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儿子家过年
2016-04-21成方
成方,陕西宝鸡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清明》《芳草》《百花洲》《延安文学》等。
老金头一大早起来,就跟自己发了一回火。准确点儿说,是他自己在跟自己怄气儿。
从前年开始,今年第三年了,每年大年三十这天,他都要跟自己怄上一回气。为啥怄气?原因很简单:这天他要去儿子家。他要早早出门,走半站路,然后坐公交车赶到红旗路,再坐儿子厂里的班车去上儿子家过年。
扯球蛋么!见时候还早,老金头气哼哼地起身披上衣服,揉了揉眼睛,靠坐在床头。这是一套简易的单元房,是二女儿在他们厂生活区为他租赁的临时过渡房。老金头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儿,嘴里咕哝说:咋,我这里咋啦?有厨房有厕所有暖气,过不成年呀!
老金头今年七十一了。他和老伴共育有三个子女。三年前,他住的老房子拆迁,暂时过度搬到二女儿这里。别看老金头这会儿生闷气,其实他这是矫情。三个孩子其实都挺孝顺。大女儿在省城,家里条件好,一直说要把他接过去。二女儿离得近,隔着两栋楼,天天过来陪他照顾他。二女儿说爸,您这里不方便,过年到我那儿吧。不料,二女儿的话却遭到儿子的强烈反对。儿子是老小,瓮声瓮气地对两个姐姐说:争啥争?爸过年哪也不去,上我那儿!
由于是临时过渡,老金头搬过来时许多生活用品还都在打包,有间屋子还堆放着房东不少东西。老房子面积小,孩子们要是春节都回来的话,着实有些不方便,住都没地方住。大大小小十几口人,根本就住不开么。
老金头对这情况心知肚明。但他性格倔犟,要强了一辈子,尤其是在子女面前。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过年的地方都没有,想想心里都觉得难受。扯球蛋嘛。另外,他是想着人上了年纪,毛病多,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难受;再不就是一会儿饿了,想吃一口,一会儿累了,想躺一下……他怕给孩子们添乱、添麻烦。住在别人家,不习惯么。他想。
所以,尽管老金头心里认同子女们的说法,嘴上却嚷嚷着说我哪也不去,你们要是嫌不方便,少来。你说,他这不是矫情是啥。好在,孩子们了解自家老爷子,没人和他计较罢了。
见老三一再坚持,两个姐姐也就没有再和他争。
其实,老金头内心还是蛮愿意上儿子家过年的。上闺女那儿算咋回事么,人家公公婆婆一大家人的。相比之下,还是到儿子那儿更靠谱些。
唉!这当会儿,老金头靠在床上大声叹了口气。他揉揉眼窝上的眵目糊,抬起头对着墙上的老伴说:老伴呀,谁让你死得早没福气……你给咱好好看家,我上儿子家过年去呀。
九点钟左右,老金头出了门。下楼刚走了几步,就停下脚步。
门锁好没有?老金头迟疑起来,寻思着自己到底把门反锁了没有。不行!我得上去看看。复又上楼,掏出钥匙反锁了一下,得到确认后,重新提起两只老伴生前用塑料编织带编制的提篮儿和一个大塑料袋,从三楼下到一楼。
唉!人老了不中用,总是丢三落四忘这忘那的。老金头忽然生起自己的气来:扯球蛋么,光锁门这事儿一年就弄了好几回!
