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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

2016-04-15胡树彬

翠苑 2016年2期
关键词:业务员小男孩

作者简介:

胡树彬,穿青人,1977年生于贵州纳雍,现居浙江永康。系浙江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浙江作家高级研修班及第十八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被列入浙江省“新荷计划青年作家人才库”。已在《江河文学》《短篇小说》《章回小说》《青春》《地火》《星火》《延河》《鸭绿江》《啄木鸟》《中国铁路文艺》等发表中短篇小说30余篇。

自从脱鞋走进这个房间,单双双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不知道哪里不对。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梅芳姐不是叫她过来做技术员吗,怎么这里会是销售精英培训营呢?还有,刚才起身时她也说了,进厂没问题,但要经过岗前培训,培训不合格想做技术员就会有点小麻烦,所以叫她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表现,给主考官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是,这房间里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起那么早来干吗呢?记得起身时她还特意看了下墙上的挂钟一眼,是4点20分,现在是5点17分,要是在佛山,此刻她还在被窝里睡大觉呢!

何况,她还发现这个房间的门窗全都关得死死的,并用布帘遮掩得严严实实,除了窗子上方挂有一块蓝底白字的布标外,墙上还挂有几幅励志标语,什么“今天坐地板,明天当老板”、“我是穷人的后代,要做富人的祖先”、“早了解,早加盟,早成功”等等。这些标语不像是广告公司制作的,倒像是某个“成功人士”的即兴挥毫或随意涂鸦。

房间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赤脚大仙,看见她俩都很客气,连忙跑过来握手问好,就是没人给她们搬张凳子。蒙小远一边跟他们握手寒暄一边介绍她说:“这是我们家新来的小妹,名叫单双双,是竹梅芳竹经理的朋友。”梅芳姐不是车间主任吗,怎么又变成经理了?

反正单双双觉得,这里边就是透着一股邪门味道,怎么想都不对劲儿。不过直到此刻,她还是非常相信竹梅芳的,因为在佛山时,身为拉长的她,一直都把她当成亲妹妹照顾。她生病了,她陪她去医院;她来例假了,她就设法给她调休;她受了委屈,她就出头为她讨回公道。一个姐姐所能做到的,她都为她做到了,凭着那段感情,她必须对她深信不疑,否则,她也不会连霍东都不告诉,就一个人悄悄跑到这边来了。

房间里人越聚越多,开口老总闭口经理,吵吵嚷嚷,热闹非凡,你给我签名,我为你题字,乱成一团糟。5点30分,一个20出头,身穿花格子衬衫的帅小伙往窗户前一站,大声喊道:“各位朋友,大家好,我叫荣诚心,荣是光荣的荣,诚是忠诚的诚,心是开心的心。今天这堂课将由我主持,请大家都坐下吧,培训马上就要开始了。”

坐?坐哪里?单双双一头雾水,蒙小远却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随即也招呼她坐下。她明白了,墙壁上不是明明写得有嘛,“今天坐地板,明天做老板”。她有些觉得好笑地和蒙小远并排坐在一起,心想这个公司好奇怪哦,培训室里连张椅子都没有,接受培训还得坐地板。

人们很快就座成6个横排,有人还在陆续不断地加入进来,主持人再次开口:“课堂上现在已经有七八十人了,请今天刚到的新员工全都坐到前排来。合理的培训叫训练,不合理的培训叫磨炼,我们公司的培训其实就是为了磨炼大家的意志。”

前排有几个人立马让出位置,坐在第三排的蒙小远拉着单双双填了进去。

主持人要求所有与会人员都自我介绍一遍,凡是第一次参加培训的都要上台表演才艺。那些“新员工”们,有的唱歌,有的说笑话,有的讲段子,甚至有两个小姑娘,还表演了舞蹈。看得出,他们都非常重视这场培训,都非常卖力地表演,以求加深考官们的印象,从而给自己的入职带来更好的机遇。这给单双双施加了不少压力。

轮到单双双了,情绪有些低落的她慢吞吞地从地板上站起来,低着头说:“大家好,我叫单双双,来自云南西盟。”

主持人看了一眼手里的小本子,问:“这个姓不是念‘shan吗,怎么会念‘dan呢?

单双双只好红着脸解释:“我爸爸姓单,我妈妈姓双,所以我就叫单双双。‘单是单双的‘单,不是单雄信的‘单,你们别搞错了,我们傣族的姓氏跟其他民族是不一样的。”

“哇,怪不得这么漂亮,原来是傣族呀,长得还真有点像孔雀呢!”有人在台下低声议论起来。

主持人不想争论下去,以免破坏气氛,便以息事宁人的口吻说:“好吧,单双双,按照规矩,新员工都要表演一个节目,请问你准备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节目?”

主持人话音刚落,不知是谁喊道:“有没有带葫芦丝,让她吹《月光下的凤尾竹》!”

单双双抬起头来,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轻声慢语地说:“我没带葫芦丝,也不会唱歌,就让我背一首词吧,宋词。”

主持人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在左掌上拍了两下,说:“好的,请大家给这位靓妹来点掌声。”

人们学着主持人的样子,“稀里哗啦”地拍起掌来。单双双依旧低着头,如花似玉的小脸蛋此时一片潮红,呼吸也为之急促起来,反而不敢开口了。

有人等不耐烦了,开始起哄:“冬瓜皮——”

声音从8点钟方向传来。3点钟方向立马就有人响应:“西瓜皮——”

四面八方都有人附和:“不许耍赖皮!”

单双双的脸更加红了,热辣辣的就像被炉火烘烤一般。但她依旧低着头,无所适从地玩着手里的那支圆珠笔。主持人不得不举起双手,向下招了两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同时侧过脸说:“单妹妹,请你抬起我们吴总的头。”

无种的头?什么叫无种的头?将相无种,丹桂有根,我只学过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却从未听说过头还有无种的。单双双这样想着,不由怔了一怔,迟缓地转动头颅。人们似笑非笑,全都贼兮兮地望着她,仿佛是在看她的洋相。

单双双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射向主持人,有些卖萌地问:“领导,什么叫无种的头?”

“呵呵呵”,“嘿嘿嘿”。有人轻声地笑了起来。主持人也笑了笑:“我们老总姓吴,名叫高贵。”

单双双嘴唇向两边一拉,勉强笑了一下,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主持人的眼睛陡然发亮。

又有人开始起哄:“汪、秃——”

几乎所有人都跟着狂喊:“石磊、否!”

单双双愣愣地望着大家,半天没反应过来,只是在心里想,这个地方太奇怪了,课堂上怎么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起哄呢?以前她在厂里参加过的那些培训,纪律严格得很,是不兴这样的。蒙小远连忙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她偏下身来,蒙小远伸长脖子轻声说:“大家是用英语喊一二三,为你起头。”

单双双明白了,小脸更加红得可爱,期期艾艾地说:“不好意思,我——我没学过英语。”

“哇噻,什么学校不教英语?”

“西部地区真是太穷了。”

人们又开始躁动起来,主持人只得再次做安静的手势。

房间里又归于平静,单双双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始朗诵: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单双双长得娇小玲珑,声音更是甜美圆润,虽然不懂英语,但普通话却相当标准,加上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把一阕《卜算子》演绎得声情并茂。

人们先是愣了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虽然只用两根手指,但掌声依然很响亮,很整齐。

主持人赞道:“听见了吗?这就是天籁之音,人间难得几回闻!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呀!”

回到住处,已经是中午12点了。客厅里围着餐桌挤满了人,餐桌实在挤不下,另外五六个人只能坐在外围的椅子上和沙发上,只等单双双和蒙小远一到,就狼吞虎咽地开饭。

饭桌上除了一锅米饭和一锅海带,什么也没有。估计大家都饿急了,“稀里哗啦”地风卷残云,五六分钟便结束了战斗。单双双坐在众人特意留出来的位置上,端着小碗细扒细扒的,大家见她食欲缺乏,郁郁寡欢,所以都不说话,只有坐在一旁的蒙小远轻声地劝道:“双双,多吃点吧,这就是这里的生活标准,昨天因为迎接你,才多了几个菜。”

单双双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傻子一般。勉强吃了小半碗,她就放下碗筷,轻声问道:“梅芳姐呢?梅芳姐哪里去了?我想找她。”

蒙小远拉着她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说:“竹经理忙得很,没时间带业务员了,现在我就是你的业务指导,有什么疑问你就问我好了。”

其他人一吃完就走了,一两分钟后全都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个憨厚老实的小男孩收拾碗筷。

单双双依旧轻声慢语地说:“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公司在哪里?”

