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果冬青
2016-04-16汤素兰
汤素兰
在一片开阔的田野中央,有—个小山包。一条村道穿过田野,爬上山包,蜿蜒进入山包下面的村庄。
在湘中的山地丘陵,这样的田野、村道和山包随处可见。人们的房舍往往依山包而建,而村道是连结家家户户的纽带。
这棵树最初就长在这个小山包上,傍着村道。树高大,挺拔,老远便能看见,很有标志性。在湘中,有些村庄就因为大树命名,比如桑树湾、枫木桥、樟树坳。游子回家,打老远看到大树,知道进乡了,脚步不由自主迈得更快。离乡的人,回头看见大树,看到大树下立着母亲的身影,于是停了脚步,再次挥手,泪也止不住涌出来。
“你们看那棵怎么样?”身穿棉夹克的瘦削男人带我们走出村庄,来到开阔的田野,指着远处山包上的树说。
这个人是贩卖树木的,姑且叫“树贩子”吧。我们小区许多人家的庭院绿化都是找他做的。他把树木移栽到我们的庭院里,并且要负责移栽的树木的成活。他最初给我家院子送来了四棵锦叶白兰,但移栽的当日落了一场雪,接着是持续的冰灾。2008年年初,南方的冰灾让许多原生树木折断或者冻死,何况是移栽的大树?冰灾过后,四棵锦叶白兰死了三棵,得重新找树补上。树贩子说无法找到同样大小的锦叶白兰,让我们换树种。他把我们带到村子里,让我们自己去挑。当日,他带我们在村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于是把我们带到村外的田野里。
“那是红果冬青,四季常绿,不落叶。我保证你们会满意。”树贩子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红果冬青”的名字。“这树还会结红色的果子,小粒小粒的,能结满满一树。”树贩子说。
我想象着它满树红果的样子。我想象着这田野村道旁如果少了这棵大树,会变得怎么呢?人们会不会觉得少了它,田野里空荡荡的呢?
“我们不要把这么好的一棵树移走吧。”我说,“这么大的树,不一定移栽得活,而且,这是村庄里大家的树吧。”
“你笨啊。要栽当然要栽好树,哪里还有人嫌树太好不要的。”我先生说。
“你们不移走,这棵树也很快要挖掉。因为村路要硬化,拓宽,这个山包都要推平。”树贩子说。
我一是觉得田野里少了这棵树会像一个人的心上少了一份思念一样显得空洞。另外,我担心这么大的一棵树,移栽的时候不一定能成活,如果它不能成活,便毁掉了这棵树。树贩子倒也没有骗我们,因为现在的村道很快就会变成水泥马路。
如果这棵树注定要离开它的故乡移居城市,我当然欢迎它来我的院子里。我为它预留了足够的空间,会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它。到我家的院子里,至少比进城成为一棵行道树,终日吸着灰尘和尾气要强吧。于是,这棵红果冬青就来到了我家的院子里。我们把它栽在院子东南面,靠着院墙栅栏,栅栏的外面就是小区的马路。
眨眼之间,红果冬青植进我家的院子里已经七年了。十余米高的挺拔树干,树叶四季常绿,无论天晴还是下雨,叶面都显着蜡质的光。树枝间是鸟雀的乐园。春夏时节,种在院子篱笆旁的扁豆也喜欢爬到树上,在树上开淡紫的花,并把果实结在上面。这些扁豆枝蔓就像淘气的孩子,在树上的开花结果都像—种顽皮的炫耀,因为它们逃过了我家保姆的采摘,每一荚豆子都能长到成熟,并自然爆裂开,最终落到地上。
红果冬青也开花。它的花开在枝叶的腋下,花朵细小,淡紫红色,和叶柄的颜色一致,因而总是被人忽略。红果冬青的花期在每年的五六月份,但总是到深秋之后,看到满树红色果实的时候,我才会想起它也曾开过花。
红果冬青的果实是深红色的,在深绿的叶丛中,如花一般艳丽。这些果实在深秋之后成熟,一直到冬天才会陆续掉落干净。秋冬之交,是大自然的供给匮乏的时候,因着满树果实的诱惑,来树上的鸟儿特别多。它们终日在树枝上啄食果实,在树丛中蹦跳啁啾,仿佛鸟雀的乐园。
人们常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你看到这棵红果冬青和在树上啄食的鸟雀的时候,要把这句话改为“前鸟种果树,后鸟吃果实”。
我不知道一棵树是否也有回忆和思念。我倒常会想起我和它的初见,想起那片田野和田野中的小山包,以及它当初立在山包上的样子。我知道那片田野、山包和村庄已经不存在了,它们成了我们正在继续扩大的城市的一部分。然而,我只希望红果冬青在我小小的庭院里继续生长,岁岁年年开花结果,朝朝夕夕有鸟雀在它的枝叶间鸣啭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