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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形成及其社会治理功能

2016-04-14陈恩

社会工作与管理 2016年1期
关键词:自组织社会治理

摘 要: 由于失独者的特殊心理特征及缺少有效外部干预,在特定机会—结构条件下,失独群体以弱组织形式绕过体制屏障、建构群体认同、获得领导精英、招募同命人、克服资源制约,从而建立起基于“命缘”的联谊互助自组织,并不断分化出更多自组织。失独群体自组织在失独者的精神慰藉和社会融入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有效地缓解了政府缺位所造成的失独群体社会治理难题。但失独群体自组织存在诸如心理极化现象、过分依赖领导精英、缺乏参与社会治理的机会、二次伤害及增强“失独”问题化等缺陷,建议政府正确认识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功能,扶持和引导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发展。

关键词: 失独群体;自组织 ;形成;社会治理

中图分类号:G9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23X(2016)01-0039-09

一、问题的提出

与群体外权力主体建立的他组织不同,自组织是“一群人基于自愿的原则主动地结合在一起”[1]。自组织具有独立性和主体性的特征,是社会治理的重要主体之一。中共十八大三中全会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而社会组织参与社会治理是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必然要求,社会组织作为独立于国家和市场之外的社会治理主体,能有效地弥补政府失灵和市场失灵而出现的社会治理的缺位,尤其是特殊群体的社会治理更需要社会组织的参与。我国因疾病和意外等原因失去独生子女的“失独家庭”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特殊群体。王广州根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推算,截至2010年底,全国失独家庭约100.3万个。[2]已有研究及笔者的调查表明,失独者普遍表现出严重的失败、自卑、自责等消极心理,对外部世界的反应也极其敏感,社会排斥(尤其自我排斥)感强烈,这些严重心理危机导致其行为封闭、社会交往内卷化,并促使他们产生“同命人”联谊互助的愿望和诉求。2003年以来,各地失独群体逐渐发展形成了如上海“星星港”、武汉“温馨港湾”等失独群体的实体性自组织,如“月亮湾”等失独者QQ群形式且线下活动频繁并具有一定组织架构的虚拟自组织。这些自组织开展失独者联谊互助活动,并为新失独者提供精神抚慰,发挥自助助人的作用。[3]与此同时,从2009年起,各地失独群体自组织开始发起集体上访的维权行动,通过写联名信和派代表到原国家人口计生委等相关部门进行集体上访等形式表达诉求,从而促使国家有关部门出台更加明确具体的扶助政策和引起社会各界对失独群体的关注。可见,失独群体自组织在社会治理中可发挥重要功能。对自组织的形成及其功能,已有研究做了一些重要探讨。陈红梅在2005年研究发现,乙肝病毒携带者群体通过互联网为媒介形成交流空间,获得身份认同、群体归属感和社会资本;[4]丁未在2011年从赋权理论视角考察中国稀有血型群体利用互联网建立自组织获得社会支持。[5]乜琪在2014年通过研究艾滋病青年群体发现,自组织对成员抗逆力的建构和恢复起积极作用。[6]罗家德认为,基于信任关系的自组织有助于降低交易成本。[1]总之,现有研究多从社会资本、社会支持、赋权、抗逆力建构等角度考察自组织的功能,而从组织建构探讨自组织方面的研究有待深入。失独群体作为新出现的特殊群体,探究其自组织的形成机制、发展逻辑及其功能,对社会治理具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罗家德总结自组织形成的五个步骤:一群人聚拢——小团体产生——小团体内部认同产生——小团体形成一个共同目标并诉诸集体行动——团体逐渐形成规则和机制来促进集体目标达成。[1]本文根据“五步骤”理论模型的逻辑,考察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形成。

本研究以实地调查为主,通过个案访谈、座谈会、参与观察、文献法等方法收集资料。2013年5—10月,笔者先后多次在上海、江苏两地对失独者组织进行调查。在实地调研中,笔者对两地5个失独群体自组织的8位领导、积极分子、参与者、志愿者以及2位计生信访部门的领导进行了深度访谈。

