骆谷道要翻越的几座山岭高度远远超过其他各道,仓促间开辟的道路也行进艰难,“是时,关中及氐羌转输不能供,牛马骡驴多死,民夷号泣道路,”加之蜀兵“因山为固,兵不得进”,蜀汉大将军贵祎又率军进据三岭(秦岭山脉之沈岭、衙岭、分水岭)截击,曹爽大败而归。曹爽虽做了开辟骆谷道这个“好事”没有得到“好报”,骆谷道却在三国后期的军事行动中不可或缺。后来,姜维率数万人出骆谷攻魏;钟会参与灭蜀之役,主力亦自骆谷入汉中。
金牛道循嘉陵江段的开辟,是三国时蜀道开发的又一个事例。今四川广元市北45公里嘉陵江东岸原有中唐所置筹笔驿,传说为诸葛亮攻魏时驻军之地,唐人孙樵《出蜀赋》文和杜牧、李商隐、薛逢、薛能、罗隐等的诗歌对此都有记述和咏叹。宋人《舆地纪胜》卷184载:“筹笔驿,在绵谷县,去(利)州北九十九里,旧传诸葛武侯出师尝驻此。”从先秦至南北朝,自汉中至成都的官道金牛道本来是经白水关直通葭萌(今四川广元市西南昭化)的,金牛道改线,循嘉陵江至利州(今四川广元)的记载始见于唐代。筹笔驿的存在及其史传,说明诸葛亮曾尝试溯嘉陵江进兵汉中,以缩短路程。联系三国之前今广元市区一带没有县及其以上行政建置,而蜀汉时置昭欢县于嘉陵江沿岸,县名昭欢,有告慰昭烈帝刘备之意,亦可能为诸葛亮主政时所置诸史实,诸葛亮开发循嘉陵江道应该可信,它在蜀道发展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单位:汉中市档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