蒙小远说:“我们公司总部在香港,董事长叫叶舒丹,我们就是央企,是中央批准成立的,在番禺只有一间分公司。”

“噢,我就是想问,你们在番禺的分公司在哪里?我想亲眼看看。”

蒙小远急得跺了两下脚,心想美女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但又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休息一会儿,我就带你去看看,运气好的话还能遇见竹经理。”

单双双不说话了,只是闷闷地坐着。蒙小远对她说:“妹妹,既来之则安之,你要开心点呀,竹经理把你交给我,我不希望你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她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

单双双说:“我不想在这里做了,我想回佛山,回原来的工厂里去。在那里虽然辛苦点,工资也不高,但心里踏实。”

蒙小远心想你有这个想法就正常了,于是笑靥如花地说:“妹妹你可不能这样想,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在佛山过得再好也只有2000多元的工资,这里光月薪就有3000多元,此外还有提成和绩效奖,做得好的话一年就有十几万元呢。你看我们竹经理,现在都两三万元一个月了。你还是安安心心在这里做吧,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我是你业导。”

单双双想了一下又问:“你们公司主要生产什么产品?”

蒙小远说:“不是生产,是销售。我们是销售公司,不是工厂。”

“那——那你们销售的是什么商品?”

“角鲨烯。我们的商品名叫角鲨烯,是一种高级保健品,原材料来自鲨鱼,具有防癌抗癌的作用。现在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死于癌症,所以我们公司的效益非常好,待遇也非常高。蒙小远指了指厨房,接着说那个小男孩你也认识了吧?这个家庭数他最老实了,只会洗碗扫地,一个月就有2000多元。”

单双双抬了下眼皮,说:“真有这么好的事?那我不去上班好不?我就在家里洗碗扫地好了。”

蒙小远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要抽自己的嘴巴。心里一边骂自己嘴欠,一边骂单双双狡猾,突然想起竹梅芳的交代,连忙“嘿嘿”一笑,说:“单妹妹,我上个厕所先。”

蒙小远说完连忙闪进卫生间,给竹梅芳发去一条短信:“老大,你这个朋友鬼得很,现在嚷着要看公司和产品,下一步该怎么办?”

竹梅芳回复:“把她看牢,下午带她去听起总的分享,晚上再找人和她沟通。如果连这个小绵羊都搞不定,就要把你打入冷宫了。”

蒙小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假装放水洗了一下手,才走出卫生间。

“此处不可久留,他们全是骗子。”

蒙小远刚刚走进卫生间锁上门,小男孩就从厨房里蹿出来,塞给她一张指头宽的小纸条,又一声不响地蹿回厨房去了。

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字是圆珠笔写的,笔画规矩,排列整齐,看得出是预先准备好的。单双双瞟了卫生间一眼,翻过背面来,字迹变得非常潦草,好像是在匆忙之间写就:“别听她瞎说,我早就被打入冷宫了,一分钱也拿不到。”

那,不是奴隶么?单双双非常同情、也非常感激地看了厨房一眼,听见叮叮当当的锅碗声,轻轻地晃了两下脑袋,连忙把纸条塞进裤兜里,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心里不由酸酸的,差点哭了起来。

走出卫生间,蒙小远见单双双依旧傻傻地坐在沙发上,连忙满面笑容地说:“妹妹,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番禺分公司吧。”

单双双懒懒地站了起来,跟着她开门走了出去。下楼来到马路上,单双双突然开口问:“小远姐,你是哪里人呀?”

蒙小远说:“昨天晚上不是介绍过了嘛,今天早上又在课堂上介绍了一遍。我是红河的,曾经跟竹经理是同事,可现在她已经是经理了,我还是个普通业务员。”

“可是,你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说得有点不一样。好像昨天晚上你说你是珠宝店的收银员,今天又变成卖角鲨烯的了。姐姐,你们是不是搞跨界经营?”

蒙小远尴尬地笑了笑,说:“妹妹你太聪明了,我们的确是在搞跨界经营,白天卖角鲨烯,晚上卖金银珠宝;白天让人健康,晚上让人美丽。”

“是不是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打入冷宫?”

“你——你——”蒙小远的笑容僵住了,半天才看着单双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单双双说:“我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很多嫔妃完不成任务,就要被皇上打入冷宫,任其自生自灭。我想,你们公司会不会也这样?”

“嘿嘿,也不完全是这样,完不成任务只是没有提成和奖金,一个月两千多的底薪还是有的。两千多也不错了,比在服装厂装拉链好多了。”

单双双原本就是一家服装厂里的操作工,她所做的工序就是装拉链,给各式各样的牛仔裤、牛仔衣和牛仔裙装上拉链,按件计酬,如果不加班,每月只有2300元。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断定,自己落“黑厂”了,这个所谓的“央企”,完全就是一个骗人的陷坑。

他们沿着河边不快不慢地走着,蒙小远没话找话地说:“番禺的治安管得很严,四五个人一起上街就要被查,没有暂住证就要被抓,所以我们一般都是两三个人一起走。”

“那——我的暂住证什么时候才能办好?”

昨天中午刚下车出站,单双双的钱包、手机和身份证,就被竹梅芳全部骗走了,说身份证要拿去办暂住证,钱包和手机要暂时帮她保管,原因是番禺街头的小偷厉害得很,一不留神就没有了。

其实单双双的钱包里只有30元,手机也只是一只半新不旧的二手三星,平时电话就少,一天还接不到两个,就都交给她了,谁知吃完晚饭做了几个游戏,竹梅芳就玩失踪了。

“再过几天吧,一般都是5天。”蒙小远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复。

几十元不是大事,但她的银行卡全都在钱包里,现在钱包和手机一齐被拿走,她不但身无分文,而且求助无门。何况,他们还安排这个名叫蒙小远的女孩当她“业导”,防止她逃跑。

天阴沉沉的,她们已经从长堤西路走到了田心大街,还要继续往前走。单双双突然坐在路边不走了,说:“小远姐,我走不动了,我脚都走痛了。我不想去看公司了,我还是回原来的工厂算了。我嘴笨得很,恐怕搞不来销售。”

蒙小远只好蹲在地上哄她:“双双,你可是竹经理交给我的,我必须要把你带好,不管你做与不做,都先去看看公司再说。反正不远了,再过两条街就到了。”

单双双只好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蒙小远拉着她的手,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走过两条街,来到一个院门前,蒙小远伸手按了一下门铃,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你们是哪部分的?”

蒙小远回答:“我们是竹梅芳竹经理下面的。”

门“咔哒”一声开了,单双双突然挣脱蒙小远的手,转身狂奔,边跑边喊:“梅芳姐!梅芳姐!”

十几个青年男女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围住了单双双。蒙小远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问:“双双,你怎么啦?”

单双双几乎快要哭了,十分委屈地说:“刚才我一回头,刚好看见梅芳姐站在这里,可是一晃眼她就不见了。是她把我叫来的,她怎么可以扔下我不管?”

蒙小远劝道:“先别管她了,咱们先去看公司吧。她说了晚上会来找你的,她现在当经理了,管着四五十个业务员,所以忙得很。”

蒙小远说完,伸手拉着单双双,往刚才的那个院子走去。一进院门,就连忙把门关上,说:“我们公司太有钱了,所以非常低调,大门永远是关着的,不是熟人不给开门。”

单双双清纯得就像一朵芍药,但此刻却像开水烫过的茄子。她们来到二栋一单元,叫开门后就开始爬楼梯。单双双边爬边问:“小远姐,你们公司那么有钱,怎么不装个电梯?”

蒙小远说:“有钱人都很注重健康,爬楼梯可以锻炼身体。”

她们一直爬到7楼,按了一下门铃。房门拉开一条缝,一股热烘烘的臭气扑面而来,单双双肚子一拧,嘴里一呕,差点吐了出来。蒙小远连忙推了她一把,把她塞进又闷又热的房间里去。刚刚脱下鞋子,坐在里边的人把她连拉带推,就像接力赛一样,把她弄到前排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这次主持人不是帅哥,换成了美女。美女身旁还站着两个精神亢奋的男孩,估计也是刚被“邀”来的。见来了个小美女,人们兴奋起来,有人开始起哄:“把刚才进来的美女拍上去!”

单双双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人们被吓蒙了,全都愣着眼睛看她。主持人连忙掏出纸巾递给她。单双双接过纸巾,清理干净后,站起身扫视了全场一眼,瞪着眼睛问:“你们,恶不恶心?”