二、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形成过程

(一)自组织形成的“五步骤”逻辑

社会学奠基人涂尔干认为,要解释某个社会事物必须追溯其最原始的形式。[7]从历史发生学的纵向时间序列上分析其最初产生的社会环境,才有助于解释其形成机制和发展逻辑。结合五步骤理论模型来考察失独群体自组织的起源。据笔者考证,失独群体自组织起源于上海。在失独群体未形成自组织之前,失独者个体呈原子状态分布,失独者之间没有发生社会连接和互动。失独者发生聚拢是因孩子埋葬在同一个墓园。上海市一共有52处经营性公墓和骨灰堂[8],成千上万的失独家庭最终会在这52处墓地聚拢。但并非所有聚拢的失独家庭都会发生互动关系。在失独家庭聚拢的52个墓地中,只有一个高端墓地的失独家庭首先发生了互动关系。聚拢在空间范围更小的高端墓地童子园中的失独家庭,并非自主地发生互动,这些聚拢的失独父母互动受到外在变量的影响。据受访失独者的叙述,墓地工作人员看见一些悲伤的父母经常到童子园悼念,经打听发现,他们具有相同的失独者身份。出于抚慰悲伤失独父母的考虑,FSY墓地(以下简称“FSY”)于2003年为孩子埋葬在其墓地的失独者组织了一次聚会。参加聚会的10个失独家庭“特别有共同语言和感受”,于是互留联系方式相约再聚。这意味着聚拢的失独者之间社会连接增多、社会关系密度提高。这10个失独家庭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并在内部产生群体认同。2003年7月“XXG”成立。他们经过多次的互动,形成了一个共同目标——抱团取暖、自助助人,并为此采取拯救同命人、参加社会公益、聚会娱乐等集体活动。为了实现抱团取暖、自助助人的集体目标,它形成了较完整的包括决策、执行、动员等组织架构,并形成了较完备的组织章程、规定和不成文约定等规则。2005年,“XXG”正式注册为挂靠FSY的民办非企业组织。“XXG”是全国第一个失独者实体性自组织①,但更多失独群体自组织则是以QQ群的虚拟形式出现。

第一个失独者虚拟自组织“XXY”(QQ群)的出现跟“XXG”也有一定关系。“XXG”在“网同网”开设了网上纪念馆,“XXG”的很多失独家长在这里纪念孩子,一些外地失独者也逐渐加入围观和在线聚拢,在跨越时间—空间的虚拟纪念馆产生较高密度的互动关系。通过XXG“网同网上纪念馆”相互认识且互动频繁的江苏镇江失独者“叶儿黄”、哈尔滨失独者“心静如水”和远在非洲的辽宁大连失独者崔女士,在失独者虚拟自组织的建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9]他们在虚拟网络空间形成小团体,建构内部认同和达成“抱团取暖、自助助人”的共同目标。2006年6月,崔女士委托“心静如水”在国内建立全国第一个失独者QQ群——“XXY”。[10]以上考察了失独群体的实体自组织和虚拟自组织的形成过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失独群体自组织的产生是单一源头。endprint

(二)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分化与类型

单一源头说明了其他自组织都可以追溯到第一个自组织XXG,它们产生于XXG的分化和扩散。随着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形成和发展,各个自组织开始出现分化。失独群体自组织分化的动力机制主要有两种。一是自组织成员在共同目标上发生分歧,不同阶层地位失独者的诉求差异及其对未来的不同预期导致自组织在共同目标和集体行动上分化,最终出现自组织的分裂。如上海“YLW”失独QQ群是2010年5月从“XXG”分离出来的,“WNDNH”失独QQ群是2012年10月从“YLW”分离出来的。表面上看,这些分化是由于自组织成员在共同目标及其实现路径主张上的分歧,实际上则是不同阶层地位失独者的需求和预期差异所致。整体上,“YLW”成员的社会阶层地位低于“XXG”,而“WNDNH”成员的阶层地位又低于前者。二是虚拟自组织随着成员数量增加而出现互动的边际效果下降,并且线下集体活动很难像线上交流一样实现跨越时空,因此,分化出更多有利于线上交流和线下活动的虚拟自组织。比如,各地失独者在“XXY”上聚拢后,逐渐从中分离出来并建立本地的失独者QQ群,主要是以省级及以下行政区为单位的虚拟自组织,如上海失独群、江苏失独者群、常州失独者之家。失独者在自组织里聚拢,并围绕着某个维度形成小团体,型塑内部认同和目标—手段主张,然后裂变为更多新的自组织。

