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的棒棒糖
2016-04-26陈柠
陈柠
当食物不再是任务的时候,他的语言中就闪耀着华丽,风趣隐喻。
《洛丽塔》中,纳博科夫精心描写了洛丽塔红得像舔过的红色糖果一样的嘴唇。所以棒棒糖(lollipop)和洛丽塔(Lolita)之间的声音上的相似并不是巧合。
作为运用隐喻的大师,伟大的俄裔美籍作家纳博科夫在小说中利用食物来渲染效果,比如,他用“牡蛎似的”一词来形容绿色眼睛的质感,色彩与光泽。在《洛丽塔》中,描写亨伯特和洛丽塔辗转的汽车旅馆说,四周是多结的松木,其金褐色的光泽让洛想到了油炸小鸡的骨头。不过要真要是具体到吃饭这一行为,纳博科夫其实并不在意。
不是饕餮是食物大师
纳博科夫与食物就是这样的矛盾,作为作家他像个饕餮一样赞美食物,而作为一个人他漠视它,这在他写给妻子维拉的情书中有最生动而明显的表现。1923年纳博科夫和维拉在柏林相遇,纳博科夫随即写信,“您走进我的生活,犹如走进一个王国,在这里所有的河流都在等待反射您的光芒,所有的街道都在等待您踏足。”他对妻子感情炽热,共历半个世纪。只有一次,在巴黎(1937年)他曾短暂迷恋过另一个女子。
纳博科夫死于1977年,他的情书跨越五十多年,其中大部分集中在二三十年代,纳博科夫把所有的作品几乎都有“献给维拉”的字样,他称呼维拉为“我的太阳,我的小鸟,我的诗歌,我的甜心,我的粉红的天,我的阳光下的彩虹,我的音乐,我的难以表达的喜悦,我的柔软身子,我的温暖,我的轻快,我的亲爱生命,我的亲爱眼睛……”
纳博科夫写给妻子的情书,超过300封。2011年,纳博科夫的儿子决定将这些情书出版,由此,很多人才有机会读到纳博科夫写给维拉的情书:“如何才能向你言明,我的欢乐、我的珍宝、我的极乐。我是如何完完全全地属于你—伴随着我的回忆、我的诗、我的脉动以及内心的震颤。”
维拉是她丈夫的第一个读者,编辑,打字员,代理人,归档员,缪斯女神,保镖(她在手提包携带了手枪),司机和勤杂工。不过烹饪并不是维拉的十八般武艺之一。纳博科夫家的晚饭常常是金宝汤。对此没有任何人抱怨。纳博科夫告诉同为俄国人的小说家詹姆斯·索尔特说,他并不 “过分重视食物和葡萄酒。”
在1926年,两人结婚一年后,维拉情绪低落,焦虑不安,不断消瘦,不得不进入瑞士一家医院疗养。在接下来的2个月里,纳博科夫按答应的那样,每天把自己的详情告知维拉,其中包括他每天都吃什么,这份流水账显然是一件苦差事,但他还是努力把菜单填在了括号内(两三个肉丸,凉盘,香肠,萝卜),(凉盘,炒鸡蛋,一个冰冷的肉丸),或(肝和醋栗果酱, 鱼子酱)。”偶尔,还略带嘲讽:“不可思议的肉”,更稀少的,会有赞美 “非常棒的蓝莓汤”。但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冷盘和蜜饯所构成的例行公事。
有一次,他津津有味的汇报,“我买了,吃了一个大的,瘤子一样的泡菜”,但这种主动寻找食物的时候是非常罕见的。这并不是说纳博科夫对食物不感兴趣,当食物不再是任务的时候,他的语言中就闪耀着华丽,风趣隐喻。比如他说海滩上一个巴斯克人摊贩是 “巨大的华夫饼,紧身胸衣形状的”还有他仔细描述柏林早上的天空:“昏暗,却温暖,煮沸牛奶似的天空,还是带奶皮的,如果你用茶勺把它推到一边,太阳还是非常好的。”