全场八九十人,全都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蒙小远光着脚丫,一步一步地从门边走来,每越过一排人,就说一声对不起,来到单双双身旁,深深地向四周行了一圈鞠躬礼,然后非常谦卑地说:“非常对不起大家,我朋友是今天刚来的,不懂这里的规矩,请大家原谅,多多包涵。”

道过歉后,蒙小远拉着单双双的手说:“双双,坐下吧,这里就是番禺分公司,在座的各位都是销售精英,每一个都是未来的百万富翁,你别再闹笑话了好不?”

单双双这才气鼓鼓地坐在地板上,小声嘀咕道:“什么销售精英,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毕竟空间太小,此时又非常出奇地安静,她的声音虽然低,但大家都听得很清楚,只是谁也不愿吭声,全都装聋作哑。

现场僵了大概半分钟,主持人才开口问那两个小男孩:“两个帅哥准备表演什么节目?”

左边的男孩说:“拉船。”

右边的那个撸了一下袖子,说:“拉船就拉船。”

大伙又开始起哄:“汪、秃、石磊、否!”

左边的男孩开口就唱: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右边的男孩接着尖着嗓子学女声唱:

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荡悠悠。

大伙又兴奋地鼓掌起哄,单双双恍然大悟,心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拉船”。突然一阵头晕,肚子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又吐了出来,蒙小远连忙给她捶背揉肩。

主持人看着她纸一样苍白的小脸,抬手做了两个安静的动作,弯下腰一脸关切地问:“小妹妹,你怎么啦?”

单双双泪水涟涟地轻声说:“他们两个,唱得实在太恶心了。”

主持人先是“噗”地一笑,随即现出一脸窘态,连忙站回位置上去,挥了挥手,对那两个男孩说:“你们表演得很不错,先下去休息吧。”

两男孩有些得意地走下台来,隔着蒙小远与单双双平行坐下,时不时拿眼偷瞟单双双。单双双假装没看见,只是以干呕回应。

有人忽然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刚喊了一声“各位最亲最爱的事业伙伴,下午好”,就被主持人摆手制止了,有些灰溜溜地坐回地板上去。

主持人笑靥如花地指着单双双说:“请大家把最后一个机会让给今天刚到的这个靓妹吧,你们看她长得多清纯多漂亮啊,就像我老家院子里的水仙花。”

单双双低着头,有气无力地纠正道:“不,大家都说我像芍药。”

主持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刚要改口,精神突地一震,两眼放出亮光,大声喊道:“现在已经没有表演机会了,请大家用最热烈、最持久、最响亮的掌声,欢迎我们公司最漂亮、最温柔、最成功的销售精英为大家分享!”

掌声如潮。主持人还嫌不够,尖声怪气地狂喊:“坚持三分钟!一定要坚持三分钟!”

人们一边兴奋地鼓掌,一边回过头去看,靠墙的两列,还站了起来,让出一条通道。单双双没有鼓掌,但还是回头去看了。不看则已,一看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原来昂首挺胸地大步走来的,曾经是她之前打工的那家服装厂的人事科长。

单双双有些迷糊了,头晕脑涨的,不管怎么定神,也无法分清南北西东。

“大家好,我姓起,名叫起远红,我的家乡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在遥远的边陲重镇红河县。”

是她,起远红,这个名字太特别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两年前,就是她代表那个服装厂,与她签订劳动合同的。在她眼中,能够当上两千多人的服装厂的人事科长,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功人士了。她不光长得漂亮,据说还是个大学生,能说会道的,怎么也来——来了这个黑厂?难道,是我错怪了他们,错怪了梅芳姐?

“说起来我还是挺幸运的,一个1985年的小女孩,不但生于一个教师家庭,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还是我们乡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大学毕业后,我原本可以拥有一个铁饭碗的,但不想再回到老家那个穷县,就选择自主择业,来到改革开放的最前沿——珠三角。”

是她,果然真的是她,虽然现在的她比以前穿得更光鲜,打扮得更奢华,浑身上下珠光宝气,但说话的口音和腔调,还是跟两年前一模一样。两年前,就在单双双进入那家服装厂的第二天,她给新员工们进行岗前培训,也是这样开头的。

“三年之后,实践无情地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无比正确,因为那时我经过一番努力,已经当上那家两千多人的服装厂的人事科长,跻身中层干部行列,光月薪就有7000多元,此外还有三四万元的年终奖。而我的那些大学同学,还在老家的乡镇中学当普通教师,月薪只有2000多元。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一个人如果想要成功,想要改变身份和命运,首先就要具备长远的目光,其次还要勇于改变思想观念,最后,还要有行动的信心和决心!”

是的,当初她也是这样说的,单双双非常清楚地记得,她还在讲台上说,不想当厂长的员工就不是好员工,她的梦想就是当厂长。可是后来,也就是一年前吧,她就无声无息地走了。半年之后,她们车间里的拉长,一直把她当成妹妹般照顾的竹梅芳,也辞职走了;又再过了半年,突然接到竹梅芳的电话,说她在番禺一家更大的服装厂里当车间主任,叫她过来当技术员,月薪4800元,此外年终还有年终奖,加班还有加班费。

最近两年,单双双一直都在学习设计和裁剪,同时苦练平车,多次在操作技能比武中获得优异成绩。凭她的技术,是完全可以当技术员了,甚至当班长都不成问题。问题是她上面没人,两三百人的车间里想当技术员的至少有20个,说什么也轮不到她,接到竹梅芳的电话后,她便毫不犹豫地辞去工作,来到番禺。

可是,她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人的把戏。

单双双正自想着,起远红故意放慢语速,降低声音说:“或许会有人认为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是传销,是骗人的把戏,是违法犯罪的勾当。”说到这里她突然提高音调,“但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们做的不是传销,而是电子商务;传销是没有产品的,而我们的产品就是角鲨烯。角鲨烯采用无污染的深海鲨鱼肝脏为原料,经现代工艺提取浓缩精制而成,能够增加人类机体组织氧的利用能力,抵抗机体因缺氧而引起的各种疾病,从而提高人体耐力,改善心脏功能,具有抗癌、护肝、抗衰老、修复细胞、增强抵抗力等作用。随着全球变暖与环境污染的加剧,癌症已然成为世界第一杀手,光我们中国,每年死于癌症的就不少于300万人,所以我们今天选择的,不但是一个发家致富的机会,还是一份传播爱心的事业。”

在此之前,单双双也听说过传销,村里不少人出来打工,就被骗去做传销了,亲戚骗亲戚,朋友邀朋友,结果亲朋好友全都被人玩得团团转,钱被骗光不说,彼此间还结下了深仇大怨。起远红可是个大学生,还是人事科长呀,一年少说也有十多万的收入,干一年就等于我干四五年,已经算是成功人士了,怎么还会上当受骗做传销呢?

她又想起那个被打入冷宫的小男孩,想起他一脸的孤寂和忧伤,以及他写下的那张纸条。可是,既然不是做传销,不是违法犯罪,竹梅芳为什么还要把她的身份证、钱包和手机扣押起来的呢?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避而不见呢?

“各位朋友,网络时代已经来临,各种网店已悄然兴起,电子商务必将替代传统销售模式,早一天加入我们的阵营,就早一天抓住机会,早一天成功。做事业关键在一个‘早字,其次就是行动,行动能力越强,离成功就越近。我是一年前的今天辞掉人事科长的职务来到这里的,但是如今,我的月薪已经达到了8万多元,是一年前的整整7倍,比厂长还要高两倍。可是,我如果要当上厂长,至少还得奋斗10年,因为我上面还有经理,还有总监,还有副厂长。而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老板,虽然入行要交8000元的管理费用,可是朋友,做什么生意不需要本钱,不需要投资?我初来的时候也犹豫过,徘徊过,但是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这关系到境界问题。一个人胸怀有多宽,境界就有多大,人生短短几十年,成功与失败,关键在于如何跨界,也就是如何从一个境界跨入另一个境界。打工者如果不改变思维,不转变观念,不实行跨界,永远都是打工者,永远都是社会的最底层。”

起远红的演讲技能堪称一流,整个课堂气氛都被她调动起来了,人们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个表情,或听错半个词语。

满打满算,单双双也打了整整三年工了,第一年是在富士康当包装工,每天加班到晚上10点,还不到2000元,后来实在吃不消了,才从富士康跳槽来到那家服装厂。可是三年过去,除去正常花销,银行卡上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到20000元。父母想在老家的镇上买个地基,她也想帮他们逃离那个不通公路不通电的边远村寨,可是,镇上的地基2000元一平方,她三年的努力只够买个修厕所的地盘。

课堂上突然安静下来,主持人连忙给起远红递上一瓶矿泉水,鼓动大家说:“请大家用最热烈最爱心最持久的掌声感谢起总的辛苦付出。起总是我们番禺分公司吴高贵吴总手下的三大干将之一,加盟不到一年,就从普通业务员做到了高级业务员,并成功晋级为分公司副总经理,她不但是我们事业上的榜样,还是我们思想上的先驱,她今天的成功,就是我们明天的辉煌!”