上海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唯一源头是XXG,YLW的出现源于XXG领导层(即理事会成员)之间的分歧。双方围绕自组织的共同目标和实现手段产生激烈冲突,最终代表养老理念和维权主张的理事带领几十个追随者离开XXG,建立新的自组织YLW;在多次上访维权和权利主张获得政府回应之后,YLW的组织精英趋向于与政府积极沟通而息访。2012年,主张继续集体上访维权的失独者L先生与YLW决裂,带领追随者自创新的自组织“WNDNH”。江苏的失独群体自组织起源于第一个全国性虚拟自组织XXY,在XXY聚拢的江苏失独者创立了本地的自组织。江苏全省性较大的失独者QQ群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江苏失独者群”,另一个是2012年9月从中分出来的“江苏失独者相聚群”。两个群的失独者多为重合,但两者功能定位不同,前者议题不限,后者仅限旅游聚会。地域空间大,决定了江苏失独群体自组织以地市、县市区等行政区划为单位。如南京的失独群体自组织“人间大爱”QQ群,目前有80多个家庭参加,几乎全部为南京市鼓楼区失独者。

失独群体自组织出现地域性裂变、功能性裂变、特征性裂变等分化趋势。根据地域范围划分为全国性失独QQ群(如XXY)和地区性失独QQ群(如YLW、人间大爱);根据功能定位划分为综合群(如YLW)、维权讨论群(如无奈讨论群)、休闲相聚群(如“江苏失独者相聚群”)、失独收养领养互助群等;根据群员特征划分为单身失独妈妈群、信教失独群(如“失独家庭的福音”)、“49岁以下失独群”等;根据包容性划分为封闭群(如“YLW”)、开放群(如“WNDNH”)。也存在有虚拟组织向实体组织转化的自组织,如建立于2012年7月的南京“人间大爱”QQ群在2013年9月正式注册为民办非企业组织。

三、失独群体自组织形成的机会—结构

(一)体制障碍:弱组织突破

一群人的聚拢未必产生小团体,缺乏社会连接和互动关系的人群仍处于原子状分布。在中国特殊制度背景下,较为苛刻的政策环境使社会自组织的形成面临重重困难。[11]失独群体自组织之所以能突破体制限制得以形成并被接受,是因为失独群体自组织是一种弱组织。一方面,QQ群等弱组织不需政府授权,另一方面,自组织结构松散。最初,上海的失独者想成立“同命人”组织,但组织注册的努力遭遇体制障碍和政府的维稳逻辑,慈善基金会、计生委、妇联、民政局等都拒绝作为它的挂靠单位。很多政府官员对失独者抱团取暖心存疑虑,把失独群体作为维稳对象。最后“XXG”注册成为一个与地方政府关系较好的墓地企业FSY下属的民办非企业组织。以QQ群形式存在的自组织“YLW”“WNDNH”“江苏失独者群”等都是资源动员能力较小的弱组织。这种基于互联网即时聊天工具的虚拟组织不需体制同意授权,并且也不寻求正式注册。自组织以对资源(如资金、人员、办公场地)依赖较小的弱组织形式存在,克服了体制资源制约的困境。

(二)领导精英:自组织形成的关键变量

组织精英在自组织形成发展中起决定性作用。[12]失独群体存在较多的组织精英。2003年,孩子埋葬在上海高端墓园(即FSY)的10个失独家庭通过聚会认识。这些家长属于经济社会地位较高的阶层,他们中不少人曾是单位的领导,组织协调能力较强,为失独群体自组织提供了领导精英。每个失独群体自组织都有几个“经济条件好、见多识广、能说会道”的组织精英,这些精英一般来自经济社会地位较高的阶层,具有较多的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

案例1

上海Y女士,曾担任多家大型国企的负责人。2003年,“XXG”最初组织者王女士请她出来组织活动,之后成为“XXG”12个核心人员之一。2006年第二任负责人鲍先生退出后,她被推举为临时召集人。2007年成立“XXG”理事会,她成为主持工作的理事。

案例2

上海P女士,下岗后曾在商城租柜台卖化妆品,后开办房产中介公司。2009年底失独后向街道求助遭冷遇,后加入“XXG”。但加入该自组织2个月后,因在养老维权理念上的分歧退出,建立了“YLW”QQ群,成为失独者集体活动的召集人。