这种对知之甚少的主题也能给出精湛描述的欺骗能力是典型的纳博科夫的把戏,正如他不会开车,但在《洛丽塔》中却对汽车在公路中行驶进行了精彩描述,纳博科夫可以深入描写食物而他对烹饪的了解仅限于煮个鸡蛋。
厄运征兆
在写给维拉的信中,纳博科夫说,“我吃了很多杏,我非常,非常,非常爱你,”听起来像一个迷人的不合逻辑的推论。但如果你是个纳博科夫迷就会想到洛丽塔“杏色的腹部”,“可爱的杏色肩胛”和“杏黄色的四肢,”就会知道这种金黄柔的水果对纳博科夫来说非常诱人。
在一封1924年的信中,纳博科夫这样描写一盏布拉格点亮的路灯 “发出温馨甜蜜的光泽,就像精心舔过的棒棒糖一样。”这句“精心舔过”的多年后也被用到了《洛丽塔》中,用来描写洛丽塔红得像舔过的红色糖果一样的嘴唇。所以棒棒糖(lollipop)和洛丽塔(Lolita)之间的声音上的相似并不是巧合。
在《斩首的邀请》这篇写于希特勒在欧洲掌权时期的小说中,食物成了道德的载体,监狱长贪婪地吃掉了囚犯自己无法下咽的最后一餐。当犯人问监狱长在被斩首之前他还能活多久的时候,狱卒回答说,“萨芭雍真是太好吃了”。萨芭雍是用鸡蛋混合奶油,甜酒,混合打发至浓稠后,温热或者凉着放在玻璃杯里的甜品。这顿囚犯摒弃而狱卒嘲讽的奢华之宴,尽显了死囚监狱的怪异和扭曲。但相对于纳博科夫最长也最复杂的小说《阿达》来说这还堪称温和。
《阿达》的故事情节围绕着乱伦和虐待展开。小说中的食物也同样怪异和颓废,这体现在柳谢塔的最后的晚餐上。这个痴情的姑娘爱上了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万温,两人一起登上了一艘邮轮。最后的晚餐他们吃了烤小熊和格鲁格鲁虾——棕榈象鼻虫的丰满黄色幼虫,喝了“甜蜜的,浓厚的土耳其咖啡。”这一怪诞的晚餐后不久,绝望的柳谢塔呕吐出了伏特加鸡尾酒“粉色布丁”,并跳入大海,溺水之后还带着“让人恶心的茴香味”。
在纳博科夫的短篇小说《符号和象征》中,一对老夫妻为他们那有着无法治愈的精神错乱症的儿子准备了十小罐不同的果酱。但是却被告知他们的儿子刚刚经历了一次自杀未遂事件,从而无法探视,于是他们把果酱带回了家,半夜一通打错的电话,让老夫妻俩“坐下来,享用这次意外的,节日般的午夜茶炊。他出声地喝着茶。脸上泛着红光。他不时地举起茶杯绕个圆圈,好让糖块溶解的更充分。他的秃脑袋侧面有个地方有块很大的胎记,胎记上的血管鲜明地突起着,虽然他早上刮过脸了,但下巴上此刻又显出一层银色的短须来。那件生日礼物就放在桌上。她又给他倒上一杯茶,他戴上眼镜,愉快地把那几个亮晶晶的,黄的,绿的,红的小罐子再次欣赏了一遍。他用湿漉漉的嘴唇笨拙地读出它们清晰的标签:杏子,葡萄,李子,温柏。他正要去抓苹果时,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
会是谁呢?小说到此结束了,有着热茶和彩虹色果酱的情景会是厄运到来的预兆吗?纳博科夫和维拉也喜欢小瓶装的果酱,他们用勺子直接挖着吃,不过这是他们幸福婚姻的另一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