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碎片
2016-04-13陈振林
5个精短小说,虽是碎片,却珍珠一样串起了过去的生活片断,构成了一段既苦涩又不乏温馨的回忆,成为特定时期投下的光影,好看耐嚼。
1978年的一只母鸡
1978年,我准备参加高考。
我的学习基础较好,又勤奋刻苦,是老师们眼中公认的好学生。可是,给我上课的刘老师担心,我身体太差,一阵风吹来,就要将我刮走似的,如果紧张地复习备考,身体很可能吃不消。刘老师对我爹娘说:“得给孩子加强营养,每餐白米饭是少不了的。”当时的条件,一天能吃上一顿米饭就是幸福生活了,哪里还能说什么加强营养的话哩。
于是,娘养了16只母鸡。娘听人说,有了鸡,就有了“鸡屁股银行”;鸡下蛋了,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财源。可是,连人都没有吃的,下蛋的母鸡到哪里去寻食呢?
队里的禾场上有。
队里的禾场,是队里打场晒粮的场地,只要是有阳光的日子,禾场上总是晒着谷子或者小麦。我们的家离禾场不远,隔着一条十多米宽的河。晒好了谷子,禾场上劳作的人们回家去了。娘就站到了家门口,“咯啰咯啰!”娘一阵吆喝,16只母鸡跟了出来。又一阵大声的“哦嘻”,16只母鸡,像16架小飞机,飞向了河对岸的禾场,争先恐后地吃起了谷子。一袋烟的工夫,娘长长的一声“咯啰——”16只母鸡又像小飞机一样飞了回来。
娘的鸡窝,每天都会有16个鸡蛋,一个不少。娘的“鸡屁股银行”办出了成效,用鸡蛋换成了钱,换来了油盐,时不时地买些鱼肉回来改善生活。我的身体也强壮了起来,一顿能吃上好几碗饭。娘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高考前几天,我放学回家,队长焕叔找上了门,说娘的鸡偷吃了禾场上队里的公粮。娘听了,反驳道:“你就知道那禾场上的鸡是我家的鸡?我家的鸡能飞过这么宽的河吗?”焕叔听了,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娘瞅着空子,又将鸡赶着飞到禾场去吃谷子。鸡飞回来的时候,娘大声地清点着,只有15只鸡了,少了一只母鸡,豌豆花色的母鸡。下午时候,娘数鸡的声音更大,还是只数到了15,少了那只豌豆花色的母鸡。娘到禾场去找队长焕叔。没找着焕叔,娘却找到了那只母鸡。鸡已经被人用砖头砸死,拉出了鸡的食囊。食囊破开了,是一粒粒饱满的谷子。娘大声哭骂:“是哪个缺良心的害死了我家的鸡……”
禾场上没人敢和娘答话,都怕自己冤枉成了杀鸡人。娘骂了几句,提着死鸡,走回家来。当晚,我们的晚餐自然是那只母鸡了。娘用炉子小火煨汤,递到我的面前,说,就要高考了,得好好补下身体。娘的脸上堆满了笑,没有一丁点失去一只鸡的痛苦。
可是,第二天上午,娘又去禾场开骂,骂那个没良心的杀死我家母鸡的人。娘似乎走得很急,穿着爹那双大大的布鞋。骂了几句,晒谷子的人自然又不敢应对。穿着大布鞋的娘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大大的布鞋里,满是谷子。下午,娘又穿了大大的布鞋,去禾场骂那杀鸡人。
几天下来,大大的布鞋里的谷子,居然装满了我家的米缸。娘说,这下我家的小子高考前的白米饭不用愁了。
喝了鲜鲜的鸡汤,吃了白白的米饭,果然,我的高考很顺利,考取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临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娘对我说,你去队里每家每户道个谢,算是代替我了。要知道,你考试前吃的白米饭是队里的粮食哩。
他们不是有人打死了我家的豌豆花母鸡吗?我反问道。
娘只是笑,像个小孩子一般。
1979年的一碗米饭
王天银又端起了碗,贴近自己的鼻梁,伸出发白的舌头,用力地向前凑了凑,算是够着碗了。那白底蓝边的大碗边的一小撮面糊,极不情愿地被他的舌头扫进了他空荡荡的嘴里。