案例3

南京Y女士,曾担任12年的居委会主任,失独两年后,女婿带走外孙女再婚。她参加了区里的无单位退休人员“夕阳红”QQ群组织的活动,在编织队织毛衣、送孤儿孤老活动中,偶遇一位晚年凄惨的失独妈妈,引起她对自己未来和失独群体的关注,于是建立“人间大爱”QQ群。她多次接受媒体采访。该自组织吸引了更多失独者,组织集体活动,并最终注册为实体组织。endprint

案例4

上海L先生,当过兵,从事销售,开过工厂。失独后先后加入“XXG”“YLW”,在其主张上访维权的做法遭到抵制后退出,建立“WNDNH”QQ群。先后两次组织上海失独者集体上访,多次到全国各地旅游与外地失独者讨论上访维权。经过“1·7”“5·20”集体上访后,他成为全国失独群体的领袖人物。

案例1体现了体制精英成为实体自组织的领导精英;案例2和案例4则表明,虚拟自组织领袖人物的出现是自发的,他们为组织创始人并有一批追随者;案例3表明,虚拟自组织领导精英转化成为实体组织精英。正式注册的实体组织领导精英主要来自体制内,并经过“政治过硬”的考核,如上海Y女士得到FSY的认可、南京Y女士得到各级政府的认可和扶持;而虚拟自组织的组织精英则多来自体制外,并未得到政府的认可和支持,如P女士和L先生。领导精英对小团体内部认同、共同目标及其实现路径主张进行建构,并且长于建构组织规则机制,这些精英对自组织的形成十分关键。

(三)认同与信任:自组织的凝聚力基础

不同于村落、工厂、单位等边界清晰的共同体,边界不清晰的失独群体要形成组织,必须先建构一种身份认同。失独群体是一个阶层地位相差悬殊的异质性群体,最初相聚的失独者基于相同的失独命运而建构了“同命人”身份,这种身份认同在失独群体中被广泛接受。失独者互称“同命人”,“同命人”成为失独者自我建构的身份标签,使失独群体形成想象的共同体。与外群体互动时,形成“我们”感与“他们”感或“你们”感,也表明失独者的内群体认同。“同命人”身份认同折射出失独者自我弱势化的心理。2012年,大众媒体为统称失去独生子女的父母而创造了符号标签——“失独者”一词。这个外部精英建构的符号不断地强化失独者和非失独者之间的区分,成为更多失独者参与共意建构与寻找身份认同的标识。在笔者对XXG和YLW成员的访谈中,他们不断地强调“失独者”的“我们”感。“失独者”群体认同的直接表现为,2012年起失独群体自组织(如以“失独”为标签的QQ群)迅速增加,更多失独者开始意识到“同命人”群体的存在,在互联网上寻找、加入、建立失独者QQ群。2013年5月20日进京集体上访中首次出现印有“失独者”字样的白色太阳帽和谱写凄惨境况的“失独者之歌”,并成为此后历次集体上访的动员符号,这表明失独群体外显标识正在加强失独群体的身份认同。

建立在群体认同基础上的信任也是失独群体自组织凝聚力的重要基础。失独者对同命人的信任感很强,失独者对非失独志愿者的强烈抗拒和对同命人志愿者的无条件接纳,说明了失独者之间存在较高的信任度。群体认同和彼此信任成为失独群体自组织能够形成和持续发展的心理基础。

(四)成员招募:自组织的壮大

自组织形成之前即已存在围绕着组织精英的少量追随者,但形成之后自组织扩大,要招募追随者。并非所有形成集体认同的对象都会成为自组织的成员,最初组织精英要从潜在对象中招募成员。与需要付出巨大成本且收益不定的集体维权行动不同,参与失独群体自组织即可获得精神抚慰的回报,激励着失独者主动地加入“同命人”社区。失独群体自组织成员招募经历了被动招募到主动寻找的变化。以下5个案例代表了失独群体自组织招募成员的5种主要途径。

我去(FSY)验收(墓地)就看到一个牌子,有一个落款……就是留了个电话号码。我感觉这个很奇怪,当时不了解什么事情,回头我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说你是不是发生这种事,我说是啊,他们说我们也一样啦……后来就跟他们一起去参加(旅游)……(上海Z先生)

出了事情后,我的心情肯定也很难受。当时百度有一个贴吧,贴吧里面好多家长在里面发帖,都是失去孩子的……有一个是百度“星星港”贴吧,那里面都是这样的家长。找到了“星星苑”QQ后,知道上海有个“XXG”,就到“XXG”去了。(上海P女士)

