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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陈衍强的乡村诗的谐趣艺术

2016-04-25刘启涛

彝良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现代诗诗人诗歌

刘启涛

作为昭通作家群的重要代表,陈衍强是一位较为纯粹的平民诗人,他以诗集《我的乡村》和《英雄美人》构建起独特的诗歌艺术世界。他把艺术之根深深地植于本土文化的深处,并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创作中陈衍强从生活的现实出发,以通俗的口语化方式,为当前乡村诗歌的写作注入了新的活力。随着备受热议的“梨花体”的出现,陈衍强和他的诗歌也开始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陈衍强的诗歌里洋溢着当代诗歌少有的“谐趣”,这种“谐趣”出于一种未经雕饰的本真,既无造作之嫌也避免了流于恶俗。它不但使陈诗充满了活泼的艺术弹性,也成了他特有的美学标记。

一、“谐趣”的内涵

“谐趣”可以分为两步讲:谐,即滑稽幽默;趣,即有情调。中国传统诗歌有不少都富有谐趣,它巧妙地调和了诗人的才智和雅兴。而在现代诗中,谐趣的成分就大大减少了。即便有些诗含有“谐”的意味,往往也捎带了严肃的讽刺,和“趣”也越来越远。老一辈诗人和理论家很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朱自清先生曾这样说过,“诗里幽默不多。我想这大概有两个缘由。一是一般把诗看得太严重了,不敢幽默,怕亵渎了诗的女神。二是小说、散文、戏剧的语言虽然需要创造,却还有些旧白话文,多少可以凭借;只有诗的语言得整个从头创造起来。诗作者的才力集中在这上头,也就不容易有余暇创造幽默。[1]”朱先生又说,“人生里短不了幽默,语言里短不了幽默,诗里也该不短幽默,才是自然之理。[2]”可见,现代诗并非不适合表现幽默,只是为诗人自身和时代环境所限,所以它的面孔才显得那样忧郁凝重。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谐趣本身是很难做到的,它要求诗人既表现出适当的幽默感又要具备相应的诗情。而对于现代诗人来说,复杂时的代环境很难会给他们留出“余暇”,让他们从幽默中寻找诗情,现代诗的创作实践表明诗人们已经习惯了严肃和深沉。即便是诗界前辈有过呼吁,诗人们还是无法创作出谐趣盎然的诗来。进入当代,中国诗人们也没能从沉重的历史走出来。而等到他们完全走出了历史的阴影时,却又不由自主地轻飘起来。当前的很多诗歌,“谐”倒是有了,可它们的“趣”却染上了恶俗的陋病。由于长期以来的审美定式,一方面现代诗让人觉得不大适合于谐趣的表现,另一方面诗人们往往倾向于以艺术化的文字来抒发情感。因而从读者到诗人,对“谐趣”都在渐渐疏远。

朱光潜先生说过,“诗最不易谐。如果没有至性深情,谐最易流于轻薄。[3]”“谐”的“七寸”在于“至性深情”,而不是仅仅表现幽默而已。诗的谐趣只有出于自然的流露,才能给人以美的享受,否则就很容易沦为恶俗。作为一个来自底层的诗人,陈衍强的优势在于他对诗的纯粹理解。从他的诗中,我们很难会发现功利性意图的存在,这种天然气质使他具备了所谓的“至性深情”。陈衍强的诗歌带给人的始终是一种生态气息的天然美感,他的“谐趣”艺术也正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的诗源于生活,低于人民,并且从生活中每个简单的细节或物件找到趣味和诗意。[4]”作为一个诗人,陈衍强的艺术财富来自他底层生活的经验。他的诗歌才华更多的来自传统诗的“玩味性”,而不是现代诗的那种沧桑和沉重。读他的诗会让人觉得“好玩”,并且它不会让人在一笑之后又生出嫌恶来。或是讲述一个小故事,或是描绘一个小情景,他的诗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沉重的诙谐,从而生出了别一番风味。比如《向狗致敬》一诗是这样写的,“我最近回老家看父母 /看见它向我点头我就想流泪 /因为我远离父母 /内心荒芜 /是它在冷清得如坟地的山村 /陪伴我年迈的父母 /仿佛我的投错娘胎的亲兄弟。”虽然这首诗的格调并不算高,但是它很能体现陈衍强独有的风格。不但诗的题目中流露出了几分滑稽,而且内容上也是平白如话,可是读完之后却让人倍感沉重。陈衍强最为擅长的正是这种白描手法的使用,这种手法更多是来自他对传统赋比兴手法的活用,而不是现代诗的那种严肃的审美准则。他的每个诗行也都是普通的大白话,不但没有生僻词,连陌生的方言也没有,完全不需要任何注释,只要识字都能读得懂。总之,我们说陈衍强的诗讲究谐趣,并非仅就它的调侃而言,而是它在玩笑之后引人回味的艺术效果。这在他创作的那些乡村诗作中,体现得也最为淋漓尽致。

