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碗 内心的一道相思菜
2016-04-13雷辉志
文/雷辉志
头碗 内心的一道相思菜
文/雷辉志
「人生幸福,无非四件事:一是睡在自家床上;二是吃父母做的饭菜;三是听爱人讲情话;四是跟孩子做游戏。」关于幸福,林语堂如是说。对于漂泊在外或定居他乡的游子而言,记忆中的家乡味道,就是幸福的滋味。
我虽生在四川,但很小就跟随家人来到了北方,早已认他乡作故乡,觉得最好吃的是饺子、包子、馅饼这些带馅儿的面点。而父母、奶奶都是地道的四川人,在主食上虽能接受北方的面食,但做菜方面却固执地保持了四川风格。而我对于自家餐桌上的回锅肉、粉蒸肉和扣肉等并无好感,觉得太过油腻,从此暗下决心,以后有了自己的家,我家餐桌上永远不许出现这几样菜。但是,在我心怀抵触的川菜中,过年才能吃到的头碗却是个例外。
过年的时候,爸爸总要写一个年饭菜肴清单,贴在厨房门上,除夕那天按照清单一样样把菜做出来,而每年写在第一位的总是头碗。
平时很少炸东西吃,但春节前必有一天,家里要“大动干戈”炸上一盆鱼块、排骨、肉丸等等,其中一半是做头碗的酥肉。
做酥肉的食材选用肥瘦相间的猪前夹,这里的肥肉部分不像五花肉那么多,白色的肥肉像大理石花纹一样分布在红色的瘦肉里。妈妈把前夹肉切成拳头大小的块,用盐、酒腌上,再用鸡蛋清将面粉、淀粉调成糊,待用。
炸肉要两人配合,难得爸爸妈妈一起下厨房。为了散油烟,厨房窗户大开,待油冒了热气,妈妈就把腌好的肉在糊中挂浆,一块块放入油锅中。爸爸头戴灰毛线帽,为防油溅,还穿了一件旧的蓝色工作大褂,伸着筷子翻推油锅里的大肉,一旦表面颜色转为金黄,就将肉块捞出,放在一旁的筲箕(四川话,竹制的筛子)里沥油。
那滚滚的油烟,油锅里劈里啪啦爆裂的气泡,香气四溢的油炸气味,共同掀开了春节的序幕。
大人们在忙活,我就和妹妹像小鱼一样在厨房里钻来钻去,左顾右盼,欢欣雀跃。爸妈会好笑又心疼地给我们一些边角料吃:酥肉上落下的面块、带鱼的尾巴、附在软骨上的猪肉……我们舔着手指头上的残渣,眼巴巴地还在伸头探脑。当所有的肉炸完时,爸妈会专门炸一盘虾片,或者把剩下的面糊裹着瓜菜炸出来,才算打发了我们。
炸完的肉放在一个大盆里,吃的时候再进一步加工。头碗是一道麻烦的菜,前后要经过炸、蒸、浇汤三道工序,所以也只有过年时爸妈才会不厌其烦地做它。蒸的时候要将酥肉切成一指厚的大片,整整齐齐码在碗底,上面是切成大块拌了盐的土豆。把酥肉在大火上蒸半个多小时,肉与土豆都熟了,关火。
做头碗最后一道工序是准备汤料。烧汤时将清水放盐和姜末煮开,再放少许胡椒粉和味精,撒下一把葱花,点一勺醋。所有调料放完,在锅里搅拌两圈,尝一口,意犹未尽。下面到了关键一步。这高难度的力气活一般是爸爸来做:他将一只汤盆紧扣在蒸酥肉的碗上,盖上一块毛巾,蒸碗既重又烫,爸爸运一口气,屏住呼吸,两手隔着毛巾捏住盆与碗的边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盆碗翻转过来,放在餐桌中央,然后,小心翼翼揭开蒸碗,土豆落到下面,上面一片片蒸得酥烂却仍有款有型的酥肉鼓成一座小山包,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模糊了爸爸满意的笑容。
接下来,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妈妈将烧好的汤从酥肉上兜头浇下去,汤与酥肉融会贯通,白白绿绿的葱花被罩在一个个油花圈圈里,荡荡悠悠地漂浮着,肉嫩汤鲜的头碗这才大功告成。
除夕的年饭,头碗最后一个上桌,但必定摆在桌子中央,也必定是大家第一个下筷子的。爸爸总要品评一下:“今天酥肉蒸得欠一点火,汤烧得也差一点。”其实,他是做了拿手菜之后想以谦虚的姿态来获得更多的赞扬而已。我不记得奶奶吃头碗的样子,只记得她坐在餐桌的上位,面带笑容,话不多,菜吃得也不多,好像看我们吃比她自己吃还满足。
奶奶离开我们后,父母在过年时还做头碗。后来,妹妹出国留学,爸爸生病住院,不知从何时起,头碗再没有上过我家的餐桌。现在,妈妈、妹妹和我天各一方,头碗成了我心里的一碗相思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