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命与运

◎张简

我们的命与运

◎张简

妈已经很老了，由于担心她的独立生活能力，所以在她执意回老家村庄独自生活的日子，我们不时回家，轮流探视。每次回到老家，有一个人我必会见到，有时她看到我回来，自己到我家院子里，有时我到她家去请她过来。她就是我称呼为大婶的、一个72岁的邻居。

大婶姓啥不知道，只知她名字叫慧珍，是她那个年代具有明显特征的名字：贤淑、勤快、漂亮、还具有民间智慧。她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乡间女人。但是命运曲折，并不因为她有那么多优点而厚待她，她甚至比一般的农村的同龄人吃了更多的苦，受了更多的罪。大儿子7岁时，她丈夫因病去世，小儿子刚3岁，她咬牙守寡，熬过种种苦难之后，老境不错，也算是苦尽甘来。如今的慧珍大婶两个儿子各自盖起了楼房居住，各自有了外地的生意门户，日子早奔了小康。

和她更亲近，不只是因为邻居的关系，还有一个原因：我和他大儿子是同一天出生的，即阴历的二月二十七，春阳正暖。我出生在早晨，她儿子敏娃出生在夜里十点。同一天出生两个小孩，两家都把生日记得特别牢。

从小到大，只要大婶看见我，她总会说：命都是假的。你和敏娃一天出生的，应该是一样的命，咋我娃恁受苦哩？看来命是假的。对于这样的推理，我自然无从搭话。

大婶家的苦，都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贫困，两个孩子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小小年纪跟着邻居学手艺。那时我老家流行手工做沙发，尚未成年的敏娃就跟着大人一起到陕甘宁川贵等山区做沙发挣钱。后来，敏娃长成了大人，继承了母亲的好长相，18岁时被陕西的一个城郊漂亮姑娘相中，也是18岁，竟偷偷跟着他私奔到了我村。正应了那句老话：贫贱夫妻百事哀！大婶的日子捉襟见肘，住房只有两间低矮的旧瓦房，如果敏娃守着老婆在家，一家人就没有进钱的门路，只好借钱。敏娃只好大部分时间出门在外挣钱。为了不亏待儿媳，大婶起早贪黑干活，给别人做红白喜事的厨子帮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一年后，19岁的媳妇生下了一个大胖孙子，孙子不到一岁，媳妇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抛下儿子，悄悄走了。

大婶就把孙子一手拖大。

还记得是一个星期天，早饭后从她家屋子前走过，听见从透风的灶屋里传出哭泣声。我赶紧停住进屋，一问，才知原来不知谁家的羊顶开门进了灶屋，打翻灶台上的盐罐，盐被撒进了水缸。大婶因为心疼生气才哭泣。我听了赶紧安慰大婶，快速回家拿了半碗自家的盐送来。谁知惹得大婶哭得更厉害了：一定是上天不公平啊，我不偷不抢不奸不毒，拼死拼活地干活，为啥还是这样啊！大婶伤心地哭着，我也忍不住流了泪。

哭过之后的大婶洗过脸，就恢复了爱笑爱说的常态。而我眼里的泪还未干，那时候我以为她没心没肺，现在才理解了那个准确的词汇——坚韧。她是家庭的大树，儿子孙子的依靠，再痛苦的生活，需要她一个个面对，一天天去熬。哭着要过去一天，笑着还是过去一天。更多的时候别人看见的是她的笑脸，而非眼泪。眼泪留给自己的人，内心必然有一团火，由内而外燃烧，蒸发掉眼泪中的水汽，却把咸味和苦涩留给了自己。

敏娃的媳妇走掉之后，二十年无音讯。内向的敏娃更加沉默了。日子在一天天变好，敏娃跟着别人学会了“校油泵”，一种相当挣钱的技术，在外地开了自己的店，也算是做了老板。但他一年中的大半时间留在外地，不愿回家面对。这个内向的男子被情所伤，一口回绝了上门不断的媒人。二十年，最好的青春在孤独中度过。没有人敢去问他的心事，只是揣测到他的伤害之大。

大婶也为自己的大儿子伤透脑筋。

前年，在家的大婶收到从上海辗转发来的一封信，原来就是那个走掉的大媳妇，让儿子郁闷纠结了二十年的漂亮媳妇。那是个夏天，大婶坐在我家堂屋里，拿出那封信让我仔细看。正是盛夏，头顶的电扇不停地呼呼转，大婶是识字的，因为怕看不清，专门请我读给她。信中，媳妇对二十年前的不辞而别道了歉，又简单告知了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这个媳妇不简单，回家后因为家庭条件特别好，现在竟然是一家公司的老板，特有实力。只是年龄渐大，回想起年轻时抛弃的儿子，愧疚和思念与日俱增。最后写道：求求你，让我见见儿子行不行？大婶听到最后，果断地决定：儿子凭啥不让妈见！世界上就没有这个理儿。你帮我写回信：你啥时候想见，啥时候来，我保证！

成人之美是我的专长。我当然遵从大婶的吩咐快速地回信并邮寄出去，直截了当表达了欢迎之意，不过全部是以大婶的口气。

传奇！堪称新农村的传奇。故事的情节居然可以这么曲折，村里人都纷纷议论。大婶只是笑着对我说：媳妇有信儿了，我家老大的事儿也该有个说法了。只有见面把话说清了，我儿才能放得下，该成家就成家。

得到消息的敏娃从外地赶回。媳妇也从上海赶来了。见面并不愉快，倔强的敏娃冷漠异常，媳妇当着一屋子的乡邻郑重道了歉，最后，还是大婶劝说了自己的儿子后，态度才有所缓和。

媳妇第二天就走了，从开着的车里拿出20万现金送给了儿子。

此后，大家才又看到敏娃的笑脸。半年后，敏娃接受了媒人安排的相亲，又成眷属。在家里盖了一座小楼后，又在昆明市买了房。

大婶心态很好：我儿的心病去了，他也该到转命的时候了。在大婶看来，人的命是能转的，有时向好转，有时向坏转，至于啥时候转，她说那得看天！

大婶现在衣食无忧，两个儿子的两座小楼闲置在家，由她一个人留守，和衰老而孤独的我妈密切往来，见面时相互陪伴，离开后相互想念。

按照大婶的说法，认为我的命挺好的。其实自己感觉只是平平常常的一介平民，没什么大富大贵。从农村进入城市，缘于考学的契机，从此能留在城市生存生活。如果说命运的厚待，也只能想到的是：社会的快速发展，我们都是搭乘在这个高速的列车的乘客，从懵懂无知的孩子到独立思考的青年，一路成长中，有幸参与了解了关于国家发展的接连到来的宏大主题。从最初的改革开放，到一带一路的经济飞跃；从泥泞小路到村村相通的平直水泥路；从缺衣少食的乡村到衣食无忧的新农村；从稀少珍贵的自行车到造成拥堵的小轿车……

我们都是这国家快速发展的受益者。我们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紧相连。

临近春节，一年的时间飞速而过，甚至来不及感慨。特殊的工作职责使我有幸参加了宏大的国家主题活动：比如“9·3”安保、上合安保。虽然在人群中，个人如蚁如尘般渺小，但套用一句诗：“我活过，我来过。”足矣！

（责任编辑 武原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