起远红喝了一口水后把瓶子还给主持人,示意大家停止鼓掌,继续说——

“是的,朋友们,每个人加盟公司,他的业务指导都能拿到1000元提成。可是你们知道带业务员有多辛苦吗?不但要被他怀疑、被他误会、被他怨恨,还要陪他听课、陪他窜网、陪他坐地板、陪他打电话、陪他淌眼泪,甚至还要帮他开辟市场,建立网络。你们有没有计算过,一个业务员的加盟和成长,业务指导要付出多少口水、汗水和泪水,要忍受多少委屈、白眼和误会?说实话,我也是被我的业务指导,也就是我们尊敬的吴总一个电话给邀过来的,可是来到这里之后,我依然怀疑过他,怀疑被他骗了;我依然误会过他,误会他把我带入歧途;我甚至还扇过他的耳光,骂过他的老娘。可是他依然默默地忍受着,一边悄悄地流泪,一边强作笑颜地找人给我解释、沟通,当我正式加盟后,他又不分白天黑夜地帮我出主意、想点子、带朋友,一步一步地帮助我建立起自己的销售团队与营销网络。今天,我成功了,要不了几个月,一个新的百万富翁就要诞生了,在这里,我只能深深地对我说一声:对不起,吴总,我最最尊敬的业导!”

说完,衣着华丽、气质高雅的起远红还真深深地鞠了一躬,突然指着面前两米处的单双双吃惊地问:“你——你——你不是佛山振宏服装厂的单双双吗?怎么也来了这里?你的业务指导是谁?”

一个曾经的领导和心目中的成功人士,现在又是现场最耀眼,甚至罩着神圣光环的有着央企和香港背景的分公司副总,居然当场认出了丑小鸭般的自己,还放下身份打招呼,不由不让单双双激动万分,连忙站起身语无伦次地说:“起科——起——起起总——”

“哟哟哟,还真的是你嘛,双双。”起远红上前一步,一把拉起单双双,把她拉到“主席台”来,面向大家说:“大家看看,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这个小女孩,曾经是我上家公司的员工,还是我招进去的呢,现在同样放弃工作,加入了我们的销售团队,说明我们所选择的是个朝阳行业,我们这份事业必将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大家又报以热烈掌声。单双双总算消除了心底的疑惑和阴霾,不但抬起了“吴总”的头,还露出了如花的笑靥,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轻声地说:“起总,其实我是昨天刚来的,还以为被骗了呢。现在我已经决定了,好好跟着你干!”

起远红拉着单双双,又向大伙鞠了一躬,万分诚恳地说:“刚才的鞠躬是为了感谢我的业务指导和在座的每一位业务指导,现在的鞠躬是为了感谢单双双和像她一样刚刚加盟或正准备加盟我们公司的业务员,正因为有你们的到来,才有我们今天的兴旺和明天的发达,感谢你们,衷心地感谢你们。最后,请允许我用一首歌,来结束今天的分享。”

起远红说完,拉着单双双的手深情地唱了起来: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

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唱着唱着,就成了全员大合唱,有人情绪失控,不仅泪流满面,而且痛哭失声。

万家灯火,夜风习习。走在返回住处的路上,单双双一改先前模样,不但有说有笑,步子也轻快了起来,让蒙小远高兴得直跳。

回到住处,竹梅芳已经等在家里了,10多个青年男女全部围着桌子。桌子上又多了两个菜,一个是回锅肉,一个是炒豆干。

竹梅芳一把拉过单双双,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单双双也亲热地叫了声“梅芳姐”。

竹梅芳端起倒满橙汁的杯子说:“今天又是一个好日子,因为我们家新来的小美女双双,已经认可并决定加盟公司、加盟我们这份伟大的事业。来,让我们以橙汁代酒,干杯!”

大伙纷纷举杯,那个被打入冷宫的小男孩也懒洋洋地举起杯子,和大家碰在一起。大家一口干完杯里的橙汁,小男孩连忙端起饭盆给大家盛饭,经过单双双身旁时,又悄悄塞给她一个纸疙瘩。

春风得意的竹梅芳依旧那么漂亮,看着她耳朵上的金坠子、脖子上的金项链、手腕上的翡翠镯和手指上的大钻戒,单双双心里像揣了头小鹿般跳个不停。

说实话,那些精美饰品她也想拥有。越是漂亮的女孩,越喜欢穿金戴银,可是她买不起,霍东也买不起,因为他只是一名工薪族,爸爸妈妈都在农村。他说,有条高铁要从他们村里通过,等拆迁款到位了,就在城里按揭买套房,他俩的工资,一人的付房贷,一人的用来维持生活。

竹梅芳也注意到了她羡慕的神态,毫不掩饰地说:“双双,我这一身装扮就值20000多元呢,相信以你的身材相貌和聪明才智,只要好好干,不出半年,你穿的戴的,说不定比我还要好呢!”

单双双连忙说:“梅芳姐,我已经决定了,一定会跟着你好好干的。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先。”

竹梅芳正色道:“那可不行,按照制度,只有正式加盟公司,才能与外界联系。”

看来讨要手机是没戏了,讨要钱包和身份证更不可能。单双双心里升起的自信很快就下降为零,但却不能继续装呆卖傻,只好讪讪地说:“我辞职离开佛山,谁都不知道,莫说父母,就连——就连——我男朋友也不晓得。”

“啊!你有男友了?”竹梅芳吃惊地叫了起来,“你才多大呀,你1988年的呢,怎么就有男友了?之前我怎么一直都没听说呢?”

单双双红着脸说:“我是最近几个月才找的,如果不给他打电话或发QQ告诉我在这里,他会着急的,万一联系不到我,他报警了怎么办?”

竹梅芳“嘿嘿”地冷笑一下,说:“吃饭吃饭,他想报警就报警吧,警察又不是种在他家园子里的,谁会给他立案?你们好好看看新闻,几乎所有的失踪案,都是找到尸体了才给立案的。”

单双双本想说她男友就是警察,但此时此刻不但没人会信,说不定还会被大家传为笑柄,于是只好作罢,端起碗埋头吃饭,吃到一半假装内急,跑进了卫生间。

“千万不要交钱,否则你会后悔!”

看着这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再加上刚才竹梅芳的表现,单双双断定,这里一定是黑厂,是陷坑。可是一想起起远红,她又迷惑起来,自言自语道,你说竹梅芳出来骗人我相信,但起远红她——她条件那么好,怎么也会出来骗人呢?

翻过纸条背面,还有两行更小的字迹:“如果没有猜错,他们今天一定把你弄去听起远红分享了,凡是从振宏服装厂出来的,都由她出面搞定。”

单双双明白了,可是心里依旧一片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傻傻地站了半天,才放水冲走纸条,重新返回饭桌。

因为有竹梅芳在,这顿饭还算吃得温文尔雅。吃完饭小男孩继续收拾碗筷,其他人以竹梅芳为核心,围坐在一起。竹梅芳说:“趁大家都在,今天我们开个家庭会吧。最近公司的发展有些缓慢,吴总怀疑内部有人捣鬼,他已经发出指令,一旦查出叛徒,必将严加惩罚,希望大家好自为之,我不希望叛徒出自我下面的三个家庭。”

哦,怪不得昨天晚上吃完饭她就不见了,原来她下面已经有了三个家庭,真是狡兔三窟嘛。哼,她已经拥有了四五十人的“销售团队”,难怪大家都称呼她经理呢。单双双在心里毛毛一算,40多人,一人1000元,就是4万多,如果这40多人继续为她骗人,就算每天只搞定一个,她就有1000元收入。1000元呀,比在工厂干10天普工还划算呢!这么高的收入,这么好的待遇,就算当个县长也没这么来钱快呢,怪不得那么多人在课堂上着魔般疯狂。

“单双双,既然已经认可了这份事业,就抓紧办理加盟手续吧,早一天加盟,早一天叫朋友,就会早一天成功。”竹梅芳突然面对她,以命令的口吻说。

“可是,可是——我想先给家里说一声。”

“你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竹梅芳有点恼火了,声音也更加严厉起来,“你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会不会连要不要跟男朋友接吻、睡觉,你都要先请示父母?”