老金头喘着粗气休息了一会儿,脚步蹒跚地走出院门,往公交车站走去。有只提篮儿还挺重的,路上换了两回手,休息了一次。
上儿子家过年不能太小气。老金头从喝过腊八粥就陆陆续续开始了他的采购工作。老金头买了一块前胛肉,两条武昌鱼,一块老苏家酱牛肉,一只老孙家烧鸡,一只酱鸭,一袋三原酱猪蹄儿……前胛肉剁陷儿包饺子,好吃。老金头最爱吃萝卜馅儿饺子,机器绞的馅儿他嫌腌臜,从来不吃。儿子喜欢吃武昌鱼,儿媳爱吃鸭脖子,酱猪蹄儿是孙子的最爱……孙子在青岛上大学,一年见不了几回的……
儿子打电话说让他啥也别买,还说要早几天过来接他。老金头没同意。傻小子,你懂啥,不就一个月工资的事儿嘛。省得你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开车来接我?省省吧,三四十公里,一趟油钱就得二三十。我坐公交又不要钱,最多几块钱的事儿……我才不早去呢,最多待到初五……前两年老金头都是初五早上饺子一吃,就打道回府。破五破五,初五一过,就算过完年了,再说今年……
老金头坐在公交车上浮想联翩。他用双腿夹着两只提篮儿,怀里抱着一只大塑料袋。塑料袋里是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老金头不时地用手往胸前衬衣口袋处摸上一下。过年贼多,可别让贼娃子把给孙子的压岁钱给踅摸了。老金头的这个动作做得很隐蔽。还好,还在。他放下心来。从大衣里拿出手机,想想,又放进口袋。算了,还是到了再打吧。也不知道人家这会儿方便不……
老金头想着想着,不由脸上露出笑容。红旗路,到了。
儿子厂里的班车在这里停靠。老金头见排了不少人,便走上前去故意问这是不是到某某厂的班车。老金头问话的声音很大,很有自豪感。不一会儿,班车到了。售票员很热心,见他行动吃力,热心地帮他把东西放好。买完票,老金头坐在座位上等候发车。儿子打来电话,问他走哪了。他说刚坐上车。儿子说好,知道了。儿子嘱咐他说孙子在车站等他呢,让他千万下车别乱走。儿子厂子大,去年老金头逞能,和儿子错过走岔了,结果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摸到儿子家。
老金头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但是对方却没有接。老金头想再打,又想还是算了,对方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
儿子所在的工厂变化很大。看样子效益还不错。老金头看见孙子在车下向他招手。这小子,人高马大的,比自己高了足有两个脑袋吧。
你爸呢?老金头仰起脖子问道。
在家,做饭。孙子瓮声瓮气地喊了声爷爷。
嗬嗬,不愧是我孙子。老金家的人说话嗓门都粗,听着都大气。
爷爷,我来提。孙子说。
不用。老金头心疼孙子。爷孙俩对提篮儿展开了争夺战,眼看着孙子一手一只像拎了两只空口袋健步如飞地走在自己前面,老金头感动地差点掉下眼泪。真快呀,一晃,孙子都上大学了。
儿子住在六楼。老金头老胳膊老腿,穿得又厚,爬了半天,爬出一脑门子汗才爬到儿子家。这也是他不愿来儿子这里的原因之一。自己原来住一楼,出门就上街,买菜倒垃圾都很方便。
爸,您来了!儿媳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迎接他。
好好。老金头嘴里打着哈哈,忍住方才爬楼爬出来的一丁点儿恼怒,伸手接过儿媳手中的拖鞋,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换鞋。
爸,来了!坐车人多吧?儿子围着围裙兴高采烈地从厨房里出来,大声向他问好。坐沙发坐沙发,马上开饭。儿子嗓门大。厨房里飘来浓浓的香味儿。
等等!
