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论形而上学语法化的语言
2016-04-16王颖斌任婧辰
王颖斌,任婧辰
(1.2.太原科技大学哲学研究所,山西太原,030024)
社会·文化
海德格尔论形而上学语法化的语言
王颖斌1,任婧辰2
(1.2.太原科技大学哲学研究所,山西太原,030024)
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的语言是以语法为标志和标准的。形而上学研究语言的形式及规律,订立语法的逻辑规则,由此安排词语的结构,将它们连接在一起,最后以主谓结构为基准取得了对语言解释的支配地位。海德格尔追溯了形而上学语言的根源,并就其所造成的存在和语言本身的荒疏予以批判,以挽救形而上学的危机。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语言;语法化
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语言的发展是以语法的发展程度为标志的。它将对语言的标准考察看作对语法的考察,研究语言的形式及规律,通过订立语法的逻辑规则,安排词语的结构,“创造了词语、句子、名词、动词、谓词、形容词、陈述句、条件句、结果从句等等之间的差别”[1]14,并将它们连接在一起,最终以主谓结构关系为基准取得了对语言解释的支配地位,形成了对语言的语法内容进行研究的语言科学。美国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就认为,语法是语言现象产生的原因与根据,只有对语法做出充分的描述,才能达到对语言的科学解释。海德格尔指出,人们用形而上学方法对语言的追问,使语言运行和展现在语法中,而这恰恰远离了本真的存在的语言。对此,海德格尔做了追根溯源的探究。
一、词语形式的生成
海德格尔认为,“动词和名词属于西方语法产生时首先被认识到的形式,但也在今天还作为一般词组与语言的基本形式起作用。因而,我们就从追问名词和动词的本质的问题,陷入追问语言的本质的问题之中。因为,究竟词的原始形式是名词还是动词,这个问题与究竟哪一个是说与语言的原始性质这个问题其实是同一问题。”[2]55“词语的基本形式之标准区别(名词和动词,Nomen与Verbum),在希腊文之形态中即之标准区别,是通过与对在的见解和解释的最直接与最内在的联系才整理出来并第一次建立起来的。”[2]56
具体而言,名词(
与)这两大词类的区分是形而上学时代的事情,而在柏拉图之前,就已经有了)和动词(
和这两个名称,但是在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用这两个名称来区分两大词类。那时,这两个名称用于所有被使用的词语,表示所有的话语活动,所以,动词和名词表示的范围完全相同。后来,和的意义逐渐变得狭窄,变成全部词中两个主要词类的名称。古希腊人把语词分为和。是人与物的名称,进而发展为,狭义地指称实体。与之对应的,则意指言说、传说,用词把它说出来,后来转义为说话。这种分法和古希腊人对存在的理解有紧密联系。作为事情的敞开状态,和即人们与之打交道的事物相关,所以又叫,即事物词类。指某种行动的敞开,因此和即行为相关,又叫,即动作词类。柏拉图最早在《智者篇》中对这一区分进行了解释和论证。首先,他认为,广义的就是存在者的存在,通过宣告的途径,而在关涉范围及其周围敞开和进行揭示的活动,接着,他在存在者范围内区分出人们所关涉的事情和广义的行为。因此,词语就分作两类:(名词)专指对事物的揭示,(动词)则专指对行为的揭示。事物与行为的区分体现出对存在及其方式的领会。
有了对这两种基本词类的区分之后,就进一步有了对动词和名词的不同形式即动词变位和名词变格的区分。起初,古希腊人用同一个词即表示动词的变位和名词的变格。自语词被分成两类之后,他们便用指动词的变位,用指名词的变格。变格和变位的说法表明,语言已经被作为存在者来看待。这一点和古希腊人将存在者作为现成存在的东西是一致的。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与这两者的意思都是指下落、倾斜和偏向,也就是从直立发生歪斜。古希腊人把直立、常驻不动理解为存在,而和作为从常驻者的偏斜,就具有从常驻者分离出来的意义。如希腊语有词形变化(accidence):名词有性、数、格之分,动词有时、体、态、式之别。
从形而上学语言的角度看,词语的某些形式被看作是由另一些基本形式派生而来的。名词的基本形式是单数名词;动词的基本形式是单数第一人称的现在时直陈式,而“不定式”则被确定为一种特殊的动词形式。例如,在古希腊语、拉丁语及至现代的英语、德语等欧洲主要语言中,一个动词的词形总是呈现出有规律的变化,依照句子表达的人称、性、数、时态、语态、语气等进行不同的变位和变形,从而具有不同的形态。而且,动词通过变形还可以改变词性。如在英语中,动名词和分词及其对应的形容词意义就是从动词变形而来的。在德语中,当把分词第一个字母大写时,分词又变成了名词。也就是说,从同一个动词可以演变出与之相关的动名词、分词等,分词又可变为名词,只是在词形上有一些区别。名词也同样如此,在同一词的基础上,可以有不同的人称和数。在希腊语、拉丁语、德语等语言中还有不同的格,如主格、宾格、属格等。词的结构的分析也很严密而具体,已经明确地分出词根、词干、词尾、前缀、后缀、派生词、复合词,等等。
