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丽琴高原“铁医生”
2016-04-22本刊
林丽琴高原“铁医生”
扎墨公路连通西藏波密县和墨脱县,跨越6条江河,穿越嘎隆拉雪山。林丽琴和福建省第6批援藏队的其他队员经常驾车行驶在悬崖边。
短发、眼镜、笑脸,初次见到林丽琴的人,很难把她和西藏联系在一起。
墨脱,藏语意为“隐秘的莲花”,是西藏林芝地区的一个边陲小城,因山高谷深、道路隔绝而被人称为“高原孤岛”。直至2013年10月底,扎墨公路正式通车,这里才告别全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县的历史。而当时,林丽琴已经在这高原孤岛的手术台旁,站了1000多个日夜。
回首3年援藏岁月,林丽琴说:“西藏带给我的收获,远远超过了我在西藏的付出。”
每一台手术都毕生难忘
林丽琴是福建省第6批援藏队中唯一的女性。到墨脱担任县医院副院长后,她又成为了墨脱医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主治医师。
尽管之前已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大山深处落后的医疗条件,仍让林丽琴大吃一惊:全院40多名医护人员中,只有3人具有医师资格,全县没有一个血站,医疗垃圾和生活垃圾从来不分开处理……
林丽琴后来甚至听到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当年一位援藏干部半夜急性阑尾炎发作,县医院的医生施行了手术,却因为找不到阑尾又将创口缝上。第二天他们翻雪山、过丛林,往林芝八一镇赶,最终病人没有熬过数十个小时的路程。
“这里没有医闹,连骂医生的病人都没有。”林丽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到墨脱的第二个晚上,林丽琴就经历了第一台手术。那是一台原本普通的宫外孕手术,但现场情况让她傻了眼:病人宫外孕大出血,重度休克,需要马上手术,可是夜晚电压不足,手术室几乎没有灯光;医院没有麻醉医生,没有血源,也没有专门的妇产科手术器械……
四个手电筒下,林丽琴自己选取器材、消毒、麻醉,在没有设备、观察不了病人各项生命指标的情况下,靠着经验完成了手术,耳边伴着患者撕心裂肺的叫喊。
在城市里只要1个多小时的手术,那天持续了近8个小时。但看到病人平安,林丽琴知道,墨脱,她来对了。
她原本以为这会是她最难忘的一台手术,“后来发现,这里的每一台手术都让我毕生难忘”。
一天上午,林丽琴接到背崩乡的急救电话。一名怀着双胞胎的孕妇于前天夜里两点产下一子,但至今第二胎仍未产出,产妇、胎儿生命垂危。放下电话,林丽琴直奔背崩乡。
福建省第6批援藏队不定期会在墨脱组织义诊。林丽琴说,在漳州时,她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医生,而来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是不可或缺的。
35公里的路程,却颠簸了两个半小时。当车子好不容易开到背崩乡卫生院门口时,林丽琴顾不上和站在门口等待的院长打招呼,便直奔产房,却听见院长大叫道:“病人不在这儿,在家里!”
“在家里?怎么会在家里?为何不送卫生院?”
“卫生院也没有任何设备啊!”
