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把恩仇
2016-04-21楚横声
楚横声
良苦用心
这年春夏之交时,有个姓周名文龙的小青年从山东千里迢迢来到长白山下,要找在这一带领头干活的“大把头”老武。周文龙在各个村屯转悠了几个月,打听了成百上千个伐木工人,一直到秋风起黄叶落时,才有了老武的消息。
这天,周文龙背着行囊赶往二道坎子。在进屯子的路上,看见一架板车翻倒在路边,上面的木柴散落一地。一个佝偻着腰的独臂老汉正试图把车翻过来,可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成功。周文龙急忙大步上前,说:“大叔,我来帮您。”说罢,双膀微一用力,便把沉重的木架车翻转过来。
老汉叹道:“没了条胳膊,没想到就成了废人,要是在以前,连车带柴禾我扛都能扛回去。”他顿了顿,问,“小兄弟,听你的口音,是山东来的?”
周文龙答道:“老家活不下去,到关外来讨口饭吃。大叔怎么称呼?”
老汉说他叫老帮子,是本地人,几年前上山伐木弄断了一条胳膊,再也吃不了开山伐木这碗饭,只能靠打点零工度日。说话间俩人装好木柴,拉着车进了屯子,周文龙诚恳地说:“大叔,我想上山当木把挣钱,您有相熟的大把头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
“你也想当木把?你知不知道当木把能累死人?”老帮子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着周文龙,问道,“你这小身板长成了吗?今年还不到十八吧?”
周文龙今年才满十七岁,可他撒谎说:“我只是长得面嫩,其实我都二十岁了。大叔,别看我岁数不大,可我能吃苦,也有使不完的力气,到了山上,肯定不给您老丢人。”
老帮子说:“这一季的山场子活已经开始了,各木帮早招满了人。按说你这事难办,可你这孩子实诚,刚才你帮了我,说什么我也得帮你一把。咱山上的大把头老武,跟我老帮子有点交情,你这事包我身上了。”
周文龙一听,连忙说:“大叔肯介绍我上山赚钱,我请大叔喝两口,感谢大叔帮忙。”
老帮子也不客气,进了一家小饭馆,简单要了点酒肉,俩人便边喝边聊起来。周文龙说:“大叔,等我上山后,就在大把头老武手底下干活了,老武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老帮子说:“这家伙干了一辈子山场子活,对山上的弯弯绕绕门儿清,人也还行,跟他干活吃不了亏。不过大把头没几个脾气好的,你一个刚上山的小生子,小心点别得罪他。”
“咱上山图的是干活挣钱,哪敢得罪人家大把头?”周文龙给老帮子倒满酒,问,“老武这名有点熟,好像听谁说过,说这人不怎么仗义,有这事吗?”
老帮子奇怪地问:“你听谁说的?”
周文龙说:“我也是在饭馆里喝酒的时候,听几个人闲聊说的,说有人得罪了他,他就使坏,让树砸死了那人。”
老帮子感慨地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事我没亲眼看见,不敢瞎说。我跟老武认识十多年,这家伙有心机有手段,也有义气有良心,大伙都挺服他,可前提是你别起刺别捣乱,否则他绝对翻脸不认人。”
就在这时,饭馆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大汉横着膀子走进来。只见他胸宽背厚,满脸横肉,硕大的脑袋上一根头发都没有,一副凶恶相。大汉见了老帮子,咧嘴笑道:“你这个老帮子,今天怎么有钱喝酒了?”
老帮子脸色木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强笑着说:“秃爷,我哪来的钱喝酒?是这位小兄弟请客。欠您那五块大洋,还请您再宽限几日,等有钱了我立马还您。”
秃头大汉眉头一皱:“欠我五块大洋?老帮子你——”
没等秃头大汉说下去,老帮子快步上前,高声道:“五块大洋就是五块大洋,秃爷您可不能再算我利息了,要不然砸了我骨头也还不起啊。”他边说边冲到秃头大汉面前,不住地打躬作揖。秃头大汉突然脸色一变,喝道:“少他妈跟我装穷,没钱还账倒有钱喝酒,你当我秃爷好欺负?不过看上去你这小兄弟有钱,要不,求求他帮忙?”
