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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家守业两相宜

2016-04-26雷虎

世界知识画报·艺术视界 2016年4期
关键词:刻工刻字扬州

雷虎

Woodblock printing is a technique for printing text, images or patterns, which is used widely throughout East Asia and originating in ancient China as a method of printing on textiles and later paper. As a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of China, woodblock printing in Yangzhou is one of the outstanding representatives of the technique. There is a family in Hangji Town, Yangzhou City, whose four generations are dedicated to inheriting and promoting the unique technique.

杭集镇是历史上扬州雕版印刷的根据地,自祖父陈开良开边“杭集刻字坊”以来,雕版印刷就成了陈家四代人薪火相传的职业。年长日久,雕版印刷已经不再是一门职业这么简单,而是成为陈家人的精神家园。

陈义时躺在躺椅上捧着火炉,身子随着椅子摇晃,家族的故事随着炉火溢出来。

地处扬州西郊的杭集镇,地方虽不大,但自古以来就是扬州雕版印刷的中心。在雕版印刷繁荣时,仅陈义时家所在的陈家庄,也就是如今的王集村陈东组,从事雕版印刷的工匠就多达60人。“我年幼时,仅家里的刻字坊里就有30多位工匠,写样、雕刻、装订各司其职。父亲带着工人来往于上海、南京、杭州等地拉订单、送货。杭集镇上,不断有外地的客商慕名而来看版、下订单。用现在的话说,杭集有雕版印刷完整的产业链!”从祖父创立杭集刻字坊以来,陈家就凭精湛的刻字技艺奠定了雕版印刷名门的声名。

雕版印刷分为官刻、坊刻和家刻三类。官刻是官府组织的刻印工厂;坊刻是由私人作坊主聘请雕版印刷艺人开设的作坊;家刻则是家族传承或拜师带徒式的“个体户”。自清末国外先进的印刷技术引入之后,雕版印刷官刻逐渐消失,而坊刻和家刻却艰难地延续下来。

杭集镇虽小,不得官刻垂青,却是坊刻、家刻云集之地:陈恒和父子的书店“陈恒和书林”,在此搜集乡邦文献遗稿,辑刊出版过《扬州丛刊》;陈开良祖孙的杭集刻字坊,在此整理过古籍名著《四明丛书》《暖红室》;雕版学者杜信孚在此著书《明代版刻综录》……正是这些书林、字坊、学者、刻工构成的“杭集扬帮”,让扬州成为中国雕版印刷重镇,培养出陈履恒、陈正春、陈礼环、陈开华、王义龙、刘文浩、陈兴荣等一大批刻工,让古老的雕版印刷得以传承下来,成为印刷史上的“活化石”。

然而“活化石”挺过了千年的风雨,却没有躲过日军侵华和文化大革命两次浩劫。日军侵华后,在扬州引入西方先进的印刷术,扬州雕版印刷生态链脆弱的平衡被打破,陈义时父亲陈正春经营的杭集刻字坊破产。幸运的杨仁山居士在南京创立金陵刻经处时,为了培养刻工,特地送人到杭集刻字坊学习。

“杭集刻字坊破产时,金陵刻经处已成为全国佛经刻印基地。金陵刻经处向我父亲陈正春发来邀请函,父亲就带着手下的刻工投奔了金陵刻经处刻佛经、佛像。”陈义时说。

然而,好景不长,解放后,佛经、佛像成了“四旧”,是销毁的对象,金陵刻经处也关闭了,陈正春再次失业。正当陈正春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杭集扬帮另一位代表人物陈恒和书林创始人陈恒和之子陈履恒让他柳暗花明——此时的陈恒和书林因为经营困难已经并入了国营的扬州古旧书店,需要用古老的雕版印刷术刻印古籍图书。于是杭集镇坊刻的代表陈履恒家族和陈正春家族作为代表被“招安”,由坊刻刻工变成了官刻刻工。

1958年,扬州古旧书店改名广陵古籍刻印社,杭集镇少部分技术精湛的刻工被招进扬州城,更多的工匠则转行,杭集扬帮这雕版印刷史的著名流派就此没落。

1982年,陈义时秉承父命来到再次开张的在“文革”中被封的广陵古籍刻印社,重启家族经营了三代的雕版印刷业,成为在拳刀刀锋上的舞者,黄灯青卷,一刻就是30多年。《礼记正义校勘记》《西厢记》《桃花扇》《春灯谜》《红佛记》《四明丛书》《老子》《西方三圣》《欠伸稿》——三十年如一日,每天60个字,大批历史古籍文献以黄梨木为纸、拳刀为笔、血泪为墨写就。

陈家的祖宅是一个三进的院落。第一进小院种满各式花草,第二进的天井是木工房,第三进小院则是原材料库,陈义时领我来到第三进小院。

五六十平米的院子正中是一个巨型水池。陈义时走到池边,挽起衣袖把手伸进黑色的池水中,捞起一块黑色的木板。“这是黄梨木。黄梨木是一种只开花不结果的梨树,因为木质坚硬,所以是做雕版的好材料。”陈义时捞起黄梨木板后,先是凑近瞅瞅,然后用鼻嗅嗅,最后用指甲扣扣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糖份还没除尽,还得呛呛!”陈义时所说的“呛呛”,是指雕版板材制作过程中用石灰水去除木质中的营养物的工序。用石灰水“呛”过后,木材中的养料就被去除了,做成的雕版就不容易被虫蛀。

“呛好的木板捞起来后,不能暴晒,那容易开裂;不能堆放,那容易腐烂,应在通风阴凉处阴干。”陈义时指着院子围墙边正在阴干的木板开始解释雕版制作工艺。雕版印刷是一项系统工程,从原料制作开始,到写样、刻板、印刷、装订,有几十道工序。

以前,祖传的雕版印刷技艺是一门发家致富、不外传的手艺。“小时,家里有几十个工人,为防止技术外泄,每个工人一生只会学一道工艺,写样的只写样,刻版的只刻板。就算刻板中,发刀、挑刀,一个刻工也不让全部精通。挑刀对力量、眼力要求比较高,一般只让40岁以前的年轻人学。到40岁以后,眼力不行了,经验丰富了,才教发刀。不然,让他们全部学会了,就会和自己竞争。但是如今,学的人少了,没有那么多人配合,就必须教所有学徒全套工艺。”陈义时话不多,但是说起祖传的雕版记忆时,就变得滔滔不绝。

一块黄梨木板,一把锋利拳刀,三个花样年华的女孩正屏气凝神刻版。“发刀要快,干净利落;挑刀要准,不偏毫厘。”陈义时站在女孩背后,厉声指导徒弟,一边看徒弟雕版的动作,一边观察她们的表情。陈义时教徒很严,希望她们能够用心把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但是又怕自己太严厉了把她们骂跑了。现在收徒弟不容易,这几个徒弟主动请缨学习雕版印刷,这让陈义时非常感动。

陈义时的儿子陈静不肯“子承父业”而是改行做了玉雕,但新近注册了一家名为“扬州市东方雕版印刷文化传承保护中心”的公司。做玉雕赚到钱后,他希望重新回归家族的雕版印刷这个行当上来,但是父子俩却在“何为传承”这一点上存在分歧。

陈义时认为,传承就是自己要成为工匠,能拿得起拳刀刻得了版;陈静认为,传承就是让工艺和市场找到平衡点。老子衡量传承的标准是教出了多少徒弟;儿子的判断准则是多少人对雕版形成购买力。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从陈开良到陈静,陈家四代一直在寻找传家守业两相宜的办法。陈义时寻了40年,而陈静的寻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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