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鸟图腾与权力崇拜探析

2016-04-13刘紫琰

绥化学院学报 2016年8期

关键词：补子玄鸟凤鸟

刘紫琰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江苏徐州　221116）

中国鸟图腾与权力崇拜探析

刘紫琰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鸟作为一种图腾存在已久，在历史进程中逐渐被赋予政治色彩，与权力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统治阶级的象征，并随着封建社会的发展不断强化。文章通过对中国鸟图腾崇拜的研究，从鸟图腾与中国社会的关系、鸟图腾的政治色彩、鸟图腾的权力体现三个角度入手，结合特定时期的政治现实和精神信仰，来探寻中国鸟图腾与权力崇拜之间的关系。

鸟图腾；权力崇拜；图腾文化

一、鸟图腾与中国社会

“图腾”一词最初包含“亲人”“亲族”之意，音译自北美洲印第安阿尔衰琴部落的奥吉布瓦方言“totem”。图腾的本质，就是将动植物之类有生命的物种或非生物及自然环境等无生命的现象幻化为实体。

中国人自诩为“龙的传人”，龙成为了中华民族的象征，事实上，鸟图腾先于龙图腾几千年出现，并成为人类图腾崇拜的母体。鸟是中国古代图腾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类型，众多部落和民族的住民都认为自己的种族起源于某种鸟类，从而在潜意识里将其尊奉为图腾加以敬仰和崇拜，由此诞生了敬鸟、崇鸟、以鸟为神的文化形式，即鸟图腾崇拜。如干宝在《搜神记》中说：“越地深山有鸟，大如鸠，青色，名曰‘冶鸟’……人不可犯也，越人谓此鸟是越祝之祖也。”即越人将冶鸟看做是自己的祖先。

鸟图腾崇拜的形成最初源自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史书曾载，人类最早食用的稻谷等粮食是在烧焦的鸟胃中找到的，由此追寻鸟类的踪迹找到了稻田。这一说法虽带有传说意味，却也有迹可循。如在河姆渡遗址出土的早期I式陶盆上，就刻划有两组凤鸟纹样，一组凤鸟相视而立，守护中间一丛生长中的水稻；另一组凤鸟竞相环绕着盛有粮食的器皿，取祭祀丰收之意。为了不被温饱问题所困扰，人们总是祈求五谷丰登，并把希冀寄托在守护稻田的鸟类身上。另一方面，原始人类无法与频发的自然灾害相抗衡，而善于飞行的鸟类可轻易躲避地震、山崩或洪水带来的危害，这正是人们所渴求的能力。因而鸟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于图腾崇拜中占有一席之地，并在中国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二、鸟图腾的政治色彩

（一）国家与鸟图腾。图腾作为同一氏族之间的标志和和象征，体现的不只是氏族共同的精神信仰，同时还是一种社会结构，在政治、文化、艺术、生活等方面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古代人民热衷于图腾崇拜，不仅仅是因为对自然现象的敬仰，在一定条件下，图腾也能成为权力的象征。图腾制度是最早的社会制度，在团结氏族，维护社会稳定、有序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1］（P269）少昊又称“少皞”，是我国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帝王世纪》中载：“少昊帝名挚，字青阳。”在古书中，“挚”和“鸷”相通，“鸷”是一种猛禽，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鹰隼之类，因凶猛的特性成为鸟中之首，受到人们的崇拜；另一种说法是少昊“手上执鸷”，少昊作为帝王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时，手中握持着作为权力象征的手杖上雕刻着鹰鸷图案，因此，一些史籍就把少昊尊称为“鹰王”或“鸟首”。有传说记载，少昊曾带领氏族对黄帝部落发起进攻，未能得胜，部分生还族人向南方逃窜，定居后广泛宣扬鸟图腾崇拜，鸷鸟图腾也因少昊部落的南迁定居成为了南方鸟神，慢慢演变为后世所谓“四方神”中的“南方朱雀”。由此可见，少昊的个人图腾是随着权力的集中而产生的。

殷商以玄鸟为图腾。《诗经·商颂·玄鸟》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2］（P305）此诗开头以神话的性质追述了殷人的来历——天帝命令玄鸟降临人间生育了商民族。《史记·殷本纪》载：“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3］（P67）杨公骥先生指出，玄鸟即日中之乙，系太阳神鸟。王嘉在《拾遗记·殷汤》中写道：“商之始也，有神简狄，游于桑野，见黑鸟遗卵于地。”［4］（P34）从上述记载都可以看出殷商民族子民笃信自己是玄鸟的后代，认为自己与玄鸟有某种亲子关系，因此将之奉为图腾加以信仰崇拜。

