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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美国对外交往的历史传统
——以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关系为例

2016-04-14杨建国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理想主义外交利益

杨建国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再谈美国对外交往的历史传统
——以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关系为例

杨建国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美国自立国以来,在对外交往活动中就明显地体现出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种不同的发展倾向。但是两者都是围绕着美国发展的主线“天命观”与扩张意识而展开的,都是以美国国家利益为最高目标和最终落脚点,只是在特定时段或某个具体历史事件的处理上比较偏重于一种倾向,另一种倾向则处于隐性或辅助地位。现实主义使得美国在维护和扩张国家利益的实践中走得稳、行得快,偏向于能够切实获取物质性的利益和好处,而理想主义能使美国站得高、看得远,偏向于注重使其不迷失自我,突显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两种外交传统如同是两条腿走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美国;美国外交传统;现实主义;理想主义

美国自建国以来,在其对外交往的实践活动中明显体现出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种不同的发展倾向。两种外交传统各自的基本主张和信条是什么,它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应该是什么?笔者认为,美国外交中的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之间的关系是两条腿走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都是围绕着美国发展的主线“天命观”与扩张意识而展开的,都是以服从和服务于美国国家利益为最高目标和最终落脚点。只是在特定时段或某个具体历史事件的处理上比较偏重于一种倾向与传统,另一种倾向与传统则处于隐性或辅助地位,绝对不是截然对立或水火不相容的。

一、美国对外交往历史传统的主轴:“天命观”和扩张意识

众所周知,美国人的民族认同或民族意识主要是由特定的社会、政治、文化价值观或被称之为“美国信念”(即美国人对自由、平等、民主、成就、个人主义、人权以及法治等政治原则的笃信和坚守)所塑造与建构出来的,具有明显的美国色彩。正如亨廷顿所说,“美国是根据某种政治理想构建出来,并受着自由平等承诺或梦想的激励。这些政治理想是美国国民认同的核心,在推动美国政治演进和发展中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1]美国建国伊始,其例外和特殊使命观念(核心思想就是传播和推广美国人的基本价值观、社会政治制度以及生活方式)就开始潜意识地影响着外部世界在美国人眼中的看法和态度,并在美国的对外交往实践活动中有着明显的体现。美国人始终坚信,“上帝是在美国一边,美国代表着进步和未来世界最好的社会模式”[2],“美国是现代历史中的上帝的主要代言人”[3],美国代表着希望、进步以及未来世界最好的管理体制和生活方式。换言之,“从殖民地时期开始,美国人就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他们自认为体现进步的、更加完善美好的、新社会的建设者。”[4]但是“美国信念”的特点不在于仅仅认为并相信自己的一套东西最好、最完美,不仅仅意味着要在世界的其他地区创建一个美好的新社会,而在于它认为自己的一套东西具有“普世”的价值,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因而是适用于其他所有国家、民族以至于全人类的。所以,要把美国人自己相信的东西推广到全世界。于是,美国在海外进行资本主义扩张的过程中,在极力追求和获取现实性的经济和商业利益的同时,始终伴随和保持着一种强烈的愿望和渴求,能将自身“优越”的文化价值观、民主政体与生活方式“善意地”向外推广和传播。正如胡克和斯帕尼尔所说,“美国人从立国伊始就坚信自身所肩负的光荣使命和责任,即传播自由和社会正义,以及带领人类摆脱罪恶之路走向地球上‘新的耶路撒冷’”。[5]也就是说,美国在世界上存在的价值和特殊使命就是,抓住所有的有利机遇和可能来捍卫、扩大和增强民主国家共同体,反对所有的或明或暗的威胁和挑战。

