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花园

∥李长平



奔跑的花园

∥李长平

李长平，1969年生，云南禄丰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散文选刊》等。

奔跑的花园

1

我不是那片云彩

谁的头顶都有飞过

我的双手难以举起雪山

我的发丝难以顶起巨石

只能让风雨搓洗皱纹

让毒箭穿透灵魂

我奋力追逐带电的彩虹

中毒的手捏不牢闪电

满脸通红，齿印留在羞愧的沙滩上

大雪想盖住荒凉

邪恶的刺亮让我胆寒

我残废的翅膀想裹挟正在墮落的花朵

一切非我本意

山神对我的跪拜毫不在意

树上跑着影子

是谁躲在影子之后

泡烂的欲望嘲笑无助的血滴

2

直立的头发碳化成火把

趴下的雄鹿眼神里的记忆似要熄灭

我双肩扛火

看戏的购买旧情

逛街的牵云坠日

那个空心人在雨中转悠

谁在背负苦难

让诵经声越过峰顶

向我招手的黑夜

不知道我是一名仆役

3

现在的泉水不喜欢长途奔驰

沙石之间塞着些心烦的垃圾

我从前世回来

一直思考水和沙的事

你可以随意出入我的身体

冰窟火炉中

是白衣胜雪还是黑夜乌鸦

我要告诉你的是，恒定是假设的

靠得住的，就是你有无数个你

4

那头羸弱的公鹿昨天站在了山梁上

夕阳的尘灰涂暗了花枝的想法

要去追赶一座奔跑的花园

就不能听信路旁的谗言

默不作声的覆掩

令兴奋不已的云朵

把撕扯的变幻抛进静谧的心潭

“跑啊！雕塑也在变老。”

5

记忆的星空像盛开的花蕊

逐渐凋蔫的漠空

泪痕无迹

轮回艰难不已

与肉体一起丢失的有蝴蝶和蜜蜂

那天灵魂归来

我就成了园丁

爱，或者不爱

寺庙荒芜

空虚噬骨

独人只鸦

寂寞无垠

旷野上

爱，静如止水

诗要沉落

而酒一味把我拔高

我只身蹈海

把诗装瓶

漂流

看沧海桑田

山帽上的雪

化为清溪

抚慰的情歌胜过天籁

转山，水至纯

亲水，山至爱

高山流水，没有墓志铭

种子落地

从芽到果

没有谁为了谁

从生到灭

轮回是自然的

爱，或者不爱

痛都是与生俱来的

忘记

在有生之年

我不会记恨污蔑我的人

是他像一粒落石

砸破了我的额头

鲜血流进眼眶

于是我才看见鲜亮的太阳

干裂的酷暑，为禾苗寻找绿荫

冷冽的寒冬，为虫蚁寻找洞穴

这些都是我的烦心事

天空和大地一样，都是坎坷的

你看闪电就知道

我畏惧时空的无限

我渴慕风雨的纠缠

面对于人类的错

有必要保持一定的姿势

那些亡灵进入黑暗前是否会烧掉那串名单

不借此保留一点亮光

也许鬼会吓唬小人

因为那么软烂粘牙的骨头狗也会摇头

忘记，是一服药

风清月明，溪头看云

彩虹，不占用方寸之地

山水铸剑

铁腥，引来一群红蝇

我从地下穿岩而来

你把血逼出体外

只为纵身跌进我的怀中

我奋力撕掉你那几层皮

清烟告诉寰宇你雷霆的口味

你的红我的白

拥吻之后的呻吟

嵌入彼此的魂魄

我的至柔的变形

迎合着你的至刚的定型

欲求喷射的精血

在一条直线上隐忍成锋刃

我的江湖魂魄没有禁区

你自带光源

山水如此平淡

故意想让那些垒起的传奇与它们无关

留恋

你几次想把皱巴巴的骨头埋进雪里

才感到自己看春天的眼神不对

听着阳光之歌

沉溺水底

一个人的生活

门是歪的

火塘幽幽的烟遮住了路过的人们的眼

我站在门外看不清他锅里的东西

他坐着一直在说话

随行的人说他有神经病

“蚕豆煮熟太阳落，有吃无吃要烧火……”

