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生存策略研究
2016-04-14孙奎立孙岳王文峰
孙奎立 孙岳 王文峰
摘 要: 根据在山东农村的田野调查资料,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生存策略进行分析。研究发现,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在父母离开后能做到心理上的自我调节;在家庭与学校生活中,能与祖父母、老师以及同龄群体进行策略性的互动,甚至利用自己的身份主动性获得利益。这都是在帮助他们时可以挖掘的优势资源与潜能。
关键词: 隔代留守家庭儿童; 调节与适应; 生存策略
中图分类号:C9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23X(2016)01-0061-07
从20世纪80年代起至今30多年来,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这一社会现象一直是学术界讨论的热点。对此问题的研究广泛分布于经济学、社会学、人口学以及心理学等众多学科,相关文献的数量用“汗牛充栋”来形容恐不为过。随着城市化战略在国家层面发展中的地位日益突出,相信这一问题在未来的几十年内仍然会成为常提常新的学术话题。究其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农村劳动力的转移是我国社会变迁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渐进式改革方式的选择决定了我国的社会变迁将会经历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从社会学角度出发,社会变迁与社会结构变迁紧密相关,社会结构状况被称为社会的本质特征之一,社会转型和发展最重要的一个过程就是社会结构的变革。[1]我国农村劳动力转移作为社会结构变革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体现为这一阶层作为劳动力要素完成了职业形式的转变,更重要的是其个人社会角色结构的变化与社会认同的高度统一。对此问题的实际研究,也大致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即从研究劳动力转移的个人与社会动力学特征向农村劳动力转移后的社会融入转变,而后者因我国长时期城乡二元结构①的影响,显得尤其复杂。第二,农村劳动力转移问题不仅仅是这一群体自身的问题,还不可避免地伴生了留守(留守老人、留守妇女与留守儿童)问题以及随迁子女的教育、社会适应等问题。其中,留守老人、留守妇女与留守儿童问题虽然受到社会舆论、学术界的高度关注,但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还需学界与社会在理论与实践上做出进一步的努力。
当前对留守群体的研究,大都围绕着留守老人、留守妇女与留守儿童分别展开,多为在定量研究基础上揭示留守群体的生存状况以及生活中所面临的各种问题,并寻找问题产生的原因,比如,留守群体的健康状况以及影响因素等。虽然研究者所选取的样本分布广泛,但结论大体一致,即“留守” 的确给这一群体造成了较大的生存与生活压力。②这种技术主导的定量研究为我们整体性认识留守群体问题很有帮助,但其不足之处在于难以观照到作为研究主体的留守人员的真实生活状态,面对生活环境的改变,留守群体不会只是被动接受,那么,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来适应甚至主动地创设有利于自己的生活情景呢?遗憾的是,当前研究忽略了对此问题的回答。本文尝试以隔代留守家庭中的儿童为研究对象,探究他们在生活环境改变后的生存策略,以期为相关问题的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一、 研究设计
(一)基本概念
1.隔代留守家庭儿童
本文中的隔代留守家庭是指家庭中的中间一代外出打工(时间为三个月以上),祖代与孙代生活在一起,由祖辈代替子代承担孙代日常监护和抚养责任的农村家庭。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就是指此类家庭中的孙代,和其他形式留守儿童相比,因父母双方均外出打工,他们的家庭结构与家庭关系变化较大,是一个更应该得到社会关注的留守群体。本文之所以不使用隔代留守儿童来指代这一群体,是因为对于隔代留守的提法,容易产生歧义。为研究方便,本文的隔代留守家庭儿童选取了处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在校儿童。
2.生存策略