过了2年以后,就想找这种同类的人,看看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其实就是一个心理支持,最主要就是找一个心理依靠。这个时候媒体开始介绍“XXG”,然后就联系上他们,就加入了这个组织。(上海W女士)

“XXG”我是2007年(参加的),是一个心理咨询副教授让我进来的,在社区活动中我们认识……他建议我去“XXG”……(上海M女士)

他(注:熟人)说在上海嘛,有个这样的群体……我说这叫什么群体?他说不知道……晚上回家后我就百度,刚刚打了“失去孩子”四个字,马上“星星苑”就出来了,然后我到“星星苑”里,到星星网论坛(贴吧)里,它就把我转到“星星苑”(QQ群)去了。(泰州C女士)

上海Z先生的叙述,最初“XXG”的组织者在清明、冬至主动去各墓地寻找失独者,通常在儿童墓前插上一个招募小风车。上海P女士的经历显示,互联网是失独者抱团取暖的技术条件,论坛、贴吧、QQ群等即时聊天工具和手机上网等通讯技术为失独者抱团提供了渠道和平台。很多失独者会第一时间在网上寻找“同命人”。QQ群招募成员主要在互联网上进行,急切寻找“同命人”的失独者一般会在网上搜索,通过失独者贴吧寻找失独者QQ群。上海第一个失独者QQ群群主P女士当时就是从百度星星港贴吧里,通过一个叫“星星苑”的失独者QQ群找到“XXG”。FSY在每年清明、冬至都会组织失独者集体祭扫并邀请媒体报道,由此提高了失独群体自组织“XXG”的知名度,经官方正式注册,消除了失独者对组织合法性的顾虑。很多失独者通过同学、朋友、同事等人际传播方式找到“XXG”。每次媒体报道之后,都会有大批失独者加入“XXG”。上海W女士的经历表明,新闻媒体报道也是失独者找到自组织的一个途径。上海M女士的叙述显示,人际传播为失独者找到自组织提供了重要线索。泰州C女士的经历表明,失独者找到自组织的途径可能是以上方式的混合。归纳起来,失独群体自组织招募成员的主要途径包括主动招募、新闻媒体、人际传播、网上搜索及混合方式。

(五)资源制约:自组织的应对endprint

资源动员能力(如资金、人员、场地等)关系自组织的生存运转和服务供给。失独群体自组织以弱组织形式存在,降低了资源依赖。正式注册的“XXG”资金来源于FSY存入上海慈善基金会账户上的100万元捐款的利息、政府公益项目运作资金、失独者个人捐款、企业或个人捐款。有的经济条件好的理事出钱、出车组织活动。南京“人间大爱”的部分经费由大学生志愿者义卖失独者制作的工艺品筹措。而上海“YLW”“无奈的呐喊”等虚拟自组织集体活动的经费全部来自参加者个人缴纳。参加者平均摊派的AA制成为失独群体自组织开展集体活动的主要经费筹措办法,保证了集体活动的可持续性。同时,失独者的心理敏感性和脆弱性使失独群体自组织格外重视掩饰失独者之间的经济不平等。如“XXG”和“YLW”都约定集体活动收费按最低标准,保证每个失独者不会因为经济条件被排斥在外。除了“XXG”有FSY派驻的专职工作人员和提供办公场地外,其他自组织都无专职人员和办公场地。“XXG”对志愿者有少量交通补贴,而组织者和积极分子都是无偿劳动,其办公场所是企业免费提供的,开展活动的场地是由机关、事业单位和社区免费提供。如杨浦区计生委借场地给“XXG”搞活动,某区委党校给“XXG”的舞蹈队、拳操队提供场地。南京“人间大爱”的固定活动场地由市政府协调区养老院解决。

四、自组织参与的社会治理效果

自组织通过成员参与和与政府互动合作,能有效地解决社会问题,并帮助政府减轻治理负担,从而提升国家治理的绩效。[13]以往的研究发现,自组织在特殊群体获得社会支持方面发挥积极作用。[14-15]对失独群体的既有研究也表明了自组织的重要性,如王宁等认为,失独家庭互助组织形成、参与等有助于失独者回归正常社会生活。[14]张必春等认为,自组织在失独者社会适应中发挥着正负双重作用。[15]陈恩认为,自组织发挥重建失独者社会支持网的作用。[3]以上研究都承认失独自组织对失独者精神抚慰具有积极的作用。

