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名嘴到“创业狗”央视创业帮来袭

陈之琰++杨羽婷

当这些离开央视的媒体人抛下原来的光环，就必须退回到普通职业人的生存状态；

当新平台不足以带来荣耀的时候，必须拿本事说话

郎永淳只能不断地在北京和上海两地跑。不过，相比此前的20年，他说自己的工作状态还是更自由了。“春节前后，钢铁贸易就暂停了，而之前，我没有一年的春节不在工作。”

2015年9月2日，郎永淳完成在央视最后的一个主播班。半年后的2016年初，他主持“钢铁全产业链电商平台找钢网融资成果发布会”，其身份成了找钢网的“高级副总裁”和“首席战略官”。

除了郎永淳，一连串公众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王利芬、罗振宇、王涛、马东、张泉灵、曾湉、武卿、张洁……他们曾被认为专属于那个金字塔顶的平台——中央电视台。而现在，他们离开，走进创业场。当然，他们仍无法完全抛开那抹特别的底色。

在“新闻联播”说过的话，继续

“你好。”在冬日的寒风里，郎永淳坐班机抵达上海。还是几亿人熟悉的分头、眼镜，声线与20年前刚入央视的他，或大半年前还在“新闻联播”主播台上的那个他，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只是，他所熟悉的地方，从北京“复兴路11号”（央视老台址）和“大裤衩”（新台址），换到了具有钢铁贸易传统的上海东北角。他所熟悉的称呼，从“小郎”，变作了“郎总”。

他曾坦白，离开是一种“自私的选择”。

2015年春天，继李瑞英、张宏民从“新闻联播”退居幕后之后，52岁的李修平也根据央视新规告别了播音一线。彼时，妻子重病，儿子在外求学，对家人的心结一直困扰着郎永淳。44岁的他又一次开始自问：接下来的八年怎么过？“我能不能过两段不同的人生？”没有去大学当教授，也拒绝了所有做内容的邀请。他看准了钢铁领域的互联网创业团队——找钢网。

与找钢网搭上线对郎永淳而言，并不是一种偶然。他自称“中国第一批网民”和“联播部技术达人”。在央视的这些年，他也“跟风”念了MBA，与资本圈和创业圈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当然，这样的选择让郎永淳必须直面钢铁行业内从生产到商贸各环节前所未有的颓势——2012年，与“找钢网”创立同步，发生了全国性的钢贸危机。2015年1至10月，国内大中型钢铁企业累计亏损386.38亿元，101家大中型钢铁企业中48家亏损，裁员潮滚滚而来。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秘书长王颖生曾举例形容钢铁行业的现状：螺纹钢每吨跌破2000元，一斤不到一元，连“白菜价”都不如。

如今，国内钢贸商数量已经从20万家缩减至10万家左右，作为“桥头堡”的上海，近70%的钢贸商退出行业。

“每年供零售的钢铁大约4亿吨，而找钢网今年的数据是3200万吨，占总额的8%。”在郎永淳看来，现在是传统行业“互联网+”的一次绝好机会。

在郎永淳加盟之前，作为一个B2B的钢铁电商平台，或许只有钢铁行业和创业圈的人才会知道找钢网，以及它融资的傲人成绩单——成立之初获险峰华兴和真格基金1000万元的A轮投资；2013年时，公司的估值已达2亿美元。2015年又完成1亿美元的D轮投资。

相比央视时期的低调，最近，郎永淳接受了好几家媒体的访问，中心议题便是他的新东家。郎永淳告诉记者，他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找钢网的“政府和媒体事务沟通”，以及品牌、智库和战略研究建设。

“去杠杆、去库存、去产能”，郎永淳在“新闻联播”上曾说过多遍的这些话语，现在被他用来解释找钢网的全产业链模式。

与郎永淳在一次饭局相识的找钢网CEO王东曾对媒体说过邀请他加盟的原因：“我们看中郎永淳，并不是因为他的广告效应，找钢网让大叔大妈知道没有意义。郎永淳如果去B2C企业，广告效应会非常明显。但是，他一直站在政策的第一线，有利于找钢网建立政策解读机制。他在媒体关系、政府关系等方面也能发挥非常大的作用。”

微妙的央视“财富”

