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传奇
2016-04-21徐凤清
徐凤清
善恶不分
皖南山区有个叫孙家坳的小镇,镇上有家药店叫济世堂,50多岁的老药工孙齐罡带着个徒弟张仁德,既抓药,又看病。他抓药不用铜秤,三只细长的指头朝药柜一抓,几钱几毫又快又准。他看病不用把脉,眼睛从你脸上扫过,就知道你生的什么病,该抓什么药,从没出过差错。他的医术十分高明,不管病人的病情多么严重,只要有口气,来得及送到他的济世堂,用了他的药,大多能起死回生。因此他的名声很大,人称药王,周围几十里外到济世堂看病的人排成长队。据说,他的老祖宗是1400多年前的药圣孙思邈,代代秘传,怪不得有药到病除的医术。
不过,孙齐罡不管来者是善是恶,甚至土匪盗贼,只要是病人,他一律都看,因此老百姓在赞扬他高明医术的同时,对他也有一些非议,认为他不应该替恶人看病。可孙齐罡却说,行医的,眼睛里只有病人,他的宗旨就是看病、救命,至于病人的善恶,他是一概不管的,这是他行医的规矩。
也就是这个规矩,引起了后山一支抗日游击队的极大忧虑。1942年冬,日军一个中队驻扎在小镇孙家坳。有次鬼子去后山扫荡,遭到游击队的伏击,死伤十几个,中队长山崎也从马上摔下来,撞在一块岩石上,脑袋重伤,昏迷不醒,日军军医对此束手无策。如果过一两天再不醒,山崎的副官坂本就要去济世堂,请出孙齐罡替山崎治伤。
这消息是打入鬼子内部的一个姓李的翻译传给游击队的。山崎凶狠、狡猾,他带领的中队也像豺狼一般狠毒,多次进入皖南山区,对老百姓烧杀抢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为了阻止山崎带领的中队深入山区的抗日根据地,这支后山游击队奉命以打游击的方式,死死拖住山崎中队。现下山崎中队群龙无首,暂时龟缩在孙家坳据点。游击队得到李翻译传来的消息后,十分警惕,认为以孙齐罡的医术,他完全有可能将山崎的命救过来,从他治病救人不分善恶的规矩看,他也完全会去替山崎治伤。可山崎是一条毒蛇、疯狗,一旦醒来,他将会以十倍百倍的疯狂,报复游击队和后山的老百姓,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游击队队长刘海山当机立断,化装成卖山柴的樵夫,亲自冒险进入戒备森严的孙家坳。
这天,刘海山把山柴卖完后,悄悄来到济世堂药店。这时,太阳快上头顶了,还有五六号病人等着看病。孙齐罡抬头看了刘海山一眼,见他手臂上缠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示意他坐在一旁。这是刘海山故意把手臂弄伤的,万一鬼子盘问,就可推托是打柴被柴刀划伤的,去济世堂看伤。孙齐罡把最后一个病人看完,就替刘海山看伤。
刘海山对孙齐罡先说些感激的话,因为以前游击队有几个垂危的伤病员,请孙齐罡治过。有时是游击队在夜色掩护下把伤员送来,治好就走,有时是孙齐罡亲自背了药箱进后山,总之是有求必应。此刻,孙齐罡一言不发。刘海山说完了,他回答一句:“刘队长,看病、救人是我的职责,任何人来,我都一样,你们不用感激我。”
刘海山听了这句话,心头一沉,又说:“孙先生,你救治的伤病员是抗日战士,他们为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去,流血牺牲,你救治了他们,这是伟大的抗日行为,我们当然要感激你……”孙齐罡替刘海山上药、包扎伤口,默默听着。
刘海山的目光盯住孙齐罡,抬头看看店堂内已没有人影,孙齐罡的徒弟张仁德坐在门口,警惕地向外张望,就语调一转,口气十分严肃:“孙先生,我不同你拐弯抹角了。驻扎在孙家坳的鬼子中队三天前到后山扫荡,吃了大亏,中队长山崎从马上摔下来,脑袋撞在石头上,伤得不轻,一直没有醒过来。他们的军医束手无策。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他们可能要你去替山崎治伤。山崎可是个双手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一旦让他醒过来,他不但会疯狂报复我们抗日游击队,山里的老百姓也会倍加遭殃。你千万不能去,这是民族大义。我相信,即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不会答应的。”
尽管刘海山说了许多警告的话,孙齐罡听了却是冷冷地回答:“刘队长,在我的眼里,只有病人,不分善恶,这是我行医的规矩。”
刘海山一下站起来,口气十分严厉:“孙先生,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你一定要分清,这可不是件小事。一个侵略魔鬼,你怎么能去救治?”