在美国对外交往演进的历程中,始终是或明或暗地存在着一种以自封的“崇高神圣的使命意识”、不可推卸的“救世主理念”为代表的永不枯竭的内源性精神驱动力。这种特殊使命与责任的观念深深植根于美利坚民族文化的沃土与自身发展成功的独特经历。正因为美国自认为不但始终有别于其他国家,而且还是全世界学习与效仿的榜样或众国仰慕之“灯塔”。所以,其他民族或国家要想脱离苦海并得到上帝的拯救,唯一可行且有效的方法和途径,就是采纳和推行与美国同样的民主共和政体。以此逻辑进行推理,美国人天生就有责任和义务将民主共和制度强行推广到全球各个角落,最终实现美式民主政体模式下的“天下一统”。[6]这就是美国的“命”,或曰“天命”,注定就应该如此,单凭人力是无法加以改变的,是推不脱、躲不掉的。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美国对外扩张意识最直接、最核心的内在驱动力,是崇尚资本扩张本性主导下的对现实性物质利益的贪婪追求。

美国人对外扩张意识主要发源于此种由美国例外论推演出来的所谓“天赋使命与责任观”。其内核就是美国人常常自封为是“上帝的宠儿和选民”,受全能伟大的上帝的全权委托,他们存在这个世界的价值和唯一特定使命就是,要“拯救”和“改造”这个很不完美的世界,要让上帝的福音光照全世界。这种观念是认识和理解美国的自我形象定位、政治文化以及对外交往中道义与精神追求目标的关键所在。当然,这并不妨碍美国在扩张过程中对现实物质性经济利益的追求。正如美国学者拉尔夫·加布里埃尔所说:“美国的民主制就是,基督教赋予美国的把世界从魔鬼撒旦的统治下拯救出来的使命的世俗表达,即要把世界从极权专制的压迫中解救出来。”[7]既然上帝选择美国作为世界其他国家或民族的榜样,就已经注定人类的期望和伟大的事物必将来自美国人,美国自然也就拥有了向全世界传播美式的核心价值观念的神圣权利和光荣使命。“不论美国人后来怎样描绘他们历史的方向,不论是称之为‘天意’还是‘命运’,他们都始终保持着一种使命感。”[8]长期以来这是美国看待本国和其他国家或地区以及区别本民族与其他民族参照的重要依据与标准之一。因此,有理由说“考察美国对外政策与外交活动的出发点是这样一种精神信仰,即美国在和外部世界的交往关系中独自享有一种任何其他国家或民族都不能享有的特殊使命。”[9]

二、美国对外交往历史传统中的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外交传统强调,其主要目标是实现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其中最为直接、重要的就是安全利益、经济利益以及政治利益。其应用的方式和手段是从本国实力和地位出发,运用一切必要的手段和途径(包括讹诈、欺骗,赤裸裸地使用暴力进行武力征服甚至肉体上的直接彻底铲除)来实现国家利益的自私与贪婪目标。在思想上倾向于保守,把国家间关系看作是冰冷的、赤裸裸的权力政治游戏,坚信一国的外事决策权应当高度集中到政治领袖和专家精英的手中,决策者通常应以秘密外交等多种方式来服从和服务于国家利益的最大化,而不应受到民众(舆论)的干扰与阻挠,崇尚社会政治精英与专家治国的理念,主张运用实力和均势原则指导国家的外交实践活动,时刻关注国家间实力对比的变化。