失独群体自组织的社会功能不是非预期的后果,自组织建立之前就已建构明确的共同目标。通过分析失独群体的上访诉求也发现,失独者对“抱团取暖”组织化有急切需求。虽然不同社会阶层的失独者所反映的诉求不同,但他们也集中反映失独群体的共同诉求。2010年5月,包括上海和江苏在内的全国失独者代表集体进京上访,并提交签名信“我们的诉求”②,信中系统地阐述了失独群体的共同诉求:

(1)要求从法律上和政策上确定国家对失独者的赡养责任;

(2)要求国家计生委成立管理失独者的专门机构,对失独者老、病、死及相关程序实行统一管理,照顾重症病人及做好临终关怀、丧葬事宜;

(3)要求政府对失独者给予精神抚慰及心理创伤干预和生活照料,在各省建立失独群体集中居住保障性租住社区,政府帮助失独者建立互助联谊组织;

(4)建立独立的失独者养老院;

(5)提高特扶金标准,放宽申请时间;

(6)对失独者实行提前退休政策。

其中第(3)(4)(6)条或明或暗地包含了精神抚慰的诉求,之后的历次失独者上访诉求基本上是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细化。江苏省计生委提供的《失独群体信访共性诉求》也证明了这一点。上海市部分失独者在2011年7月8日集体上访时,也提出“要求市计生委指导区街道为失独者搭建精神关爱平台,免费定期开放活动场地,提供心理、法律、医疗保健、文娱等方面活动的指导”的诉求。③总之,每次失独者集体上访,都会提出精神抚慰和心理干预的诉求。失独群体自组织和政府主导的失独者联谊互助组织都是对满足失独者的精神抚慰诉求所做出的回应。最早的失独群体自组织“XXG”就是为失独者联谊互助建立的,后来的“YLW”QQ群也是以此为目的建立的。一个QQ群群主道出了自组织的作用:

我们这些人在一起,我们无拘无束,我们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有时候就像傻子一样……我们这些人在一起的话,就很快乐,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痛苦。为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同命运的人,谁也不用笑谁。(某个QQ群主)

为什么这么多老人都依赖一个不是组织的组织呢?就是因为没有政策来扶持我们,我们只有这样自救,现在我们想所有想的办法都是自救,也就是我们现在仅仅是一个QQ群,大家都这么依赖。(某个QQ群主)

命运相同的平等感和自力救济促成了自组织的形成和发展。自组织是政府失灵和市场失灵的产物,自组织参与社会治理能有效地弥补政府缺位所造成的治理困境。失独群体自组织使“同命人”相互提供精神抚慰,缓解或减轻情绪波动,并逐步形成一定的社会支持网,为失独者回归社会提供支持。失独群体自组织的使命和价值追求是联谊互助,以集体活动抚慰个人的哀伤,帮助失独者逐渐走出痛苦。这些价值理念贯穿组织发展历程。自组织最了解失独群体的需求,并且这些集体活动和精神救助绝非政府所能提供,在政府缺位的时候社会组织能及时补位。自组织不仅帮助参加组织的失独者相互抚慰,还主动寻找救助新出现的失独者。下面两个新失独者在短时间内得到自组织的精神救助。

……孩子一出事就找到了(江苏失独群)……这个从我自己的心理上面,我真的很感谢江苏失独群,大家觉得互相讲一讲……当时我小孩出事的时候,我真的是很认命的,我就不知这一生怎么这么苦,然后跟他们交流,再慢慢他们也讲一讲,最后……稍微要平静一点,要好一点。(徐女士)

徐女士失独一个多月后便找到失独者虚拟组织“江苏失独群”,在群内相互倾诉,并经常参加失独者集体聚会娱乐活动。调查时可观察到其精神状况比其他失独时间更长的还要好,她认为是加入QQ群和参加活动后心理缓解的结果。

我跟天一大姐说,我是2000年(丧子)……出事后我在外面跑了三年,不回家……说实话,真是找不到(同命人)群。我说你很幸运,找到我们群,我们还要去你家里劝劝你啊,说说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失独者“世态炎凉”)