那嘴,像口窑洞,还开着。丢在黑色小桌上的大碗,也像他一样,张着嘴,凶狠狠地瞪着他。
家里的孩子多啊,一年生一个,一个紧挨一个,像拔萝卜一样,六个了。大龙、二龙、三龙、四龙,还有大凤,小凤。
孩子们比他王天银还饿。婆娘爱枝用家里最后的一团面粉,和着两大瓢水,熬成满满一大锅面糊。那水还只是冒着热气的时候,三龙、四龙就向着灶边凑了过来。锅里的面香还没散开的时候,爱枝已给六个孩子一人盛了一碗。然后,给60多岁的母亲也盛了一碗。看着锅底,爱枝不声不响地加进了半瓢水,这才有了夫妻两人一人一碗水面糊。
“天银,天银,得上工了。”门口是小队长春平在叫。王天银是小队的会计,管着小队的账本,平常也帮着小队长春平吆喝社员上工。王天银跑出了家门,朝着小队牛棚跑去。牛棚边挂着一口铁钟,他拿出根铁棒,当当当地敲起来。社员们像出笼的鸭子扑向河边一样,向田地里四散开去,耕田的,锄草的,施肥的,各做各的事去了。王天银呢,拿出个算盘,噼噼啪啪地拨个不停,一会儿就和小队长春平说会儿话:“二牛家今年借粮多了,360多斤了。老张头家最好,下地的人多工分多,分的粮食也多……”春平就着烟斗,嘭,嘭,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时不时地嗯一声。
这一年的账查得早,才过了冬月初一,乡里就来人了,会合大队部的老刘会计,查了小队的账。将王天银的账本打开的时候,王天银正在家中煮着米饭,挨个儿分给6个孩子,然后盛了满满的一碗,双手递给卧在床上的母亲。其实,每年一进入腊月,王天银就会将手中的账本清理好,等着年终查账的人来查。不想,今年查得早。结果,正如小队长春平所料,小队的账本上出了问题。王天银做了假账,贪污了247元。这在1979年,当然是件天大的事了。
当天,王天银就被送进了乡派出所。第二天,县检察院立案。不到一个月,县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王天银刑期三年。
服刑的王天银服从管教,有时还帮着狱警做少数犯人的思想工作:“你看看,我是个小队的会计,也算是个干部了吧,但为了家中的6个孩子,为了我的老母亲能活着,多么听话的我起了邪心,贪了钱,应该服法才是,好好改造,才是出路啊……”
除夕那天,监狱改善了伙食,每人三块肉,一碗米饭,不再是平日的菜叶汤和照得出人影的稀饭。同号的狱友一个个高兴地敲起了饭钵,唱起了歌儿。可他们转过脸来,看到平日里帮着做思想工作的王天银,正默默地坐在一旁,对着正冒热气的白花花米饭发呆。年纪最小的“小猴子”用筷子敲了下他的脑袋,王天银倒哭了起来:
“老天啊,今天要是我的妈在这儿就好了啊,我快70岁的妈在这里,她就可以吃到这碗白白的米饭了。”
一旁的歌声停住了,正用筷子敲打饭钵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1982年的一根冰棒
金虎对着银虎看了一眼,银虎也对着金虎看了一眼。
金虎银虎同时向门外看了一眼。门外,隔壁的二根正拿着根冰棒吃着,隔着几十步远,也能听见他将冰棒从嘴里送进拉出的声音。那声音流进了金虎的耳朵,也流进了银虎的耳朵。兄弟俩感觉着,口里有一股又一股的涎水,像滑溜溜的蛇一样,就要喷涌而出。
他们太想吃冰棒了,他们太喜欢吃冰棒了。他们都不到10岁,金虎9岁,银虎8岁。
前天给父亲买烟找回的四分钱零钱,刚好在村头德珍奶奶那儿买了两根冰棒,兄弟俩一人一根。那冰棒甜着哩,现在还在心里头冒着香味儿。兄弟俩顺着那香味儿就移动了脚步,一会儿工夫就飘到了村头,德珍奶奶的小货摊前。
金虎银虎来了。德珍奶奶对两个老主顾很是热情。
兄弟俩没有出声,他们感觉到那香味儿更浓了,似乎飘到了鼻孔里了。德珍奶奶从冰棒箱里摸出了两根冰棒,就要交给兄弟俩。金虎没有接,银虎也只是将鼻子靠近嗅了一下。
我们手中没有钱了。金虎小声地说,蚊子一般,德珍奶奶还是听见了。
这好说啊,我知道你们是有钱的。德珍奶奶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家中有鸡吗?