二、主谓结构的设置
用于展示事物的最短的话是由动词和名词两种词类“结合”“聚集”而成的,而在古希腊,“聚集”,“既是[综合]又是[分解]……展示就是合成与分离。‘连结’的形式结构和‘分割’的形式结构,更确切地说,这两种结构的统一,在现象上所涉及的东西就是‘某某东西作为某某东西’这一现象。按照这一结构,我们向着某种东西来领会某种东西——随同某种东西一起来领会某种东西;情况又是:这一领会着的对峙通过解释着的分环勾连又同时是把合在一起的东西分开来。……判断活动即是表象与概念的连结和分割。连结与分割还可以进一步形式化,成为一种‘关系’。”[3]186而系词则是“关系”的纽带,“系词这一纽带摆明了:首先是综合结构被当作自明的,而且综合结构还担负了提供尺度的阐释功能。”[3]187
亚里士多德把事物的存在方式分成十种,即实体、数量、性质、关系、何地、何时、所处、所有、动作、承受,并依据关于事物存在方式的理论建立起逻辑范畴学说。他认为,在十种存在方式中,实体(substance)居于本质的地位,而另外九种范畴则只是偶性(accidents),被用来表述实体。偶性是可变的,而实体是不变的。实体在陈述中的主要特征是主体(subject),而从判断的结构来看,主体也就是主词(subject),所有其它的范畴都是用来述说主词的,起宾词(predicate)的作用。也就是说,九个偶性范畴都是用来述说实体的,而实体则不述说任何其他范畴。进一步说,偶性范畴以主体为载体,存在于主体中,所有的数量、性质和关系等只能从属于主体,不能离开主体独立存在。在亚里士多德的语法理论里,充当主词的词是名词,而充当宾词的词则是动词。
人们现在所说的最基本的句子,即“简单陈述句由主语和谓语构成”[4],句子的结构和陈述相对应,句子的主语(subject)就是处在主词位置上的词语,而句子的谓语(predicate)则是处在宾词位置上的词语。主语与主词,谓语与宾词,在印欧语系中本就用同一个词表示,主语与主词都是subject,而谓语与宾词则都是predicate。也就是说,简单陈述句的结构是主语和谓语的连结,其中充当主语的主要是名词即人与物,陈述的是基体或实体(subjectum),而充当谓语的则是动词,它所陈述的是人与物的特征即属性(accidens)。在这里,主语是被研究的对象,是要予以说明的对象,而谓语则是反映主语的,是作为研究对象的主语的属性或特征。形而上学语言的语法研究,是以亚里士多德的语法思想为基础去分析语句的结构,进而得出名词、动词、主语和谓语等概念。传统形而上学的语法理论,包括词类的划分、词类和语句结构成分的对应关系等,大致就是按照这一理论构建起来的。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对于语言的语法解释,是以关于物的陈述为取向的,形而上学把物解释为客体,语言也就联系于客体。简单陈述句的结构被看作是物的结构(实体和属性的统一,物是其特征的载体)的反映,最后人们又把自己在陈述中把握物的方式转嫁到物自身的结构上去,如此这般展现出来的物的结构是按陈述框架被设计出来的。“这些‘含义范畴’的基本成分过渡到后世的语言科学中,并且至今还从原则上提供尺度。”[3]193
海德格尔认为,“设置主语,设置述语,以及相互设置两者,这些句法上的构造完完全全是为了展示而设的。”[3]183所以,句法的设置首先是要向人们显示某种东西,将某种东西展现出来、公开出来,让人们在公开的东西之可规定性中看这个东西,因而是和存在相关的。形而上学却反其道而行之,将陈述所述及的东西看作述语,看作对主语的规定,从而脱离了存在本身,并且越行越远。
三、语法的逻辑构架
形而上学的语言要使人得以理解,就必须具有某种条理和规则,这就是语言的逻辑结构。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中,对语言的掌握是通过逻辑预先形成的,上述语法问题也和逻辑密切相关。因此,“我们所熟悉的语言的整个安排都源于逻辑的根本确定性,它源于某种特殊语言如希腊语的排列方向,源于某种特殊的思维方式。达到语言的路径是由逻辑决定的。”[1]14即希腊逻辑决定着言和说的根本概念和规则,逻辑的方式被看作是唯一严格的方式。语言符号是一种抽象,任何语词都有普遍概念的意义,蕴含着抽象的概念,其语法关系体现了抽象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所以,传统语法的根本特征是从希腊逻辑中派生出来的,在关注现成存在的逻辑中有其基础,通过自我同一原则、不矛盾原则、因果顺序原则、三段论等构成句子的规则、词的句法(词在句子中的出现方式)、句型,它要求人们对语言作机械的剖析和词性的分析。形而上学就是通过这样的逻辑语法关系,把“字”与“句”即概念和命题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套专门的语词和范畴。