华康德认为,“策略”是一种合乎规律的、能被社会所理解的连贯一致的行为方式,这种方式并非经过事先谋算,具有一定的客观趋向。[2]基于此,本文“生存策略”是指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在父母离开后,在日常生活中逐渐形成的适应社会环境要求、符合他们自身利益所选择的心理活动和行为方式。
(二)研究对象与研究方法
本文的写作,缘于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我国农村‘隔代留守家庭问题与社会工作干预研究”过程中的访谈发现。 2012年9月,笔者在山东省中部某村对隔代留守家庭进行实地调查时,了解到隔代留守家庭的儿童虽然被置于缺失了父母关爱与监护之下,但他们并没有成为所谓的“问题儿童”,很多还受到家长与老师的高度评价。为进一步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笔者在2013年4月至7月,对山东省中部某乡镇三个村儿童再次就此问题进行了实地调查。总体样本由乡镇中小学提供,样本选取时充分考虑了儿童的性别、年龄以及学业情况的典型性特征。
采取实地研究的方法,访谈对象除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外,还包括他们的老师以及监护人。为使访谈结果更加真实,对儿童与祖父母的访谈隔离进行,然后对二者的谈话内容加以对照,尽可能了解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的自然生活状态,并在此基础上探寻他们的策略化行为方式,挖掘这些行为方式所具有的社会意义。
二、研究结果
(一)与父母分离的失落心理调节
对于一直在父母呵护下的隔代留守家庭儿童来说,父母的离开是一个重要的生活事件,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在新的家庭关系结构中调适自己的角色。总体上看,父母在离开前,一般都对孩子进行过长时间的多次沟通,但是接受这一残酷现实对他们的心理影响仍然非常严重。
爸爸早就出去打工了,妈妈也要去找爸爸,说过好多次,从第一次说开始,我就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妈妈给我说,打工挣了钱给我买很多东西,还能给我买个电脑,但我那也不想让妈妈走……妈妈走的那天,我在街上哭了好长时间,晚上睡不好觉,老是做梦梦见她。(MF03,女,9岁,小学三年级)
MF03的妈妈是在她8岁的时候外出打工的,现在提起当初妈妈的离开,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断流出。根据心理发展规律,年龄越大,对父母的依赖性越小。但是,在采访另一位已经上了初三的男孩HM08时,他的感受与MF03却没有太大的区别。endprint
妈妈走的时候,很难过啊,说不上来怎么难过,就觉得心里发空,想哭,老想发呆,发呆的时候还掉泪。(HM08,男,13岁,初中三年级)
对孩子父母离开后的表现,笔者也对老师和监护人做了访谈,监护人大多给出的信息是“很不高兴”“不太说话了”,老师们则反映,这些孩子普遍有沉默、上课走神等现象。儿童中期的自我概念已经能够在人际关系、动机等抽象内部特征中进行界定,因此,他们对父母的外出决策理智上是能够认同的,但是在父母长期照料中形成的生活依赖突然失去时,就会产生极强的心理失落感。那么,面对这种心理失落,他们是如何调节的呢?
在街上溜达了一下午,也不愿意去找伙伴们玩儿。到吃饭的时候就回了家,爷爷奶奶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也吃不下,晚上睡觉也睡不着,迷迷糊糊想了好多事情,没有办法啊,但是妈妈说了,会经常给我打电话啊,过年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只要我好好听话,过年给我多买点东西,平常要是想买什么,可以直接给爷爷奶奶要。(MM01,男,7岁,小学一年级)
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正好是星期六,下午我就在家里看电视,到了第二天,和伙伴一起去到镇上买了点东西,想去网吧上会儿网的,带的钱不是很多,如果爸爸妈妈真赚了钱给买个电脑就好了,可以在家里上网。自己难过,妈妈比我更难过,说好赚了钱好好供我读书,还能盖上新房子,反正他们会经常回来的,妈妈答应每个月都回来看我。(MM06,男,12岁,初中一年级)
接受现实是无奈的,从访谈资料看出,在只能接受的情况下,隔代留守家庭儿童采取了情感上的自我排解方式,排解的内容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是父母亲对于重逢及物质的承诺,其二是对父母打工意义的认知。年龄较小的儿童更加看重前者,年龄较大的儿童既对重逢及物质承诺有所期待,也能够进一步认识父母外出对于个人与家庭的重要意义,并且能够站在父母的角度来“移情”看待这一问题。