老金头换好拖鞋,脱下大衣,把提篮儿里的东西一包一包取出,又一包一包给儿子做着交代。爸,您来就来呗,买这么多东西!儿媳嬉笑颜开。不多!都是你们爱吃的。见儿媳高兴,老金头觉得很有面子。嘱咐完儿子,老金头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暖气真热!这才在孙子的搀扶下在沙发上坐定,伸手接过儿媳递过来的茶水。
嗯,不凉不热。老金头放下茶杯,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看石英钟:差五分十二点。扯球蛋,走了一上午么。
儿子给他把酒斟满,说爸,中午随便吃点儿,晚上吃大餐。
儿媳乖巧,接话说:晚上吃饺子,专门给您包了萝卜馅儿的。
老金头中午喝了一杯白酒,吃了一碗米饭。白酒解乏,见他有点打瞌睡,儿媳说:爸,您到房间休息吧。说着,儿媳来到孙子房间,把床铺好。床单被罩都是刚换的。儿媳说。
老金头享受着儿子全家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也是他不愿意来儿子家的第二个原因:儿子是两室一厅,他来了,孙子就得睡沙发。
今年,今年最后一年……老金头躺在床上,睡不着。
人老了就是这样,看着看着困了,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
老金头想:等下半年房子交工了,简单装修一下,明年过年自己就不用这样乱跑了。老金头是拆迁户,在原址要了一套一百平米的高层。扯球蛋么,住得好好的房子,硬说是危房,说拆就拆了。
老金头翻个身,接着又想:幸亏听儿子劝了,要不,依着自己要个七楼,还真损失不少呢。都怪老徐头!老金头想起当初挑房子时,自己受老徐头影响,准备要到七楼,七楼二号,南北通透。他是想着万一停电了,自己也爬不了多少楼梯。不料儿子跟他急眼,儿子说老爸,高层越高越值钱你懂不懂?再说电梯都是双回路供电……别人不怕你怕啥?
这傻小子,还有点眼光。老金头眨巴眨眼睛,想着儿子的话。他打算着把这套房子留给儿子。至于两个闺女嘛,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怎么着也不能和儿子一样了不是。就想:到时候,给她俩每人分点儿现金,就成。
老金头又琢磨了一会儿房子写谁名字的事儿,方才睡去。
一阵鞭炮声把老金头从睡梦中惊醒。老金头睁开眼睛,矇怔了一会儿,方才闹明白这是在儿子家。鞭炮声很大,震得窗子哗啦哗啦直响。
才几点钟就放炮?看这动静是要吃年夜饭呀。老金头习惯地往枕头下摸了摸,然后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外套。我手机呢?外套里没有。又取过大衣,在口袋里翻找。没找着。裤子兜里也没有。奇怪了!忙穿上衣服来到客厅,客厅里也没有。
孙子正在小阳台上玩电脑,问他找啥。
手机,我手机放哪儿了?老金头有点恼火。
儿子和儿媳在厨房里包饺子,听见动静忙跑出来问咋了。
别着急爸,再找找。儿子沾着两只面手,安慰他。儿媳跑到卧室里找了一圈儿,出来摇摇头,说没有。孙子聪明,眼睛盯着电脑头也不抬地说切,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对对,还是儿子聪明。儿子赶紧在围裙上擦擦面手,拿起手机。
关机。再打,还是关机。
关机吧,指定被人偷了!孙子边打电游,边关注着这边事态的发展。
一个破手机也有人偷!扯球蛋吗!老金头恼了,上午我还……
老金头不甘心,又把自己所有的口袋包括裤兜和衬衣口袋、还有那两只空空如也的提篮儿和自己装换洗衣服的塑料袋翻了个遍,还是没找着自己的手机。老金头的手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扯球蛋么!老金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爸,先别急,你再好好想想。知父莫若子,儿子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想啥想,指定丢到你们厂班车上了!老金头想起上午来时在班车上打的那个电话,心里一阵发急。
你确定?儿子口气有点怀疑。老爷子这两年记忆力确实有些衰退。
老金头没好气地怼斥儿子道:我还没到老年痴呆那个程度呢!
爸,我不是那意思。见老金头上劲儿,儿子赶忙陪着笑脸解释。
儿媳见爷俩儿有点话赶话,忙从中调和,说爸,丢就丢了,老年机又不值钱,等过了年再给你买一个。
孙子懂事,见这边空气紧张,过来搂着老金头的肩膀,劝爷爷说:爷爷,打过去关机,肯定是被人偷了。妈说得对,等过完春节再给你买一个。
就是。儿子见状,继续安慰老金头。爸,要不然这样,咱先过年,等过两天再给你买一个。再说大过年的也没人给你打电话……
你咋知道没人给我打电话?!你咋知道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一家三口的劝解起了反作用,老金头犟劲上来。尽管他明白他们说得全都在理,可他还是越想越生气。唉!人老了没出息,连个电话都看不住。口中却嚷嚷说:噢,合着我的事儿在你们眼中就不是事儿啊!
