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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时代以中国为题材的法国喜剧的产生与发展

2016-04-16四川外国语大学唐果

法语学习 2016年2期
关键词:芭蕾喜剧戏剧

●四川外国语大学 唐果

在18世纪的法国戏剧界,中国主题吸引了喜剧作家的目光。1692年Regnard和Dufresney的《中国人》(Les Chinois),1729年Lesage和D'Orneval的《中国公主》(La Princesse de la Chine),1742年Faval的《中国婚礼》(Les Noces chinoises),1754年Noverre的《中国节日》(Les Fêtes chinoises),1754年Louis Anseaume的《礼貌的中国人在法国》(Le Chinois poli en France)等戏剧上映的时间铺陈了中国式喜剧的发展轨迹。中外学术界还未对此问题进行深入探索。一些著作或者对相关剧本作了单独的介绍,或者观察了欧洲文学界的中国情调。笔者列举三个相关作品。第一,Song Shung-Ching的Voltaire et la Chine:在《中国孤儿》章节中,Song Shung-Ching对Regnard的《中国人》的情节做了快速的摘要,但是既没有研究其影响,也没有讨论其异国情调的呈现。第二,RenéEtiemble的L'Europe chinoise:在第二章《中国戏剧的n个方面》里,Etiemble对17—18世纪英国伊丽莎白戏剧中的中国人的形象进行分析,却忽略了法国喜剧中的中国题材。第三,Frédérique Balliot的Chinoiseries littéraires:la Chine et la littérature d'imagination en France de 1704à1789:在这部博士论文研究中,作者比较注重文学作品中的中国的形象,忽视了剧作家审美观的演变。总而言之,中国题材的剧本分析总以单独零碎的形式出现,难见系统。然而,笔者认为,在一个特定背景下,特定时期里,一些看似独立但是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特定题材,可以反映异国文化和本国文学的冲撞和融合:是什么促进了这些法国剧作家选择中国题材?18世纪盛行的异国情调风怎样在这些喜剧里表现出来?它们体现了作者的什么意图?这些中国式剧本对法国戏剧界又有怎样的影响?本文通过研究这几部喜剧,探析每部喜剧的特点,彰显法国戏剧史与中国建立起的联系。

一、起端:Regnard和Dufresny的《中国人》(1692)

在18世纪初,中国这个遥远的国度首先为法国喜剧家提供了创作灵感。1692年,戏剧作家Regnard和Dufresny联手创造了喜剧《中国人》。作为法国第一部以中国为题材的戏剧创作,这部喜剧旋起了法国舞台上的中国风。1692年12月13日,《中国人》在巴黎的意大利喜剧院第一次上演。这部四幕喜剧凭借两个新颖点凸显了自身价值。第一,它开启了法国两大著名戏剧家Regnard和Dufresny的合作之路。Calame(1981:3)在《Regnard全集》中的《中国人》序言中强调这个重要的贡献:“这部剧代表了Regnard第一次与Dufresny合作。Regnard是主要创作人,Dufresny是其音乐合作人。”从《中国人》开始,他们的合作进展顺利,持续多年,直到1696年因为《游戏者》(Joueur)破裂。第二,《中国人》代表了作者新的戏剧审美观的形成,关于这一点,Calame(1981:435)在《关于中国人剧本的批注》中总结道:“通过1692年12月13日上演的《中国人》,Regnard的喜剧创作开始了深刻的改变。”总的来说,Regnard的《中国人》体现了两个方面的创新。第一,在著名音乐创作人Dufresny的参与下,Regnard第一次尝试在喜剧中加入音乐元素;第二,Regnard重新建构了传统喜剧结构,以独立的方式描写每个场景,让大场景里包含无数的小型轻歌剧,剧情层出不穷地浮现又退下,观众仿佛置身在一个抽屉剧场之中。

《中国人》剧本的具体情节处理方式需要大篇幅来阐述,但这并不是本文的研究目的。此文章的目的是研究中国题材的作用。首先需要承认的是,在这部喜剧里,Regnard没有一丝介绍中国的意愿。尽管作者努力地发挥想象力,但却缺乏真实性。Regnard给其剧本取名《中国人》,剧情却完全发生在典型的欧洲戏剧人物之间,例如Roquillard,Pierrot,Arlequin,Colombine,Isabelle。甚至,Regnard在楔子里沿用了两个非常经典的西方神话人物:l'Apollon et la Muse(阿波罗和缪斯)。故事地点在法国的乡村,Roquillard想在中国医生和法国喜剧演员这两个男人中选一个作为其女儿Isabelle的丈夫。剧中唯一一个所谓中国人则是Arlequin,一个装扮为中国医生想娶Isabelle的心机家。Arlequin的行为和思想中丝毫没有体现出中国文化或习俗,相反,他却痴迷着欧洲歌剧,例如:

(第二幕,第二场)对白:我了解所有人类所知的科学和艺术,但是我最优秀的领域,是音乐和戏剧。(Œuvres complètes de Regnard,1820:38)

(第二幕,第四场)对白:好,我来创作歌剧。(Œuvres complètes,1820:38)

两个简单的对白足以表明“中国”在《中国人》这个剧本中占着微不足道的位置,中国人阿尔勒甘也仅仅是个噱头而已。既然人物、地点、场景都非“中式”,那么,这个中国想象到底可以给Regnard的创作提供了什么素材?起到什么作用呢?实际上,作者Regnard意在利用异国风情的基调来引入他的戏剧新风格。在启蒙时期,除了少数勇于探索世界哲学思想的文人,大部分法国人对中国仍然一无所知。Regnard自觉难以在一些法国观众早已耳熟能详的旧故事中创新,在他开始寻找新的契机时,中国这片未知之地恰恰为其提供了一个自由创作的完美环境。利用观众对其戏剧主题的无知,Regnard能够更加自由地发挥想象力,挖掘潜能,进行多方面的尝试。

因此,尽管Regnard对中国人的描写显得笨拙,夸张且形象混乱,这并不影响他逻辑清晰地完成其真正的创作目的。一边,他与Dufresny合作使喜剧和音乐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另一边,他大胆调整了剧场,“让每一个折子成为一个完整的图画,一个独立的看点,而情节线索则变成一个单纯的引导故事前进的借口”。(Calame,1981:38)音乐的加入和新颖的舞台设置为Regnard的《戏剧节日理论和戏剧化想象力概念》(Krief,2004:221-237)的产生奠定了基础。Regnard在一个所谓的“中国世界”讽刺了传统喜剧的缺失和匮乏,表达了对节庆、快乐的崇拜。观众在戏剧主题所带来的神秘感中也更容易接受新事物。因此可以看出Regnard巧妙的心思。一方面,《中国人》不仅满足了法国观众对他国朦胧形象的好奇,同时也满足了作者技术创新的需求和愿望。

《中国人》在法国喜剧舞台上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其第三幕《中国医生》为Regnard的下一个喜剧《弗莱卡的筷子》(La Baguette de Vulcain)提供了灵感,此剧于1693年1月10日第一次上映,副标题则为《中国医生》(Docteur chinois)。1755年,法国另一个著名作家Faval再次改写《中国人》,并获得掌声无数。本文稍后将会谈到这部喜剧。总之,Regnard的《中国人》在17世纪和18世纪的交接时期引起了巨大反响,并促成了启蒙时代时期一系列的以中国为题材的喜剧诞生。这些看似迥然各异的剧本实际上遵循了一定的发展节奏,反映了中国风在18世纪法国喜剧中的作用。

二、Ponteau喜歌剧院的改革:Lesage和D'Ornéval的《中国公主》(1729)

在Dufresney和Regnard之后,法国剧作家开始认识到喜剧与中国异调色彩的混合可以给观众留下更精彩的印象。因此,以中国为题材的喜剧开始了逐步发展。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了吸引当时法国著名的大剧作家,为了满足观众异国情调的口味,Ponteau领导的歌剧/喜剧院(Opéra-comique)开始打破模式化剧本,上映中国主题的喜剧。第一部喜剧则是1729年Lesage和D'Ornéval合作的《中国公主》。

当Lesage和D'Ornéval创作《中国公主》时,歌剧/喜剧院正处在一个激烈的改革时期。在Ponteau的带领下,歌剧/喜剧院由年迈的作家支撑着。曾经引以为豪、令人羡慕的剧院作家群在18世纪初期的淡出已是不争的事实。Vendrix(1992:51)指出,Ponteau渴求给歌剧/喜剧院加入时尚新元素的强烈渴求:“作为一个戏剧家,Ponteau有独到的见解,从他的领导开始,歌剧/喜剧院开始闻名巴黎(……)Ponteau努力振兴歌剧/喜剧院,欲改变其老年化的状态,使其走向年轻化。”

首先来看一下《中国公主》是如何给Ponteau带来了改革的良机。Ponteau在成为喜歌剧院的院长后热情邀请各方剧作家参与项目重建。Lesage,喜歌剧院的资深创作家,深刻地感受到剧院严重的老龄化(1729年时Lesage已经70岁),积极配合Ponteau的改革,主动邀请年轻作家D'Ornéval与其合作。在Ponteau冒险精神的带领下,实现了两代作家对新型舞蹈和曲调设计的共同追寻,最终创造了极具有异国情调的喜剧《中国公主》。