孙齐罡站起来,高声喊:“张仁德,送客!”
孙齐罡的徒弟张仁德跑过来,手里举着刘海山的扁担。
刘海山只得接过挑柴的扁担,离开前扔下了最严厉的警告:“孙先生,我说的话你可要深思啊!如果不听劝阻,我们抗日游击队对为日军办事的人,可有着严厉惩罚措施的!”
刘海山离开后,孙齐罡的徒弟张德仁小声埋怨孙齐罡:“师傅,替山崎治伤那是帮了魔鬼的忙,你一定要听刘队长的话,千万不能答应。”
孙齐罡瞪了徒弟一眼说:“看病救人不分善恶,师傅的规矩你也不懂?”
张仁德说:“是啊,我知道,你替后山的那个强盗救了条命,他感激你,金盆洗手。你替一个小贼治了跌断的腿,他也是感激你,不再偷鸡摸狗……那是中国人,有良心的,他们是同胞,能感化。可你如果治好了山崎,等于放出了条恶狼,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中国人要死在他的屠刀下。师傅,于理于仇,你都不能答应!”
孙齐罡转过头,不再理睬徒弟。
炮楼治伤
第二天,山崎的副官坂本挎着腰刀,带着两个日本兵,果然来到济世堂。见病人坐了一溜排,孙齐罡正一个接一个忙着替他们看病、抓药,坂本不觉皱了下眉。接着,他示意跟来的一个鬼子,那个鬼子拿出布袋,“哗啦”一声,在孙齐罡面前的桌上倒出一堆大洋。坂本露出两颗大金牙,皮笑肉不笑地对孙齐罡说:“孙先生,我们的中队长山崎有点不适,听说你用的药大大的神奇,人又大大的好,不管什么人,只要有病,你都能尽力地救治,大家都称你为药王。山崎十分相信你,要你去一趟,他要同你交个朋友。这些你先收下,事成之后还有大大的奖赏!”
徒弟张仁德急忙朝孙齐罡眨了眨眼,意思是这事千万不能答应。
孙齐罡伸手把大洋推开,也不去理会徒弟的眼色,只是把手指向一旁,用平静的声音说:“请太君坐到一旁排队去,我给他们看好了病,就跟你去一趟。”
坂本一听,想不到这个药王架子这么大,要他一旁去等,手不禁按了按腰刀,可他又忍住了,因为他此刻不敢放纵自己,山崎昏迷不醒,军医束手无策。他也考虑过把山崎送出山外,可路上有游击队,山崎再出意外,他这个副官可担当不起。如果此事再拖下去,山崎醒不过来,他又如何向上司交代?因此他鼓了鼓腮帮子对孙齐罡说:“好吧,我们的等着。你的心里只有病人,我的佩服,佩服!”
坂本退到一旁,看孙齐罡替病人治病,果然神奇:有的病人喘咳不停,只服了他的几颗药丸,立刻平喘止咳;有的病人双腿瘫了,是抬来的,贴上他用火烘烫的膏药,不一会双腿就抖动起来……
坂本暗暗叫好,只要药王到场,山崎肯定能醒过来。
直到太阳快上头顶,病人看毕,孙齐罡才站起身,背上药箱,吩咐徒弟张仁德看好店堂,自己则跟坂本去鬼子的据点了。
张仁德心情复杂:师傅此去,若是真的救了山崎,等于救了条狼,令老百姓背后指骂;若是不替山崎看伤,则凶多吉少。
孙齐罡进入戒备森严的鬼子据点后,被带到一座炮楼,看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马脸、塌鼻的鬼子,正在一间狭窄的房间里发疯:双手握紧拳头猛烈敲打自己的脑袋,接着又撞墙,发出狼嗥似的怪叫。旁边两三个鬼子企图控制他,可那个马脸鬼子力大无穷,谁也近不了他的身。
坂本神情沮丧地指着那个马脸鬼子对孙齐罡说:“他就是中队长山崎,被后山的游击队伏击,从马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先是昏迷了三天,昨天突然醒过来,砸东西,撞墙,像是疯了。你赶快地治好他,大洋大大的有。”
孙齐罡默默朝山崎观察了会,即从药箱里取出一只黑色药瓶,倒出十来颗黄色药丸,让山崎先把这药丸服下。坂本接过药丸托在手掌心,狐疑地瞧了又瞧,放到鼻尖嗅了又嗅,用怪声问孙齐罡:“孙先生,我们的中队在你们皖南山区杀人大大的,中队长山崎在你们眼里是豺狼、魔鬼,你的不恨,不趁给他看病的机会毒死他?”