“咱俩的事,你别往别人身上扯。”老帮子后退一步,转头对周文龙说,“小兄弟,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
周文龙见这秃头如此欺人,顿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块大洋“啪”地拍在桌上,说:“帮忙就帮忙,大叔欠你的钱,我帮他还。”
秃头和老帮子都愣住了,老帮子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说:“小兄弟,你快把钱收起来,这么多大洋,我一个残废哪还得起啊?”
周文龙大声说:“大叔,您就别推辞了,这钱,当我送您了,不用还。”
老帮子吃惊道:“不用还?”
周文龙点了点头,秃头大汉哈哈大笑,说:“还是小兄弟讲义气,那这钱我就收着了。”说着,上前就要拿钱,却被老帮子一巴掌打开他的手,骂道:“收收收,你收个屁!算你刚才够机灵,看明白了我的意思配合着演场戏。可你还真以为你是秃爷,真以为我欠你钱啊?”
秃头大汉恼羞成怒,说:“我以为你想骗人钱,所以才帮你。可到手的钱你又不要,你扯什么犊子呢?”
老帮子说:“真以为我像你,谁的钱都惦记?你帮我,我请你喝酒还不行吗?刚才不过借你让小兄弟长长记性。”
秃头大汉不出声了。原来,这秃头大汉是老武木帮的人。前几天,有个工人晚上出去方便时,遇到一头闯到宿地的黑熊,被黑熊一巴掌拍烂了半张脸,幸亏老武提了把开山斧砍伤了黑熊,救了那工人性命。秃头大汉是因为送受伤的工人才下山的。
老帮子听罢大惊,赶紧问老武怎么样,秃子不屑地说:“那熊才三四百斤,不大,要不老武能上去拼命?他才不会让自己受伤呢。”
老帮子大怒:“三四百斤的熊还不大?拿枪的猎人都不敢招惹它,老武没受伤那是命大,你却说这种风凉话,还算是个人吗?”
见老帮子发了火,秃头大汉悻悻地不再说话。老帮子再不理他,对一头雾水的周文龙说:“小兄弟,木把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挣钱的,五十个人有一百个心眼。就说这秃子吧,昧着良心说话脸都不红,要信他,让人卖了你还得帮人数钱。你不坑人,但得留个心眼防别人,别什么话都说,别什么话都信。刚才大叔可怜吧?可那是装的,结果你就上了当。”
周文龙这才明白老帮子的一片苦心,他感动地站起身,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说:“大叔,谢谢您,您老真是个好人呐!”
文龙进山
黑熊伤了个工人,周文龙正好可以上山顶缺。老帮子指点周文龙买了老羊皮袄、狗皮帽子、乌拉鞋等在山上干活的物品,让秃子带周文龙上山。在途中,周文龙把话题转到老武身上,秃子大言不惭地说:“老武就是东家养的一条狗,仗着大把头的身份,仗着练过两天傻把式,整天欺负咱们这些出苦力的。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秃爷我叫他好看。”
吹嘘之后,秃子又拍着胸脯说:“小兄弟我看你人还不错,以后有什么麻烦我帮你,在山上尽管横着膀子走。对了,小兄弟,哥哥最近手头有点紧,借两块大洋花花呗。”
有了老帮子的提醒,周文龙当然不会信他,便婉言拒绝了。本来他还想打听一下关于老武用树砸死人的事,现在也不敢提了,于是旁敲侧击地问:“老帮子叔以前跟老武在一个木帮干过?”