与郎永淳不同，“央视创业帮”中的不少人依然往内容生产的极致可能走去。

最近，原央视体育频道解说员、制片人、主持人王涛出现在浙江卫视“绿茵继承者”真人秀中。这是他创立“北半球国际文化传播”的第一个大型内容产品。

“刘建宏表达过我离职对他的影响，而黄健翔对我们有影响，我们对段暄有影响。”王涛说，自己选择去创业带着“敢于面对挑战和冒险”的心理，也因为先行者的相互示范。

在“绿茵继承者”之前，“北半球”的大多数视频都以网站为播放平台，在体育圈中反响不俗。最多点击量的视频《运动各种嘿》和《新中超客栈》主打体育界的搞笑和娱乐，单个视频的播放量基本超过10万。

然而，并不是每一次娱乐化的尝试都意味着成功。虽然王涛利用在央视积累的资源聚集起郝海东、C罗、梅西、苏亚雷斯等一批足球巨星，但此次“绿茵继承者”的尝试反响并不乐观，豆瓣上的评分仅为4.2。

在电视综艺观察类自媒体“冷眼看电视”看来，其中原因正是央视注重体育内容的专业性和受众所需求的娱乐性之间界限模糊。“到底是要娱乐还是要专业？这是这个节目最没有想清楚的问题。从阵容来看，是要奔着专业去的，但是从内容环节来看，这又是要娱乐到底的节奏。”其创始人杨智帆如此评价。

在几乎所有的采访中，因央视而累积的资源往往被创业者们视为“财富”。但是，这种“财富”却有着微妙的效果。

在王涛、郎永淳、张泉灵这一帮人从央视离职创业之前，王利芬和其创办的优米网是所有盘点央视主持人离职创业的报道中绕不开的一个。

2009年离开央视之前，王利芬曾担任央视经济频道多档节目的总制片人、资讯工作室主任，并创办、主持了全国性商战真人秀“赢在中国”。也正因三季“赢在中国”中请来了评委马云、牛根生、柳传志、俞敏洪等人，为她此后创办优米网积累了“企业家朋友圈”。

尽管王利芬主持的“赢在中国”已停播多年，但在互联网上，仍能找到当时主题曲《在路上》的MV。录音棚里，马云、江南春、牛根生等一干商业大佬戴着耳机、对着话筒，投入地高歌。镜头一转，参赛选手以及场下的观众一齐欢舞双手，鼓掌、拥抱，歌曲达到高潮。

“那一天，我不得已上路，为不安分的心，为自尊的生存，为自我的证明。”这首歌似乎可以为从央视离开的创业者们做一个注解，而歌词作者之一就是王利芬。

如今，打开优米网首页，最能吸引眼球的还是马云们和王利芬身着黑色西装、金色或白色衬衫半仰着头的大照片。

这家网站的定位，从2009年的“服务于国家和知识群体的网络电视”开始一路变化，目前的核心产品是创业课程。如，王利芬与刘强东的标清对话视频取名《刘强东：电商巨头——京东商城刘强东创业传记》的课程，共193分钟，单课199元。如果用户付3988元的年费成为钻石会员，可以免费学习所有的收费课程。

这种知识商品的性价比不好评判——在京东商城上，一本以刘强东为主人公，宣称“深度遍访258位京东群英”“两万字刘强东内部讲话完整发布”的新书卖29.8元。

2012年，王利芬曾在一次演讲中提到优米网“在全球网站排名200多位”。而目前，根据排位网站Alexa.com的数据，优米网的全球排名是第243066位，中国排名第26753位。

80后连续创业者、贝米钱包CEO姚坤杰曾是TED演讲的策展人，在优米网成立之初便关注着王利芬。“优米网早期提供非学院老师而是商业明星的干货分享，其实做得挺厉害。”可优米网之后的转身，则让他无法理解。

“原本，优米网有机会成为中国的TED，或者像‘罗辑思维那样把干货进行到底。”姚坤杰觉得，“（王利芬）手握无数大佬，难免会想如何把这种资源消费掉。自己觉得有用，自然而然地认为别人也会觉得有用。这种自我感可能是一种与互联网创业无关的‘央视逻辑。”

2016年1月25日，王利芬连续发布两条微博招募新人，称自己将“亲自组建大经济领域的报道团队”。这位离开央视的创业先行者，似乎有了新的动向。

“创业并不是所有人的救赎之路”

最近，前央视女记者武卿体会到一种作为创业者的“前所未有的辛苦”。“央视有人管，有人审片、把握方向，创业没人管你，一切都得自己负责。作为一个公司的创始人，所有的事儿都得自己决定。”

武卿经常在电脑前一坐一整天，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不动，大脑累得随时要崩盘。“某次看到个帖子特逗，叫《创业者性生活状况调查》，我看完就哈哈笑个不停——岂止是没有性生活啊？”