从词源学上说,逻辑即logic源于希腊词(有“说话”之义),很多哲学家由此而强调语言和逻辑的关系。因此,逻辑就是关于的,是关于说话的或语言的学问。亚里士多德在其《形而上学》中将解释为陈述和判断,在陈述和判断的意义上对作出了形而上学的解释,将其消解到“格式化”的体系中。这一对本质的解释和看法对于之后的逻辑学及语法学的形成起到了标准和典范的作用,有着决定性的意义,希腊和罗马的语法学家就是由此来制定语法的。肇始于亚里士多德的一些逻辑语法概念一直被沿用至今,基于这一点,语法学成为西方人对语言进行考察的决定性的东西,它在词语及其变形中探寻其对基本形态的偏离和变异,并从中找出语法规律。需要强调的是,无意义的词语排列似乎满足了通常的语法规则,但实际上是由一些空洞的声音组成的,因为它违背了分析方法所发现的逻辑句法的深刻内在规则。
海德格尔指出,“对于哲学考察来说,本身是一存在者:按照古代存在论的方向,是一现成存在者。当用词汇和词序道出自身的时候,词汇和词序首先是现成的,也就是说像物一样摆在面前。人们在寻找如此这般现成的的结构之时,首先找到的是若干词汇的共同现成的存在。……诸语词着眼于在中公开的存在者而合成一个语词整体。”[1]186而在原初的意义上,语言指的是一种“聚集”()活动,它将杂多的东西汇集在一起并加以展现,因而含有超越杂多东西的意思,以这种方式将某种东西展现出来给人看。
形而上学语言则以的一种分化样态即逻辑为基础,语言在作为逻辑的中寻找其基础,逻辑则以现成存在者的传统形而上学为基础。语言本身或本身被看作判断,也就是被看作“逻辑”。这种判断被逻辑所支配而逐渐固定下来,在语言上表现为通过把主语与谓语区别开来而进行再现的设定,由此来把握存在者的在场。正因为希腊人总是以外在的现成存在者为取向,而存在本身却被遗忘,所以他们在解释时才会误入歧途,把的结构归结为一种外在的进行推理的判断理论。由于的命运总是和传统形而上学的历史命运连在一起,所以传统形而上学的迷误伴随着的沉沦,因为被降为现成存在者的逻辑了。
总之,语法化的语言向人们展现出的只是一种严格的逻辑特征,最终发展成为一门科学,它所表现的仅仅是语言的逻辑本性,至于存在本身,则并不在这一范围内,而是让位于逻辑,逻辑影响和控制了语言。在海德格尔看来,以逻辑的视野追问语言的本质是毫无助益的,恰恰通过逻辑,语言的存在被草率、肤浅地拉平,被错误地解释。
四、语言语法化的根源和弊端
在海德格尔看来,形而上学语言的所有基本语法,都始于希腊人对存在和语言的思考,西方语法的出现和形成,自始就是和希腊人对存在的理解和解释密切相关的。可以说,只有在形而上学形成之后,人们有了片面的存在理解,语法才有可能产生。
形而上学总是将在场者和不在场者割裂开来,并且只盯住个别的在场者,固执于普遍的永恒的在场者,即概念、理念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当涉及到语言时,形而上学也就自然把语言作为某种存在者去理解。语言原本是使存在者显现的领域,在这一意义上,语言是存在者的存在,语言是在“存在”之中的。而形而上学却倾向于从存在者的角度由书面语言出发来看待语言,让口头语言驻停于书面语言中。这样就产生了语法,使语言驻留于书写下来的字词即
中。起初,(语法)指的是见诸于书面的语言,即书写下来的词、符号和字母。“语言在,这就是说,语言居停于词的文字图象中,居停于字形中,居停于字母中,中。所以语法就表象出存在着的语言。”[2]64这样的语言无非是词语的总和,它作为现成的东西,可以像物一样摆在人的面前。在这些现成的词语和语言材料中,人们可以寻找它们的一般规律,由此创造出语法学。语法显现出语言这种存在者,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看,就是语法表象存在着的语言,这其实是说,语法将语言作为存在者来表象和认知。
从历史的角度看,形而上学语言是一种对词语所作的形而上学的构造,这种构造所导致的是对存在本身的疏离,以及一种固定概念的形而上学传统。这一现象始于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之后随着罗马人对古希腊文化的翻译而得到进一步发展,进而又在拉丁文被翻译为各国语言的过程中,日益丧失其存在经验而走向空洞的概念。当人们用一个概念去指称某一对象时,总是在自己的头脑中把所指称的对象从其实际所处的流变整体中抽取出来,将它从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剥离出来,进一步地,当人们用陈述去描述某一状态时,就理所当然地抛弃了构成这一状态的统一整体。