有啊。银虎说。
那就对了嘛,有鸡就有鸡蛋,拿一个鸡蛋来,可以换三根冰棒哩。德珍奶奶来了精神。
银虎撒腿就跑。三分钟不到,他手中攥着个鸡蛋来了,交到了德珍奶奶手中。三根冰棒,银虎两根,金虎一根。
吃着冰棒,银虎开口了:哥,下次该你拿鸡蛋了,你拿鸡蛋那你就吃两根冰棒,我没有意见的。金虎就点了点头,说,不能每天都拿啊,咱隔两天拿一个,母亲就不会知道了。还有,谁让母亲抓住了,可别供出对方。银虎就拼命地点头,说,哥你想得真周到。
兄弟俩庆幸着,终于可以吃上冰棒了。每隔上两天,就轮流拿一个鸡蛋到德珍奶奶那儿换三根冰棒。但母亲还是觉得家中的鸡蛋少了,就直骂那鸡们,只吃粮,少下蛋,还是鸡吗?兄弟俩就偷偷笑个不停。
可是,好日子总是不长。一天中午,就在银虎将手伸向家中鸡窝的时候,母亲的手按在了银虎的手上。结果,虽然没有供出哥哥,但可怜的弟弟被罚去采了三天的猪菜。
兄弟俩再走过德珍奶奶的冰棒摊时,就只是偷偷地瞄,用鼻子拼命地嗅那冰棒的香味儿。德珍奶奶远远地就喊,金虎银虎,金虎银虎,怎么没拿鸡蛋来换冰棒啊?兄弟俩就匆匆地逃。
接连几天,德珍奶奶都是远远地就喊,金虎银虎,金虎银虎,怎么没拿鸡蛋来换冰棒啊?这一点本事也没有,去找鸡窝啊,鸡窝里就有鸡蛋的,只要你们拿来,一个鸡蛋我给你们换四根冰棒!兄弟俩恨不得钻进地底去。他们真想自己变成鸡才好。
兄弟俩感觉这个夏天是这样地长。但就在天气最热的那天,金虎站在德珍奶奶的小摊前,银虎就拿来个鸡蛋。这一次,德珍奶奶真给换了四根冰棒。兄弟俩一人分了两根,吃了个痛快。
你们每天都拿一个鸡蛋来吧,我每次都给你们换四根冰棒。德珍奶奶笑着说。
果然,兄弟俩轮流着,每天都会拿来一个鸡蛋。德珍奶奶每次都会笑着递给他们四根冰棒。
这一天,银虎站在德珍奶奶小摊前,等着哥哥金虎拿鸡蛋来。等了十多分钟也没等着,正在着急,只见他们的父亲揪着金虎的耳朵走了过来,金虎的手中还捏着几片碎蛋壳,蛋已经碎了。
德珍奶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想向他们的父亲解释什么。他们的父亲先开口了,奶奶,这两个家伙爱吃冰棒,反正是暑假,就让他们替您卖十天的冰棒吧,这是我安排的,您不要给他们任何东西,是白干。
十天里,闻着冰棒味,又不能吃着冰棒,滋味是难受的。德珍奶奶不在小摊的间隙,银虎就问金虎,哥,这事儿到底是怎么搞砸了?