秃子随口道:“对,以前这俩人搭过伙,一对操蛋脾气。不过说起来这事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武把老帮子当亲爹似的供着。你说他一个大把头,还能有什么短处落在老帮子手里?真不知道他犯的哪门子贱。”
周文龙随声附和:“那可真是有点贱,你不是说老武这人挺操蛋吗?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秃子说:“老武是四年前,咱们木帮的大把头病死之后他才来的,他以前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
就这样,俩人一路聊着,傍晚时分到了山场子。用粗大木材建成的“木刻楞”里火光昏暗,只见老武虎背熊腰却看不清他的面容,直到他张嘴说话时周文龙才发现,原来他两边的大牙都不见了,只剩下深深的窟窿。
老武听说是老帮子推荐的人,立即爽快地留下了周文龙。他指着木刻楞靠着门边的铺位,说:“小子,以后你就睡这儿吧。”
周文龙点点头,正要将行李往铺上放,秃子却一把拉住他,嬉皮笑脸地说:“大把头,这孩子是山东人,怕冻,过些日子天就要冷了,守着这个风口,不是让这孩子遭罪吗?”
老武眉头一皱,说:“秃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第一次上山,我让他在风口这位置尽快适应,免得天冷后他更受不了。你说这话,是想在这孩子心里种刺吗?”
秃子叫起屈来:“大把头,你可别冤枉我,我是真不懂这事,对了,老帮子说让你多关照这孩子呢。”
老武对周文龙说:“没老帮子的话,我也不会欺负你。你先在这儿锻炼些时日,到时候再调里面去。”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每天天不亮起床,干到天黑收工,周文龙哪吃过这种苦。他整天抡斧子拉锯,手上磨起了大泡,浑身酸痛难忍,每天收工回到木刻楞,躺在大通铺上就不想动,累得甚至连尿都恨不得撒被窝里。
又过了些日子,他的身体渐渐适应了,各种手艺很快熟练起来,跟其他工人们也一点点熟悉起来。他特别勤快,收工后回到木刻楞里,主动帮工人们干这干那,借机打探老武的为人。他得知,老武对大家很好,威望极高,那次从熊嘴里救人,他是拿自己的命在搏,除了几个像秃子那样的混蛋,人人都对老武赞不绝口。
周文龙听人说,做饭的伙夫“麻杆”曾经跟老武在一个木帮待过。于是他一连帮麻杆干了十几天活,可麻杆就是八杠子压不出个屁来。
山场子活不但累,而且危险。这天晚上,为体恤工人们,东家杀猪宰羊,还带了几大坛子烧酒,慰劳大家。这可把工人们乐翻了天,三五成群地凑一块喝酒划拳。秃子几碗烧酒下肚,涨红了脸扯着脖子说:“不是我吹牛,秃爷我一身祖传功夫,咱木帮几十号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是我的对手。”
有个工人看不惯他的狂态,说:“你那么有能耐,熊来的时候怎么躲得远远的?还不是靠人家大把头才打跑熊?”
“大把头算个屁!秃爷我让他一只手,你问他敢跟秃爷我过过招吗?”
不远处的老武听了,把酒碗一摔,骂道:“来来来,怎么过招你说。”
要是在平时,秃子根本没胆子惹老武,但此刻酒壮英雄胆,腾地站起身来,喝道:“老武,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早就瞅你不顺眼了,‘倒拔垂杨柳你敢吗?有种的话咱赌十块大洋。”
一季的山场子活,才多少工钱,十块大洋绝对是个大数目,秃子自恃力大,铁了心想赢老武的钱。老武也不说话,勒紧了腰带跳下铺,和秃子摆好姿势互相抱住。所谓“倒拔垂杨柳”,就是两个人互相抱住对方的腰,谁能把对方拔得双脚离地谁就赢。只听公证人“啪”的一声摔碎酒碗,两人同时扬声用力,想把对方拔起来。可这俩人力气相当,憋紫了脸,牛喘一般较了半天劲,竟是谁都奈何不了谁。
在工人们大声呐喊助威中,秃子毕竟比老武年轻十来岁,后劲足,渐渐占了上风。眼看老武即将脚尖离地输掉赌赛,不知为何,秃子突然“哇”地痛叫一声,被老武抡了起来扔在铺上。
秃子打了个滚从铺上跳起来,弯腰用手捂着裤裆中间,瞪圆牛眼,咬牙切齿地大骂:“王八蛋,你跟秃爷我玩阴的?”