林丽琴忙跟着院长来到产妇家里,一进门,她惊呆了:椅上放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产妇躺在杂乱的床上哭喊着,双手使劲拽着屋顶上垂下来的一块布条,床上堆满血淋淋的衣物。
林丽琴当机立断,给氧、导尿、打镇静剂。院长说:没有氧气!没有导尿管!也没有安定片!震惊之余,林丽琴和同行的医生赶紧先帮产妇分娩出另一名婴儿,但却出现了新生儿窒息的情况。
因为没有氧气,没有呼吸兴奋药,林丽琴只能靠吸痰、拍背等原始复苏方法进行所谓的抢救。5分钟后,婴儿终于发出响亮的哭声。
“手术结束之后,我全身湿透了,汗水、血水、羊水混合在一起。”手术结束之后,林丽琴努力地压抑着自己不哭出来。作为一名妇产科大夫,她深知,今天这位产妇所经历的一切:妊高征、产程延长、胎盘早剥、双胎妊娠、新生儿窒息……任何一项,原本都是要进重症监护室,下病危通知书的。
3年间,林丽琴共诊治门诊患者1200余例,主刀手术26台,成功抢救妇产科危重急病患42例,开展门诊小手术106例,义务下乡送药送诊18次,夜间出诊76次,与农牧民同吃同住,共诊治边远乡村患者2000余人次。
林丽琴,漳州市中医院妇产科主治医师,2010年作为福建省第6批援藏队员,到西藏墨脱担任县医院副院长,入选“2015感动福建十大人物”。
林丽琴说,墨脱地处偏远、缺医少药,每一台手术对患者来说几乎都是生死考验。“我和同事们发自内心地想挽救任何一条生命,正是因为我们特别想帮助患者,他们在艰苦的条件下也特别坚强,能挺过来,所以由我主刀的20多次手术没有失败过一例。”
在林丽琴和援藏队友们的努力下,墨脱县城内大小诊所随处乱扔的医疗垃圾,第一次实现了集中焚烧处理,县医院第一次有了彩超,县里也第一次有了管理相对规范的血站。“虽然是一个只花了20多万元建成的简易血站,投入使用一年多只输了一次血,但血站建在那里,对生命就多了一重保障。”
赤脚走过“生死之路”
由于地处喜马拉雅断裂带和墨脱断裂带上,由林芝八一镇通往墨脱的300多公里的简易公路,地质活动频繁,境内多发滑坡、塌方、泥石流、地震、雪崩、冰川、水毁等20多种地质灾害,每年在这条路上都有人因自然灾害不幸遇难。
进藏后3个多月,林丽琴就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生死之隔。
她这样描述那次经历:“当时,我们的车队行驶在路上,没刮风也没下雨。途中,公路旁的三棵大云杉树突然倒了下来,最近的一棵就砸在离车头仅半米的地方。我们没事,路边一个修路工棚被砸塌,里面正在烧菜的一位女工被砸到,锅里的菜还在冒着热气,可那个女工却再也醒不来了。”第一次看到有人倒在面前,林丽琴忍不住放声大哭。
2013年一次出墨脱途中,与林丽琴同行的车队遇上泥石流冲毁路基。在车辆等靠的时候,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从山顶滚落,砸到了一辆车,车上一位县人大的同志当场内脏大出血,休克过去。因为前后堵了3公里的车,从出事地点赶到林芝足足花了8个多小时,伤者最终不治身亡。
林丽琴说,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没有心思去悲伤哭泣了,只想着面前能有一条坦途以最快的速度通往医院、通向手术台,要是有内地的交通条件,他肯定能抢救过来。
林丽琴和援藏队的队员带着从县城买的奶粉,到墨脱县背崩多看望被她抢救下来的一对双胞胎。
“他们都说我是女汉子,但在这里,蚊子和蚂蟥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少叮你一口。”
3年多来,林丽琴已经不知道徒步走了多少趟雪山、丛林和泥地,单是天险不断的扎墨公路都往返了20多个来回。因为快人快语和不服输的性格,林丽琴老是被援藏的同事们称为“兄弟”“女汉子”。
墨脱气候湿热,山地里无孔不入的蚂蟥让人望而生畏。2012年,林丽琴到墨脱镇仁钦崩村义诊,那是一个只有8户人家的小村落。
途径南则玛拉山的原始森林,“几乎每片树叶上都有一二十只蚂蟥”,走了一阵,林丽琴脚上的运动鞋每个气孔密密麻麻的全是蚂蟥,让人瘆得慌。她干脆心一横,扔了鞋子,埋头赤脚走过丛林。3个多小时的路程,林丽琴双脚走出了十几个血泡,浑身上下更是被蚂蟥叮得鲜血淋漓。“他们都说我是女汉子,但在这里,蚊子和蚂蟥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少叮你一口。”