我们从对“玄鸟生商”的历史传说和神话故事的研究中发现，商朝的社会结构已经开始从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过渡。简狄可能是商部族母系氏族社会解体过程中的最后一位有重要影响力的女性族长，而契则成为商部族最早代表父权的男性。玄鸟图腾打上了契的烙印，也隐隐显出统治者集权的征兆。

（二）帝王与鸟图腾。个人图腾是权力高度集中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权力意识逐渐明晰，统治者独揽大权，并设置代表个人的图腾，以巩固其至高无上的地位。

帝俊又称帝舜，《孟子·离娄下》曰：“舜，东夷之人也。”［5］（P144）上文提到，东夷的殷商部族崇拜玄鸟图腾，因此，殷商始祖帝俊的“俊”字在古文字中尽管形态多样，但无论怎样变化均与鸟有关。帝俊和鸟的关系在《山海经》一书中被多次提到，例如《山海经·大荒东经》一章描述到：“帝俊生中容……使四鸟”“帝俊手晏龙……具使四鸟”“帝俊生帝鸿……使四鸟”“帝俊生黑齿，……使鸟”等。相传帝俊位高权重，在下界有两个高台，由五彩鸟管理着，而帝俊的子孙后代也都将“四鸟”作为使者。又有说法言帝俊的原型为鵔鸟，是信奉鸟图腾的氏族共同尊奉的帝王，久而久之，帝俊便与鵔鸟化为一体，成为鸟系氏族的崇拜对象和权力象征，这也是父权社会的产物。

舜是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史记·五帝本纪》中曰：“虞舜者，名曰重华。”［3］（P24）《淮南子·修务篇》也讲舜有“二瞳子”，称之为“重明”［6］（P1131）。舜自生下来就迥异于常人，他的眼睛有两颗瞳孔，是天生异相，故称之为“重明”或“重华”。王嘉的《拾遗记》卷一当中是这样记载的：“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4］（P57）文中的重明凤鸟即暗指舜。又言：“国人莫不洒扫门户，以望重明之集。其未至之时，国人或刻木，或铸金，为此鸟之状。置于门户之间，则魑魅丑类，自然退伏。今人每岁元日，或刻木铸金，或图画为鸡于牖上，此其遗象也。”可见，当时的百姓对于舜怀着无比敬仰和尊崇的情感。《列女传》一书里也记录了关于帝舜化鸟的历史传奇故事：尧选中舜作为自己的女婿后，引起了瞽叟的妒恨。瞽叟设计让舜去修理谷仓，趁舜爬上谷仓顶部后将梯子撤走，妄图放火把舜烧死。火焰即将烧至屋顶时，舜脱下旧袍，露出娥皇、女英织就的五色凤鸟彩衣。舜化为凤鸟，从火中飞出来保住了性命。重明鸟与舜的双瞳相合，再结合《列女传》中舜化身凤鸟火海脱身的传说，可以推测舜的图腾是重明凤鸟。舜即位后，统领华夏十二州，广开言路，启用贤良，明辨是非，赏罚分明。在舜作为领主治理国家的时代，政治清明，百姓安居，天下大同。人们由此将舜当做最高祖神，也将凤鸟供为图腾加以崇拜。

（三）权贵与鸟图腾。《左传》昭公十七年：“我高祖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祀于鸟，以鸟师而鸟名。”少昊在“凤鸟适至”后确立统治地位，其部落各氏族皆以鸟命名，而后改制鸟官，官名以氏族图腾为依据：“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雎鸠氏，司马也；鳲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7］（P136）孙颖达注疏曰：“当时官名，直为鸟名而已。其所职掌，与后世官员所司之事相同……言尔时鸟名，如今之此官也。”自此，每一级官职都拥有了自己专属的图腾，鸟图腾的权力意识再一次得到彰显。

舜做君主时，将司法官命名为“皋陶”。《白虎通·圣人》曰：“皋陶鸟喙，是谓至诚，决狱明白，察于人情。”［8］（P268）可见鸟为皋陶这一官职的图腾。《古今人表》将皋陶写作“咎繇”，“繇”即“鹞”，是一种鹰属猛禽，因其凶猛善战，故被用作图腾，预示着刑法官能够制服恶徒。把鸟图腾用作官名并非一时兴起，从政者借助人民对鸟图腾的崇拜心理，将自己与神鸟融为一体，以树立威信，达到掌权的目的。

三、鸟图腾的权力体现

（一）皇族烙印。众所周知，凤凰乃百鸟之王，羽虫之尊，是中国继龙之后的第二大图腾形象，在古人眼中，凤至善至美，人的灵魂只有在凤的导引下才能飞登九天，周游八极。从玄鸟生商、凤鸣岐山到有凤来仪，凤凰一直是历代帝王治世成功、王道将兴的标志。

