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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公里徒步纵走北极圈

2016-04-27潘瓶子

青年文学家 2016年4期
关键词:旅鼠拉普兰萨米

潘瓶子

当整个世界都在流行马拉松和长跑,北欧人固执地活在健行和徒步的节奏里。我从未幻想过自己可以在北极圈以北200 公里的荒原完成一段110公里的漫长徒步,但事实上,每个稍有体力储备的办公室白领都能完成这场“极北之地”的穿越,领略瑞典最高峰凯布讷山的容颜,走过低海拔冰川,在萨米人的领地里与“国王之路”同行。

DAY1 Nikkaluokta-KEBNEKAISE 23KM

从斯德哥尔摩飞往基律纳(Kiruna)的航班,我选了靠窗的最后一排,虽然气流颠簸厉害些,可那是摄影师的专座。湿地、湖泊、形如毛细血管的溪流,舷窗外飘过拉普兰最典型的风景,一觉醒来还是如此,你觉得单调?可它足够纯粹。

基律纳,北极圈以北200公里的极光胜地。航班上载满了参加“北极狐经典穿越”(Fj llr ven Classic)的徒步者,这项活动由瑞典顶级户外品牌Fjllrven在每年8月举办,线路源自瑞典旅游协会STF 在19世纪末设计的440 公里徒步线路(瑞典“国王之路”):一路穿行在欧洲最大的荒原保护地带,直到挪威边境的Abisko 国家公园。

我领到了“北极狐经典穿越”的护照,上面标注了整个行程的线路,以及8 个检查点的位置。很少有人能花上大半个月时间走完“国王之路”全程,于是,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背包客,都会选择从萨米人村落Nikkaluokta 到Abisko的110公里浓缩精华。刚巧赶上“北极狐经典穿越”10周年,全球2000多名户外爱好者分三天出发共同完成穿越。按照Fjllrven预期,90%的人都能在5天内完成,除非你严重扭伤,或者被北极凶狠的蚊子咬到体无完肤。

极地的蚊子注定让每个背包客成为无偿献血者,行程备注里特别注明了“蚊子尤其爱好亚洲血”,看来谁都有尝鲜的冲动。在基律纳旅游咨询中心里,我买了一张特别的明信片,落日余晖下抖擞精神并亮着“注射器”的蚊子,几乎撑满了整个画面。看来,连旅游局也把“献血之旅”列入了特别的旅游体验。

上大巴,前往110公里穿越的出发点Nikkaluokta小镇。背包过磅,17公斤,还不包含脖子上单反相机的重量。向导马蒂亚斯说他第一年徒步的时候负重22公斤差点走瘫,今年只负重12公斤,连手杖也省了,直接用小刀削一根桦木,插上小红旗走在最前面。旁边的思密达暖男一过磅,12公斤;后面思密达女汉子闲庭信步——20公斤!她是要开一个野外移动的化妆品店?

Nikkaluokta出发点挤满了背包客。徒步沿途经过的各个地名其实都来自萨米语,名字念起来像咒语;Nikkaluokta是块吉祥的福地,丢失了驯鹿的萨米人部落在这片丛林与湖泊中间的开阔地找到了放牧渔猎的家园,作为起点再合适不过。

耳机里放着萨米女歌手索菲娅(Sofia Jannok)的萨米语精灵神曲Liekkas(《极光征兆》),面朝瑞典最高峰凯布讷山(Kebnekaise)进发。一同出发的“国际联队”足有300多人——一路高歌猛进的中欧商学院EMBA 伙伴、胳膊上文着妻子脸谱的法国帅小伙儿、腰间别着威士忌酒瓶的德国猛男、背包上镶满前5届北极狐徒步徽章的瑞典老爷爷、遛着腊肠狗、拉布拉多、金毛的女人们,还有一直与我们同行的凯撒——一条不知疲倦的阿拉斯加犬,它同样在负重徒步,背着它的狗粮包。

距离出发点6公里,遇见Ladtjojaure冰川湖。凯布讷山带着夏季残雪躲在湖的尽头,湖水的颜色会让你一眼记住,如果你去过喀纳斯或者班芙路易斯湖的话。凯撒冲进湖里,贪婪地喝着凯布讷山的冰川融水,这条从北京坐飞机定居哥德堡的中国籍雪橇犬回到了血液里熟悉的极地,而凯撒的女主人很有福气,虽然北极圈的夏季没有雪橇,不过凯撒壮硕的身体足以让她在上坡时如履平地。