“我——我——”单双双涨红着脸,眼圈红红的,差点哭了起来。

我再重申一遍,竹梅芳严肃地说:“干我们这行是禁止谈恋爱的,一经发现就会被严厉处罚。成功了,当上高级业务员了,想怎么谈都可以,但成功之前绝对不行!”

大家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单双双禁不住好奇心,轻声地问蒙小远:“小远姐,怎样才算是高级业务员?”

蒙小远没答她话,倒是坐在身后的小男孩轻声对她说:“手下发展到300个人,就是高级业务员了。”

“哇噻,300个人,那得收多少钱?”

“鸡生蛋,蛋生鸡,鸡又生蛋,蛋又生鸡,当上高级业务员后,每天都会有上万元收入。每个新业务员加盟,他业导,他业导的业导,他业导的业导的业导,都可以拿1000元提成,可以接连拿6代。最后的2000元一半上交公司,一半购买产品。”

“那我交的钱,吴高贵还拿得着提成吗?”

小男孩说:“你已经是本体系的第7代业务员了,吴高贵拿不着提成了,但起远红还拿得着。你是她的第6代大弟子,你的加盟,标志着她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独立体系,从此以后,她就是开山鼻祖了。所以,你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

单双双听得似懂非懂,小男孩却惹恼了竹梅芳,只见她厉声喝道:“童飞!你给我站起来!”

小男孩连忙打住话头,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竹梅芳大声吼道:“最近一个月,我们三个家庭一共莫名其妙地走了16个朋友,白白流失了96000块钱,你们说这个责任要谁来负?!”

大家先是面面相觑,最后全都把目光聚焦在小男孩身上,有的冷如冰霜,有的怒火中烧。单双双不敢回头去看,但她明显地感觉得到,他在发抖。

啪!竹梅芳将一本软皮笔记本重重地摔在地上,横着眼睛、指着本子问:“童飞,请你解释一下,这本本子怎么会被撕成这样?”

“这不是我的本子,我怎么会知道?”

“哼!他还不老实呢!”竹梅芳命令道,“干我们这行特殊职业的,最恨叛徒了,谁帮我修理修理一下他?”

五个做过“业务员”的朋友走过来,两男三女,不由分说地冲过来,把小男孩按倒在地,拳打脚踢。小男孩用手护着脑袋,大声喊叫起来。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他了,我加盟,我交钱,我明天就取钱出来交,求求你们放了他吧!”单双双被吓哭了,拉着竹梅芳的手瑟瑟发抖,边哭边为小男孩求情。

“好了,看在单双双为他求情的份上,就先暂且饶了他吧。”

那几个男女又狠狠地踢了几脚,才停了下来,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男孩背上、手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片狼藉。

竹梅芳瞥了小男孩一眼,说:“大家要知道,我们损失的不仅仅是96000元的经济效益,还有市场面临大规模破坏的危险,所以从今往后,必须提高警惕,业务指导必须寸步不离自己的业务员,其他人必须无条件配合,不配合的,这就是榜样!”

那天晚上,小男孩一直都在呻吟。他的呻吟有点特别,不是喊“妈”,而是喊“姐”。

这是套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普通民居,一共住了19人,13个女生,6个男生。主卧室由竹梅芳独自享用,另外两个卧室由12个女生分别占领,6个男生中有5人睡在客厅,小男孩没地方去,就只好睡厨房了,反正除了竹梅芳,大家都是睡地铺,只要够铺席子,睡哪都一样。

那晚单双双也没睡好,老是做噩梦,梦醒之后起来解手,听见小男孩不再呻吟了,而是在轻声哭泣,心里顿生恻隐。小男孩只有十八九岁,还比她小两三岁,她不知道他业导是谁,也不知道是谁把他给骗来的,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很孤单。她很想进去安慰一下他,但又怕被别人发现。她也想过悄悄逃跑,可是她试过了,晚上房门是反锁了的,没有钥匙根本出不去。

晚上熄灯睡觉会客厅里是不许开灯的,怕影响那帮男生的睡眠。从单双双所睡的卧室到卫生间,要从厨房门口经过。从卫生间出来,刚到厨房门口,单双双突然发觉脚下有些异样,弯腰伸手一摸,果然有个硬硬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拖鞋。再仔细一摸,居然是把钥匙。

单双双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全身都在“得得”地颤抖,好半天才定下神来,借助窗外朦朦胧胧的月光,轻轻地、慢慢地向房门移去,然后背靠房门站着,反手将钥匙伸向锁孔。

那是一道防盗门,由于抖动得非常厉害,好半天才把钥匙插进锁孔,人也紧张得全身是汗。单双双咬紧牙关,轻轻地转动起来。一圈,两圈,“咔嚓”一声脆响,单双双惊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除了小男孩的哭泣和几个男生的鼾声,房间里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但她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静地站着。过了十几秒钟,单双双轻轻地抽出钥匙,摸到手柄,向下一扳,门就开了,一股新鲜空气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

单双双连忙把门轻轻关上,默默地站了半天,把钥匙藏在贴身的衣袋里,又蹑手蹑脚地返回卧室,在自己的铺位上轻轻躺下,一觉睡到天明。

单双双醒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听课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小男孩、蒙小远和竹梅芳。竹梅芳一脸严肃,蒙小远鼻青脸肿,脸上还有未曾拭去的泪痕。

单双双从地铺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小男孩,又看了一眼蒙小远,问:“梅芳姐,我想咨询一下,业务指导跟业务员是什么关系?”

竹梅芳说:“就是师徒加上下级关系,一般情况下,是谁叫来的人,谁就当业务指导。”

“这样说来,我的业务指导应该是你才对?”

“是的,原本应该是我。但每个人只能铺设三条直接下线,我的三个直接下线都已经当组长了,马上就要晋升经理,我也在向总监冲刺,已经不再需要直接下线了,才让蒙小远当你的业导。她是我手下的第三代业务员,已经走了4个朋友了。”

单双双又指着小男孩问:“他呢,他也是你的第三代业务员吗?”

竹梅芳瞥了小男孩一眼,有点恼恨地说:“是的,他也是我的第三代业务员。可他更不争气,自己叫不了人不说,连我给他叫来的4个,还有他业导给他叫来的3个,全都弄丢了,简直气死人了!”

“我——我想加盟在他下面,认他做业务指导。”

“你——”竹梅芳指了指单双双,又指了指小男孩,吃惊地问:“他一点业务能力都没有,早就被打入冷宫了,你——你还想在他下面?”

单双双坚定地点了点头。小男孩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定定地望着她,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我做不来这个,在我下面你会吃亏的,因为我什么也帮不了你,我除了刷锅洗碗,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竹梅芳最后把目光落在蒙小远身上,没好气地说:“打你两下你还不服气。看到了没有?连个人都看不牢,还有什么资格带业务员?先去冷宫醒醒脑子吧,冷静一段时间再说。”说着把脸转向单双双,“你的请求我批准了,从今天开始,童飞就不用做饭了,做饭洗碗的事情就让蒙小远接替。你们好好听课,虚心学习,用心带好业务员,尽快组建起自己的销售团队和营销网络。”

单双双非常爽快地答应:“好的,我们现在就去取钱。”

交了8000块钱,象征性地填了一张表,单双双就算正式加盟那个名叫“宏源伟业”的电子商务公司,成为一名普通业务员了。

正式加盟后,单双双就恢复了“自由”,竹梅芳也把手机、钱包和身份证还给了她。单双双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脸却“唰”地变得苍白,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不但全身凉透,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每个人加盟的当天,都可以放一天假,由业导陪着上街溜达。他们并排着行走在禺山大道的人行道上,小男孩不解地问:“昨天晚上我明明听见你已经把门打开了,怎么不走?”

单双双说:“我走了,那你呢?你会不会被他们打死?他们已经怀疑你是叛徒了。”

“其实他们早就怀疑我了,只是没有证据而已。竹梅芳下面每走一个人,不管与我有没有关系,都会打我一顿出气。”

“你傻啊,你都被打入冷宫了,没有人管你了,你怎么不走?”

“我——我不是不想走,”小男孩说:“我白白交了8000块钱,我不甘心。再说我现在已经身无分文,哪里也去不了。”

“所以你就留下来,把他们叫来的人弄走,以此报复,气死他们?”

