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摇滚:还有多少情怀可以透支?
2016-04-25朱信明
朱信明
当《我是歌手》第四季总决赛进行至三分之一时,主持人何炅宣布了由唐朝、超载、零点、黑豹、红色部队、鲍家街43号乐队的八位成员组成的帮唱嘉宾阵容。节目组事前的宣传,让这些或是早已解散或是只剩空架子的乐队再次回到人们的视线。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回到了90年代中期,很多人把那段时间看作中国摇滚乐最黄金的年代。
虽然校园民谣的“祖师爷”老狼,以及略显磅礴的摇滚“大半壁江山”周晓鸥、丁武、陈劲、栾树、李延亮、高旗、马上又、汪峰,共同制造了当晚的“史诗级”音乐车祸现场,虽然大家感叹这“大半壁江山”说塌就塌,但是“摇滚老炮”加“纪念张炬”这两项情怀分着实不低,保了老狼免遭首轮淘汰。
听着这些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看着台上九位大叔的深情献唱,就算是完全不听摇滚的观众,多少也会感叹一下。而《我是歌手》这座华丽的舞台再次证实,中国摇滚真的就只剩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这光辉的过去还能在需要表现情怀的时候拿来用几次。
为什么要纪念张炬
老狼选择的歌曲《礼物》创作于2005年,丁武、汪峰、许巍、张楚等九人为纪念前唐朝乐队贝斯手张炬逝世十周年共同演唱。摇滚老炮们二十年来始终怀念张炬,先后为他制作了《再见张炬》和《礼物》两张纪念专辑,参与者除了以上提到的老炮,还有窦唯、姜昕、臧天朔等人。
人们之所以对张炬念念不忘,首先是因为他本人在摇滚圈中拥有极为良好的口碑。圈里人都拿张炬当自己的亲弟弟,其为人之亲和,甚至还流传有这样的故事:大家一起打车,张炬总坐副驾驶的位置。3公里内,出租车司机基本都能跟他成为朋友,还不收车费。
和其他摇滚人相比,张炬家境较为富裕,为人仗义疏财,在大家穷得吃不上饭的时候,去张炬家蹭饭是众多大腕都做过的事。张炬的父母也支持这些穷小子,栾树曾对媒体回忆:“他爸爸妈妈做饭做得特别好,来的都是儿子,都是他们的儿子。”
有一个著名的段子是这样表现张炬如何照应朋友的。有朋友晚上来他家,张炬就会抱起存钱罐,揣上自制的钢刀,打开录放机,说:如果你被人欺负了,我拿着钢刀去为你报仇;如果你想借钱,我这儿有多年的积蓄;如果你是性苦闷,我这儿有毛片。
那时的北京摇滚圈,大家都是一起“吃百家饭”、“睡百家床”,张炬显然是最棒的朋友,总能做到雪中送炭。另外搞摇滚的人性格千差万别,张炬都能与之交好,最佳证明就是唐朝乐队的四个人,性格各不相同,但是只要有张炬在,彼此的关系就能得到平衡,乐队始终保持着稳定。而当张炬离开,乐队的各种问题也随之暴露。
起初张炬是名吉他手,十六七岁时认识了高旗、曹平等人,大家决定一起组乐队。乐队没人弹贝斯,就让张炬当了贝斯手,张炬自己说这是因为“我能回家要钱买把贝斯”。许巍曾评价张炬“做音乐是一个天才”,签约红星音乐生产社后,许巍曾与张炬计划过在彼此的乐队之外另组一支乐队,还打算邀请张炬为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弹贝斯。当然这一切都没来得及落实。
1995年5月11日,骑着哈雷摩托车的张炬在行驶至北京市海淀区白堆子时,被一辆大卡车撞倒,肇事司机逃逸。摇滚女歌手罗琦曾在凤凰卫视的纪录片《回来罗琦》中回忆:“从外表看就是没有任何的损伤,但是其实里面内脏什么的全破了……当时是王迪给我打的电话,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又不敢相信。”张炬经医院抢救无效后,当天身故。
张炬死于1994年香港红磡“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之后。当初这场聚集了窦唯、张楚、何勇、唐朝乐队的演唱会惊到了香港乐迷,打破了红磡只准观众坐着看的规矩。这场演唱会本来应该成为中国摇滚的开始,实际上却是落幕,并且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几乎成为唯一可以向世人证明中国摇滚的江山曾经辉煌过的例子。
张炬的去世距离红磡演唱会的盛况仅仅五个月,这之后唐朝乐队就一蹶不振,而整个中国摇滚也由盛转衰。对于摇滚老炮们来说,张炬的死亡颇具象征意味。另一方面,当时大家都有着大把的青春,一帮人混在一起,排练、聚会、演出,每天有忙不完的事,直到25岁的张炬英年早逝,才让大家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
无论是个人还是时代,张炬都在最好的时候撒手离开。所以人们怀念张炬,其中不止包含着对一个人的认可,可能还有对一个时代的追忆。
摇滚怎么就不行了
张炬的离开似乎成为了一个时间节点,在此之前的中国摇滚带着新生的蓬勃朝气,纯粹而富有理想主义,在此之后则变得一地鸡毛。