孙齐罡抬起头,眼光冷飕飕地说:“无论豺狼还是魔鬼,到了我手里,他就是我的病人,只要还有口气,我就给他救治。你信就让我治,不信我走人。”说着,他背起了药箱。
坂本连忙拦住他:“孙先生,你真是爽快人,我的多疑了。”他命令三个鬼子一拥而上,准备给山崎硬灌。可是,三个鬼子还没有按住山崎,反而被山崎一阵拳打脚踢,“叽里哇啦”一个个鼻青脸肿退了回来。
坂本皱起了眉头,有点不知所措,问孙齐罡:“灌的不行,你的还有什么办法?”
孙齐罡从药箱里又拿出一根黑褐色的,足有细竹筷粗,比手指长,一头尖的东西。坂本问:“你的拿这个干什么?”
孙齐罡告诉他:这是根山上采来的青钢栎刺,既有钢性,又有韧性,把它刺入脑袋,便能治好山崎的狂躁症,让他镇静下来。
坂本看看那根又粗又长的青钢栎刺,大声叫道:“你的大大地使坏,用这样的针扎脑袋,还不送命?”
孙齐罡收起青钢栎刺,说既然不信他,他这伤不治了,又背起药箱,返身要走。
“孙先生,你的不要走,我的相信,你是药王,本领大大的,快替山崎中队长扎吧!”坂本拉住孙齐罡,又回过头,朝三个鬼子喊:“快把山崎中队长按住,配合孙先生!”
三个鬼子已经领教了山崎的拳脚,面面相觑,不敢上去。
孙齐罡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来。”
坂本暗暗一惊,样子瘦小的孙齐罡怎么能一个人上去扎青钢栎刺?他站到一旁,瞪大眼睛,只见孙齐罡一个箭步,跳到山崎背后,没等山崎转过身来,他伸出左手,像有千斤之力似的,一下按住了山崎的头顶,右手紧握青钢栎刺,对准其穴位,闪电般刺进去。山崎大叫一声,瞬间僵尸般直立不动。紧接着,孙齐罡捏着青钢栎刺,在穴位上提、顿、捻,甚至打弯,显出了青钢栎刺的坚韧与力量。坂本明白了,如果用钢针,又粗又硬,是无法完成如此复杂的操作的。
反复十来次后,山崎突然大叫一声,又直挺挺倒下,嘴角淌出一股污血,躺着一动不动。
孙齐罡收起青钢栎刺,放进了药箱。
夜半被劫
坂本跑到山崎跟前,伸出右手掌放在山崎的鼻尖,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不觉大吃一惊,立刻跳起来拔出腰刀,架在孙齐罡的脖子上,气急败坏地喊:“你的,良心大大的坏,我们的山崎中队长被你一针扎死了。你的可恨,山崎死了,你的一起陪死!”
旁边的三个鬼子凶神恶煞般地把孙齐罡围住。
孙齐罡站着不动,用淡淡的语气回答坂本:“再过三分钟,山崎醒不过来,你割下我的脑袋也不迟。”
坂本将信将疑,把架在孙齐罡脖子上的腰刀收回,抬起手腕,眼睛盯住手表指针。三分钟过去了,奇迹出现了,躺在地上的山崎肚子一鼓,接着胸脯也上下起伏,有了呼吸。
坂本吸了一口气,摸摸额角,淌出了冷汗。
孙齐罡说:“让他好好睡吧,没事了。”
坂本还有点不放心,问:“如果他一直睡着,醒不过来呢?”