2015年9月从“焦点访谈”离职创业的武卿曾在央视做了九年关注社会问题、舆论监督的深度报道。在其发布的离职文章中，还特地为央视送去改革的建议。“毕竟‘相爱过。没有央视时的训练，现在就没底气。”武卿说，“央视创业者的劣势也许是，太拿自己当回事，或者停留在媒体人心理模式中跳脱不出来。”

这样的感受在从央视离职的创业者中相当普遍。2015年底，前央视女主播张泉灵在微博上贴出一张离职前后的对比图。自嘲从“女神”变成“女神经”的她，将自己从“甲方”变成“乙丙丁戊己……方”的转变，写在了最前头。

有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已成为投资人的张泉灵，投资的二十余个项目大多还是内容创业。

从投资人的视角来看，BAI贝塔斯曼亚洲投资基金副总裁汪天凡认为，这些人“最大优势是天然地带有明星光环”。

“同时，这些体制内出来的人又不可避免地缺乏创业的经验。前央视名嘴马东也曾说过，自己要使大劲才能成为二流的管理者。”汪天凡告诉记者，“所以，如何把握融资节奏、如何管理企业，都需要有联合创始人或者团队来进行辅助。”

2015年7月，已离开央视、加入爱奇艺的马东又宣布离职。一个多月后，他以创始人的身份，带领“奇葩说”团队宣布成立一家以内容为主导的互联网公司米未传媒。

对于创业，马东说：“人生际遇不由自己主导，都是被外界推着，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一起，应该去做了。创业就是脑子里有了想法，身边有了人，口袋里有了钱。”他将最近几年的央视离职创业现象称为“社会中传播的自然演进”——“央视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大的平台，它毫无疑问对这个社会上最优秀的人产生一种吸引力，但它是中央电视台。”

“创业并不是所有人的救赎之路。但是毫无疑问，它给这个社会上的优秀人才提供了更多的选择。这不是一件好事儿吗？”

“光环”用“寂寞”偿还

一些前央视人看得更极端一些。从制片人的岗位离开后，王学永和北京大学的几个校友一道围绕大学生IT教育，创办了一所软件学院。“不做媒体”，这是他创业的原则。在他看来，年轻人越来越少地看电视已是大势所趋，电视想要突破体制和思维禁区只能依靠人。

“创业核心是找人，然后赋权，赋能，让他发挥最大价值。央视评论部当年就靠这个崛起，所以有了白岩松、敬一丹和崔永元。但二十多年过去，新面孔在哪里？”

“离开央视，首先是来自人们对传统媒体发展趋势的判断。”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口语传播系主任丁龙江说，“原来做媒体的认为央视是一座高峰，抱着期待和敬仰。随着时代发展，人们从仰着脖子看它到平视它，继而一部分人选择了更有兴趣的平台。”

丁龙江说，当这些离开央视的媒体人抛开原来的光环，就要求他们退回到普通职业人的生存状态。“当平台不足以带来荣耀的时候，所有的成就必须拿本事说话。”

攀上央视这座高峰，郎永淳用了整整20年。

1971年，郎永淳出生于苏北农村，父亲是一名中学老师，清贫的书香门第。1989年，郎永淳选择报考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专业并获录取，5年苦读换来无业可就。1994年，郎永淳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了北京广播学院主持专业第二学位的招生简章，这位农家学子再次做出选择，考入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

此后20年间，从1995年加盟《新闻30分》到2009年和欧阳夏丹一同主持《新闻联播》，郎永淳成了全国脸孔辨识度最高的人之一，如他所称，“在央视收获了一个针灸专业毕业生一辈子都难以得到的所有名和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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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曾经的光环，郎永淳引用《百年孤独》里的名句给出了解释，“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而他自己的理解是：央视的光环照耀了我这么多年，也将在我转型之后，继续照耀个一年半载，当然，更重要的是，你要去赢得新的光环。2015年记者节活动前，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教授方毅华和同事们商量着把原本定下的主题“坚守还是离开”，改为“理想与坚守”。她请来白岩松、敬一丹等央视老人和学生们分享自己的从业故事。她说，这是希望年轻的新闻学子们还是能“风动，心不动”。

那些“心动”的人，则依然走在创业的路上，无论顺利或坎坷。

王利芬的一条微博或许可以一窥她目前的心态：“……判断能力的获取需要时间，这就是为什么第一次创业的人，哪怕是今天伟大的企业家，在前几年都是跌跌撞撞好几年。”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