二、“谐趣”表现

谐趣所以能为诗增添意境,其关键不在“谐”上,而在“谐”所引发的悠远韵味。谐趣让陈衍强的诗显得够味儿、耐读,而最能代表这种风格的,就是那些以“我的乡村”为主题的创作。他那活泼朴实的文字彰显了人的朴实和情的真挚,也凸显了幽默深处的赤诚和深情。现代诗人书写乡村可谓耗尽才思,都习惯用各种优美的字词表达自己的深情。却很少有诗人像陈衍强这样,一心一意地致力于谐趣风格的营建。从这种谐趣中,生发出来的是两种醇厚的味道,一种是乡土味儿,一种是人情味儿。它们相互融合,呈现出一个真实可感的“乡村”。

首先,陈衍强的“乡村”带给人的是朴实和厚重。诗人于坚这样说过,“每个诗人背后都有一张具体的地图。故乡、母语、人生场景。[5]”陈衍强背后的那张“具体的地图”,显然就是滇东北的风土人情。作为一个来自底层的诗人,陈衍强一直恪守“平民立场”的创作姿态,他非常娴熟地掌握了一套本土化的抒情话语。与当代很多乡村诗人不同,陈衍强不是站在精英的立场上写乡村,而是把自己当作乡村中的一分子,他的诗里有着一个滇东北农民特有的朴实和坚韧。因而,陈衍强的乡村充满的不是诗情画意,而是“家”的朴实和亲切。他诗里反复提到的,也不是那些纯诗化的意象,而是“包谷”“洋芋”“南瓜”“腊肉”等为人熟悉的日常物品。这些日常物品不但增添了他诗的谐趣,也避免了诗情的空洞化。如诗歌《再写母亲》中这样写道,“一个洋芋 一个南瓜 一个海椒 /都是她用命种出来的 /只要粮食和蔬菜还新鲜着 /我的母亲 就活着 /并且在山坡上累着。”虽然诗中没有诗情浓郁的话语,但却让人感受到了那种深沉的亲情。陈衍强的乡村所表达的情感,正如他在《老家》一诗里所写的那样,“被庄稼遮蔽的老家 /是一些人南瓜藤一样的牵挂 /或者田埂上的一块石头压着的心病 。”只是对于自己的“心病”,诗人是以一个“乡下人”的口吻诉说的。

陈衍强的“乡村”是有重量的,它不光让人觉得厚重也让人感到沉重。他曾这样说过,“我生活在农村,写农村应该是我的强项,而我关注的是底层,是真正的民生和疼痛。[6]”他不止一次用“疼痛”一词表达自己对“乡村”的情感,如“怀抱丰收和荒芜的乡村 /是一个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旧名词。”诗人从不直接抒发疼痛,而是通过那些质朴的诗行,为我们留下了莫可名状的叹惋。对于乡村这个沉重的话题,陈衍强走出了情绪宣泄的窠臼,他往往是通过不动声色地叙说一些农村的社会现象,让读者自己去感受。他在《农村现状》一诗中这样写道“老得掉牙齿的老家 /只剩下年迈的父母/带着上小学二年级的孙辈 /白天在去年的土地上 /掰苞谷 /夜晚守着三间瓦房 /和两声狗叫。” 诗中没有一句抒情,但是却让人感到了一种压得人喘不出气的沉重,寥寥几句就把农村的破落现状表现得震撼人心。在当代社会,农村面临后工业的冲击是一个普遍现实,在陈衍强的“乡村”中,有“即使病成农具 /也不敢死去”的老辈农民,也有“再也不习惯蓬头垢面的老家”的农村青年。在那轻盈的诗行中,老一代农民的勤劳和艰辛和新一代农民的盲目和无助,在诗人心底交织成一种盘根错节的沉重,让人读完之后也唏嘘不已。