有趣的是,Lesage致力给他的作品打造异国情调形象的同时,这个形象却以非中国的方式产生。Vendrix(1992:51)评论道:“1729年,Lesage创建了一个名为《中国公主》的戏剧,我们听到很多混杂着苏格兰曲调和荷兰曲调的异国音乐。”欧洲音乐和中国情调别具匠心的混合编排方式为现场观众带来了一场饕餮的视听盛宴。另一点值得提出的是,《中国公主》的情节来自于《一千零一天》(Mille et un jour)中一个名为《卡拉夫王子和中国公主的故事》,“这个寓言交织着各种民间流传的小故事,而我们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找到相似的主题。”Sebag(2000:11)综上总结道,中国并不是Lesage的写作动力。作者是想利用中国主题的陌生感、古典寓言情节的熟悉感、北欧音乐熟悉的陌生感,从这三个角度切入进行戏剧改革。和Regnard一样,Lesage并不打算给观众提供有关中国的信息,而是用创新的情怀给予中国主题暗喻的法国色彩,让它既有一种距离感,又不失亲切感。

三、动作喜剧的诞生摇篮:Noverre的《中国节日》(1754),Jean-Baptiste Dehesse的《中国婚礼》(1755)

继Lesage以后,这种通过中国主题进行戏剧改革的方法,激励喜歌剧剧院的另一个剧作家Noverre创作了他的第一部作品《中国节日》。作为芭蕾舞大师和法国喜剧理论家,Noverre凭借独到的见解创作了新型芭蕾舞剧——哑剧芭蕾。Noverre发现传统的芭蕾观赏性不强,他用哑剧和动感的舞蹈取代传统机械和功能性的舞蹈,创造出了以芭蕾韵律为本、兼容动作表演技法的新型喜剧作品。这个全新的设计不仅为法国喜剧带来变化,也给Noverre带来了无限的荣耀。虽然这个创新是几个舞蹈家的联合研究,但是法国知名音乐学家Dratwicki(2002:102)指出:“在多年的实验和探索中,Noverre占着最显著的位置。”

不难发现,Noverre选择中国主题开始其职业生涯的根本目的皆在改革和创新。在这个选择的背后,除了中国风在当时法国的流行趋势外,更重要的是隐藏了作者的审美策略——在异国情调的氛围中,舞者的身体更容易从面具和传统服装中得到释放。舞蹈由一个个充满激情动作组成,多样且紧密地穿插在情节中,使剧情的行进更加具象化、情节化。最终创造一个充满着强烈戏剧性的、被称为哑剧的喜剧。18世纪的法国在逐渐脱离古典教条的过程中,对新事物越来越有兴趣。Noverre第一次尝试的成功不仅获得了观众的青睐,也获得了评论界的赞赏。同年出版的法国著名报刊《法国水星》(Mercure de France,1754(8):185)作出了以下的点评赏析:“专家们一致认为芭蕾非常新颖,非常明亮,以四对舞结束的形式非常的欢快,当时的艺术家们一直认为演员的服饰和剧场的装饰达到了欧洲一级设计师的水平。”

因此,Noverre的《中国节日》再次证实了中国主题在法国戏剧改革中的作用。有了《中国节日》作为哑剧芭蕾的摇篮,Noverre实现了喜剧改革的第一步。一年以后,另一个名为《中国婚礼》的喜剧沿用了Noverre的战略再次推进了哑剧芭蕾的发展。本文之前已经提到,Regnard在1697年和Dufresny一起创造了《中国人》。在1755年,Faval先生改写了Regnard的剧本,并插入了一段名为《中国婚礼》的哑剧芭蕾。这个讨人喜欢的舞蹈使这个50多年前的剧本展现出了别样的魅力。18世纪评论家D'Origny(1788:268)指出:“这出喜剧伴随着一段名为《中国婚礼》的舞蹈,通过舞蹈中各样人物的穿插和饰品的大胆革新,这段舞蹈被看作是编舞家Dehesse先生的代表作。”

Noverre的《中国节日》和Faval的《中国婚礼》显示中国主题让法国剧作家的创作外延更宽广,内延更丰富,形式更多样。在总结了中国主题如何成为哑剧芭蕾的摇篮后,本文现在就来讨论18世纪最后一个中国题材的喜剧,法国剧作家Anseaume于1755创作的一个不仅带来了欢笑也带来了反思的喜剧——《礼貌的中国人在法国》。

四、异国情调和意识形态的一次相撞:Louis Anseaume创作的《礼貌的中国人在法国》(1755)