曾与林丽琴共事3年的墨脱县县长扎西,对这位“铁娘子”印象很深刻:“墨脱的路很险,但是她几乎走遍了墨脱县的每一个村,光是这份精神就足以让老百姓们感动,已经赢得了墨脱县老百姓最大的信任。”
“铁娘子”也有柔情的一面
除了援藏干部这个身份,林丽琴还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女儿。
2010年7月,女儿才3岁,她就随福建省第6批援藏队一同进藏。
林丽琴回到漳州的时候,女儿立刻就扑了过来,大哭:“妈妈,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林丽琴抱着女儿,心都要碎了。“我在墨脱都是豪言壮志,但是一想到女儿,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援藏3年,林丽琴的八旬老父亲因病住院4次、手术3次,但因为工作,她都没能回家探视。父亲对她说:“我怕我等不到你回来,但是你是去救命的,所以我不阻止你。”
在藏期间,林丽琴自己也发作急性肺炎一次、急性阑尾炎一次,但都坚持在岗。
2011年春节假期,林丽琴因病做了微创手术。术后感染出血,医生建议她休息调养3个月,但由于工作需要,休息1个月后,林丽琴又准备进藏工作。
看着虚弱的妻子,一向支持她的丈夫心疼无比。他反反复复地说:“要不我们打个报告,不去了吧?”林丽琴摇摇头,态度很坚决:“不行!我若是当了逃兵,以后怎么敢回墨脱?怎么敢面对我那54位兄弟!”
她带病翻越嘎隆拉雪山,一路颠簸20多个小时才抵达墨脱,第二天就站上了手术台。
林丽琴说,见到招募信息之前,她从未听说过墨脱。
“随手搜到一部名叫《墨脱情》的纪录片,看完后我决定要去那里支援。”片中,几个当地的孩子在垃圾里翻到一本书,宝贝般地传阅着。缓缓的画外音告诉林丽琴,每年,墨脱只有三四十个孩子在医院出生,产前检查更是严重缺失。
进藏之初,想到家中年幼的女儿和年过八旬的老父亲,林丽琴也曾犹豫、动摇过。3年后,她心里对家人的愧疚还在,但西藏带给自己的收获远远超过了付出,她不后悔,说这是“短暂却永恒的难忘时光”。
林丽琴说:“在墨脱的援藏经历,成为我一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翻越雪山、穿越蚂蟥区、经历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塌方事故,使我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而克服生活及身体、精神上的种种困难后,我的意志变得更加坚韧。援藏结束了,援藏的经历却将影响我一生的工作及生活,使我更加热爱生活、踏实工作、感恩知足。”
她说,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生、妻子和母亲,只是换个地方做好本职工作而已。
回到福建已两年多,林丽琴依旧保持着与墨脱的联系,时常在电话里指导墨脱的医生们;她的梦中至今仍会出现徒步蚂蟥区时碰到的恐怖景象;向别人介绍墨脱时,她会习惯性地说出“我们墨脱……”;她名为“格桑卓玛”的微信,依旧总是转发着与墨脱相关的信息。
格桑卓玛,这是藏民们给她取的名字。格桑花开,白衣卓玛带笑来……
(本刊综合整理)
林丽琴的援藏日记(节选)
背山工里面最小的是一个念五年级的小女孩。瘦小的身影背着重重的行李,我建议她背少点,她说阿姨背少了就赚不到钱了,你如果对我好,就把你的行李都给我背吧。在这样的孩子面前,大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坚强?
墨脱人是没有雨伞这个东西的,一年一半的雨季,他们从小练就了一身不怕雨淋的神功,衣服也不用换,反正会干的。我问了司机师傅为何不带伞,他很不屑地嘀咕着:下个雨而已,挡什么伞。
这可能是全世界最简陋的县医院了,可里面的医务人员却个个笑容满面,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在三甲医院待惯的我,见多了冷漠和不满,可看看他们,我忽然觉得羞愧。
手术很成功,母子平安。家属送来了一只鸡、一壶黄酒,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懂,但那种感激的眼神和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