见秃子痛苦的样子,大家忍不住狂笑起来。原来在关键时刻,老武突然伸手在秃子的要害处掏了一把,秃子剧痛之下泄了力气,输掉了赌局。
秃子慢慢直起腰,额头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地继续大骂:“老武,我他妈的宰了你。”说着顺手抓起一把开山斧扑向老武,工人们见势不妙,赶紧一拥而上扯住他,七嘴八舌地劝着。
老武不屑地看着秃子,冷冷地说:“秃子,你想跟我玩命?你以为自己比那只熊更厉害吗?”秃子一愣,被酒意冲昏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可满腔怒火又无处发泄。他狂叫一声,抡圆了开山斧劈在门柱上,直劈得木屑横飞,木刻楞都被震得晃个不停。
老武冷笑着说:“看把你能的,有种你把木刻楞拆了,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我随你姓。”
秃子听了,立即停手,恨恨地瞪了老武一眼,扔掉开山斧,回到铺上倒头便睡。
张海之死
在老武和秃子相争的时候,周文龙和麻杆坐在厨房边上看热闹。麻杆就着热闹灌下一碗酒,立即面红耳赤。他见秃子受了窝囊气却忍气吞声认熊了,一转头不屑地“呸”了一口,说:“还以为秃子喝了酒能英雄一把,闹了半天也是个废物。唉,这么多年,敢得罪大把头的也就那么一个!”
见麻杆破天荒地说了这许多话,周文龙不由得大喜,赶紧趁机问道:“还真有人敢得罪大把头?那人是谁呀?”
麻杆把眼一瞪,说:“你以为老武的后槽牙是怎么掉的?”
周文龙看了一眼远处老武瘪瘪的腮帮子,惊讶地说:“被人打掉的?”
“那可是一条真好汉啊。”麻杆咧了咧嘴,突然眼一红,两滴浑浊的泪水掉了下来,“可惜,老武这王八蛋害死了人家。”
周文龙心头大震,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哥你跟我讲讲呗。”
麻杆真的喝多了,大着舌头,说起了六年前的那段往事。
六年前,老武已是大把头,麻杆和老武在同一个木帮。当时木帮里有个来闯关东的山东人,名叫张海,三十几岁,为人豪侠仗义,谁有个大事小事的他都会伸手帮忙。而且他识字,谁求他写信他都答应,工人们都很尊敬他。在木帮里张海的威望一天比一天高,老武可坐不住了,就想狠狠地教训张海,让他矮上自己一截。恰好那天麻杆犯了点错,老武抬手就是一巴掌,打掉了麻杆两颗牙齿,还不依不饶地继续拳打脚踢。张海看不下去了,拦住老武替麻杆求情,老武说放过麻杆可以,但张海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老武让张海跟他较量一场,输的跪下给赢家磕头,以后以孙子自居。
大家都知道老武有一身好功夫,寻常两三个壮汉都不是他的对手,可张海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他说如果他赢了的话,不用老武磕头喊爷,只要挨他两个嘴巴就行。老武自以为必胜,于是答应下来,没想到动起手时,大家才知道,原来张海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三拳两脚便放翻了老武,然后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两巴掌,扇掉了老武的后槽牙。
第二天,老武和张海放树时,大树“横山倒”把张海砸在了下面。等其他工人赶来时,血肉模糊的张海只剩下一口气,他用尽全身力气说:“把我命钱给我老婆,让她把我儿子养大……”
这时,麻杆只顾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没察觉到此时周文龙的脸已经惨白如纸。他继续说道:“命钱就是木把死后,东家给的赔偿金,可怜张海,到死还惦记他的老婆和孩子呢。老武这王八蛋造孽啊,他恨张海打掉他的牙,煞了他的威风,就害死了张海。总算他还有一点良心,跟东家要了最高的命钱,可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以前我听张大哥说过,他的儿子打小体弱多病,长大后吃不了力气饭,他准备当几年木把,等攒够五百大洋就回家,用这钱给儿子娶媳妇,开家小铺子……”
周文龙声音颤抖地问:“哥,树横山倒的时候不容易确定方向,本来就容易出事,为什么你说张海是被老武害死的呢?”