唐朝乐队的首张专辑据说卖了1200万盘磁带,当然这个数字要算上盗版。售价两三块钱的盗版磁带一直卖到了滚石公司撤出大陆,还在畅销。而没有了张炬的唐朝乐队,渐渐停止了排练,刘义军和丁武两人本就在音乐和生活理念上存在冲突,缺少了张炬的缓冲,矛盾愈加激化,刘义军退出乐队。之后虽然有新乐手补充进乐队,也发行了新专辑,但“唐朝”在人们心中始终还是四个身高一米八统一留着披肩长发的经典形象,以至于演出时,观众还在呼喊张炬和刘义军的名字。乐队试图改变形象,但终究无法得到认可。
与唐朝境况相似的还有黑豹乐队,窦唯离队后,光是主唱就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的第五任主唱张淇是个80后,以颜值高为宣传标签,但人们对这支乐队的印象仍然停留在《无地自容》和《Dont Break My Heart》。
唐朝和黑豹至少还能以一支乐队的形象示人,而摇滚后起之秀鲍家街43号乐队却不那么幸运。在1997年出版了首张专辑并拿下当年的大陆最佳年度艺人后,乐队依然只能靠着为数不多的演出维持生活,演一场只有五千元酬劳供整个乐队分。当时的主唱汪峰曾说:“当我回到家里,才发现交不起房租。”在这样的情况下,汪峰在2000年收到了来自华纳音乐的邀请,但合约并不包括鲍家街43号乐队的其他成员。汪峰最终接受了合约,乐队也随之解散。在注重哥们义气的摇滚圈,汪峰当年的选择直到现在仍会遭到鄙视,被指“见利忘义”。但中国摇滚乐悲剧的地方就在于,缺乏商业常识,莫名排斥市场,人火了钱却没赚到,自然也就不具备可持续性。
何勇和著名DJ张有待曾有过这样的对话,何勇问张有待:“有Landy(张培仁)的消息吗?”张有待:“没有。怎么了?你想见他?”何勇说:“我想通过他,让他跟滚石要点钱啊。这么多年唱片一直卖着,彩铃这个那个的,十多年了一分钱没给过。”张有待反问:“你们当时签的合同里有彩铃这一项么?”摇滚摇了半辈子,最后落得何勇一句感叹:当年最火的时候,没赚钱。
利益的分配始终是摇滚圈的一摊烂账。2008年周晓鸥宣布退出零点乐队,乐队随之停摆。2011年乐队将这个前主唱告上法庭,理由是周晓鸥以“零点乐队”名义宣传、在商演上擅唱零点乐队歌曲,并索赔530万元。争议从歌曲的版权在个人和乐队之间如何分配,吵到了兄弟义气,最后周晓鸥直指零点乐队成员吸毒且屡教不改,声称“法律上的问题司法机关自有公道,周晓鸥的离开是不愿与吸毒者为伍”。
如果说这些问题还在行业范畴,那么摇滚圈越来越多的花边新闻无疑也反映了摇滚的没落。2006年窦唯在上海的演出现场突然公开辱骂丁武,指其是“虚情假意的艺术家”“糟蹋了许多处女”。而窦唯、丁武、栾树、王菲、高原、姜昕这一圈人之间的感情关系长期被八卦新闻翻炒,私生活让位于作品,“贵圈真乱”成为了喜闻乐见之事。
没人说得清为什么中国摇滚不行了,也许它从来就没行过。
情怀还能消费多久
这两年,《我是歌手》、《中国之星》、《中国好歌曲》等音乐真人秀节目越来越多地出现摇滚老炮的身影。《我是歌手》第一季时就有周晓鸥参赛,“摇滚教父”崔健作为推荐人登上《中国之星》,赵牧阳带着自己凄凉的经历在《中国好歌曲》又火了一回……若是不出现个把摇滚老炮,这些节目好像就体现不出对音乐的热爱,对自由的追求。
摇滚与情怀挂钩,其来有自。1990年,一名北京的大学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们在崔健的音乐中所感受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是人而不是机器。”评价之高,近乎将摇滚乐视为一种启蒙。
1994年何勇对香港媒体说:“香港只有娱乐,没有音乐。‘四大天王除了张学友还算是个唱歌的,其他都是小丑。不服气的话,大家可以出来比试比试。”在港台流行音乐处于“统治级”地位的那个时代,何勇这番话被无数摇滚青年奉为圭臬,哪怕多年后张楚澄清“这只是故意炒作一个氛围而已”,当时其实是几个人抓阄,何勇中了,就让他骂了这番话,无意中成就了一个传奇。
当然中国摇滚的那些传奇也并不都是歪打正着,毕竟曾经有一批歌曲深刻到令官方不安的程度,影响到了不少人看待生活的方式和态度,并且传唱至今。可当摇滚乐频频在主流大众节目中充任情怀担当,还是让人有些担心,毕竟再辉煌的过去,也经不住太多次消 费。
崔健曾对本刊记者说:“现在很多纯商业的东西变成主流了,大家觉得反正你不惹事不出乱子,你生存的空间自己就会被自行制 约。”
黄燎原曾在文章《死去的人还在帮活着的人化解冤仇》中记述张炬葬礼时的场景:在漫长的路上,长长的车队停下来休息,人们从车里走下来,相互握手、拥抱、掉眼泪。他们之中,许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结怨几年。那一天,我亲眼看见:都解了。
这一季《我是歌手》总决赛现场也能看到久违的重逢,比如汪峰和前鲍家街43号乐队吉他手龙隆同时出现。节目组用“大半壁江山”的概念强行给中国摇滚续了一秒,让观众赶忙给情怀充值。结果这一切,靠的还是二十一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的张炬。
不得不说,最伟大最牛X的摇滚老炮,只有张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