牛人都去转冈仁波齐供奉功德,属马的我在转拉普兰的凯布讷山。凯布讷山2111米的海拔在神山面前只有点油灯的份儿,却已是整个瑞典和拉普兰的最高峰。凯布讷山的南峰育有低海拔冰川,加上18米厚的冰墙,海拔达2111米;不过随着全球变暖的加剧,这个数字不断矮化,最新高度为2107米,不久之后瑞典最高峰即将被2097米的凯布讷北峰取代,那里只有裸岩。

第一个检查点在凯布讷山南缘的山谷里,距离起点19公里。山谷里怒放的紫色鲁冰花,和新西兰南岛的鲁冰花大道一样壮观迷人,直接导致大部分女队员都在这一段放出龟步。第一晚,我们并没有老老实实睡在Kebnekaise的山谷营地,虽然那里有可爱的红黑色萨米小屋以及松软的床榻。我们继续在挂着残雪的山谷里走了4 公里,直到好奇的旅鼠从石头缝里探出脑袋,看着一群东方面孔的陌生人拆开一袋袋榨菜,开始生火起灶。

贴着凯布讷山的山墙睡了一夜,听了一夜山风呜咽,隔壁帐篷的队员则在抱怨我声如北极狼的呼噜,山墙的回音效应让呼噜声疯传四野,若在冬季估计要招来雪崩。

DAY2 KEBNEKAISE-SINGI-SALKA 23.5KM

第二天早餐时,在松软的草甸上坐了片刻,起来一看众人的冲锋裤屁股后头都挂了彩,介于紫色和红色之间的污渍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在我们很快发现,我们其实坐在了蓝莓草甸里,挂着清晨露珠的蓝莓颗粒似珍珠般圆滚。在整个110 公里徒步中,可爱的野生蓝莓无处不在,感谢造物主的免费果盘。

通常,长途徒步的第二天都是最考验心智和体力的一天,举着桦木杆的马蒂亚斯也是这样提醒的。第二天主要的地貌是极地冻土苔原,躁动的旅鼠在眼前毫不羞涩地奔跑,马蒂亚斯学起了猫头鹰“咕咕”的叫声。“猫头鹰是北极旅鼠的天敌,北极狐也是。不过,旅鼠才是真正的北极老大,比北极熊还厉害!”马蒂亚斯说,旅鼠被萨米人称作“天鼠”,这种灰色或红褐色皮肤的“小萌球”是全球已知哺乳动物里繁殖最快的物种,北极旅鼠一年能生7~8 胎,每胎可达12 个幼崽,幼崽只需20 天即可成熟并且开始生育,“也就是说,1 只母鼠在一年内可以有成千上万的后代。

很可惜,我无法看到百万旅鼠大军的迁徙。因为恐怖的繁殖力,当一片土地的植物根茎被旅鼠吃完后,旅鼠大军便开始变得躁动,毛色燃烧成红褐色并把自己暴露在天敌白鼬、北极狐、雪枭及长尾贼鸥的面前,历史上曾有海员目击上百万旅鼠在巴伦支海投海,旅鼠用疯狂的方式完成了北极圈食物链的动态平衡。

古冰川留下的巨大砾石堆积在山谷里,看起来像一眼望不到头的玛尼石堆,砾石上的苔藓地衣组成一幅幅奇妙的“地图”,地图苔藓的生长非常缓慢,每年只能伸展2 厘米。为了保护湿地沼泽免于被徒步者伤害,徒步沿线设置了许多只供一个人通过的木桥,在桥上遇到“双向会车”时,最公平的方式是“主路优先”原则,如果对方比你深入木桥更多,你就乖乖靠边。

抵达Singi检查站,才算真正走上了19 世纪晚期的“国王之路”。我在50 米外就闻到了驯鹿肉的味道,身体越瘫软的情况下,鼻子反而越接近凯撒。鹿肉三明治真的给了我“惊喜”,瑞典人原来喜欢把肉裹上莓子酱和奶油吃,那是一种用红烧肉蘸蜂蜜的神奇吃法。