“也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只是不忍心让他们被骗,才找机会提醒一下,走不走或走得脱走不脱,那就看他们自己了。我只偷偷配了一把钥匙,在你之前从未拿出来过。”

“我加盟在你下面,过几天他们会给你1000块钱提成,拿到钱你就赶紧走吧,你走了我就离开。”

“不,”小男孩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你想错了,他们是不会给我钱的,一分钱都不会给。”

“为什么?为什么?!”单双双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放在小男孩的肩膀上,使劲地摇着。

小男孩痛苦地说:“因为,我欠了他们很多生活费。做这行骗人的勾当,光交8000块钱是不行的,还得有一定的运作经费。我没有父母,也没有钱,才在工厂里打了3个月工就被叫来了。我交的钱是向我姐要的。姐姐大我5岁,在东莞做——”小男孩噙着泪水,声音哽咽起来。

单双双全身都凉透了。她原本可以逃走的,原以为用3个多月的血汗钱加盟这个诈骗组织是一个多么惊人的壮举,可是现在看来,她真是太天真、太幼稚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简直欲哭无泪。

“那,那怎么办呢?我卡里还有几千块钱,要不我取1000给你,你赶紧去找你姐姐吧。不管她是做什么的,她都是一个好姐姐。”

小男孩哭着说:“不!双双姐,你不能这样了,你跟我姐姐一样,都是好人。你赶紧走吧,赶紧离开这里。你知道吗?昨天带你出去听课的,其实不只是蒙小远一个人,你的前后左右,都安排了人。”

“我知道的。昨天在街上看见竹梅芳,我跑过去追她,很快就被七八个人围住了。当时我就明白了,不交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我们这就去取钱,你赶紧走吧,去找你姐姐。“

“不,我不想去找她,”小男孩大声地说,“我已经从她手上拿了8000块钱,可惜全都打了水漂。”

“唉——”单双双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这样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佛山找个工厂上班吧,我先做两年平车,稳定下来再做服装设计和剪裁,有了资本就开个服装加工店;你就打杂或做包装吧,实在不行就先做搬运工、打包工,然后再学门技术,我不相信好手好脚的,就养不活自己。天上不会掉下馅饼,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不要去做那些歪门邪道的发财梦,老老实实地走稳稳妥妥的道路吧,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是,我不甘心这样被骗,我要看着他们覆灭。还有,我——我要——”

看着小男孩一脸倔强、语无伦次的样子,单双双有些生气了,把脸一拉,说:“你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对得起你姐不?童飞,我跟你说,你今天必须离开这里,重新振作起来。你要记住你是个男人,你父母死得早,从小与姐姐相依为命,小时候姐姐为了拉扯你、保护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可是现在你长大了,你有义务、也有责任去保护你姐姐!”

小男孩呆呆地站着,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单双双面前。单双双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说:“童飞,你是男子汉,不能这样做。”

童飞哭道:“双双姐,实在对不起,其实——其实我姐已经不在东莞了,而是在番禺,她——她就是竹梅芳。”

“啊!你——你——”单双双放开小男孩,露出不可思议状,一边吃惊地叫着,一边指着他的鼻子往后退,突然一脚踩空,重重地从人行道上摔下马路去。

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小男孩大叫一声,纵身跳下马路。

竹梅芳带着蒙小远匆匆地赶往番禺第一人民医院,一进病房就甩给单双双一记响亮的耳光,恶声暴气地吼:“你是瞎子?那么大个车连车牌都没看清,就让他逃了!”

单双双默默地站着,任凭眼泪无声地流淌。小男孩虚弱地对竹梅芳说:“姐姐,你不要怪双双姐。我求求你了,你放她走吧,她是个好人。”

“只她是好人,难道我们都是坏蛋不成?童飞,你太单纯了,被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姐姐,我求求你了,双双姐真的是个好人。我们不要骗人了好不?”

“你——你——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从小把你拉扯长大容易吗?从小到大,有人同情过我们,帮助过我们吗?这个社会我早就看透了,只有钱才是好东西。你不要被这个小狐狸精迷惑了,她都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以为昨天晚上她打开了房门我不知道?还好她没逃跑,要是昨天晚上她敢走出那个门,腿杆早就被我打折了!闭上嘴好好给我躺着。”说着把脸歪向站在一旁的蒙小远,“单双双还是由你来带吧,她虽然已经交钱了,但却连课都还没听完,根本不知道我们是在做什么,要怎么做。”

完了,看来即使交了钱,也是要被监控起来的,想走也走不了。

单双双也知道了,竹童飞才是小男孩的真实姓名,蒙小远却是竹梅芳的亲表妹。现在她想做的,就是如何尽快离开。这个组织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不小心闯了进来,就会被密密层层地罩住,直到把你身上的油水榨干,失去了利用价值,才会放你离开。

因为她也发现了,此刻医院四周,都布置得有他们的人。她就像一只小小鸟,即使插上翅膀,也很难飞出牢笼。她想偷偷地打个电话、发个QQ,可是手机和手机卡都被换掉了,里边储存的电话号码全都不见了,说不定还被装上了监控软件。

小男孩头上缠着绷带,身上插着管子,就像一名从老山前线抬下来的伤兵。竹梅芳待了十几分钟,到收费处交了费就走了,只留下蒙小远陪着单双双与小男孩。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但另外一个床位是空着的。单双双找了一张塑料凳子,坐在病床前陪着小男孩。蒙小远却坐在旁边的空床上,边玩手机边说:“双双,你是中课乡的吧?其实我们还是老乡呢,我老家是上允镇的。我爷爷家就在上允镇,离中课乡只有20多公里。”

“可是,”单双双两手托着下巴,低着头说,“你口音不像是西盟的,倒像是红河那边的。”

“是的,我出生在红河,我爸爸是上门女婿,妈妈是梅芳姐的小姨。”

“我就知道,你们——你们——”单双双没想好措辞,有点说不出口。

蒙小远淡淡地说:“虽然你已经加盟公司了,但至少要叫3个朋友来,不然是走不脱的。从明天开始,你还是好好去听课吧,把剩下的文化、理念、心态、分享、管理、技巧等全都听完。光听不行,还得记笔记,甚至还要会讲课,还要学会与别人交流、沟通,学会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完成这些后,才可以开始拟名单,把你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学、老乡的名字全都列出来,根据他们的文化程度、家庭背景、经济状况、工作情况、为人处世、性格特征、兴趣爱好等进行分类,然后找几个成功人士帮忙分析,确定3至5名邀约对象,想好邀约借口,拟定邀约方法,制定邀约步骤……”

单双双回过头来,怒视着蒙小远,随即又叹了口气,冷冷地说:“原来,你们就是这样步步为营、精心设计,把我给骗来的吧?”

“双双,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来的,我也不例外。既然已经来了,就抓紧行动吧,人类社会已经进入网络时代,商务活动已经进入转型时期,说不定还将进行一场革命,传统的营销模式很快就要被抛弃。新经济时代即将来临,你不可能停步不前,在滚滚潮流中独善其身吧?你的朋友也是别人的朋友,你的亲戚也是别人的亲戚,你今天不邀约他,明天他也会被别人邀约走。所以我劝你,早行动,早成功,犹豫不决,误人误己。”

“呵呵。”单双双冷笑道,“看你人长得挺老实的,没想到也这么能说会道。”

“嘿嘿。”蒙小远有点得意地笑道,“我以前嘴真的很笨,来这里半年后,口才就练出来了。你也会一样。”

“我才不跟你们一样呢,鬼话连篇,尽是骗人。”

“双双,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这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当你的朋友也跟着发了大财,他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我呸!”单双双呸了一口,接着说,“还感激呢,不挖我的祖坟就已经很好了。”

沉默了一会,蒙小远又说:“其实,梅芳姐也很可怜的。9岁那年,她爸爸就死了,死在一个矿洞里。老板逃了,一分钱都没拿到;妈妈疯了,成天到处乱跑,后来也失踪了。她只好带着不到5岁的弟弟,跟着爷爷奶奶艰难度日。他们真的太可怜了,你根本无法想到他们是怎么长大的。16岁那年,初中刚刚毕业,爷爷奶奶就死了,梅芳姐只好离开家乡,来到东莞。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是做什么了。条条蛇都是咬人的,当小姐也有当小姐的难处与苦楚,两年后梅芳姐逃了出来,换了好几个地方,饱尝屈辱与辛酸,最后下定决心,进厂打工,才认识了你。”

“好像她的经历还挺曲折的嘛,请你继续往下说,我很喜欢听。”

“在佛山,梅芳姐认识了一个男孩,很快就喜欢上了他,跟他住在了一起,把他当成了依靠。可是几个月之后,那男的就失踪了,梅芳姐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灰心失意中大病了一场。当她病好之后,那男的打电话来了。”

单双双插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男的是被骗来做——电子商务了。”

蒙小远笑道:“呵呵,你真聪明,算是猜对了。那男的跟起远红是初中同学,的确是被骗到番禺来了。后来他加盟了,由于人很不谦虚、很不配合、自以为是,叫了很多朋友都失败了,才想到要把梅芳姐叫来。梅芳姐来到番禺的第二天,他却找到机会,悄悄逃走了。”

单双双惊讶地叫了起来:“啊?他一个人走了?他奶奶的,那男的也太不是人了!”

