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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孤独成为一门生意

2016-04-14张雪彦

中国中小企业 2016年3期
关键词:树洞社交用户

文/张雪彦



当孤独成为一门生意

文/张雪彦

他们开发各类社交产品,重建青年群居社区,研发暖心“大白”,甚至瞅准“一个人生活”商机……在这样一个生产孤独、解决孤独相互交织、相互作用的时代,聪明的创业者绞尽脑汁帮助都市人脱离孤独的苦海,然而真的做到了吗?本期专题将聚焦孤独这一社会现象背后的商业力量。

在一个高速运转的时代,与陌生人建立联系,不再是一场如小王子般的星际旅行。满屏社交软件告诉你:你不是孤独一人,你被整个世界的温柔环绕。

你在互联网上的每一次怦然心动,背后都是系统和算法的上帝之手。它是良药,也是毒药。

就像《头脑特工队》里那个怎么也干不掉的悲伤的蓝色精灵,“世界上的东西阴阳总是调和,有两个极端,你不可能把孤独干掉”。

他嗅了嗅对方手腕上的气味,试着拥抱,接着又被带到一张沙发床上,躺下。他不知手该放哪儿,整整一个小时,他像尸体一样僵硬。姑娘枕着他的手臂,环抱着他,他却把另一只手插进了牛仔裤兜里。

这是郑凯(化名)第一次体验蒙上眼罩,被带进一间小黑屋,带到一个陌生姑娘面前,而且还和她一起午睡。

这是一个名为“治愈系Sleep Together”的活动,由心理咨询师包大英于2015年12月19日,在一款叫做“Someet”的社交产品上发起的。

实际上,这是一场彬彬有礼的社会学实验,包大英称之为“探索陌生人的边界”。参与者三男三女,随机配对,与陌生异性相拥午睡,你只能用鼻子和四肢感受对方。结果只有一个人睡着了。但睡着不是目的。

“情绪没地方发泄的时候,很想,却没有理由,向任何人要一个拥抱。”26岁的郑凯刚来北京不久,话少,哥们儿少,乏味的他做着乏味的出版社工作。对于他来说,点击“报名”按钮的一瞬间,散发着冒险气息——似乎这一个午觉,就能将禁锢周身的孤独感,撕开一道口子。

在这个一切都在高速运转的时代,与陌生人建立联系,不再是一场如小王子般的星际旅行,不再是一封得等上数月的笔友的来信。只需潇洒划开手机,满屏的社交软件会告诉你:你不是孤独一人,你被整个世界温柔环绕。

敏锐发现痛点的聪明创业者们,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孤独的解决方案,使移动互联网成为现代人的三头六臂,成为救命稻草。任何一个能感知孤独的人,都是潜在用户。孤独正成为一门生意。

但是,创业者们真的找到了治疗孤独的良药?

至少郑凯还没找到。12月19日之后的郑凯,依旧挤着早晚高峰,那次活动里认识的所谓新朋友,也都没再联系,成了他微信好友里新来的“僵尸”。

“孤独感只能缓解一小部分,结束了,又会回来。”郑凯忧伤地觉得,社交就好比烟酒和大麻,“不能过于频繁,但偶尔来那么一下,可以”。

孤独的“七寸”

五花八门的社交产品分布在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各个层级。

“我要讲一个有关孤独的故事。”2014年11月,张春在知乎上回答了“什么是孤独?”,在3096个回答中,他得到了24000个赞,排名第一。

这是关于一款名叫“花开”的交友软件死亡之后的故事。

在张春团队设计的“慢交友”里,用户需要两人一起种一株花,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只能面对一片软件生成的土壤,松土、浇水、晒太阳,等花发芽长大,才能慢慢看到对方的资料、照片、对话。可一朵花要开一个月,每一步进展都要很久,很久,很久。

毫无疑问,这个软件几乎没有人玩。冷清程度甚至让张春团队自己感到“羞耻”。工程师在后台上架团队的新产品,“万一用户去查我们以前还做过什么家伙,发现了这么难用的‘花开’怎么办”,就顺手把“花开”偷偷下架了。