可惜的是,对祖父母和老师的访谈发现,他们并没有过多留意儿童的这种情绪波动。这是由于农村祖父母囿于自身文化素质,更多关注的是儿童的衣食住行等,而老师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属于一种事后认识,即当他们的父母离开一段时间后,才能逐渐了解到此信息。在这种情况下,儿童只能依靠情感的自我排解,来完成对失落心理的调节,以面对生活环境的突然改变。
(二)对留守生活的适应
1.家庭生活中的适应
随着父母离开时间的拉长,隔代留守家庭儿童逐渐适应了由祖父母监管和照顾的留守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和其他儿童的生活会完全相同。在当前为数不多的对隔代留守家庭的研究中,多数观点都认为,留守家庭的儿童容易在人格发展、亲子关系以及学习等方面出现问题。[3-5]笔者无意对这些研究进行评论,的确,父母监管的缺失会对留守儿童带来一定影响,但一味强调影响的负面性难免落入“问题取向”的分析范式,其实多数儿童具有在逆境中自我调整与适应的能力。[6]访谈结果也证实,儿童在与祖父母的社会互动中具有最大化自己利益的生存策略。
我在学校住,每周六爷爷都去接我,回了家就有好吃的,爷爷奶奶对我很好,他们把好吃的都省给我吃……我周末先回家做作业,白天要么去同学家,要么同学来我家一起做作业,也看电视。爷爷经常问我学习情况,叮嘱我注意安全,听老师的话,不要给同学闹矛盾。我在学校很老实,回到家也尽量听爷爷的话,一般不惹他生气。(HM08,男,13岁,初中三年级)
HM08与祖父母相处的关系非常融洽,祖父母对他在家中的表现很满意,但是,这种融洽关系并不是开始就有的。
父母刚走的那段时间,爷爷和奶奶经常唠叨,尤其是下地干活回来。一唠叨我就不搭他们腔,有时候也吵,有一次周末到同学家去玩,没有给爷爷说,(他们)找了我很长时间,回来就狠狠训了我一顿。后来我就不给他们闹了,要不他(爷爷)生了气,每次我要钱或者有什么要求他都要教育我,很长时间才给。现在好了,总是夸奖我听话,学习认真,一般我想要什么都给买,有时候出去和同学玩上一天他也不会生气。(HM08,男,13岁,初中三年级)
父母离开后,家庭关系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祖代与儿童的社会角色没有发生变化,但角色所承担的功能却和过去有了很大区别。过去,祖父母与孙子女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上的互动,而现在祖父母要承担起父母对子女的教育、抚养、照看等多种责任。因此,在父母外出后,祖父母与孙子女之间的互动需要一个双方互相适应的过程。但因年龄、文化水平等原因,祖父母很难在互动中过多地改变自己,对孙子女的评价也主要注重他们的外在表现,只要是“听话”“好好学习”,祖父母就会感到满足。这种情况会使得儿童更多地改变自己,来“迎合”祖父母的这种监护特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在与祖父母的互动中,经过多次 “试错”,可以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行为方式。HM08在经历了和祖父的摩擦后,逐渐发现自己在何种表现之后,才能创造出自己更喜欢的生活环境。所以他一再强调不能“惹爷爷生气”,这样既为自己争取到了“物质利益”,也争取到了更多的活动空间(和同学玩上一天他也不会生气)。
在和另一个比HM08小5岁的个案HM04的访谈中,同样能发现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在家庭互动中的策略化行为方式。
爷爷奶奶一般都不训我,就是给我买东西的时候舍不得,要是想买,我得说很多好话,一般不敢给爷爷吵的,他们生气了,就说不管我了,把我送到爸爸妈妈那儿去,给我爸爸打电话,但只要我一说好听的,他们就不生气了。要不真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爸爸妈妈)会再训我的,他们(爸爸妈妈)说了,不听话就别想买任何东西。(HF04,女,8岁,小学一年级)
HF04的爷爷说,HM04的嘴 “很甜”,一般情况下看到他们生气,就“爷爷、爷爷”喊个没完。HF04采取撒娇的方式来缓和与祖父母的关系,也许一开始也是不经意而为之,但多次使用后,差不多形成了一种习惯性解决问题的方式。而且,HF04也能够觉察到这种方式对自己生活的意义所在。endprint
但并不是所有的隔代留守家庭的儿童都是通过这种“委婉”的方式来处理代际关系中的冲突,让我们来看另外一个案例:
我学习不好,但上学还是愿意上的,去了主要是和同学们一起玩。爷爷奶奶老是说我不听话,说我的时候我就给他们犟。有一次我偷偷拿了家里50块钱,出去买东西,叫了几个同学去上网,被爷爷发现了,拿笤帚追着打我,我从家里跑出来,就躲到村头桥底下了,他们找了我半晚上,找着后就再也没说打我。后来只要看见爷爷想打我,我就往外跑,现在基本不打我了,犯了错就训我,知道他们害怕我跑着去找我爸爸妈妈,其实我也不敢去找他们(爸爸妈妈),(因为)他们会更生气的。(HM07,男,11岁,小学五年级)
