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和”
2016-04-27郭逸飞
郭逸飞
纳博科夫曾写俄罗斯精神,年少时读来感怀,也想为中国写些东西,可那时总是无从下手,直到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的桥,看了不少处的云,才略有轮廓,此刻胸中有一丝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的触动,回首中国精神,竭力觅一言蔽之,曰“和”,想来不为过。
《广雅》言:“和,谐也”。在中国,和谐一词两字同义,深深影响着中国人在各个领域内的行为方式。中国的琴道讲究中正平和,中国的茶艺讲究和静怡真,皇家建筑中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不胜枚举,中医要求五脏调和,七情调和,气血调和,就连进行博弈对决的中国围棋都寻求中和平衡之道,而追求盈利致胜的中国商业也信奉者和气生财。
一个“和”字,看似柔和无骨,实则气势滚滚,波涌浪叠,无比强大。“和”作为古人内心认定的社会法则,诠释着万物差异与互补。老子认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意为事物内部阴阳二气经过斗争达到和谐。中国古代政治统治者往往忌讳穷兵黩武,与其说是谋全局的韬晦,不如说是儒家伦常中和的政治精髓。国与国之间有征伐的尔虞我诈,也有为利而来的平和安宁。古时的将领,在黄沙漫漫,刀戟纵横的战场上戎马,在帐中却能羽扇纶巾,抚琴深思。“和”不仅在国政中,也凝练在每个兵将的血脉里。和谐,体现在国家层面上便是“百姓昭苏,协和万邦”,便是“万国庶物,万国咸宁”。政治家算进风云,都是最后才觉,原来最想要的还是政清人和。儒家讲“致中和”,不过想告诉政客们若想要达到和,必要遵守“不扩张,不过分”的一个“中”字。古希腊先贤心中的理想国也是如此,哲人讲的“中”是一个国家应该受理性的节制,照此这个国家便能达到善和正义,达到了和谐状态。
一个“和”字,看似宁谧无言,却能化出茫茫新视野,果实累累,万紫千红。钱穆说:“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观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归宿处”。国人心中“天地生万物”,人与万物都是自然的产物,佛家以为万物都是佛性不同的体现,所以众生平等;道家尚“无为”、“无争”,不争便是“和”。儒释道对“和”有着不同的理解,但相似之处都是对万物和善、友爱、共荣辱的肯定。
踏进高原的冰雪藏地,梦绕着千年的信仰,信徒们转山转水,朝拜他们的真神,念想着唐古拉风吹过明镜般的纳木错,把这份独语带给他人,高僧在湖心亭修习密宗要义,藏人信奉融进天地,达到和谐,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上的他们,像一朵朵和美的八瓣格桑花,那纯粹的诗情画意,不沾半点烟火气。
一个“和”字,看似自出底下,却能蒸腾九霄,为云为雨,为虹为霞。世间真正的美景,都熨贴着大地,潜藏在深谷。华夏大地上的和,更体现在千家万户的日子里,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周”。先民们的生活,一部《国风》足以洞若观火。“和”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十里相送,“和”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知礼贤惠,和是“投桃报李”的春日情趣,“和”是“关关雎鸠”静静的河州。先民比我们浪漫,亦比我们懂得“惟和能永”。祖先“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衣食住行,隽永和谐,为了内心的平和幸福,贵者肯掷通灵宝玉,贫者愿有不扰之心。若能让我们体验祖先们一日,但想来那里充斥着“和”的气息,便从每一碗五谷调和羹汤中溢出,从每一笔文墨中溢出,从每一眼安详的对视中溢出。中国文化明显的特征是下移和流俗,从寻常百姓的点滴,必能披沙取金,感悟和谐。老北京四合院里,“远亲不如近邻”的互相扶持,和睦暖心;胡同里走街串巷的三轮车上,脚夫与乘客谈天论地,和谐快活;旗袍店的一双巧手下,无数线条与布料正唱着和谐的小调;茶社里说书人与熙熙攘攘的听客们守着一壶碧螺春,讲着与和相呼的故事;午后的石阶上,黄发垂髯,相互依偎,等着太阳下山、等着扛着插满糖葫芦垛子的卖货郎准时经过。“和”字就在每个中国人的日子里,眼睛里,血脉里。
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人的“和”也走向了世界。外交上“礼之用,和为贵”的信条,驱逐战乱与扩张。我们倡导“和谐”,有助于世界人民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爱护。“和”融入了冰冷的工业社会,朝阳下的曼哈顿,没有丝毫分忧,阴阳割昏晓,每座凌云的大楼上,有无数张窗子,每一个窗子里,都有一颗渴望展翅的心,纽约这座城市为每一个人都准备了机会,这份和谐和温情响遏行云;威尼斯的敏斯特教堂前的广场上,和平鸽飞舞着;埃菲尔铁塔每逢春节,便过上了象征祥和的中国结;“和”的世界化演绎着孔子心中的礼运大同,也让世界装点上了中国的模样。
犹太王大卫的戒指上有遗言名文:“一切都会过去的。”古哲先贤的和谐时代已成为一道青烟,但一切又不会过去,和已烙在了历史的里程碑上,跃动着金光,又留下倾城歌唱。而我们,是最好的我们,是担当“和”之旗帜的我们。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和谐主宰的时代,尘封在中国人脊梁里的民族傲魂像越冬的巨人正在苏醒,中国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和谐,需要奋斗。凝神聚气的中国梦,呼唤和谐,呼唤奋斗。中国人的和谐,便是千百年文明的和谐;中国人的奋斗,就是全人类的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