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游荡如一片孤云
2016-04-16郑海啸
■郑海啸
我游荡如一片孤云
■郑海啸
“我游荡如一片孤云”是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名诗《水仙辞》中的句子。我觉得这句诗可以表达我的部分心情。我写“声若蚊蝇”这个专栏已近20年,其间的心路历程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表达。但总的主旨我是坚定的,即,人道主义,希望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东西可以于世道人心有补。而写作的姿态,我希望可以保持“如一片孤云”,即,不离社会热点太近,而是默默地观察,细细地思考,耐住性子,成熟之后再慢慢表达也不迟,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就不表达不发声,我想这么喧闹的世界也并不缺我的这一份意见。如今,“云”又有了新的含义,即所谓“大数据,云计算”,所谓“人在做,云在看”。把“云”的新旧含义加以综合,我的“云姿态”似乎就更加完整了。我多么希望能像华兹华斯那样,从“云”端下来,可以“蓦回首,水仙花开,璨璨金盏一片。绿荫下,翠湖边,迎风弄影舞蹁跹”。
关于我写这个专栏期间与读者之间发生的“情感纠葛”,我曾写过两篇小文。我把它们检索出来,又重新看了一遍,竟然颇为感动,觉得自己写得不错!其实这也可见出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进步。我把这个感受告诉同事。她看了之后说:这说明你当初写这文章时是真诚的,是带着真情的。好吧,我接受。我是一片热情的孤云。
附上这两篇旧文,请读者再指正。
《和我一起写》
董卿获得2004年度中国最佳女主持人奖。发表获奖感言时她说,这是观众对她入行十年来的肯定。我猛然想起,我入行也十年多了,却仍在“声若蚊蝇”。哈哈!不,嗡嗡。
鲁迅先生入行10年时,也曾对自己有个总结:“握笔10年,所得的是疲劳与可笑的胜利与无进步。”我的心没有鲁迅先生这样高,没有存心和谁过不去,更不愿跟自己过不去,也不期望拯救多少灵魂,所以也并不疲劳,每写一篇“声若蚊蝇”,还多多少少有点稿费,吃几次熘豆腐套餐是没问题的,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
就真的为了吃熘豆腐而写作?似乎也并不。但我能给读者什么呢?什么也给不了。南方某大学有一位捡垃圾的女工,给我写信,诉说她的悲惨遭遇,以及她的厌世心情。我也曾去过几次信,不着边际地安慰了几句,但有什么用呢?我说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其实我只是向读者贡献我的迷途。在这个正处在转型期的社会,我们都有太多的困惑和不安。这样的生活方式是明智的吗?这样的行为是可持续发展的吗?什么是智慧?什么是幸福?我们得到了哪些并不值得欣喜的东西?又失去了哪些应该珍惜的却又不被珍惜的东西?每一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我所能做的只是谈一谈我的感受,谈一谈正在自我克服的缺点和倾向。
这样谈着,聊着,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哭着,闹着,过后竟然心里舒服了一些。我所寄望于读者的,就是和我一起哭一起闹。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总得对这世界有所表示啊,爱也好,恨也好,归根结底都是爱。而没态度才是真正的绝望,真正的不负责任。对吧?
来吧,和我一起写吧!多多少少表示一下。即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希望,会不会其实也是很大的雄心呢?(本文刊发于2005年3月10日《检察日报》八版)
《大如须弥山》
韩国人质还没释放,凤凰大桥垮塌死了几十人,华源煤矿181名矿工生死未卜,台风“圣帕”夺走了我浙江老家好几十人的生命。极端的气候,极端的冲突,极端的心灵。每一位稍有血肉的人都感到了苦痛。但是,我们依然留恋这个世界。因为,正如舒婷所吟诵的:“不是一切大树,都被风暴折断;不是一切种子,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不是一切真情,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不是一切梦想,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传达室有一份读者给我的礼物。一个塑料小桶,里面装着6穗玉米棒子,18只柴鸡蛋,几斤粮食(五谷不分的我至今没认出是什么品种)。还留了一张纸条,写着:点点心意,不值一提,请安然受之。若拒收,请随意处置。落款是:一山东读者。面对这份礼物,我的情感非常复杂。首先是惊喜。这个闷热的夏天,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一件事顺心,而这份礼物给了我莫大的宽慰。我还怕什么?我有读者!就像当年沈从文劝慰想自杀的汪曾祺:你怕什么?你手里还有一支笔!惊喜过后是不安。当和尚的都知道这样几句话:“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还!”而我,今生肯定是“不了道”的,所以只能来生做牛做马来偿还了。即使没有来生,我也仍然不安。我所写的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东西,如果真有读者爱看,我是非常担心他们逐渐成为像我这样不合时宜的人的。不过,不合时宜也许是通向真正的幸福的捷径呢。所以,我更为担心的是,我会不会“杀人慧命”?每个人在本真的状态下都是通体智慧的,而我的这些胡言乱语也许会堵塞读者的智慧之门。我已经尽量表达自身的迷茫、犹疑和不确定,但有时候仍然忍不住强调了我的坚持,我真的不知道我所坚持的这些信念对读者来说会不会是毒药!
除了惊喜和不安,还有一点遗憾,或者说,其实也并不遗憾。已经有好几位读者大老远地过来想看我一眼,而我却由于各种原因和他们缘悭一面。他们想见见我,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见见他们。即使是简单的一句“谢谢”,至少也可部分表达我对他们的情感啊。不过,不见面也有不见面的好,就这样各自想象着对方的模样,不也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滋味吗?
在这个如此高度物质化的社会,我和我的读者因为文字而结缘,这是多么奇妙的幸福啊。仍然有人在仰望星空,仍然有人在凝视心灵,我感到欣喜!只是那位不具名的山东读者的礼物,让我无以为报,觉得“大如须弥山”!尽管如此,6穗玉米棒子当天晚上我就煮了,真好吃!柴鸡蛋也没吃几天,只有我不识名的粮食还剩一点,味道都非常好。谢谢。(本文刊发于2007年8月30日《检察日报》八版)
(作者系检察日报社《基层采风》编辑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