见老爷子麻缠起来,儿子和儿媳对视了一眼。儿子用眼神说:得,越说越来劲儿。
场面眼看越来越僵持。外面的鞭炮声却此起彼伏,越来越响。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吃年夜饭了。儿子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是大姐打来的。大姐问,咱爸到了没有,你们开始吃年夜饭没有。还说咱爸的电话是不是没电了,咋关机。
儿子小声和大姐说了几句,把电话递给老金头,说大姐要和你说话。老金头白了儿子一眼,火气往下压了压,接过电话。
接听完电话,老金头火气似乎小了点儿,他对儿子说:要不然这样,我出去找找,找不着就算了。老金头是想着,我又没带电话本,现在手机丢了,我就是想打电话,也不知道号码么!
儿子看了儿媳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儿媳精明,使了个眼色,说:你陪咱爸去找找。儿子说好。儿子心道:好一个老爷子,嘴真硬啊。就想你人生地不熟的,你去哪里找,还不得我陪你去呀。
生活区里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道。这是年的味道。爷俩儿顶着夜色辗转来到车队,儿子把情况跟值班调度说了一下。值班调度翻了下记录,嘀咕说没听师傅们反映么。接着,又向老金头问道:老爷子,你上午坐的哪趟车,几点钟坐的车?调度态度很好,很和蔼。说咱厂的司机售票员觉悟都很高,一般捡到乘客落下的物品立马就交到调度室了。
老金头想了想,大概说了个时间。值班调度在排班表上查了一下,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对老金头说:老爷子,你坐的可能是杨师傅的车,上午出车的司机和售票员我都问了,没人捡到手机。说完,拿出一把备用钥匙,说要不这样吧老爷子,刚好杨师傅的车在,咱们上去找找。
说话间,三人来到车上。调度说:老爷子,你看看是不是这辆车。
夜幕降临,老金头一时不能确定,只隐约记得自己坐在靠右边第二排。几人摸黑找了几遍,没找着。值班调度对他俩说要不然这样,我把情况做个记录,如果找着了再跟你们联系。
只能这样了。儿子点点头,表示谢意。老金头却很失望,心道找着啥找着,能找回来吗。
回家路上,望着家家户户窗户里的灯火,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老金头的心情坏极了。唉,我这是弄啥呀?大过年的跑到儿子家这一番折腾,扯球蛋么!儿子知道他心里难受,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爸,丢就丢了,多大个事儿!咱回家过年,吃饭!老金头内疚地点了点头,却没说一句话。
爷俩儿顶着一路硝烟回到家,儿媳正在厨房里下饺子,茶几上摆放着几个凉菜和热菜,孙子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春节联欢晚会。
咋样爷爷,没找着吧?孙子问。老金头没说话,低着脑袋换拖鞋。儿子摇摇头,说没找见。那就先挂失,停机。孙子果断地说,省得别人拣到了乱打,浪费电话费。
饺子来了!儿媳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里出来。老金头坐在沙发上摆摆手说:吃饭吃饭,先吃饭,等会儿再说。
总不能因为这点破事儿影响一家人过年吧。老金头这会儿挺明白事理儿,心道扯球蛋,丢就丢了,多大个事儿!