整个下午从Singi到Salka的12.5公里,我放弃负隅顽抗并主动缴械投降,主动把身体调成梦游模式。身边美丽的仙女木(Dryas octopetala)花海味同嚼蜡,身边的深蓝色海子像随时可以把人吞噬的魔灵之口,柔软如绿毯的极地草原,看起来像永远走不出去的困笼——眼睛在天堂,双脚在地狱。

Salka检查站像个世外桃源,冒着炊烟的黑色小木屋提供免费桑拿。没错!北欧桑拿!听闻这个好消息我的肾上腺素指数爆表,凌波微步跑到商店里买了两罐啤酒,并让头发花白的大妈帮我找一块浴巾。大妈递过来的户外超轻薄浴巾标价280克朗,见我片刻犹豫,大妈跑回储藏室,翻出一块依稀残留西方人汗味的浴巾递给我,“Its free.(它是免费的)”当我夹着浴巾推开门,看到北欧“室内天体海滩”时,我承认我像一个懦夫一样掩面奔逃。一个羞涩的旅游编辑,最终在午夜1点的暗夜微光中跑到帐篷旁边刺骨的溪流里擦了一把身子。冰与火的差别,只在一条free 的浴巾之间。

DAY3 SALKA-TJAKTJA-ALESJAURE 26.5KM

到了北极圈,徒步者能从容欣赏“拉普兰八季”——冬、春冬、春、春夏、夏、夏秋、秋、秋冬。第三天清早,马蒂亚斯就继续在我耳边强调这些。可是,我无力倾听,前方绵延10公里的大上坡和垭口让我心惊胆战,冲在最前方的队友变成一颗颗小芝麻。我并不知道户外高手在徒步时是否习惯一往直前从不回头,至少我喜欢回头。我很清楚频繁卸下17公斤的背包瘫坐在石堆上休息只能让负重越来越沉重,于是选择立定回头,花上半分钟时间站着大喘气,同时问候一下背后的风景,特别是在上坡的时候。往往有惊喜,这次也不例外。

在我的身后,alestano河从雪山河谷蜿蜒而过,河谷两岸的北极棉(white cottongrass)把大地染成白色。或许是因为前几日的大风,北极棉的絮状白色花朵被烫成了飞机头,这种坚强的植物在拉普兰地区非常常见,可以从零海拔一直分布到海拔4000米的高山,萨米人把花朵取下来塞在衣服里取暖,或者当作鞋垫和灯芯,马蒂亚斯告诉我,花朵之所以和棉花球一样保暖,主要是为了防止里面的种子受冻,它们穿着天然的“北极羽绒服”。

约莫行走3小时,终于抵达“国王之路”全程最高的垭口,标高1140 米。我默默路过一群老外,他们笑得山花烂漫,簇拥在海拔牌子前面合影。说实话,这个海拔实在有些拿不出手,但前提是,这群人在极地负重条件下,短时间内经历了海拔四五百米的抬升。过了垭口,连风都在下一秒停止了呼吸,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下坡后遇见一望无际、开满紫色小花的漫水滩,地衣苔藓裹在沉浮的石滩上,几乎让我不忍心下脚。

恰恰因为不忍心,左脚一滑,瞬间钻心疼痛,连同背包一起轰然倒在水滩里。旁边一位长得酷似肖恩·康纳利的大叔健步如飞冲过来,问我是否需要紧急医疗,如果需要,他马上联络直升机……什么,直升机?要知道除了迷路的徒步客,直升机在拉普兰的用途,就是用来找驯鹿。我是驯鹿?显然不是。

整个脚踝瞬间肿了起来。我朝大叔摆摆手,“我觉得我还行。”“你确定?坐直升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昨天有十几个走不动的家伙都飞到终点了,10分钟就到。”我觉得大叔分明不是猴子派来的救兵,他居然会激将法!可是,我很任性。

我抓了一把苔藓地蕊敷在脚踝,权且当作纯天然的湿毛巾,说不定还有消炎活血的作用呢?病急乱投医起到了作用,至少10分钟后刺痛感开始消退。这时我倒想念起旅鼠来,小家伙们遇到庞然大物步步逼近时虽然也害怕,但不会退缩,反而会朝着你露出牙齿吱吱大叫。我想我大概是旅鼠附体了。