它所提倡的主要是地缘政治或权力政治。通常假定,人的本性是邪恶的、贪婪的、自私的,在国际关系中民族国家是行动的主体,因为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在任何情况下各国都会按照“国家利益”来采取其认为是理性的行动和举措。为了确保国家的安全,每个国家都尽可能地追求其权力最大化。美国人在遇到事情或麻烦时,首先考虑的是眼前的实际利益与好处。他们所注重和关切的是,够得到、摸得着、切实存在并且能用金钱加以估价或衡量的东西。换句话说,“美国人习惯于以实用观来评判事务:这个能行吗?这个划得来吗?”[10]正如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所说:“建立在人类普遍实践经验之上的准则之一就是,没有一个国家会相信国家的行为不受利益的限制,任何精明的政治与外交家都不敢冒险背离这一准则。”在美国历史上,有许多现实主义外交的典型实践。如立国早期美国的开国领袖们认为,由于美国的共和政体、核心价值观与欧洲大陆的等级制、极权专制格格不入,再加上自身国力的弱小,担心卷入欧洲与己无关或关联不大的纠纷和冲突,损害自身的国家利益,就对欧洲大陆奉行政治与军事领域的孤立主义。19世纪60年代美国正经历着南北战争的生死考验,面对欧洲列强的外来干预企图和行径,不愿也不能四面树敌,美国就对欧洲大国全力展开谨慎、克制的外交斗争,而对东方的清政府就采取明显具有合作性质的外交政策。20世纪30年代初,美国面对日本侵华的严重事件,推行“不承认主义”政策,这是因为面对美国建国以来最为严重的经济危机的考验,胡佛政府的施政重心是尽快稳定其国内社会秩序,恢复经济发展的活力,不愿单独承担与日本军国主义正式开战的风险。1941年太平洋爆发后美国和中国结盟,积极推行援华抗日政策。“二战”末期,小罗斯福总统与斯大林、丘吉尔背着中国政府达成的与中国权益关联密切的雅尔塔协定。20世纪60年代末期至70年代中期,尼克松和基辛格外交思想主导下的对苏、对华“缓和”外交活动,特别是美中两国关系的初步和解,更是凸显其面对主要对手苏联威胁与挑战时的现实主义考虑。正像基辛格所说:“我们没有永久的敌人。我们对包括共产党国家在内的,特别是像共产党中国这样的其他国家的判断,将以他们的行为为依据,而不是以国内的意识形态为依据。”[11]同时他还自称“对周恩来所代表的制度不抱幻想”。美国学者威廉·富布莱特指出:“政治领袖们慷慨陈词,坦诚地讨论理想,却很少描述他们的真实政策,而更常见的印象是模糊他们的真实政策。我们通常是在掩饰我们的激烈争夺和私利。”[12]不可否认的是,现实主义始终是美国对外交往实践活动的最终内在推动力量之一。

三、美国对外交往历史传统中的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外交传统倾向于采用理想的或想当然的形式来看待和处理世界上发生的重大事情。它追求的是崇高的目标和神圣的道义原则,强调对外交往的主要目标是,维护和平、公平与正义以及推动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趋向坚决主张世界政治、经济秩序发生和平方式的、渐进改良型的变革,厌恶和反对暴力革命。这同样是美国对外交往的重要历史传统之一。理想主义者通常都有着非常强烈的“使命意识”,坚信美国是世界上唯一的真正有道义的国家,对人类社会的前途和命运担当着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美国的政治民主管理模式、核心文化理念以及生活方式都是全世界最好的,其他国家或民族均应当仿效美国;同时美国不能独享上帝的荣光和恩宠,它有义务和责任自愿且乐意地把美式自由、民主、共和政体推广和传播到全世界。美国的终极目标就是,要使全世界都变成美国式的民主共和制国家,特别强调要从道义和意识形态的视角去看待和处理外部世界之间错综复杂的国际政治与国际关系,在潜意识里把国家或民族之间的矛盾与冲突都简单地看作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自由民主和专制独裁的斗争,坚定保护人权和粗暴践踏人权的格斗,坚信根本不存在第三种合理性存在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自由、民主、人权不但是实现和维护美国国家利益的工具和手段,而且其本身就是其国家利益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理想主义者看来,美国对外交往的目的不单纯是增进美国的现实物质利益,依据美国实力和地位的变化,它还要在世界其他地区积极扮演一个既行使支配控制权又乐善好施的角色,即美国“应当主动地、像传教士那样去发挥他们的救世主作用,而不是被动的、仅仅只用示范榜样的方法去影响他人。”[13]美国的国家利益在于要尽最大可能开拓一个更为广阔的活动空间和自由民主理念可以实施的大舞台,在那里自由民主国家才能更为安全与稳定,才能自由地生存、发展和兴旺繁荣。杰斐逊总统在自信于美国公正且稳固的共和政体,对全球范围内的其他民族和国家来说都是身边鲜活的成功典范和仰慕标杆的同时,还坚信美国不论通过何种方式或途径获取其周边的土地以及积极开拓海外市场,对于保持自身农业社会的繁荣和民族的生机与活力来说是十分重要的。[13]33威尔逊总统相信,美国的力量和强大来源于道义的力量,只有道德的力量才是美国所真正热爱和愿意为之战斗不止的。他认为,美国在外交实践中,物质利益和眼前的目标应服从于更高尚的伦理标准以及道义目标。由于美国在民主政治、道德以及经济科技领域的显著成就,所以它在国际政治事务中理应扮演特别的角色,承担起促进全人类的友爱和世界的和平与稳定的特殊使命和责任。“美国在世界上的终极目标,其政府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向全球展示自由和互助的道路,改变普通民族的命运,把他们从沮丧甚至绝望的境地中解救出来。”[14]即通过美国的不懈努力和斗争,把正义和民主政体推广到全世界。可以说,凡是具有远见卓识,并且在美国的外交发展历程中留下重要遗产的美国政治领袖或外交精英人士,基本上都承认美国的对外交往要想成功地运作,并且切实收取成效,都必须考虑到美国人长期固有、坚信和尊崇的核心价值理念。因为它对于凝聚民心,赢得民众的响应、理解和支持是必不可少、至关重要的。换言之,得不到民众响应、理解和支持的美国外交实践,注定是走不远的,最多只是昙花一现。