就在准备关掉服务器时,工程师竟发现了6个仍在活跃的用户。这6个人在一个已下架并停止开发的软件里孤独地玩耍。“我们真的想不通他们能干嘛。”张春写道,“希望100年后这个孤独旋转的星球上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2015年10月动画电影《小王子》上映后,“花开”的故事获得第二次传播。张春反复强调,这不是团队新产品的软广告,尽管他们获得了10万新增用户的红利。

这个浪漫的故事几乎就要让“花开”复活了。感性的网友询问张春,“花开”能否再次上线,他们说“如果我早知道,肯定会玩的”。

张春不相信。“他们还是不会玩的”。“我们已经用了快一年的时间验证了,它不行。它不适合市场。”张春回答,坚定而冷静。

市场偏爱的社交产品长什么样儿?在苹果手机应用市场里,登上排行榜的150个产品,它们连名字都很相似:陌陌,叽叽,探探,派派,碰碰,抱抱;唱吧,玩吧,约吧,爱吧;或者更直接的,同城交友,同城夜约,同城在线约。产品经理们丰富的想象力,让你可以用眼耳口鼻各个器官社交。

这些社交产品并不完全或仅仅指向孤独,它们还影射着空虚、寂寞、性与爱。反过来,孤独也不完全或仅仅指向它们,一本书或一杯威士忌都可能是解决办法。奇特的是,二者的交集却支撑起一片蓝海。

“从这些产品的市场营销定位来讲,就是打中蛇的七寸。”社交产品“柏拉图”CEO苏健安说,“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就往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底层走了。”

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在1943年将人类的需求用阶梯划为五个层级。五花八门的社交产品分布在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各个层级。

在第三层的“社交需求”里,有一款叫“探探”的软件,奉上排着队等你挑选的异性照片,喜欢的往右划,不喜欢的往左划,看对眼了就能聊天,操作简单粗暴。

在第四层的“尊重需求”里,有一款叫“派派”的软件,在系统的安排下,能让新注册用户在三分钟内,收到来自近50人的礼物,魅力值从0猛涨至4000分,等级连升4级,那感觉飘飘欲仙。

“它们没有做错,这是一个刚需。”苏健安说。

被掌控的怦然心动

正因为系统和算法,互联网产品才完爆真实人际关系,“掌控感是100%的”。

作为一种抵抗,抑或创新,网易出身的70后苏健安做了一款不能看脸的软件。至少一开始不能看。

聊天页面的顶端,是一个用水晶爱心框起来的百分比,代表着你们的亲密度,随着分值提高,原本模糊的头像会渐渐清晰——从0爬到100%。对比铺天盖地的“一键约炮”,这个过程还是太长了。

好在,系统算法在整个过程中发挥着上帝般的控制力。

“这是碰点理论,来自赌场。”苏健安解释,“在发生逃离之前,给你一个安抚,一个奖励。”系统可以采样双方的对话时间、条数、话题,做到让“两人非常想看对方的时刻,正好等于两人互相了解对方的程度”。但苏健安拒绝进一步透露这套神秘的算法。

基于已有的数据分析,“39%”是一个类似于“七年之痒”的临界点。“用户总是在39%的时候,有个自我判断,是否继续交往下去”。39%之后,就需要系统的上帝之手,来点加分或头衔的甜头,或引诱二人共同完成某项任务,让头顶那颗水晶爱心继续砰砰跳动。

曹悦棋(唱吧艺名“胖胖胖”)的甜头来自一夜走红的一首歌。2015年8月,他在唱吧上演唱的一首《当你》,分享到微博后,得到原唱林俊杰的点赞。唱吧是一款免费的社交K歌手机应用。

深夜的无锡街头,他举着自拍杆录了这首歌。画面里,曹悦棋穿着白色衬衫大步走着,带一丝羞涩,背后是昏黄的路灯,骑摩托的男女和飞驰的出租车。嗓音不能说与林俊杰有多相似,但那一脸络腮胡子,笑起来亲和力十足。

“你能想象和体会自己刚玩的一个App,一晚上多几百个粉丝的那种欣喜吗?”曹悦棋兴奋地说。甚至有人在唱吧告诉他:“这个胖子会是未来的大神!”