“再来找我,我跑不了!”孙齐罡再次背起药箱,坂本只好让他离开炮楼。
第二天一早,坂本来到孙齐罡的济世堂,送来一大堆白花花的大洋,露出两颗金黄的大板牙说:“孙先生,你的医术大大的高明,山崎真的醒了,不疯不傻了,他对你大大地感谢,大洋的一定要收下。”
孙齐罡只拿了一块大洋,说这是他应该得到的出诊费、药费和手术费。
山崎说:“你的,真是大日本的好朋友,我对你十分信赖,以后我们有事,还要请你,合作的愉快!”
孙齐罡去日军据点为山崎治好脑伤的消息,第二天就在小镇不胫而走。小镇的百姓先是惊愕,接着议论纷纷,孙齐罡看病虽有善恶不分的规矩,可也不该去鬼子据点替杀人魔王山崎看伤。
孙齐罡坐在店堂,默默等着病人,可同往日相比,来看病的人少多了。有的人路过济世堂,偏过脸,快步离开,甚至有人回头朝他骂一声“汉奸”,这让孙齐罡的脸色十分难看。徒弟张仁德听了忍不住埋怨师傅为什么要治好山崎的脑伤,要治也要借机会把他治死。
孙齐罡瞪了徒弟一眼,不作任何解释。
第三天深夜,孙齐罡合上眼睛不久,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知道有急诊病人。徒弟张仁德也爬了起来,师徒俩一同打开门,发现进来的不是急诊病人,而是三个蒙脸男子,要孙齐罡跟他们走一遭。
孙齐罡沉着地问:“去哪里?”蒙面人说:“去了就知道,反正是看病。”张仁德感到三个蒙脸男子来路不正,跑上前一步挡住师傅,对蒙脸男子说:“我师傅身体有点不适,今晚不可出诊,还是请病人来店堂。”
孙齐罡也感到蒙脸男子来路蹊跷,犹豫一下说:“我近来身体确实不适,还是叫病人来店堂就诊。”
三个蒙脸男子对看了一下,一个高个子汉子跑上前来,张开双臂拦住张仁德,对他说:“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师傅的,你不要阻拦。”其他两个蒙脸男子立刻架起孙齐罡往门外跑。高个子男子见他们跑远了,抢过孙齐罡的药箱,对张仁德厉声说不用追了,他师傅会平安回来的,说着飞也似的追了上去。
张仁德追出去,眼前一团漆黑,蒙面男子架着他的师傅早没有了踪影。张德仁望着黑黝黝的夜空,十分担忧师傅的安危。
再说三个蒙脸男子架着孙齐罡跑出孙家坳小镇,很快拐上了去后山弯弯曲曲的山路。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三个蒙脸男子却对山路十分熟悉,转弯抹角地架着孙齐罡跑得飞快。而孙齐罡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只好任他们架着在山路上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天色微微地有点亮了,他们放慢了脚步。这时,孙齐罡发现前面的山坡上散落着一座座石砌的屋子,是个陌生的小山村。再跑近了,才看清,有许多人穿着杂七杂八的衣服,在山村的空地上操练,“一二一”的口令声清晰地传来。不用多问,这里是一个抗日游击队的根据地。
果然,等他们跑进村里,迎面快步过来一个腰里挎着手枪的男子,大喊:“孙先生,让你受惊了!”
孙齐罡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来他济世堂的后山游击队队长刘海山。他们为什么要在半夜把他架来呢?孙齐罡十分生气,说做事要光明正大,只要有病人,一喊他就会出诊,何必要用这样的手段?