来自镇江的失独者“世态炎凉”将其失独经历与南京失独者“天一”比较。前者作为农村失独者,经历了长期的煎熬才在2008年加入失独群“星星苑”,而后者失独不久即加入“江苏失独者群”,得到其他失独者的精神抚慰,有利于帮助其找到心理平衡点。endprint

失独群体自组织作为社会组织,在社会治理过程中发挥着两方面积极作用:一方面是植根于失独群体,使得自组织对“同命人”的服务需求更加了解,并且排斥外群体的失独者更乐于接受同命人志愿者提供的服务;另一方面是在失独问题未引起各级政府重视的情况下,自组织帮助更多失独者获得精神救助,减少失独者自杀自残的悲剧,实际上它弥补了政府缺位和政策缺失的功能需求,同时通过各种渠道向各级政府反映失独群体的利益诉求,推动政府政策的出台。

五、余论:自组织的缺陷及政策建议

失独群体自组织形成是在政府缺位和政策缺失下的失独群体自我救济。迫切的精神慰藉需求和群体内部的自助互助需要成为失独群体自组织形成的原初动力。2012年之前,国家层面和地方层面都缺少对失独群体进行心理危机干预的政策措施,造成失独者出现严重心理适应困境,而后退出正常社会关系。“同命相怜”构成失独群体的一种天然纽带,“同命人”自助互助成为失独群体自组织形成的主要因素。现有政策制度环境对社会自组织形成有抑制作用,但是失独群体自组织形成也面临着有利的机会结构,如市场因素和互联网技术。作为市场力量的墓地企业可能出于营销目的而推动失独群体自组织形成。互联网则为失独群体提供了打破时空限制的沟通渠道,形成基于社交软件的弱组织网络。失独群体自组织有效地弥补政府缺位,对失独父母的精神抚慰和社会参与具有明显的积极效应,是失独者融入正常社会生活的桥梁。

必须承认,失独群体自组织可能存在一些难于克服的缺陷。第一,自组织使心理状况相似的失独群体聚集,并且对非失独者的强排斥性容易造成心理极化现象。如张必春、柳红霞认为,失独者的组织参与导致其社会交往内卷化,从而导致失独者思维偏激、行为极端,阻碍社会融入。[16]第二,自组织的形成高度依赖于领导精英,从而制约了更多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形成。第三,自组织参与社会治理的机会和资源匮乏,约束了自组织对更多失独者的救助,限制了其参与社会治理的范围。第四,自组织参与对新失独者的心理救助缺少专业训练,容易使施救的失独者再次受到心理伤害。施救的失独者往往通过撕裂自己失独旧伤来抚慰被救失独者。第五,自组织的存在会增强失独群体的权利意识和失独“问题化”,在遭受基层政府的不作为之后,失独群体可能容易形成被认为威胁社会稳定的集体维权上访事件。

基于自组织的以上缺陷,基层政府也成立了一些官办的失独群体他组织,但其精神抚慰效果并不理想。失独群体自组织发挥着不可替代的正功能,政府应积极引导,规范和扶持失独群体自组织参与失独者的社会生活重建。首先,要正确认识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功能。失独群体自组织是失独群体自助互助的平台,自组织对参与其中的失独者精神慰藉和社会参与起到良好的作用,这是失独群体自组织的显功能、正功能。在失独者精神慰藉中,失独群体自组织还具有政府和其他社会组织所没有的优势,即失独者对“同命人”的抚慰接受程度很高。其次,政府要扶持和引导失独群体自组织的发展,认识到社会组织参与符合党中央提出的社会治理现代化要求。对已经形成的失独者组织要给予扶持引导、对没有相关组织的要帮助失独者搭建自助互助联谊平台。失独者的离群索居、孤独生活对恢复心理创伤不利,政府的关心和群体内失独者之间的安慰鼓励是其重要的精神支柱,应帮助失独者建立互助联谊组织,形成政府与互助组织相结合的社会治理模式。

①重庆北碚计生协主导的失独组织“真情会所”成立于2005年8月;上海“星星港”正式注册于2005年9月,但是“星星港”在2003 年聚会之后即逐渐开展活动,并成为事实上的失独组织。

② 2010年5月由上海失独者提供的“全国部分地区失去独生子女父母联名信”—— “我们的诉求”。

③ 2011年7月8日,上海市部分丧子家长致上海市计生委的诉求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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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邹红 责任校对:王香丽)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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