金虎耸了耸鼻子,说,你在小摊上守住了德珍奶奶没问题,我钻狗洞进德珍奶奶家也没有问题。可是,从她家的鸡窝里拿了鸡蛋正从狗洞里钻出来时,让父亲给逮着了……
银虎也耸了耸鼻子,说,哥,你再闻闻,这冰棒的香味儿可真是好闻哩。
1985年的一场约会
那时,他和她还只是大男孩和大女孩,两人并不相识。
是那个夏天的傍晚,她来小树林牵自家的黄牛,就要离开时,听到了口琴声,吹的是她听过的一支曲子,电影《少林寺》中的插曲。她将手中的牛绳拉了拉,牛站住了,她也站住了。她不知道口琴声从哪里飘出来的,她只知道自己回家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了。
她已经18岁了,她的爹娘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她找个好婆家。村子里好多17岁的女孩子都出嫁了哩。爹娘说,隔壁村的小铁匠,人好,家也好,有人来提亲了。但她不管,爹娘说的时候,她只是笑。
第二天,她又早早地来到小树林,说是牵牛,但她却找了片茂盛的草地坐下了。那熟悉的口琴声,早已经飘了过来,像一条小溪般,清澈见底地向她流过来。她想要找到那小溪的源头,挪动了脚步,向树林深处走了过去。一个瘦高个男孩,立在不远处,旁若无人一样,口琴在他的嘴边来回穿梭,声音从他的嘴角泻出。
一曲《月亮之歌》完了,他笑了笑,向她走了过来。他正读高三,就要参加高考了。
第三天,她来,他照样吹奏着她喜欢的口琴声。她听得入神,居然忘记了和他打招呼。
第四天,照样。
记不清是多少天了,小树林里,他吹奏着口琴,她做唯一的听众。这一天,他吹得时间长了些,她想让他停下,他也没停。一会儿,他开口了:“我不会参加高考了,因为我已经参军了,后天,我就要上部队去……”他的声音低低的,但她听得清清楚楚。
“明天,你还来这儿吗?我想听你的口琴声。”她说。
他用手捋了捋她的长发,点了点头。
“明天,我等你。”她说,双眼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她晚上没有睡好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着这一场约会。她用清清的河水清洗着自己的秀发,她用唯一的白色连衣裙包裹着自己凹凸有致的身体。她偷偷地买了一支唇膏,轻轻地在自己的嘴唇上涂抹着。
傍晚的时候,天空有了乌云。出门时,娘叫住了她:“去哪儿?这么吓人的天气。”
“上街转转,就回来的。”她第一次扯了个谎。下雨了,她打着把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小树林走去。
她只想着要见到他。她想起了电影上见过的画面,女子倒在男子的怀抱,一脸地幸福,然后,男子的唇就轻轻地贴在了女子的唇上。她有些脸红了。
可是,没有听见那口琴声,也没见着他的人。雨越来越大了,她想,还是等等吧,一会儿,他准会来的。
雨停了,他还是没有来。她哭了,泪水和着雨水,满脸都是。雨伞也顾不上拿,她跑着回家了,一头倒在了床上。她像生病了一样。睡了两天,她又跑到镇上问当兵的走了没,都说早走了。她没有了他的任何信息。
小铁匠的媒人又来了。娘说:“怎么样,你得拿个主意啊!”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这门亲事了。两家一商量,说好下个月成亲。
成亲了,她嫁给了小铁匠。回娘家时,娘问:“你上个月下雨时打的伞呢,怎么不见了?”她这才想起将雨伞丢在了树林里。她又向小树林跑去,一眼就找到了那把红色的雨伞。正要离开,她发现了成团成团的蚂蚁。她又细细地看了看,爬动的蚂蚁自然地成了六个字:等我回来娶你。她奇怪了,用树枝扒了一下,发觉那些蚂蚁的下边,是一颗颗已经化成糖水的糖果。
她明白了,那天晚上,1985年的那个雨天的晚上,他来了,用糖果拼成了“等我回来娶你”六个字。那他为什么那晚不和她见面呢?她真不知道。
她又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关于他的一点消息。先是当逃兵,想回家,让部队及时抓了回去,关了几天禁闭。后来又写信给她,但她一直没有收到。又听说,他30多岁才结婚,结婚之前,他和他的女朋友连手也没有牵过。再后来,就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的一双儿女都上了大学。这天,村子里来了好几辆军车,人们都说有大军官来了。成了大铁匠的小铁匠跑得气喘吁吁:“那大军官说要找李金花,是不是找你这个李金花啊?还有,那人手中拿着个口琴,口琴,你见过不?”