三个蒙脸男子扯下脸上的黑布,朝孙齐罡说:“对不起,你一路受苦了。”
刘海山也对孙齐罡连连道歉,说孙家坳鬼子看得紧,只能半夜来请他,眼下有五六个伤病员要他治。
孙齐罡一听有伤病员要他治,憋着的一肚气也就消了,忙说伤病员在哪里,让他立刻去治,治好了他要回孙家坳。
刘海山要他别急,半个晚上走山路,辛苦了,先吃点早饭,休息一下再看病。
孙齐罡坚持要先替伤病员看病,刘海山拗不过,只得带他来到一间石头房子前,伤病员就躺在里边。他们有的高烧不退,有的伤口不愈,有的骨折夹着竹片,或是吊着绷带……
孙齐罡打开药箱,认真治疗,有的当场治好,有的只要继续用药,两三天就会痊愈。看完伤病员后,他留下些药,背起药箱,说他要离开了。
可他走到门口,被一个叫小王的游击队员持枪拦住:“孙先生,对不起,刘队长要您留下。从现在起,您不能再离开这间屋子一步,有伤病员就在这里看。”
石屋出逃
原来,打入山崎中队的李翻译又送来紧急情报,不出刘海山所料,前天孙齐罡果然去了鬼子炮楼,替山崎中队长治脑伤,并且治好了。事实是,孙齐罡治的那个山崎是假的,不过脑伤是真的,是山崎的副官坂本借此试探孙齐罡会不会真心替他们的人治伤。而此时,真正的山崎还处于重度昏迷之中。试探的结果,让坂本完全相信了孙齐罡,准备再请他去炮楼,替山崎治脑伤。
刘海山感到情况紧急,如果不对孙齐罡采取非常措施,让他再去鬼子炮楼治好了山崎的脑伤,等于把一条恶狼放出来,对山区老百姓可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刘海山果断决定,于昨天深夜派三个蒙面的游击队员,把孙齐罡劫到了游击队据点。这样既可以防止孙齐罡再出意外,也可让他留在游击队发挥作用。
可是,此刻的孙齐罡背着药箱,神情十分焦急,坚决要离开。而门口持抢的小王根本不让他跑出大门一步。孙齐罡火了,只喝点水,不肯吃饭。不过,有伤病员来了,他照样认真看伤治病,看完病就闹着要回孙家坳。不巧的是,刘海山外出执行任务去了,光凭小王劝导,孙齐罡是听不进去的。
两天后刘海山回来,听了小王的汇报,立刻跑到软禁孙齐罡的屋子,真诚地对他说:“孙先生,不是我们一定要留你在这里,而是如果让你回到孙家坳,发生的情况对你、对抗日游击队都非常不利。你留在这里,就是为抗日作出一份贡献,我们需要你,山里的老百姓也需要你,希望你安下心来,等把鬼子赶跑了,你自然可以回到孙家坳了。”
刘海山的一番话,意思十分明白,眼下的形势是不会让孙齐罡再回孙家坳了。刘海山又劝孙齐罡,好好吃饭,好好医治游击队伤病员,人民不会忘记他。
孙齐罡似乎被刘海山劝动了心,叹口气点点头。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小王端来很丰盛的晚餐,有野山鸡,有炒蘑菇,一屋子的香味,这是刘海山对伙房的吩咐,生活上要优待孙齐罡。孙齐罡看来是饿透了,也感到回孙家坳已是无望,就端起饭碗,拿起竹筷,狼吞虎咽把饭菜一扫而光。
当天深夜,孙齐罡突然朝门外大喊:“哎呀,痛死我了……痛……”看守在门口的小王听到喊声,立刻跑过来,发现孙齐罡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痛苦翻滚,忙问:“什么事?”
孙齐罡喘着粗气回答:“肚子痛,也许晚饭吃得太多了!”
小王松了口气,暗笑了声说:“你是药王啊,自己服药不就行了?”
孙齐罡说:“我痛得没有力……力气了,你替我把药箱拿……拿来。”
小王就把床对面桌上的药箱拿过来。孙齐罡又说:“替我打开药箱。”小王打开药箱后,孙齐罡拿出一只瓶子,自己拧了几下,说没有力气,拧不开,又要求小王替他拧。小王就替他拧药瓶,药瓶拧开后,瓶子里冲出一股香气,让人闻了十分舒服,小王便皱着鼻子对着小瓶多嗅了几下,不一会他的身子竟然轻飘起来,像飘到了云端里,很快“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小王哪里知道,这只小瓶子里装的是孙齐罡用草药配制的麻醉气,他替病人动手术时,怕病人痛苦,就让病人对着瓶子嗅几下,病人就轻松睡了过去。不过,这麻醉气的功效只有半个时辰。孙齐罡飞快地把小王抱到床上,背上药箱,跑出屋子,在黑暗里大步向村外跑去。
当孙齐罡悄悄摸出村子,刚拐上山路时,就被游击队的流动哨发现,大声喊道:“站住!”