就在一年前,曹悦棋的粉丝并不是60万,而是个位数;他还是一名普通企划兼业余驻唱,还没有被称为网红;他的社交圈还是公司里的小张小李,而不是唱吧里的网红芭比兽、miao桑和十四王。从某个凌晨三四点,他第一次对着手机镜头唱了首《凌晨三点钟》开始,一切都改变了。

从夜里10点到凌晨的2小时,最多的时候有967865个人同时在唱吧上录歌。“那真的是种发泄。”曹悦棋说。

“你可能长得很丑很丑,丑到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脸,但你安安静静唱歌,也有一大堆人喜欢你。这种感觉很爽,对吧?”唱吧CEO陈华用浓浓的商人口吻说道,“工具做得好,别人也可以,但社交属性,偶像和粉丝的网络关系,能把用户留下。”

成名之后的曹悦棋已经离不开唱吧了,几乎每天都要打开,“我视唱吧为我的娘家App,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在唱吧的帮助下,曹悦棋设计发布了自己的服装品牌。2016年1月,他还受邀参加了爱奇艺的网络综艺节目《偶滴歌神啊》。

清华大学心理发展指导中心教师李松蔚认为,人们从这些互联网产品中获得欢愉的过程,“其实就像饮鸩止渴”。

“互联网没有放大孤独,而是以一种很微妙的方式让它维持下去。”李松蔚解释,“它不会让这个人很痛苦,但也不会轻易饶了这个人。它是一种软成瘾,某种程度上有点类似毒品。”

人们已经初识了科幻片里高科技带来的可喜可忧的未来。系统也是良药,让任何一段交往,都变得安全便捷无副作用,“因为它背后就是一套算法”。

“手机或互联网产品,就是在各个方面都完爆真实的人际关系,掌控感是100%的。”李松蔚认为,正因互联网如此完美,人们才不那么想要真实的人际关系了,“而那种难过,起起伏伏,牵肠挂肚,在我看来,才是不孤独的感觉”。

徘徊在梁朝伟式的“树洞”里

“如果你一个人玩,那真的就是单机游戏,玩好几年都没有人看到你。”

孤独在心理学上的定义,并不是loneliness,而是指isolation。隔离,即与他人没有联系。

李松蔚表示,这个词有时并不直接指向人际关系,不在于人际关系的数量,或陪伴时间的长短,甚至都不在于人际关系的质量,而更接近于一种主观感受。

由此,互联网提出了孤独的另一种解决办法——“树洞”,就像《花样年华》里,梁朝伟在吴哥窟的一片废墟中,向之倾诉心中隐秘的那个荒芜的树洞。

最早的“互联网树洞”是博客。张春在“花开”失败后,又做了一个叫“犀牛故事”的“移动升级版博客”,“出发点是用故事社交,在故事里相遇”。

作为主编,张春最重要的工作是读故事。她有时能看到一个人写自己痛风了,拍了一张自己痛风的脚;有时看到一个孩子失恋了,写道“我和你交往5年,终于要分手,我们要进入初中了”;还有刺青师、麻醉师、网吧网管、离婚律师、艾滋病患者的日常故事。

实际上,类似功能在1997年的猫扑、1999年的天涯、2005年的豆瓣等网络社区上早已实现。“比如豆瓣,如果你一个人玩,那真的就是单机游戏,玩好几年都没有人看到你写的东西。”张春说。

但不止一次,有朋友特意叮嘱张春,不要把他们的故事转发到微信上,“转了有些人就知道是我了”,像是做特务。

归根到底,“树洞”是反互联网精神的。近乎饥渴地展示、互动、分享,这才是互联网想看到的。

“人们只要把东西写出来,就非常希望有人看。”张春无法量化这种“被看到”的欲望,但至少大部分用户会认真回复每一条评论,哪怕只是个“赞”,他们也会回一声“谢谢”。这使互联网产品超越了单纯树洞的意义。

用户隐秘与曝光的双重欲望,对“树洞型”产品构成一个难解的悖论。

尽管张春乐观地想,产品若能成为很多人的树洞,也未尝不可。但所有产品经理都不会满足于只提供一个“树洞”。“问题是他们(用户)几乎不传播啊!”张春仍在困惑,“作为运营方,我该怎么办?”