HM07学习成绩一般,爷爷奶奶感觉他很不听话,但正如HM07自己所说,爷爷奶奶也不敢对他过度严厉,就是怕他坐车去找爸妈。HM07也正是利用了爷爷奶奶的这个“软肋”,使得自己逃避惩罚。
2.学校生活中的适应
所调查地区的教育行政部门与学校对留守儿童问题较为重视。学校布置班主任进行了留守儿童的专门登记,包括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的详细家庭信息,以便进行家校沟通,学校根据家庭情况对留守儿童给予经济上的补贴或奖励。但是,由于多数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不在学校寄宿,家庭居住地较为分散,所以对于他们在学习、心理上的问题,老师很难采取针对性的措施,而都是在注意到学生在学校的表现异常时,老师才进行补救性地处理。老师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信息的了解,一是来自于他们在学校中的直接表现,比如学校纪律的遵守、学习成绩的波动等,二是来自于对同学们的询问。因此,在学生没有明显的不良表现时,老师很难发现他们的问题。
上学都是和同村的同学一块儿,没逃过学,也不敢逃学,(要是逃学)老师马上就会给家长打电话的。即使请假,老师都会给爷爷打电话核实,老师对我们抓的最紧的就是不能逃课。在学校里,老老实实上课,下了课和同学一起玩儿,也很好啊,只要不出事儿,每天都是这样上课、放学。(MM02,男,12岁,初中二年级)
从访谈来看,MM02与其他同学在学校的表现没有什么不同,但经过进一步询问,MM02还是意识到了老师们对他们的要求更加严格,因此,在学校生活中有着自己的策略性原则。
也有经常撒谎、逃学的同学,但是我尽量不和他们在一起玩。好几次有同学喊我到学校外面去,我都没有答应,要不,老师会认为我也是个坏学生,而且跟着他们也真得学坏了。学习成绩不好不要紧,表现不好老师会告诉爷爷,爷爷就会告诉爸爸妈妈。(MM02,男,12岁,初中二年级)
没有了父母的监管,并不意味着这些儿童一定会放纵自己,如何能得到老师与家长的认可,他们有着自己的价值判断与行为方式。
同伴关系是儿童除父母及亲属以外的一个重要的社会关系,同伴交往是儿童社会化的一个重要手段。[7]调查中我们也发现了同龄群体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生活的重要意义。MF05是一个10岁的小女孩,父母外出打工四年了,而且从来没有回过家,她跟着外祖父和外祖母生活。当我们到她家中进行调查时,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是不是还要到XXX(另一个同班不同村的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家?”可见同样经历的伙伴在其心目中的位置。
我和XXX是班里关系最好的,我们经常课下时间在一起聊天,主要是她找我聊,聊的最多的是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给她买了什么东西,我也意愿听。开始她也问我妈妈回来没有,我总是回答没有,后来她了解到我妈妈几年都没回来了,就不再问了。她妈妈买回来的好吃的,她都分给我,有一次还送给我了新文具盒。(MF05,女,10岁,小学四年级)
共同的生活境遇使这些孩子有了共同语言,在情感上产生了共鸣,从而结成了较为稳定的伙伴关系。这种自发性的小团体成为隔代留守家庭儿童情感表达的重要空间,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他们父母离开后的情感紧张。当然,除此之外,他们也不排斥在同学中形成的其他类型的同龄群体。
和同学处的关系都挺好的,在学校也感觉不出来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就是想起来他们回家有妈妈陪他们,心里不舒服,但是在一起玩就没什么了。我经常邀请同村的同学到家里来一起看电视,做作业,有时候也有邻村的同学,他们也意愿来,都是很好的朋友。爷爷奶奶一般不管,要是到他们家就不行了,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不高兴。(MM06,男,12岁,初中一年级)
相比心理和学习问题,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的安全对祖父母来说更为重要。只要孩子能在看得见的地方,至于他们在干什么,祖父母都较为宽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利用这一条件,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加强了与同学的互动。