孙齐罡撒腿就跑。流动哨看看追不上,朝天放了一枪,向村里的游击队报告紧急情况。
刘海山大吃一惊,赶紧跳下床,带了两个队员向村外奔去,正好撞上追赶孙齐罡累得气喘吁吁的流动哨,报告孙齐罡跑了。
刘海山心头一紧,估计孙齐罡跑不远,不把他追回来,后果严重,便在稀稀的星光下,带着两个队员沿着出山的路追过去。谁知道,孙齐罡常来山里出诊、采草药,攀岩爬山,身手灵活,行走如飞。他们追到这个山头,他已经爬上了那个山头。
天渐渐亮了,刘海山领着两个队员追到孙家坳,快追到济世堂门口,突然发现从店里跑出三四个鬼子,一拥而上,把孙齐罡带走了。奇怪的是,孙齐罡竟然没有一点挣扎,好像甘愿去日军炮楼似的,或者说,他急着回孙家坳,目的就是要去炮楼替鬼子中队长山崎治脑伤。
刘队长气愤地想:这个孙齐罡助纣为虐,甘当汉奸,真的没有救了。
刘海山举了几下手枪,又冷静地放下,这里靠近鬼子的据点,枪一响,他同两个队员根本没有办法冲出去。眼看鬼子带着孙齐罡拐过一条街口,没有了踪影,他只得举起捏紧的拳头,狠狠朝自己的脑袋砸了一下,退出了孙家坳。
孙齐罡被鬼子带到据点后,坂本笑眯眯迎接他:“孙先生,我们的早知道,你是被游击队半夜抓去,他们一定会威胁你,不让你回到孙家坳。可你的逃了出来,要不是被我们遇上,你再让游击队抓去,命肯定的没有了。因为,在他们看来,你替日本人看伤,是汉奸行为,游击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孙齐罡问:“你们带我来干什么?难道山崎的脑伤还没有被我治好?”
“不是的,上回你替山崎中队长治得大大的好,一切都正常了。”坂本露出两颗大金牙,点着头笑了。
孙齐罡说:“既然山崎的脑袋正常了,我要回济世堂了。”他转回身,却被两个端着刺刀的鬼子挡住。
坂本说:“孙先生,你的还不能走,我们有个小队长吉秀,也是脑袋受重伤,昏迷不醒,请你给他治伤!”
孙齐罡说:“既然还要我治伤,快领我去,治好了让我回去。”
坂本把孙齐罡领到炮楼的一间屋子,只见坂本所说的吉秀小队长躺在行军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一动不动。坂本看着吉秀说:“孙先生,你一定要用心治好,半天不醒,留下你的脑袋!”
甘当汉奸
眼前这个躺在行军床上的鬼子,正如打入鬼子内部的李翻译送给游击队的情报所说,根本不是什么叫吉秀的小队长,而是真正的鬼子中队长山崎。山崎的副官坂本很狡猾,先让孙齐罡治假山崎的狂躁症,发现果然药到病除,又在孙齐罡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民族仇恨,果然严格遵循治病救人不分善恶的规矩,正准备让孙齐罡再来炮楼替山崎治脑伤时,想不到被警惕的游击队抢先把他深夜架走了。可坂本又预感到,孙齐罡不会一直待在游击队的,他派了几个鬼子日夜守在济世堂,果然在今晨撞上,把他带回了据点。
孙齐罡打开药箱,空空的,装满的药早在游击队驻地救治伤病员时用得差不多了。坂本一看,急了,没有药怎么治?
孙齐罡说:“不要紧,让我出去寻几把草。”
坂本跟在孙齐罡后面,来到据点的山坡上。由于据点被鬼子封锁,外人不得进入,山坡上杂草茂盛。孙齐罡俯下身子,很快抓了一大把草,有的还开着花。坂本疑虑地问:“孙先生,你的这些草能让吉秀醒过来?”
孙齐罡答:“怎么不能?我以前出诊,箱子里药用完了,就地抓几把草,药效更厉害。”
回到炮楼,孙齐罡把采来的草捣成汁,灌进吉秀的鼻子,接着,吉秀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坂本刚喊声醒了,可又立刻瞪大眼睛,朝孙齐罡愤怒地大叫:“你的,大大地使坏!”