“他是人?他比猪还不如。这次梅芳姐受到的伤害更大,发誓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羞辱他。于是没有业务指导的她,自己跟着别人去听课,去了解,最后加盟在起远红手下,然后开始邀约朋友,带业务员。别人都有业务指导帮忙指引,出谋划策,可是她没有,她的业务指导跑了,她只能单打独斗,半年多来,居然发展了3个家庭,组建起了自己的销售团队和营销网络。”

单双双听蒙小远说完,忍不住赞了一句:“想不到她还真够励志的。”

“怎么不是?”蒙小远激动地说,“梅芳姐的课讲得可好了,简直是番禺分部的金牌讲师,凡是听过她心态课的人,没有不感动得流涕抹泪的,有的甚至还会放声痛哭,跟着她一起宣誓:我一定要成功,我一定要用钱砸死那些曾经欺负过和践踏过我的人!”

“简直是一群疯子,想钱想疯了。”单双双不由叹了口气。

“妹妹你不能这样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你没有吃过梅芳姐那样的苦,所以对成功、对金钱的理解就不会有那么深刻。要不,明天下午你去听一堂她的心态课吧,保证听了你会热血澎湃,不想做都想做。”

“我才不去听呢,”单双双撇了撇嘴,“不就是要我邀人吗?我明天就开始邀人。”

“双双姐,你——你——真的要学骗人吗?”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眼泪丝丝地望着单双双,露出非常失望的眼神。

单双双心里一酸,连忙微微地摇了摇头,向他挤了两下眼睛。

通过监控录像,交警找到了肇事司机,原来就是竹梅芳的男朋友。那家伙名叫钱思禄,不甘心被骗,回到佛山后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返回番禺,伺机报复,结果阴错阳差,撞倒了竹梅芳的弟弟竹童飞。

钱思禄是在一家小旅馆里被抓的,竹梅芳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判刑了。

隔着监狱的玻璃门,竹梅芳问他:“你为什么要跑?”

他说:“因为我不想骗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叫来?”

他又说:“不把你叫来我就走不脱。”

“你——你——还是人吗?”竹梅芳哭了起来,“把我一个人扔在番禺,自己却甩起屁股走了,你——还是个男人吗?”

“对不起,梅芳。”顿了一下,钱思禄又接着说,“我原本是想把你叫来,我们找机会一起逃走的,可是,可是你——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一来就喜欢上了。”

“不要说了,我恨你,我真的恨透了你,这么好的发财机会都把握不住,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胆小,这样窝囊,连起远红和我这样的弱女子都能做成功的事情,你不但做不好,还偷偷摸摸逃走了。逃走也就算了,居然还怨恨别人骗了你!不就是8000块钱吗?失败了,也就8000块钱而已,而成功了呢,则是几十万、上百万的收入,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是投资小、回报大的经营,你怎么那么笨?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没本事、没胆量去做,你还能给我什么?你口口声声要给我的幸福,拿什么来实现?”

钱思禄大声地喊:“芳芳,那是骗人的东西,你不能做,不能做呀!”

“哼,不能做的是你,又不是我。告诉你吧,姓钱的,你走后我不但做了,而且做成功了,到今天为止,我手下已经有了9个家庭,100多人的团队。我已经拥有自己的课堂了,再过几个月,就会拥有自己的独立体系。到时候,我就是百万富姐了,哈哈,哈哈。”

看着竹梅芳渐渐远去的身影,钱思禄挂上话筒,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完了,她真的完了。”

走出会见室,竹梅芳对等在门外的单双双说:“童飞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也可以开始邀约朋友了。”

“梅芳姐,我,我,”单双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弱弱地说,“我能不能不做?”

“不行!”竹梅芳斩钉截铁地说,“你必须要做,并且必须要做成功,我不希望你像里面的那个男人一样没用!要是当初他肯听我劝,不甩起屁股走,会有今天的牢狱之灾吗?”

“可是,我真的不想做这个,我情愿8000块钱打了水漂。”

竹梅芳冷笑道:“你以为你损失的仅仅是8000块钱吗?还有这几个月的青春,还有我弟弟的一条腿。你必须为这一切负责!你必须为我弟弟的这一条腿负责!他这样了还能娶媳妇吗?还能挣钱养家吗?所以,你不但要做,而且必须要做成功,拿到100万元,否则你对得起我弟弟吗?”

“可是我真的不想——”单双双差点要哭出来了。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如果你不想嫁给他,不想做下去,我就会要你一条腿。我不但会要你一条腿,而且还要你生不如死。”竹梅芳转身指着监狱,继续说,“他本来可以不用坐牢的,但他不该在关键时刻背叛我。这叫什么?这就叫报应!不听我的安排,你迟早也会遭到报应的!”

同来的蒙小远也拉着单双双的手劝道:“双双,童飞马上就可以出院了,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也不用时刻护理了,你就认认真真听几堂课,特别是各位老总的分享和技巧,必须要好好领会,融会贯通,然后列名单邀人。其实做这一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拉下假面具,不要怕挫折,不要怕打击,在失败之中总结经验教训,就会越挫越勇。难道你没看见?我曾经走了好几个朋友,曾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我还不是咬着牙关挺过来了?你看现在我已经步入了发展正轨,不但当上了两个家庭的家长,拥有了10多名业务员,还成为金牌讲师了呢,相信你一定比我强,做起来一定会比我快。”

单双双架不住她俩的软硬兼施,只得软软地答应:“好吧,我回去就开始邀人吧。”

3个月后,小男孩重新返回原来的那个家庭,可惜物是人非,只能架着一根拐杖艰难地行走。

竹梅芳早就搬走了,住进华侨城的单身公寓。在这个组织中,上了两百人的“老总”,都要集中住到华侨城,享受高级待遇。

小男孩不用再睡厨房了,主卧室成了他独享的空间。原本就不胖的他变得更加瘦削,原本话不多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总是看着白得发亮的铝合金拐杖发呆。

这天中午,听了技巧课回来,单双双关上房门,告诉他说:“童飞,我要开始邀人了。”

小男孩默默地点了点头,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

“你不要难过好不?”单双双鼻子一酸,泪珠儿也跟着下来了。她揉了揉眼睛,哽咽着说:“你不要难过,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男孩说:“我知道你要邀的人是谁。”

单双双凝望着他。他接着说:“他叫霍东,是你的男朋友,一个充满阳刚之气,喜欢见义勇为的男人。我还知道,一次你在路上被流氓欺侮,是恰好路过的他挺身而出,打跑了流氓,于是你们就认识了;我还知道,其实他——是个警察。”

“所以,如果你能劝你姐姐的话,就劝她收手吧,不要再做下去了。”

小男孩摇了摇头:“没用,她不会听的。现在我左腿瘸了,她更不会收手了,如果你不做,她也不会放过你。你难道没发现吗?她变得比以前更狠了。”

“我知道,她不是无情,而是太爱你;我还知道,她这么做,多半是为了你。童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必须按自己的原则和方式去做,请你原谅我,也请你配合我。”

小男孩沉默了半分多钟,才叹了口气说:“双双姐,你是个好女孩,我支持你。”

“谢谢你,童飞。我会把你当亲人的,我会把你当亲弟弟。”

单双双走上前去,把坐在床沿上的小男孩拥进怀里,好半天才松开手,后退两步说:“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要打电话去了。”

单双双说完退出主卧室,来到客厅。竹梅芳已经坐在那里了。家里的业务员们全都出去听课了,只有蒙小远陪着她,看着单双双提供的名单在指指点点。

看见单双双从主卧室里走出来,竹梅芳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你决定第一个就邀他?”

单双双语气坚定地说:“是的,因为我最有把握搞定他。”

竹梅芳一脸严肃地说:“你要知道,做我们这一行是绝不容许谈恋爱的,何况,你已经是我竹家的人,是我弟弟的媳妇。把他邀来,他也只能是普通业务员,我会把你们严密监视起来,如果有丝毫越轨行为,你是知道后果的。因为,你必须为我弟弟的那条腿,以及他今后的生活负责!”

“我知道了,如果我做错了,你就处死我吧。”

“那倒不必,”竹梅芳冷冷地说,“我只要你一张脸和一条腿就行了,没了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和那条又细又长的左腿,我看哪个男人还要你!”