当然,隔代留守家庭儿童还有其他与同学搞好关系的手段,比如,分享父母从城里带回来的食品、图书以及电子产品等。所有这些,都为他们融入群体提供了帮助。对普通同学的访谈证实,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作为一类人群,在班级中并没有被“标签化”,在与老师和同学的交往中,自然也不会受到排斥。
3.争取利益:主动性的适应
在家庭与学校生活中的表现,可以看做是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做出的一种合乎生活情境的适应方式。调查中,我们也注意到他们对留守生活的另一种适应,即利用自己所处的特殊家庭结构形式,为自己争取到比普通儿童更多的利益。
爸爸都是过年的时候回来,妈妈回来的多一些。每次妈妈走的时候我都能提点要求(买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妈妈一般都会满足我。春节的时候就更好了,爸爸回家前一打电话,我就告诉他我想要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去年最好了,我让他给我买了个学习机,我们班里好像还没有用学习机的。(MF05,女,10岁,小学四年级)
个案HF10年龄稍大,也比较懂事,很少给父母提买东西的要求,但也强调了父母离开后与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大大增加。
我学习成绩不是很好,过去爸爸说考不上一中就去读职高。(爸爸妈妈)出去后,每次打电话,我都告诉他们自己就想上一中,现在他们总算答应了,如果分数不够,就多拿点钱(议价生),也让我进一中。(HF10,女,12岁,初中二年级)endprint
外出务工父母由于常年外出打工,会因照顾不到孩子而心生愧疚。因此,当孩子提出物质上的要求时,一般都会作为一种补偿来满足他们。隔代留守家庭儿童普遍都有主动向父母索要衣服、玩具甚至电脑的经历,相比其他同伴,他们得到了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个案MF06多次要求爸爸给买电脑,并最终得偿所愿。在所调查的农村地区,即使是非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也少有孩子拥有自己的电脑。
这种主动性的适应,不仅体现在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与父母的互动中,还体现在与祖父母的日常生活中。
想买零食的时候就给爷爷奶奶要钱,只要不是天天要,他们还是给的。有一次没给我,我问爷爷,爸爸不是走的时候给你们留了钱吗?爷爷只说,给了钱也不是买零食的啊,但最后还是给我了。(MM01,男,7岁,小学一年级)
给爸爸妈妈要钱是比较困难的,但是给爷爷要钱就容易多了,只要说准备买啥,他一般都没有难为过我。当然,我每次要的也不多,一般就是10块、8块的。就这样,我还攒下来不少零花钱呢。(MM09,男,10岁,小学四年级)
我国本来具有“隔代亲”的说法,再加上中间一代的缺失,祖父母很难拒绝孩子生活上的要求。隔代留守家庭的儿童经常会在零食、玩具等花费较小的东西上伸手给爷爷奶奶要钱,就是因为爷爷奶奶一般都能满足他们。
由此可见,父母因在情感上不能满足孩子,从而愿意在物质上进行“补偿”。祖父母因其对孩子监管的“尴尬地位”,也无法拒绝生活上的要求。这给隔代留守儿童更好地满足自己的物质性追求留出了较大空间,也是他们主动性适应策略得以实现的条件。
三、讨论
“实地研究最适合处理一些问题:社会世界中的人们是如何办到Y这件事的呢?”[8]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的生活境遇发生了较大改变后,他们是怎样适应这种转变的呢?通过实地研究的方式摹写他们生活世界和内心世界的变化,显然是较为适合的。当然,相对于基于调查数据的量化研究,作为质性研究的实地研究,在揭示隔代留守家庭儿童问题整体宏观特征上稍显不足,但是,对他们生活世界中主体意义建构的诠释,实地研究却是最为适合的。更为重要的是,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生存策略进行真实性经验描述,对解释他们在家庭关系变化中仍能够顺利成长的现实以及对他们进行帮扶具有重要意义。
社会化理论一直强调父母在儿童成长中所起到的作用,“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亿万劳动力进城务工的宏观背景却致使这些隔代留守家庭中父母与子女生活空间中的“隔离”。父母较大程度上缺失了对子女的情感支持、生活照料与日常监管,而祖父母因其文化水平、年龄及时间分配等原因,表现出一定的监护不足与监护不能。当前围绕着留守儿童的学术话语与社会话语,更多指向了他们在学习、人格、心理等方面存在的缺陷,但是,“儿童问题”一定意味着 “问题儿童”的必然出现吗?访谈中,这些儿童所展示的他们在这种特殊家庭结构与家庭关系下富有韧性与抗逆力的心理、生活过程,使得我们不能不从另一个视角对他们重新进行审视。