原来,这个假吉秀真山崎的鼻孔、嘴巴、耳朵都淌出血来,人也挺着一动不动了。坂本傻眼了,如果山崎被治死,孙齐罡是他请来的,他可脱不了干系,一定会受到军纪的严厉处罚,说不定还要丢命。
坂本拔出腰刀,架到孙齐罡脖子上,又喊:“吉秀的被你治死了,你的一起死!”
孙齐罡镇静地回答:“放心,三窍淌血不是七窍淌血,死不了。再说,他淌出的是污血,污血是毒血,毒血不排出,再迟真的要死人了。”
坂本将信将疑,眼睛死死地盯住山崎。突然,山崎“啊”地大叫一声,接着又一个喷嚏,四肢乱抖,睁开眼睛,真的醒了过来。
坂本深深喘口气,背脊紧张得冷汗直淌。他收回腰刀,朝孙齐罡竖起大拇指:“孙先生,你的药王、神医,我的佩服,佩服!”
接着,孙齐罡打开药箱,摸了一阵,摸出只小瓶子,打开后,里面装着几十颗芥菜籽似的红色小药丸,他郑重地交代坂本:吉秀小队长元气大伤,这药丸每天晚上服10颗,坚持服完,只需十来天的时间,就会有力气、有精神,什么事都可干了。
坂本接过药瓶,转身拿出一根金条,对孙齐罡说:“孙先生,你本领大大的,皇军的好朋友,这次你的一定要收下!”
孙齐罡推开金条,说同上回一样,他只收大洋一块。坂本摸出一块大洋,孙齐罡收下后,背起空了的药箱,离开了鬼子的据点。
没过几天,游击队队长刘海山又收到李翻译的密信,说孙齐罡治好了山崎的脑伤,山崎醒了过来,情绪十分亢奋,口口声声说要带着中队再次进后山围剿报复,彻底消灭游击队。因此,密信要求游击队提高警惕。又说孙齐罡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成了抗日的对立面,若是留下他,后患无穷,建议游击队想办法将他严惩……
看罢密信,刘海山感到形势十分严峻,也非常紧迫,立刻布置队员当晚就去孙家坳,再次把孙齐罡抓到后山来。徒弟见游击队员把师傅捆了就跑,流泪不止,感到师傅此去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了,这是他一生行医善恶不分的恶果。
孙齐罡被抓到游击队根据地后,立刻被审问,孙齐罡为山崎治脑伤一事属实。游击队决定就地处决他,不留后患。当时的抗日形势,只要当地出现阻碍抗日的汉奸,抗日游击队有这个处决权。可是,孙齐罡听后没有一点慌张,只是提出个要求:能不能三四天后处决他?
刘海山不明白,为什么要三四天后处决他?不过,刘海山冷静下来,想到接下来的一场战斗肯定十分残酷,会出现更多的伤员,必须要有人治伤,先留下这个药王,过后再处置,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接着,刘海山又作紧急部署,撤退老百姓,制订详细计划,应对山崎的疯狂报复。
果然,三四天后山崎领着他的中队,气势汹汹,倾巢而出。
游击队扼住仅能通过两三个人出入的一条狭窄山口,严阵以待,准备再来一次漂亮的伏击。孙齐罡背着药箱,被两个队员严密看管,等待着随时抢救伤员。
谁知道,战斗打响后,只听鬼子那头响起密集的枪炮声,也不见鬼子进入山口。刘海山感到奇怪,怎么会有这样打仗的?便站到高处,举起望远镜,看到鬼子阵地一片硝烟,并且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也就在刘海山感到疑惑不解的时候,孙齐罡突然朝刘海山大喊:“还不冲过去?鬼子快完了!”
刘海山回过头,惊异地看着孙齐罡。孙齐罡又喊:“快,快过去,活捉山崎和坂本,再晚人都死了!”
刘海山听到枪炮声已经稀疏下来,还在犹豫,孙齐罡在搞什么名堂?想到他说的三四天后再处决他的话,难道他甘当汉奸,同鬼子设下了阴谋,引诱后山游击队进入圈套,最后将其全部消灭?想到这里,刘海山便摆手不许游击队妄动。
药王绝唱
这时,孙齐罡显得十分焦躁,推开看守他的两个队员,冲上几步,又朝刘海山喊:“刘队长,我是中国人,你怎么不相信啊?”