美国理想主义外交最为典型的案列,就是威尔逊总统时期形成和实施的所谓威尔逊主义。它奉行的基本原则有:国际政治中,民主国家能够成为真正可靠、稳定的伙伴,和美国一道维护世界的和平与稳定;预防战争和武装冲突,裁减军备,支持和平运动,热衷于根除战争策源地;在国外支持和推广自由、民主、人权价值观不仅仅是美国的道义责任,而且还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客观需要等等。[15]在强调利用国际会议、使用劝说的外交手段试图达到目的的同时,威尔逊并不反对和排斥通过施压与强迫的方式来落实其主张。他认为扩大美国在海外的市场和经济利益和道义与理想的追求是不矛盾的。关于威尔逊的外交实践活动,美国人阿瑟·林克就认为,其背后的主要动机是正义的行为,给其他民族带来基督的福音、促进国际和平大业等,即美国应该且必须热情无私地帮助其他民族,而“维护美国的经济利益、帝国主义扩张只是下意识地发挥作用”。[16]如威尔逊在要求美国参加“一战”目的的演讲中所强调的:“我们将……为民主,为受制于权威者在自己政府中享有发言权,为弱小国家的权利和自由,为全体自由人民通力合作的普遍权利而战,目的在于使得所有国家都可以享有和平与安全,并使得全世界本身最终获得自由。”[17]冷战时期,不论是美国的政治精英群体,还是普通民众,基本上都赞同前总统杜鲁门提出的冷战在深层动机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竞争和对抗,美国的责任和使命就是帮助那些选择了美国文化价值观、生活方式的国家,与选择了苏联共产党极权专制生活方式的国家作长期且不妥协的斗争,其终极目标就是使全世界都采用美国的核心价值观、社会制度和生活方式。肯尼迪政府对外公开宣称,“美国作为自由国家相互依赖的社会中的英明领导和好邻居,负有道义上的义务;……作为对自由的敌人的唯一最大的制衡力量,负有政治上的义务”。[18]美国理想主义外交影响较大的还有: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美国对清政府推行的“门户开放”政策,以及用“庚子赔款”办教育;二战结束前夕,美国极力主张以“大西洋宪章”为基本准则创建联合国等。