“肯定不是啦,我怎么会认识什么军官?”她说。说着,她就到自己的菜地里捉虫去了。
她和她的大铁匠仍然种着几亩地,喂着一头牛。好多的时候,她还是将家中的牛系在那片小树林里。
1986年的一封信
1986年6月,王天天要参加中考了。
那个年代,村里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像是个神话一般。考上个中专,也算是家里祖宗积了德,因为可以解决工作问题,用不着脸朝黄土背朝天了。王老三就只有天天这一个儿子,天天的两个姐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满18岁就出嫁了。但王老三也只是干着急,他也没有什么法子好想,要是能出几百斤力气让这小子多考几分,他是满心的愿意。
“你可以去找天天他的余伯伯啊。”孩子的班主任刘老师找到王老三,神秘地说。
王老三连连摇头。
他知道,刘老师说的余伯伯,是当年从省城下乡的知识青年,名叫余迎海,如今在市里的教育局做事,做什么语文教研员。当年下乡,余迎海就住在王老三的家里,和家里人一块儿吃饭,有三年多的时间。余迎海比王老三大3岁,孩子们都亲热地叫他“余伯伯”。
刘老师又对他说:“知道不?每年的中考语文试卷就是天天他余伯伯出的哩。”
“真的吗?”王老三似乎来了精神。
“只要问来那最末尾的作文题目,天天的成绩就更好了,考上省里的中专是没有问题的。”刘老师的声音更低了。
听了刘老师的话,王老三的脚就想着去市里了。可是,他又在心里琢磨:这成不?他余伯伯能答应我不?这是不是犯法的事儿?那一天他在田地里施肥,总在寻思着去不去的事儿,手中抓着肥料,不知往哪株棉苗边放。老婆红枝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肥料袋子,大声说:“什么想七想八,去就去吧,为着咱小天天以后的日子,你就去丢一回人吧!”
王老三提着家中的一只老母鸡,坐上了开往市里的汽车,他要去见见余迎海老兄了。
七八年没见了,王老三也不知道余迎海住哪儿。他一到市教育局,向60多岁的门卫一打听,老头儿来劲儿了:“你是问那个出中考试卷的余教研啊?没有不认识他的。不过今天休息,你去他家找他吧,天河路33号。但是难啊,找他的人太多了,都是想在中考时做些手脚的人,唉……”老头儿的一声长叹,让王老三的心冰凉冰凉的。但既然来了,也还得会会他。
王老三好不容易找到天河路33号。门一打开,余迎海紧紧地拉过了王老三:“老弟啊,真是想死你们一家人了!”两人就站在家门口,接力赛式地抽起了烟,说起了下乡的那些往事。等到两人看到对方的烟头忽明忽暗时,这才发觉天已擦黑了。王老三递过一旁的老母鸡给余迎海,余迎海叫来老婆丽珍:“今天老三来了,我们不上饭馆,就在家中聚餐。嘿,就先拿这只老母鸡做下酒菜。”两人又是好一顿酒。困了,两人就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睡,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不觉到了天亮。
王老三想着家中的八亩棉田今天得锄草,一醒来,就急冲冲地向车站跑。余迎海也醒了,拿了条香烟,跟在后边追。他得送条烟给老三抽哩。
当天下午,王老三前脚刚回家,儿子王天天后脚就跟了回来,他关上了门,小声地问:“爹,刘老师让我问你的事儿,你说啊。”王老三只是闷着抽烟,一声不吭。深夜了,老婆红枝轻声地向王老三掏话,王老三背过身子,只是呼呼大睡。
中考前的那天中午,乡邮递员送给王老三一封挂号信。王老三一看,是余迎海寄来的,他忙着拆开。邻居陈国平的儿子陈实今年也参加中考,这父子俩也围了过来。他们看着王老三打开了信封,可是,里边什么也没有,这只是个空信封。这么细心的余迎海怎么忘记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呢?王老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参加中考,王天天走进了考场。不到一个月,中考成绩揭晓,王天天被市师范学校录取。进了师范,就端到了“铁饭碗”。七月初八王家请客,王天天的金榜题名宴。提前一星期,父子两人坐车到市教育局去邀请余迎海来做客,余迎海满口答应。可是这一天,从早盼到晚,王家没有见到余迎海。宴席上,喝了酒的王老三话多了起来:“天天啊,爹问你,你今年考试的作文题目是什么啊?”
“哎呀,你这都不知道啊,题目是‘一封信啊……”王天天大声说。
王老三手中的酒杯停在了半空。
作者简介
陈振林,男,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得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平淡为文,真诚待人。自由写手,出版散文和小小说作品集六部。这是作者首次在核心期刊发表短篇小说。
责任编辑 白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