刘队长一个激灵,立刻带领游击队冲出山口。
孙齐罡也在两个队员的严密监视下,紧跟在后面,一起冲到鬼子阵地,发现阵地上是一片死伤的鬼子。
这消灭鬼子的枪炮是从哪里打来的?刘海山看呆了。
孙齐罡指着左边的一座山坡说:“刘队长,快去啊,山坡上有鬼子的钢炮阵地,山崎和坂本就在那里指挥!”
刘海山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左边山坡上插着一面太阳旗,排着五六门小钢炮。刘海山不再犹豫,带着游击队冲向鬼子阵地,一路上毫无抵抗。
冲到鬼子阵地,刘海山看到一溜排小钢炮还冒着发射后的青烟,而后面的十几个炮兵死的死、伤的伤。最让刘海山惊异的是,鬼子中队长山崎已经被劈死,倒在山坡上,草上一摊污血。而站在山崎面前的副官坂本正举着滴血的腰刀,显然,是他劈死了山崎。坂本看到抗日游击队冲过来,想剖腹,刘海山一脚把坂本手里的腰刀踢开。
这是一场怪仗,鬼子双方相互残杀,刘海山怎么也琢磨不出个道理。
打扫战场结束,坂本要求同孙齐罡见一面。见面后,坂本垂头丧气地告诉孙齐罡,中队长山崎醒过来后,开始一切正常,可进了山,他像中了魔似的,指挥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一场仗游击队没有费一枪一弹,山崎中队全军覆没。仗打得如此诡异离奇,坂本隐隐感觉到,孙齐罡在里边起了关键作用,一定要他说个明白。
孙齐罡用讥笑的口吻告诉他:事情先得从坂本要求孙齐罡去炮楼替山崎治脑伤说起。说实在的,孙齐罡看病哪里会善恶不分?不错,他给土匪、盗贼治过病,一是因为他们是中国人,二是为了感化他们重新做人。而他对来到中国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希望有一天亲手杀死几个鬼子,为中国受害的同胞报仇。机会终于来了,当坂本要求他到炮楼为山崎治脑伤,他当即就想利用这个机会治死山崎。可是,他又是何等地细心,看出那个狂躁不安的山崎是假的,这里边有阴谋。于是他将计就计,一个奇妙而又冒险的主意在他的脑子里形成,那就是要取得坂本的信任,一步步行动,他要亲自导演一场让鬼子自己打自己的奇特战斗。
在这短短的半个来月内,他的诡异行为引起了打入鬼子内部李翻译的警惕,也导致后山游击队对孙齐罡的误解,出现了游击队同鬼子抢夺孙齐罡的插曲。
再说被孙齐罡治醒后的真山崎,服完孙齐罡给的红色小药丸,果然不出孙齐罡所料,药效发作,山崎迫不及待地带着鬼子中队赶到后山,报复的情绪十分亢奋,受到强烈刺激的脑子出现幻觉,先行的两个鬼子小队在他的眼里变成了游击队,他立刻下令四五门小钢炮一齐开火。当他的副官坂本醒悟过来的时候,几十发炮弹已经发射出去。那两个小队的鬼子做梦也不明白,他们会葬身于自己中队小钢炮的猛烈炮火中……
此情此景,让坂本突然明白了,山崎的脑子出了问题,急忙下令阻止发射炮弹。可是,此时在山崎的眼睛里,面前的炮兵也成了游击队员,他挥起腰刀就砍。坂本制止不住,只得拔出腰刀,劈死了山崎……
坂本一切都明白了,一开始,他就落入了孙齐罡精心策划的圈套——一个日本鬼子自掘的坟墓。坂本仰天长叹,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中国郎中,竟然能用一把草制成的小药丸,摧毁了一个鬼子中队。正所谓得道者智慧,失道者愚蠢,日本侵略者葬身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坂本趁看守他的人不注意,一头撞向山岩,脑浆迸发……
刘海山抱住孙齐罡,激动地说:“孙先生,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本刊责任编辑 尹 静〕
〔图 段 明〕
〔原载《乡土·野马渡》
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