四、两种对外交往传统的关系:两条腿走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对美国来说,两种对外交往的历史传统是彼此联系,相辅相成的。“美国被看作是许多国家中的一员,像其他国家一样具有天使的冲动和掠夺愿望的倾向,还是被看作是由上帝所选择的救世主来拯救这个堕落和多难的世界。……前种看法产生于历史和处理现实世界事务的经验方法领域的争辩问题;后种看法则渊源于神学与神学世俗化领域的争辩问题。”[19]信奉经验就构建成了美国外交实践活动的现实主义特色,遵从教条就塑造出了美国外交实践的理想主义特点。从现象和表面上看,“理想主义提倡的是用抽象的、恒定的道义原则去指导行动;而现实主义要求政治家审时度势,慎重地估量政治现实与行动的后果。”[20]美国性格上的分裂反映到对外交往中,就形成了外事领域的“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双重历史传统。此外,还和美国人既崇尚道义追求,满足其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宗教心理需求,又注重实用和实际好处,希望国家日趋富裕和强大;既有对外宣传的需要,又要对内争取民心;既要对外树立美国良好高大的国家形象,又要使国内民众得到切实的实惠与利益等密切相关。所以,美国在制订和实施其对外政策时,必须考虑到其民众坚信的天定使命和道义责任。即“美国的外交政策必须不仅由对国家安全(利益)的考虑来指导,而且也必须由一个尚未实现的,认为美国将注定成为一个理想国度的想象来指导。这一想象将振奋整个世界。”[21]例如,杜鲁门总统就曾经说过:“全世界自由的人们正期待着我们帮助他们维护自由。如果我们领导不力,不但会危及世界的和平与稳定,而且肯定最终会危及美国自身的国家利益。”[22]

现实主义外交大师基辛格曾说,在全球范围之内,“在日常的外交活动中没有比美国更务实的,但在追求其历史传承的道德信念上,没有比美国更具理想主义的国家”[23]。从表面上看,基辛格的评论似乎是准确的、客观的,但是实际上两者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正像塞西尔·克拉布在评论美国孤立主义政策时所说的,孤立主义虽然要求美国和当时的欧洲大国在政治、军事、外交领域实行分离,但是“它更突出强调在精神和哲学层面美国和欧洲相分离;强调美国进步的生活方式和欧洲僵化停滞的社会经济体制相分离;强调新世界的民主共和政体和旧世界的专制独裁政体、意识形态无法融合。”[24]而且它并不妨碍或排除积极发展经贸文化关系以获取大量的经济利益和实际好处。这种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既对立又统一的状况,构成了美国对外交往发展与演变的基本模式和特点。可以说,美国建国以来的外交实践有其深厚的思想渊源与历史传统,其外交活动中根源性的核心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最为内核性质的主体性构件:现实物质性利益、好处和精神的、无形的道义追求,反映到美国外交的实践中,就是冷静、审慎地追求现实主义指导下物质性利益与坚定、不懈地追求理想主义指导下的道义责任和精神特质。两者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统一于美国的国家利益之中。[25]换言之,在对外交往的实践中,正是因为有理想主义的不懈追求,才能够使得美国人能够不迷失自我,才能站得高、看得远。同时也正因为有现实主义的冷静与理性的分析和判断,才能够使得美国人站得稳,行得快,才能使得其国家利益积少成多不断地拓展,至少是不受损失或尽量少受损失。正像美国人福莱伊所说:“政治领袖必须在符合国家价值观念的前提下才能形成对外政策”,[26]而对外政策又是服从和服务于国家利益的。他强调了核心价值观在建构和形成美国国家利益领域的重要作用和影响。而在美国经过以自由、民主、“天定命运”为核心理念的美国文化洗礼和建构过的国家利益的内涵范围,至少应包括:在“独立”问题上表现为维护和推广美国的宪政民主共和政体和核心文化价值观。如美国人约瑟夫·奈就特别强调,“(美国的)国家利益(概念)蕴含有人权和民主等此类价值理念的内容,特别是当美国民众感到这类价值观对于我们的身份、对于我们身为何人的意识关系重大时,……价值观乃是一种无形的国家利益”[27];在“发展”问题上表现为维护和扩展美式的自由市场经济体制,以及不断扩张的对外经贸事业和能够从外部获取巨额的物质利益与好处;在“地位和影响力”问题上表现为要体现和张扬美国的例外和独特,有资格、有能力、有信心,而且对于引领、改造和拯救世界是乐此不疲的、不怕牺牲的。