当河流尽头的Alesjaure 湖出现在眼前、瑞典大妈一边烤着鹿肉汉堡一边朝我说“welcome”的时候,我知道我撑到了第三天的终点。湖对岸萨米人的村落依稀可见,萨米人黑色的木屋有别于瑞典传统红色小木屋,红漆中糅合了铜矿用以保护木材更加坚固,而黑色在漫长的极地寒冬中则能更好地吸收热能,朴素的生活哲学。

DAYS4 ALESJAURE-KIERON-ABISKOJAURE 21KM

在拉普兰,唯一能和旅鼠大军分庭抗礼的,只有蚊子。第四天早上收拾好帐篷检查脚踝时,发现脚踝裸露的地方已经戴起一条红项圈,袜子根本抵挡不了它们的进攻,每一个包足足有1 元硬币大小,加上我原本肿胀的崴伤,整个脚踝渐渐有了慕尼黑肘子的丰腴,几乎连鞋都穿不进去。直到回国一周,这些鲜活的北欧记忆才渐渐消退。

早上的路程,基本贴着狭长的湖岸行走。充沛的水汽加上湖边灌木的滋养,使得这条风景如画的步道成了凶险的“蚊子之路”。在被血祭与停下来休息之间,都无须大脑思考就能得出答案,一群人步履如飞,不到半小时就走出3公里。我很羡慕头戴防蚊罩的同伴们,黑色网格下她们的脸庞楚楚动人。愤怒的蚊子像是爆发的流星雨,飞向手无寸铁的我,哪里是来吸血的,全都直愣愣撞在我的脸上,简直是神风特攻队的绝望进攻。我至少吃了三只蚊子,权当早餐之后顺便补充高蛋白吧。

下午的乱石小径不知是哪位神人最先走出来的,凌乱无序的乱石岗布满整个5公里路段,双脚只有见缝插针的份儿。我前一日已经“马失前蹄”,若再把“后蹄”栽了,恐怕真的要免费搭乘直升机一圆航拍梦想了。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终于在东倒西歪的节奏中见到了山谷转角处的Abiskojaure 湖。要知道神迹无处不在,途中我们遇到了两位骑着自行车挂着拖箱的大哥,你们确定不是杂技团出来的?

第四天傍晚,在湖边露营的同伴们,都看到了亮着白屁股蛋的桑拿客径直从热气腾腾的屋里走向湖里游泳的盛况。奈何冰川湖并非儿戏,身强力壮的肌肉男们坚持了三两分钟就跳上岸来。同行的中欧商学院队里,一对有爱的夫妻迎来了结婚10周年的纪念日,他们以相伴行走的方式度过生命里的10 年,圣洁的湖水比起鲜花钻戒来,不知道美丽多少倍。

DAYS5 ABISKOJAURE-ABISKO TOURIST STATION

第五天的行走,一半用来留恋,一半用来等待幸福的洗澡时光。此时我们已经进入阿比斯库国家公园(Abisko NationalPark),拉普兰最优雅迷人的国家公园之一;各种红蘑菇黄蘑菇连同粉色如丝的嫩草一起,把我们引入奇妙的密林。徒步地图告诉我,穿出这片丛林,我们即将到达托纳湖(Tornetrask)畔的小镇阿比斯库,北欧著名的极光胜地。

距离终点5公里的地方,不知哪位先行者留下了一颗用石块堆出来的心;2公里,溪流漫过翡翠色的石头;1公里,留恋的人们卸下背包,躺在岩石峡谷的激流旁不愿再走;0公里,中欧商学院的队员齐步高唱电影《红高粱》里的《酒神曲》,“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好酒!好酒!好酒!”

金牌,我领到了一块沉甸甸的金牌。连骄傲走完全程的凯撒,此时也别上了金牌!按照活动规则,早几年只有3 天走完110公里的勇者才能分享金牌,4天银牌,5天为铜牌,我的成绩刚好是100小时,按照以往逻辑只有铜牌的份儿。好在主办方在2012 年修改了规则,每个走到终点的都有金牌进账!和我们共享金牌荣誉的,还有一个1岁零2个月大的宝宝,他在睡篓里摇到了终点。

坐大巴回基律纳的时候我在盘算一个公式:直升机只需要15分钟就能飞完全程,大巴1小时10分钟,徒步100小时。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行走?——因为双脚,生来只为行走。

摘自《时尚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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