在面对重大生活事件压力时,他们可以通过心理上的自我调节甚至对事件意义的认识,走出父母离开对他们的不利影响;在家庭互动中,他们能够面对不同情景选择不同的行为方式,来调节与祖父母的关系,并达到自己的目的;在学校生活中,他们也符合学校与老师的规范性要求;在同龄群体这一重要的社会化环境中,他们更是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优势,较好地融入到了与同学、朋友的互动之中。当然,其中某些策略性的行为方式可能并不符合成人的道德要求(比如对物质性利益的追求),但根据科尔伯格道德发展理论,[9]这些儿童多处在习俗水平阶段,其道德决策的基础为遵从他人与维护社会秩序,对照发现,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并没有明显的 “越界”。需要强调的是,这些儿童所表现出来的适应能力以及利用条件策略化的生活实践表明,他们在社会化过程中并不是一张白纸,只能机械地、被动地接受社会环境的制约。相反,他们可以灵活地、能动地适应环境,并能策略性地选择有利于个人的心理活动与行动方式。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看出,农村隔代留守家庭儿童所具有的抗逆力,与优势视角理论下的社会工作不谋而合。优势视角呈现的是一种优势实践理念,可以帮助人们认知到日常生活中的积极力量与优势,并能有意识地运用内在的智慧与潜能。[10]虽然当前我国农村社会工作开展还有待深入,但这至少给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的社会工作开展赋予了以下启示:第一,不能被当前“问题范式”的研究所遮蔽,以防把这些儿童进行“标签化”处理;第二,隔代留守家庭儿童所富有的心理任性与抗逆力,是他们的优势所在,也是社会工作开展时不容忽略的社会事实;第三,对于在不利环境下能够进行自我调适的儿童,社会工作者更加充满信心,他们具有强大的自我发展潜能。
在这个意义上,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的问题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问题,关键在于从什么样的角度来看待和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帮助他们。田野调查的结果说明,当前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甚至包括所有留守儿童)问题的过分渲染,无疑会使人们忽视了这些儿童存在的可供引导、激发的内在优势与潜能。其实,这才是为他们提供实质性帮助最为可用的资源。
①笔者认为,我国的城乡二元结构不仅仅是经济结构的城乡分化,还是一种社会文化结构、生活方式结构的分化。
②对留守人员的研究文献较多,在此不一一列举。较有代表性的有:叶敬忠《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生活的影响》,《中国农村经济》,2006年第1期;郑杨《对中国城乡家庭隔代抚育问题的探讨》,《学术交流》,2008年第9期;李全棉《农村劳动力外流背景下“隔代家庭”初探》,《市场与人口分析》,2004年第6期;王章华、戴利朝《社会工作在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问题中的介入模式探索》,《现代教育管理》,2009年第7期;杜鹏、丁志宏等《农村子女外出务工对留守老人的影响》,《人口研究》,2004年第11期;张文娟、李树茁《子女的代际支持行为对农村老年人生活满意度的影响研究》,《人口研究》,2005年第9期;周福林《农村留守老人的收入状况研究》,《人口学刊》,2009年第5期;贺聪志、叶敬忠《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对留守老人生活照料的影响研究》,《农业经济问题》,2010年第3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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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王香丽 责任校对:贾俊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