在Faval的《中国婚礼》(1755年7月20日星期六)上映后的短短五天,Louis Anseaume在喜歌剧院的舞台上提供一个题为《礼貌的中国人在法国》的意大利插曲歌剧。此剧上映时,Noverre的被认作喜剧史上一次进步的《中国节日》仍然敲响着成功的钟声。Parfaict(1756:434)在《巴黎剧院词典》注明道:“Anseaume的创作是为了再次引入Noverre先生的中国式新芭蕾。”Anseaume利用《中国节日》的余热,为剧末加入了Noverre先生的新式芭蕾,带来了更多的娱乐舞蹈场面,当剧中主角说出:“为了让大家新鲜新鲜,我们来跳舞吧”(Le Chinois poli enFrance,1754:20),该剧便在中式芭蕾中徐徐落下帷幕。此画龙点睛之举为丰富的故事情节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Anseaume同时代的戏剧评论家给与了高度评价:“七月初上映的中国芭蕾舞剧给观众带来了一个非常别致的新风格,取得了巨大成功。”(Leris,1763:107)

然而,与其前辈不同的是,Anseaume将中国式芭蕾和个人思想混合在一起,使其喜剧呈现出一种全新的哲学套路。本质上来看,《礼貌的中国人在法国》是为了反映法国当时的社会问题。为了更好地达到这个目标,Anseaume通过减少音乐的份额,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到人物对话和作品思想上。而不像他的前辈,常常围绕音乐打造剧本。1753年版本的《路易斯剧作全集》序言(1753:4)强调了这一点:“这部剧包含了更多的滑稽讽刺曲,相反,更少的抒情小曲。这种方式使作者可以播种下更多的思想,更多的精神,而不是一个单纯的仅靠音乐家即可完成的喜剧。”

从内容来上看,《礼貌的中国人在法国》描写了一个居留在法国的中国官员观察法国现代习俗和最新时尚的故事。Mamczar(1972:266)指出,这部剧强烈地表达了作者的思想的意图,特别是名为《回归的中国人》的最终幕通过各种映射讽刺了欧洲歌剧和巴黎当时的一些风俗:“这个中国贵族回到祖国后向他的同胞描述了漫长的欧洲之旅中的所见所闻所想。”这种通过他者来观察自身的写作方式显而是受到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1721)的影响。这种散文式的喜剧创作已经跳出了审美领域的框架,并悄然潜入了道德领域的范围。

此后,中国主题的喜剧开始呈现朝不同方向发展的趋势。起初,中国情调只是戏剧技术的创新,但逐渐,这种创新升华到了思想的层面。观众对中国的好奇心从对其表面的异国情调越来越多地转而探求其传统精神。

五、结论

通过对18世纪法国舞台上中国主题的喜剧的梳理,本文试图总结中国在法国启蒙时期喜剧发展历程中的角色和作用。

首先,在18世纪,法国人在追寻一个全面认知的、包容普世的世界观。一些学者通过中国来完成这次寻找。中国对于法国人的诱惑力在于它广袤但是遥远的领土,它古老但是未经探索的文明,它神秘但和法国截然不同的风俗。总之,两种文化之间的强烈对比促进了法国文学主题的多样化,最终打开了法国喜剧家的异国情调视野。

其次,中国主题帮助戏剧家实现了喜剧技术上的创新。这些喜剧作品的共同特点是显示中国主题所散发出的异国情调,保护了作者的改革意图。启蒙时代的法国剧作家逐渐厌烦古希腊的英雄题材,向往创作的自由。然后,17世纪遗留下来的古典戏剧规则仍在18世纪被看做不可取代和不容争议。因此,剧作家们利用中国这个遥远且未知的领域所带来的陌生感,悄悄地进行着独具匠心的戏剧改革。新的审美观也就在Regnard,Dufresny,Noverre,Lesage,Anseaume等知名喜剧作家接二连三地追随中国风的实践中进化形成。

最后,中国主题有利于新的意识形态的表达。启蒙时期,在理性之光的照耀下,法国文人们一直试图调和哲学和文学。一直以来,戏剧都被公认为是向公众传授道德的重要文学体裁,如Mortier(2008:117)所说:“戏剧,通过它多样化的表达方式,通过它的剧团活动,通过它涉及图书市场的能力,成为传播启蒙思想的最敏感的领域。”在各个思想流派各抒己见时,法国喜剧作家巧妙地利用中国人的眼光来观察世界,来审视自我。中国主题的戏剧在异国情调和哲学之间的连接中实现了演变和升华。

综上所述,充满异国情调的中国主题给18世纪的法国喜剧家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同时满足了观众对中国文明的迷恋、作家对法国戏剧的崇尚和启蒙哲学思想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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