自美国建国以来,可以说它对其生存和安全利益的关切就不单纯是保护其领土完整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而是暗含着捍卫和扩张其核心文化价值观、民主政治体制以及生活方式,以至于有时候美国人要誓死捍卫的并不单纯是领土、资源、生命财产等物质性的有形东西,而是还有所谓的自由、民主和人权等无形的道义追求。正像学者肯尼斯·怀特所说:“美国人……要证明自己对祖国的忠诚,就要表示出对个人主义、自由、机会平等这些价值观念的尊崇。”[28]此种状况在冷战时代就显得异常突出和明显,因为以美苏为代表的冷战对抗,在某种程度和意义上可以说是两种文化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对抗和竞争,实质上是一场争取人民的灵魂和头脑的长期斗争。这是因为,在美国本土没有直接遭受大规模外来武力攻击威胁的情况下,特别是“美国是世界上唯一将自身建立在一套基于自然权利普遍原则之上的国家”[29],其国家利益自然就要求其对外交往的目的,首先是在保障军事安全的前提下,满足其对经济利益的无止境狂热追求,当然也要充分体现和反映美国人的道德伦理价值观。而且美国立国以来的外交实践的事实已经并将继续证明,向外推广和传播其核心价值观、政治管理体制、生活方式等内容不仅仅是维护和拓展其国家利益的重要手段和工具,而是其本身就是国家利益不可缺失的重要组成部分。凯姆佩尔曼对此明确指出:“美国任何成功的对外政策,必须是那种被美国人理解成是反映了其深层价值观的政策,而此种价值观是美利坚民族实验所赖以存在的基础。”[30]也就是说,美国作为一个深受基督新教伦理观念影响的世界性大国,在考虑、制订以及实施外交政策时,是不可能单纯依据有形的、可计量的眼前物质利益来做最终的决定,它必须考虑到其在国际社会的国家形象和道义精神层面的追求。

美国外交实践活动中长期以来虽说始终存在着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种传统,但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并不必然总是在自动地发生对抗和冲突,或者水火不相容。实际上两者之间的差异和分歧点只是表现在,在实现或维护国家利益的过程中侧重使用的方法和手段不同,关注和强调的是国家利益内涵范围中的不同侧面而已,在具体外交实践中表现出的往往是相互渗透与影响、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其最终的落脚点和归宿都是服从和服务于美国的国家利益。有时候“外交政策中的道德考量既是道德命令也是实际需要。”[31]美国人亨廷顿就此指出,国家利益通常包含两大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安全与物质的考虑,另一方面是道德与种族的考虑。[32]换言之,在美国的外交实践活动中,“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一向是一枚硬币的两面。”[33]以威尔逊总统的典型的美国“理想主义”外交实践为例,阿瑟·林克在强调其是 “传教士”外交的同时,又明确指出:“精于世故的外交家们从威尔逊的实际行动中看出了某种马基雅维利式的目的。”[34]

尼克松在谈起美国的缔造者们,在开国初期采取的外交活动时说过:“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但也是非常实际的人。……他们生活在一个并不完美的人所居住的并不完善的世界之中。他们知道没有实用主义的理想主义是无所作为的,而没有理想主义的实用主义却又是毫无意义的。”[35]比如在现实主义大师的汉斯·摩根索看来,19世纪前半期美国“在北美的扩张被看作是一种文明开化的行为,而不是征服,它在道德上优越于其他国家,同时完全不同于其他国家历史上常有的帝国主义冒险、征服战争以及殖民占领。”[36]20世纪50年代美国坚定的“反共”行径,在某种意义和程度上说,它真实地反映和体现了美国人对共产主义思想体系扩张的恐惧,以及政治与心理自信心所遭受的自开国以来最为沉重的挫折和打击。正如费正清所说:“占人类总数25%的中国人,……唾弃了我们(美国)的整个政治秩序,以及通过合法手段得到自由和安全的种种观念。我们感到我们的基本价值标准受到直接威胁。”[37]也就是说,“在国外促进民主和人权不仅是一种道义上迫切履行的义务,而且是一种支持美国国家安全的可靠战略方式”。[38]卡特政府推行人权外交,不但是因为“对美国来说,最崇高和最有雄心的任务就是帮助建立一个真正人道的、正义与和平的世界,”[39]而且还是与共产主义进行斗争和较量时的一种重要且有效的手段。正像1977年万斯访华时所宣称的,“我们外交政策的目标是建立在美国人基本价值观的基础上,用美国所拥有的物质力量和权力去扩张美国的国家利益以及实现人道目的”,“美苏之间的竞争不仅是军事战略的竞争,而且从心底里来说更是政治与价值观念体系的竞争。”[40]