进一步说,形而上学语言具有一种规范的力量,它“能在一种明确的秩序中把相关的对象表象为相互包涵和隶属的对象”[5]。它从语法中认识语言,运用语法的“分析”方法来研究语言,而这种“分析”实际上是对语言的“肢解”。在形而上学语言中,概念、判断和推理以及词语、陈述和观念必然会对统一整体进行剥离,这是不可避免的。形而上学语言是概括、抽象和一般的模式,是脱离具体事物而独立存在的。以这样的形式去描述存在,就把生动活泼的生命转化为枯燥无味的躯壳,存在就变成了似乎永恒地驻停在某一固定状态的东西,不断流变的世界就被凝固化,从而变得僵死了。尽管形而上学语言也力求表达世界流变和鲜活的本性,但其概念所固有的抽象和静止,使得它不可能真正表达无限丰富和变化的现实,只能把连续的整体的运动过程归结为无数单一的静止状态的集合。语言通过支配语法而被看作语词的复合体,被作为僵死的材料来处理,语法反过来也禁锢了存在,在其中,事物就在其纯粹的现成在手中而被谈论。这样的谈论并不知道存在本身,反而遮蔽、伪装并最终遗忘了存在本身。语言因遗忘存在而蜕变为一种仅仅合乎语法的陈词滥调,把语言的深层结构固定为语法关系,就把存在的意义降低到了一个狭窄的维度。
海德格尔以存在本身为视域和基础,将语言看作是存在的展现。他的语言视域,自始就是在对存在的追问中展开的,最终又回到对语言的追问,他并不是让人获得某种关于语言的知识,而是让人的经验作为语言的语言,进而通达存在。海德格尔以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传统语言观的局限,重新审视并引申存在问题,进入到对本真语言的沉思中。他认为,语言不是僵化的产品和纯粹的工具,主张回到语言的本源即存在和语言的关系中,由此沉思语言之为语言,让语言以本真的面目显现。而且,海德格尔不但认为语言可以通达存在本身,还把语言提升到存在本身的地位而本体论化,将语言看作为存在,从而也为人提供居所的家园,以此挽救形而上学的危机。
[1] Heidegger.Logic as 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he Essence of Language[C]//Trans. Wanda Torres Gregory and Yvonne Unna.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9.
[2] [德]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M].熊伟,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3] [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
[4] [德]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8.
[5] [德]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87.
(责任编辑杜生权)
Heidegger on the Metaphysical Grammaticalized Language
WANG Ying-bin1,REN Jing-chen2
(1.2.Institute of Philosophy,Taiyu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aiyuan,030024,China)
In Heidegger's opinion,grammar is metaphysical Language's symbol and standard. Metaphysics studies the form and law of Language and formulates logic regulation of grammar,according to which it arranges the pattern of words and connects them together,ultimately occupies the dominance over the interpretation of Language with the criteria Subject-predicate structure. Heidegger traced back to the root of metaphysical Language and criticized the neglect of Being itself and Language itself which brought about to save metaphysics from crisis.
Heidegger;metaphysics;language;grammaticalization
B516.54
A
2095-2082(2016)03-0065-05
2016-03-2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5BZX026);太原科技大学博士启动基金项目(20102006)
1.王颖斌(1972—),女,山西交城人,太原科技大学副教授,博士;
2.任婧辰(1991—),女,山西运城人,太原科技大学哲学研究所2014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