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2016-04-16文_闫晗
文_闫 晗
流年
文_闫晗
小时候过年家庭聚会,大人忙碌着人情往来,孩子们经常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爷爷的两三个外甥,也就是我的远房叔叔,每年过年都来做客,几个人把炕坐满了,姑姑和大妈要忙着下灶做饭,我和表哥表妹在屋里屋外转来转去,插不上嘴,也插不进脚。电视机通常整天开着,但节目的声音被说话声淹没,什么也听不到。
有时候我们会走出院子,在村子里闲逛。冬天,到处都是灰黄色的,家家门前都堆着干掉的玉米秸、花生蔓,干冷的空气里混合着鞭炮的气味,混着积雪的土路被冻得很硬。有一些小男孩拿着拆散的鞭炮和点鞭炮用的香,在角落里冷不丁发出噼啪的响声;有的拿一种摔在地上就会响的炮仗,突然就朝你脚边扔过来,吓人一跳。我不喜欢听鞭炮响,觉得既聒噪又危险,便常常躲在表哥身后,远离那些调皮的小男孩们。
有一年,我们走出了村子,过了村子南边的河,走到种庄稼的田地里。田地里的作物都被收回了家,裸露的土地一派萧索,道路两旁的树下堆积着落叶和枯黄的草。有一户人家的田里竖着一块墓碑,还有隆起的坟包,墓碑上刻着繁体字,那字我并不认识,却默默悲伤了一会儿。
算不上什么奇特的经历,我却对那天的场景印象很深,想起冬季,脑海中就会闪现出那些树、田野、枯草和墓碑。
对于过年,即便在童年,有对穿新衣服的期待和见到亲戚家同龄小孩的喜悦,我还是有很深的寂寥感。一大家子的饭做起来费劲,常要挨到下午三四点才能吃上饭,饭到桌上也凉了一大半。吃完饭再七手八脚地收拾,姑姑、大妈们能歇下来说说话就已经天黑了,大人们又开始张罗着全家穿上大大小小的棉衣,准备骑车回家。按照惯例,爷爷会对外甥们拿来的礼物推让一番,让他们带走,礼物无非是一些饼干、奶粉、麦片、芝麻糊之类的。但爷爷有次说了句“这么一点儿东西,我哪儿还能都留下”,让场面陷入了尴尬,于是,那回远房叔叔们就不好意思把礼物带走了。之后许多年,爷爷的这句话都常常被拿出来调侃。
我不喜欢分离的时刻,从天开始变黑的那一刻起,我就陷入了莫名的忧伤中。我希望表妹和我可以留下来,在爷爷家住下,看爷爷烧炕、放铺盖、焐被子,穿着奶奶超级沉的大棉靴,躺在被窝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听爷爷说家族轶事……可惜这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表妹总是很想回自己家,她家离得远,往往最先走。
有一年过年下了大雪,姑姑全家坐公交车去爷爷家,回去的时候等不到车,爸爸便骑着摩托车分两趟把她们全家送回去了。虽然爸爸那天穿着厚羽绒服,但也被寒风吹透,浑身冰凉,病了一个多月才好,后来每年冬天他都会感冒很久。如果能穿越回去,我一定拦住他,让姑姑她们住下来。
现在,爷爷奶奶不在了,我们各自长大,奔向远方,即便是那样寂寥的团聚,也无法得到。我努力回想,还是有许多美好的时刻的。记得有一年,我扎着长马尾,有个不会聊天的远房叔叔说我个子矮,不适合留长发,表妹个子高,留长头发会很漂亮。我讪笑着,不知如何回应。爷爷却表示不爱听这话:“谁说的?我觉得我们丫头长头发挺好看的。”奶奶也附和,还说我比表妹好看多了。我心里明白那并不是实情,却很感动,他们这样爱我,而且如此理直气壮地偏爱。
突然很想念从前那些岁月,即便寂寥,也是独一无二、难以复制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