麻杆哼了声,道:“你也跟大伙一样,觉得老武是条好汉吧?真要是好汉,会使那种阴招对付秃子吗?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张大哥打掉他的牙后,他当晚就放出话来,要找机会弄死张大哥,结果张大哥第二天就死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这事我可不是撒谎,当年老帮子和我们都在一个木帮,他也知道这事,不信你问他。张大哥为了护着我,结果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我没本事替张大哥报仇,可是我相信老武这王八蛋一定不得好死,所以我跟他来这个木帮,就是等着看他最后是什么下场。”
听了麻杆的一番话,周文龙又疑惑又愤怒,他装作喝多了,踉踉跄跄地冲出木刻楞。这时天已经很冷了,刺骨的寒风吹在他的身上,他却觉得一身热血更加沸腾。
原来张海正是周文龙的父亲,其实他原本叫张文龙。六年前,东家派去的人给他家送去了三百块大洋和一棵老山参,说他的父亲不小心死在山上。他的母亲惊闻噩耗,当场吐血不止,不久就死了。
本来,闯关东就是在搏命,即使是死了也怪不得别人。可没过多久,一个闯关东的同乡回来后,说他听到传言,张文龙的父亲是被一个叫老武的大把头害死的,但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张文龙的母亲死后,是舅舅收养了他。他服下那棵老山参后,身体竟然一天天强壮起来,复仇的念头也一天比一天强烈。于是他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查清父亲真正的死因,如果真是老武害死了父亲,他就要杀死老武,替父报仇。
这些日子,张文龙跟老武朝夕相处,亲眼见老武像个老大哥,帮这帮那的,他渐渐怀疑老乡是不是弄错了。可今天麻杆的一番话让他恍然大悟,老武表面做的那一切,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连打个赌都要使诈,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张文龙虽然身体强壮了不少,但他没学会父亲的功夫,不可能是老武的对手。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武既然能卑鄙地暗算父亲,他当然也可以找机会暗算老武。张文龙掉头回到木刻楞,突然听到老武叫他。然后老武对着躺在铺上生闷气的秃子说:“秃子,你和文龙换一下铺,今天起你睡门口去。”
张文龙一愣,急忙说:“我睡门口已经习惯了,不用换。”
“我看你顺眼,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干活。”老武斜着眼睛瞟瞟秃子,说,“不过你得学会听话,别像有些人分不清大小。”
秃子大怒道:“老武,你别欺人太甚,真当秃子我好欺负啊?”
老武轻蔑地看着秃子,说:“我倒是想看看,你不好欺负又能怎么样?”
秃子瞪了老武半天,终于没敢跟老武翻脸,垂头丧气地卷了行李搬走。
张文龙无奈,只好在秃子的铺位睡下。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老武让自己跟着他干?难道是因为老帮子的关系?他转念一想,跟着老武干活正合他心意,正好可以找机会干掉这个假仁假义的卑鄙之徒。
愧对亡友
在跟老武干活的日子里,张文龙学到了不少窍门,他感觉到老武是真心关照他,但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老武要对他这么好。
这时已是深冬,大雪铺山,天气严寒。这天张文龙口渴,抓起水壶想喝水,可早晨带到山上的热水已经冻成了冰。老武则漫不经心地说:“还喝什么水?这满山都是雪,嚼吧嚼吧就是水。”
张文龙应了一声,随手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老武皱着眉头说:“你真嚼啊?不知道应该怎么吃雪吗?”
张文龙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吃雪就是吃雪,还应该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