儿子看看老金头的脸色,松下一口气。倒了两杯西凤酒,说爸,来,我陪你喝一杯。儿媳和孙子喝饮料。儿媳说:爸,您吃饺子,这盘是萝卜馅儿的,这盘是韭菜馅儿的。老金头说:好好。用筷子夹了一个。儿子放下酒杯,瞅着老金头说:爸,味道咋样儿?要不浇奠一下?老金头点点头,说浇奠就浇奠一下。儿子起身到厨房盛了一碗带面汤的萝卜馅儿饺子,打开家门,把碗里的面汤在门口地上浇了半圈儿,嘴里念念有词:妈,过年了,吃饺子吧。
一杯酒下肚,老金头心里虽说有点不快,但眼瞅着一家三代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边吃年夜饭边看春晚,心里的那点儿疙瘩呀,也就暂时地撇在了一边。
爸,吃苹果。一家人吃罢年夜饭,看电视的当儿,儿媳给大家削起水果。
老金头怕吃多了胀肚儿,不消化,说我等会儿再吃。那您嗑瓜子,瓜子消食儿。儿媳真不错,很孝顺。
爸,儿子眼见老金头这会儿心情不错,提醒他说,要不先把手机停了吧。
孙子说好,我来打。说着,拿起座机。老金头哦了一声,说停就停吧。
孙子对着电话报了老金头的手机号码。
身份证,爷爷。孙子说,要机主的身份证号码。
身份证?老金头有点懵,在怀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张寿星卡和一个旧布钱包,里面装着给孙子的压岁钱和一些零钱,没有身份证。
孙子说没有身份证停不了机。
停不了就停不了。老金头说,反正里面也没有多少钱。
儿子见老金头表情不对,摆摆手,顺着老金头的话说:停不了算了,不停了。
老金头心里膈应,熬到午夜十二点,给孙子发完压岁钱,洗了把脸,脚没洗就上床睡了。
电视里刚刚敲完新年钟声,外面的鞭炮声震得老金头头皮都要炸开了,又哪里睡得着!他努力地想了一回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没想起来。又想了一会儿那个电话号码,也没能想起来。他翻个身,又翻过去,心道扯球蛋么,说好了给人家报平安的,也不知她这会儿睡了没有,在干吗,肯定和我一样,着急了吧……
要不明天让儿子开车拉我回趟家,拿上身份证去买个新手机……不行!大过年的,我咋跟儿子说,虽说孩子们表过态,可八字还没一撇呢,唉,电话要是没丢就好了,大过年的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儿,那该多好……
要是知道号码就好了!老金头只记得前面三位是189,后面是6636,中间几位就记不得、想不起来了。
老金头翻过来,翻过去,跟烙饼似的。恍惚中,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
初一吃罢早饭,一家人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金头几次想跟儿子提说起昨晚上他的那个想法,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他不好意思跟儿子说,他怕儿子问他。下午天气不错,暖和,一家四口出去爬了一回山。直到晚上睡觉,老金头都没想起来那个电话号码。看来自己真是老了。他在心里说道。
初二这天,大女儿和二女儿回门,两家过来看望老金头,乱活了整整一天。
初三吃罢中午饭,老金头实在忍不住了,悄悄跟儿子商量,说要回呀。儿子吃了一惊,说:啥,回哪儿?现在?老金头说就现在,下午,我要回家。儿子瞅了瞅他,说:为啥?老金头眼神回避了下,说:住不惯,想回。儿子说:爸,才两天呀!往年不是初五才回吗?老金头说:难受,住不惯么。儿子说:不行!不能回。儿子都快哭出来了。儿子说:爸,再住两天。初五,初五回。
望着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老金头忽地心疼起来,有点动摇。但他实在无法忍受不打那个电话,因为他不知道那头会怎么想。三天了,说好了给人家打电话的么。他怕时间长了,人家真有想法。能没想法吗?
老金头心里慌乱不已。他想争取一下,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老伴走了整整十年了,他害怕孤独。
要是电话本带着就好了,或者手机不丢。他想。
爷俩儿正在僵持,儿子电话响了:是厂里车队打来的,说是售票员打扫卫生,手机找着了。
我拿手机去呀!说完,儿子盯着老金头又说:爸,初五再回。
老金头点点头。
见儿子蹬蹬跑下楼,老金头笑着骂了句:扯球蛋么。
责任编辑:高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