在美国对外交往的历程中,通常是试图把现实的、具体的物质性利益和公开宣称的道义、责任以及意识形态目的尽最大可能地有机融合,至少也是尽量平衡和兼顾。前者是积极有效地实施外交活动的最终内在驱动力,后者则是用来广泛动员社会舆论,争取民众对国家外交活动理解和支持的有效工具和便捷手段。也就是说,至少也要达到这样一种目的,即美国在制定和实施其外交政策的过程中,给外人留下的基本印象是,追求与获取现实的物质性利益与好处只是副产品或下意识的,道义与精神层面的追求才是其主要的关注点。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的外交活动是完全的利他主义,不讲究回报,而是说道义追求并不妨碍美国获取实际好处与回报。在美国看来,要想在这个混乱动荡并不完美的世界上继续存在和发展下去,要想其核心价值观得以长久延续,其基本制度和民权传统不被外来势力强力破坏,就必须致力于创建一个新世界,在新世界中,政治多元民主化、经济自由市场化、国家与社会治理法治化、人权观念深入人心且能健康有效地付诸实施。总之,在美国的对外交往实践中,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就如同鸟的两翼或铁路的两条轨道,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均服从和服务于美国的国家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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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Arthur Link. Woodrow Wilson and Progressive Era 1910—1917[M]. New York: Harper and Brothers, 1954: 83.

[35] 尼克松. 1999年,不战而胜[M].朱佳穗,等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9:318.

[36] Hans J. Morgenthau. In Defense of the National Interest: A Critical Examination of American Foreign Policy[M]. N.Y.: Alfred A. Knopf, 1951:8.

[37] 费正清.美国与中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334.

[38] Dobriansky. Human Rights and U.S. Foreign Policy[M]. New York, 1990:166.

[39] Cyrus R. Vance. Human Rights and U.S. Foreign Policy[M]∥“Human Rights Policy”, in Barry M. Rubin and Elizabeth P. Spiro, ed. Boulder, Colordo: Westview Press, 1979: 223.

[40] FURS1977-1980, Volume XIII, China, Document 47. Washington: USGPO, 2013.

[责任编辑:焦玉奎]

On the U.S. Historical Tradition of Foreign Activities——A Case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ealism and Idealism

YANG Jian-guo

(History and Culture College of 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Henan 453007,China)

Since its independence, the U.S. foreign activities obviously have shown two different development tendencies, realism and idealism. Both work according to the main development line of “View of Fate” and expansion, taking country interest as the highest and ultimate goal. In some specific periods or during some historical events, emphasis was put on different tendencies with the other one hidden or supporting. Realism helps the U.S. to develop steadily and fast in the maintenance and expansion of national interest, and get effective access to the material interests and benefits, while idealism provides a higher platform for the U.S. to stand high and see far, and focuses on the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its existence. These two diplomatic traditions are the two legs of people, which are complementary and indispensable.

U.S.A.; diplomatic tradition; realism; idealism

杨建国(1979-),男,山西夏县人,博士,副教授,从事国际关系史、美国史、世界近现代史研究。

2015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一般项目(2015-QN-248);河南师范大学2014年度青年科学基金资助项目(2014QK43);2014年度博士科研启动项目(qd14161)。

D815

A

2095-0063(2016)05-0110-07

2016-05-10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6.05.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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