说完,竹梅芳扔给她一张小纸条。单双双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张二指宽的纸条,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电话号码,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决堤般涌了出来。

她真后悔,当初怎么不把这个号码牢牢记住,以为存进手机,写上个“他”就万无一失了。还好竹梅芳有心机,在扔掉手机卡和换掉手机前,把里面的电话号码全部抄写下来。

竹梅芳拿着一支圆珠笔,指了指茶几上的电话,翻开一本笔记本,提起分机话筒说:“不要哭了,打电话吧,跟我规矩点,看着我的提示说话。”

单双双擦干眼泪,稳定了一下情绪,哆嗦着提起话筒。

嘟,嘟,电话才响了两声,就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喂,你好。”

“霍东,我是双双。”

“双双!双双!你跑哪里去了?打你电话打不通,发你QQ没回应,发你邮箱也没消息,我只好到处找你,找了好几个月了,连你老家我都去过了,一直都找不到你。双双!我爱你,我的宝贝……”对方居然哭了起来,听得出又是激动,又是着急,又是欣喜,又是伤心。竹梅芳不禁为之动容。

单双双却表现得出奇地镇静,不悲,不喜,也不怒,而是平静地说:“我在番禺,在一家服装厂当技术员,一切都挺好的,由于工作很忙,早就不用QQ和邮箱了,加上手机丢了找不到号码无法联系你,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手机号码,就赶紧打电话给你。”

对方急切地说:“双双,双双唉,快回来吧,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有多担心你。”

“好了好了,”单双双假装不耐烦地说,“不要担心了,想我你就赶紧过来看我呗。”

“好!好!我马上就来,我马上就开车过来。”

啪!竹梅芳挂断电话,说:“这个人不能邀约。”

单双双放下话筒,一脸惊恐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听他口气不对,他会强行把你带走。”

单双双笑了笑,说:“不会的,梅芳姐,他不会那么傻的,他那么爱我,只要我叫他做,他就一定会好好做的。他能力强,人缘广,发展起来一定快得很。再说,你手下有两百多号人,吴高贵手下已经超过一千人了,他能有多大的能量和胆子,敢从这里强行把人带走?”

竹梅芳一把抢过单双双手里的纸条,说:“我说不行就不行,这个人不适合邀约,你还是重新邀一个吧。”

她刚说完,电话就响了起来。单双双伸手要接,被竹梅芳制止了。

电话接连响了好几遍,竹梅芳不耐烦了,干脆拔掉电话线,说:“我看你还响不响。”

单双双默默地坐着,跟刚来时一样,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说:“梅芳姐,要我重新邀人可以,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竹梅芳有点恼火地看着她问:“什么条件?”

“今天,我要跟童飞举行婚礼。”

“好啊!好啊!”竹梅芳使劲地拍了桌子一巴掌,站起身激动地说,“我答应,我坚决答应!反正童飞已经退出公司了,婚后你们可以暂时分开,他专心养伤,你专心做事业。”

“我要一个金戒指,一串金项链,一只苹果手机,还要3万元彩礼!”

“行,这些都不成问题,我马上就去安排。”

“我还要你把吴高贵吴总、起远红起总他们都请来,参加我的婚礼。”

“行!我都答应你。”竹梅芳非常爽快地答应单双双提出的所有条件,掏出一张银行卡,转身对蒙小远说,“你拿着我的卡,带双双去禺山珠宝行买一个白金戒指、一串黄金项链,然后再去苹果专卖店买一只iphone,我先安排人布置婚房,再打电话把吴总他们请来。”

蒙小远答应一声,接过银行卡,带着单双双出门去了。

十一

几个多小时后,已经是下午5点了,位于长堤西路的这套出租房里却热闹非凡,原住这里的业务员们全被紧急搬走。

单双双坚持要在这里举办婚礼,竹梅芳只好联系婚庆公司前来布置,再在禺山大酒店订下8桌酒席,单请“公司”里上了“经理”级别的朋友,于婚礼结束后赴宴。

一切布置停当,客厅变成了结婚礼堂,鲜花、气球、拱门、音响、投影、红地毯、T型台,应有尽有,只是变成了缩微版。

单双双经过化妆,披上婚纱,清丽绝俗;小男孩也穿上西装,扎上领带,虽然架着拐杖,在伴郎的搀扶下,也有几分新郎气象。

来宾们纷纷奉上红包,在签名墙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一张粉红色的写真布上,龙飞凤舞、张牙舞爪,把一个个“销售精英”与“成功人士”的个性展露无遗。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蒙小远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充当伴娘。

客厅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五六排西装革履、穿金戴银的嘉宾,单双双牵着小男孩的手,微笑着站在人群后面。竹梅芳注视着他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乐音低回,旋律优美,雪白的幕布上,播放着一段以爱情为主题的、充满浪漫色彩的视频。

几分钟后,视频结束,娇小玲珑的主持人手持话筒站在T型台边上,清新悦耳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亲友: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小露。一对佳偶即将走进这神圣的婚礼殿堂,在此我谨代表新人及其家人对各位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和热烈的欢迎,祝大家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公元2010年1月5日,我非常荣幸能和在座的各位一起见证单(她歪打正着,读成了“dan”)小姐和竹先生最幸福最浪漫的时刻。

现在,这条通往幸福的温馨之路已经铺好,新郎新娘即将开始踏上他们的浪漫之路,开启他们的幸福大门,现在就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新郎新娘登场。新郎带着一生中最甜蜜的微笑,带着所有的虔诚和誓言。新娘高贵美丽,走向她托付一生幸福的亲密爱人。

在美丽鲜花的映衬下,新郎新娘终于握紧了彼此的双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个彼此约定的诺言,现在,让我们把目光集中到幸福之门,掌声期待幸福之门的打开。

主持人话音刚落,人们刚刚让出通道,单双双牵着小男孩的手,正要迈步走向T型台,门外却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敲门声接连响了好几下,就变成了“嘭!嘭!嘭!”的急踹,仿佛整栋楼都在震动、摇晃。

所有人全都大惊失色,甚至紧张得发抖。有人要去开门,被吴高贵和起远红制止了。

因场地有限,空间狭小,为了不破坏气氛,竹梅芳要求所有来宾都把手机关掉。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立马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喂,到底怎么回事?哦,我知道了。”

竹梅芳挂断电话,紧张地对旁边的吴高贵和起远红说:“外面执勤的人说,是警察来查课堂。”

吴高贵镇静地说:“我们又不是没被查过,估计是看到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被周边居民举报,把这里当成是课堂了。开门,让他们进来查吧。”

竹梅芳一边叫人开门,一边示意主持人,婚礼正常举行。单双双牵着小男孩的手,踩着红地毯,缓缓地朝T型台走去。

“这是一个神圣的交接仪式。”

主持人刚刚说完这句经典台词,五六名警察就握着手枪冲了进来,门外还有几十名手持冲锋枪的特警层层把守。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年轻警察焦急地大声喊道:“双双!单双双!”

“霍东,我在这里!”单双双应了一声,撇下小男孩,张开双臂,迎着那名年轻警察跑来。

其他警察则大声吼道:“蹲下!全部蹲下!”

所有“来宾”全部乖乖地蹲下,包括平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吴高贵和起远红。

主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握着话筒傻愣愣地站着,半天没反应过来。一名警察上前几步,拿过她手里的话筒,宣布道:“你们涉嫌经济诈骗,全部到公安局接受调查。”

单双双和霍东紧紧地拥在一起,娇嗔道:“笨蛋,你再不来,我就变成别人的老婆了。”

霍东说:“双双,我错了,以后不管有多穷,我都不会让你出来打工挣钱了。我满世界找你,都快发疯了。”

“好了好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那个小男孩挺可怜的,他是个好人,请你不要为难他好不好?要不是因为有他,我早就被摩托车撞死了。”

霍东抬起头来,望向不远处傻傻地站着的“新郎”,目光从他的脸上渐渐下移,看到那条银光闪闪的拐杖,点了点头,说:“我看到了。”

“今天如果没有他的配合,你们也不会有这么顺利。”

“难道,你们——你们这是在演戏?”霍东有些疑惑地问。

“是的,这都是我的主意,他,只是一个演员而已。”

霍东“嘿嘿”一笑,将单双双抱得更紧了一些。单双双说:“我说了,以后会把他当亲人,当弟弟。”

霍东爽快地说:“好的,我答应你。我们走吧。”

竹梅芳和她邀请来的“嘉宾”们全部失去往日风采,一个个抱着脑袋,全被警察押走了。

单双双回过头来,微笑着向小男孩挥手致意。小男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泪水却无声地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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