唱吧最初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你只听不唱,你还是一个人”。因此,每一次迭代,唱吧都在想尽办法,怎样才能让用户唱得更爽。

在6.7版本里,唱吧添加了“最近听众”功能,让听过的人全部留下脚印,最大程度满足你的“虚荣心”。包房K歌秀和两百多个榜单让你更容易曝光。陈华说,一旦有人火了,他还会想着要不要“放大一下”,让他成为红人甚至明星。

“用户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和内容还是有可能被淹没的。所有的社区都面临这种问题。”张春说。当产品无法满足用户“被看到”的欲望,社交产品变成单机游戏,“树洞”真的成了“树洞”,接着,用户流失。

干不掉的孤独

“孤独的市场不是无限大的,从创业的角度来说,线上社交已经富氧化了”。

于是,即便是在2015年,QQ诞生的第16年,网易聊天室关闭的第7年,微信和陌陌出现的第4年,仍有一批又一批社交产品扑向孤独经济的海洋。

不过,当资本寒流袭来,孤独的生意开始不那么好做了。

“现在对大部分投资者来说,对社交产品投资的可能性不太大。”梧桐树资本合伙人童玮亮称,“社交总体离钱比较远,现在资本整体状态不好,投资人更愿意投离钱比较近的产品。”

李东哲决定不去趟这浑水。

“这么多App扎进去争夺用户的线上时间,没有空间,也没有意义。”李东哲说,“孤独的市场肯定不是无限大的,从创业的角度来说,线上社交已经富氧化了。”

李东哲与另一创始人白惠泽两名80后一起,搭建了名为“Someet”的青年自发兴趣活动平台,口号叫“Find Your People,Meet Yourself”。

“线上聊俩月,不如线下吃顿饭。”于是才有了包大英在Someet平台上发起的“治愈系Sleep Together”活动,以及“假想葬礼”系列活动。据悉几乎场场爆满,名额开放数小时内就能收到几百条报名信息。

青年人的想象力、生活方式与玩乐精神,蔓延在一场场奇形怪状的线下活动里。十几号人,既可以蒙着眼睛睡午觉,也可以蒙着眼睛接吻;既能一起做地铁上看书的行为艺术,也能跟着一个武汉姑娘一起盲品小龙虾。

2015年4月起,类似活动每周都会举行五十多场。按平均每场15人计算,每周就有超过750名年轻人,愿意用与一群陌生人的相处,来填补空白时间。

Someet的竞品有许多,包括“周末去哪儿”“周末去哪玩”“今天玩什么”等连名字都类似的产品。在李东哲看来,由于线上过于拥挤,创业者转战线下,“‘活动’是他们第一个能想到的”。

“只有在线下真实的社交环境当中,面对面的,才能真正缓解孤独感。”李东哲笃定地说。

但哪里的生意都不好做。Someet直到2015年7月才拿到360万天使投资,李东哲白干了半年。他轮番与二三十家投资机构谈判,投资人总是质问他:“对,你说的都对,但是,你怎么变现?”

如今社交产品的商业模式并不清晰,各家招数不尽相同。比如,陌陌最新一期财报显示,2015年第三季度,移动游戏已成为陌陌收入主体,占总营收25.3%。而拥有三千万活跃用户,铆足劲儿上市的唱吧,也于近期杀入已不景气的线下KTV领域,孤注一掷要探索一条新的商业模式。

“在资本环境不佳的情况下,投资人需要在贪婪和恐惧之间做选择。”童玮亮乐观地认为社交仍然值得一试,它可能诞生出伟大的产品,带来丰厚的回报,“只是摸索的过程会比较长”。

而在现代人对解决孤独的漫长摸索里,任何一种方式都不可能是完美方案。

线上,每一场“精心安排”的社交里,你总能获得李松蔚所描述的,在真实世界中绝不存在的100%的掌控感。而线下,一场与陌生人的午睡虽然让郑凯暂时解了渴,但也有可能让他变得更依赖,或更痛苦。

苏健安说,就像动画片《头脑特工队》里,那个怎么也干不掉的悲伤的蓝色精灵,“世界上的东西阴阳总是调和,有两个极端,你不可能把孤独干掉”。

“所以我们才需要更多的‘毒药’。”李松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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