在以鸟图腾彰显权力的时代，凤凰自然象征着专制皇权。《拾遗记》中有这样一段故事：“周武王东伐纣……有大蜂状若丹鸟，飞集王舟，因以鸟画其旗。”［4］（P72）丹鸟即为凤凰，周武王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在自己的旗帜上绘制凤鸟图腾，以借助丹鸟神力为由鼓舞士气。执政后，他利用百姓对凤图腾的尊崇心理缓和统治阶级与劳动人民的矛盾，从而巩固其统治地位。

相传勾践登基时，丹凤盘桓身侧，为其护驾。“越王入境，丹鸟夹王而飞。故勾践得以入国也。”［7］（P326）为表示对凤鸟的敬畏之情，各地大举搭建凤凰台，后将帝王的都城统称为凤城，以彰显凤鸟权威及崇高的地位。鉴于此，与统治阶级相关的事物都以“凤”冠名。宫廷叫“凤阙”，李白《感时》诗云：“冠剑朝凤阙”；班固说“凤举龙堆之表”，“凤举”即诏书，亦可称为“凤诏”；又有抬轿叫“凤辇”，华盖叫“凤盖”，凤冠霞帔成为王室女子和朝廷命妇专享的的尊贵首饰，皇太后、皇后和皇妃的用器上都绘有凤凰，凤纹自此被王公贵族所垄断，成为皇室的专属图腾，它不再单纯是一种装饰图案，而是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在人们心中成为了一种权力的象征。

另一方面，古人认为凤凰的出现是政通人和的有力证明。如统治者政绩斐然，则“凤凰集于苑林”，说明国家治理有方。反之，用强制手段获取政治果实的人也会借凤凰为自己开脱，用凤鸟的出现来强调天意，证明夺权篡位的合理性，以安定人心。《墨子·非攻》中就有“赤鸟衔珪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国”［9］（P43）的记载。

（二）女性权威。在女性位于权力巅峰的时期，凤凰便成为了统治者首选的图腾，唐朝武则天就以“群臣上言，有凤皇自明堂飞入上阳宫，还集左右梧桐之上”［10］（P1321）为由登上帝位，变李唐王朝为武周帝系，国号“凤仪”。为了进一步彰显凤凰的尊崇地位，她还把原来的中书省改称凤阁，门下省改称鸾台，并以凤凰自居，与男性帝王之龙相提并论。从此之后，凤作为一种雌性的禽鸟来匹配作为雄性的龙，从而成为封建王朝里高贵女性的代称。

清朝末期，作为实际掌权人的慈禧更是将凤的地位放在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她常以“凤”自居，还编造出身“凤胎”“凤体”的传说来抬高自己。慈禧不但在朝廷之上显耀女尊男卑的强权意识，死后也要充分宣示她的绝对强势。其陵寝的石雕便是大凤引小龙，用这种明确的图形提醒世人，她才是国家政权的实际掌握者。

凤凰在女性当权者手中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不管是权力的执行者还是权力的觊觎者，她们把凤的这种本是宗教信仰的禽类化为图腾，当作达到自己政治目的的工具。

（三）华服威仪。作为权力代言的鸟图腾除皇族用具外，在官员命妇的服饰上也得以展现其政治意义。

补子出现于唐朝，定型于是明代，是标志官员品级的图像徽识。补子上绘有图腾，文官为鸟，武官为兽，补子上的图案在一定程度上预示着图腾已正式融入了政治领域，它们附着于官服之上，象征着官阶高低和权力大小。文官补子绣有不同的禽鸟纹样，鸟类拥有美观的外形和高洁的性情，用以展现文官应有的仪态。

文官根据品级设置图案。一品官员的补子上绣有仙鹤，仙鹤是百鸟之尊，羽族之长，有“一品鸟”之称，用在补子上，旨在彰显一品重臣政德贤明，辅佐得力；二品补子为别名“华虫”的锦鸡，气质不凡，翎羽艳丽，表现出傲人的领导者风范，凸出显贵和威仪。孔雀、云雁、白鹇、鹭鸶、鸂鶒、鹌鹑、练鹊分别作为三品至九品官员的补子图案，这些鸟类都有着坚毅、忠贞、开明、洞察之意，表现出各级官员对应的地位和权威。

而命妇补子则严格依据其夫或子的官员品级使用，显示出森严的等级。明朝的《会典》在介绍命妇的衣冠服饰时提出：一、二品级着云霞翟纹；三、四品着孔雀纹；五至七品分别着鸳鸯、练鹊等鸟纹。这些鸟类多被赋以贤良淑德，温柔喜人的特质，显然是对命妇品德行为的一种制约，是统治者依靠鸟图腾中所蕴含的传统礼教内容来加强统治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