我不相信神经错乱的人会这样叨咕

随行的人说他很困难，让他享受着低保

他只有一个凳子

他坐在这个用一截柴做成的凳子上打发时光

这间屋老了，他才50出头

但他想比老屋更老

出现

失意。痛苦。烦闷。逃避。

行程中的杀戮，从肌肤到骨髓

我在云端之上，寻找一个人

在光雨风雷的幻化中

我的怀抱，骨头上沁出汗渍，

我的额头，冰雪与太阳共居

冥想中有杂乱拧成的羞愧

穿越一种腐朽的味道

假寐之中迎来了刀剑的血迹

失望颠簸着，在平坦的胸口冲锋

此时，我寻找电话的方向

有一副镀金的脚链

没有翅膀的飞行像尘埃的影

悄无声息的出现

可以走进山寺，也可以逸闲皇城

被忘记的那个人，被一辈子深埋

多年后我的地面烂了，估计你会出现

行走

1

让我去吧

我不用刀枪

我把玻璃涂上颜色

把眼睛放到框架上

你就会看到流血的天空

那些马匹和狼狗正在奔向丛林

我目不斜视地走过

空气中的药味

告诉我那个生病的人

就是想让我生病的人

让我忘记一条河

除非偷走我的影子

让我去寻找我的影子

我只得把心弄个豁口

缺陷，能养活人

2

心上的补丁很小

但只要我行走

它就会睁开眼

3

能够统领这座山

就不靠萤火虫照明

有人放火

你就竖起悬崖

访山中毕摩

你用65岁的眼光打开陈旧的篾箩

把三千年以来的印记和星光摆在供桌上

一束难以抑制的血色光芒

照亮了黑暗的小屋

在颤巍巍的诉说里

黄金的颜色镶嵌在不会降落的日头边缘

人们都知道，它碎，我们就碎

山外有山是真实的

山内的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

所谓的自由王国

就是自然万物的必然转化

就是只在悬崖上生长的鲜花仙草

就是壁立千仞和万亩松涛的表情

就是人（物）与神之间的调匀和爱恨

乙未立夏在莫且法村

坟地就在村里

低矮的土掌房里有阴影移动

要是每天的太阳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坟墓里说不定有阳光的味道

越渐稀疏的村民

在那么大的山梁上打出一排排的烟塘

一阵风

薄膜顺势而起

像要把自己栽进空中

村中一个水塘

一排猪圈的粪水直接排在塘中

浅黑的污水里

立着磨担秋

像莫且法村的魂

路过的人都要看它一眼

山村即景

1

这是农历四月的天

早晨阴郁，午后必然暴晒

逐步升高的烦闷

从烟叶玉米和水稻的拔节中分泌出来

约定的事，它们不会反悔

如果不让打开，宁愿枯死

田地中，开始有庄稼的灵魂在热浪中寻找乌云

风中的乌云牛逼熏天闪到视线之外

村口黄柠茶村下

缭绕着聊斋的气味

幻化，暂时成为希望的一种方式

山体看一眼脚下的凤凰花

咽下的焦烟在眼眶中酝酿湿气

一坨眼屎，在纹路上开花

2

你的血流得很慢吗

挑50公斤化肥上山只微微出了点汗

空手的我却如水洗一般

山村一个来回

证明我的皮肤渗透得厉害

3

撵麂子脚下生风

从昨到今的脚步却很慢

过生活就像过称

快了，既不准也拿不足分量

石头佩服你，在陡坡上，也能稳坐一生

4

靠天吃饭的人

一般不看天

花草虫鸟和烟叶包谷洋芋有难了

才看一眼天，说:“这天，收人哩！”

然后继续吸他的旱烟

山村人知道，人不是老死的

责任编辑：王恒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