三、“谐趣”的效果

谐趣要成为诗的美学品质,前提在于它能入情入理,而不仅仅是引人一笑而已。谐趣的落脚点在于“趣”上,“趣”中所蕴含的诗情,直接决定了它所表现的“谐”能否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因而“谐”要进入诗的审美空间,关键是要能表现出“趣”的真来。“真”在这里指涉两层意思,一层是诗人情感的真;另一层是呈现给读者的真。陈衍强的“谐趣”所以能得到高度评价,而不被人觉得恶俗,正是因为他做到了这两方面。

若要用一个字来概括陈衍强的艺术风格,最合适的莫过于一个“土”字。朱光潜先生说的好,“要雅须是生来就雅,学雅总是不脱俗。[7]”可对很多诗人来说,“学雅”一直都是口富有诱惑的陷阱,而陈衍强却巧妙地避开了这口陷阱。就一首诗的风格来说,主要体现在它对语言的选择上。亚里士多德说过,“语言的准确性,是优良的风格的基础。[8]”一个词无论多高雅,如果放在诗中纯属多余,还不如换用一个合适的普通词汇。虽然陈衍强每首诗的语言都平白如话,但它们都是“及物”的。从遣词到造句,都能让人看到活生生的乡村现实来。陈衍强诗的“土”中透露出的是强烈的生活气息和自然的艺术情调,这也让他的诗在活泼之外又能余韵回荡。陈衍强的诗也从来都不回避俗词俗语的使用,正是这种“俗”恰恰表现出了那种让人一目了然的真。比如《回乡偶书》一诗里,诗人这样写的“大山安静如表妹的夜晚/ 圈里的猪/ 午休时也哼着自编的小曲/ 身披毛毛雨的母亲/ 在苞谷地里挖洋芋/父亲和猫坐在堂屋/ 看四川台刨人。”仅仅几句白描,呈现出的却是一幅平实祥和的滇东北的“农家乐”。正是因为陈衍强诗的谐趣常能表现出他的真情,所以也就不会让人觉得轻薄了。

华兹华斯说过,“凡有价值的诗,不论题材如何不同,都是由于作者具有非常的感受性,而又深思很久。[9]”要写一首好诗,既要看诗人是否发自真情,也在要看诗人能否把这种真情传达给读者。前者是一个“感”的过程,而后者则是一个“思”的过程。一首诗品质的优劣不在于它的雅俗,而是看它能否唤醒读者的审美感受。陈衍强“谐趣”化的乡村书写之所以没有流于恶俗,正因为他把真情实感表达了出来。虽然他使用的是白话俗语,但传递的却是诗的东西。朱光潜先生说,“诗的生命在情趣。[10]”表现出了这一点,也就传达出了诗的韵味。在情趣的表现上,陈衍强表现出了良好的语感,他常能用最朴实的文字传达出“非常的感受性”。比如他是这样描写父母的孤独,“只有空荡得连麻雀都没有踪影的乡村/ 和乡村那些土地般沉默寡言的老父老母/ 在天黑前站在家门口/ 望断儿女们出去就没有回来的那条山路/ 直到把眼睛望瞎/ 才是大山压得胸闷的孤独。”诗行中没有任何诗意化的比喻,但是它的每一个词都让人觉得实在而又充满活力,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了诗人的真情。陈衍强在诗中很少会诗意般地直抒胸臆,而是借用那些通俗的白描,把自己的深情灌输于字里行间,从而达到让人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余 论

朱光潜先生曾说过,“诗和谐都是生气的富裕。[11]”诗中带有“谐”味,非但不会妨碍诗意的呈现,反而能够为它增添生气。诗也不一定只采用晦涩艰深语言写出的才好,它也应该有种轻松活泼的表现方式。笔者甚至私下里觉得,现代诗诗歌发展这么多年,它的缺陷就是艺术味太浓了,以至于常人轻易不去碰它,诗人们也不会表现俗的东西,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可问题是,如何才能在诗里既表现出“谐”来,同时又不会损及它言情达意的效果,确实需要诗人去付诸实践的。陈衍强诗中的“谐趣”艺术可以说得上是一次有力的实践,对于当代抒情诗歌的整体创作而言,显然也有着它不容忽视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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