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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干亲结拜的代际差异

2016-04-13李全生

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仪式对象农村

李全生

(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山东 烟台264005)

农村干亲结拜的代际差异

李全生

(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山东 烟台264005)

干亲结拜这一传统风俗仍较为普遍地存在于中国的民间社会中,本文通过对胶东某村相关村民的访谈研究,发现干亲结拜有以下几个方面的代际差异:动因差异由迷信取向转向情感取向;仪式差异由正式化转向简单化,地域差异由附近村落扩展到跨地区跨省,乡村社会影响差异由家际内卷化到合力外向。

干亲结拜;代际差异;农村

一、研究缘起

干亲结拜作为“一项古老的民俗传统”[1],“相传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存在”[2]。最早的文献记载出现在《史记·项羽本纪》中,秦亡后楚汉相争,项羽在两军阵前声言要活煮俘获的刘邦之父,刘邦对答:“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颜氏家训·风操篇》记载当时北方人“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可见,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结拜已经成为相当流行的风俗。

时至今日,这样传统风俗仍较为普遍地存在于中国的民间社会中。在文革极左时期,这一风俗被作为“四旧”曾受到打压,改革开放后,跟其他的风俗一样得以恢复和发展。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这一风俗已经悄然发生了很大变化。本文以胶东地区一普通村庄为个案研究点,通过对不同时期干亲结拜参与主体的相关行为的社会学研究,来分析这一风俗的代际差异。

二、个案研究点和研究方法简介

本次调查选取L市(县级市)东夼村作为个案研究点。东夼村有着700年左右历史,是单姓氏同宗多房支的村庄,属单一自然村的行政村。该村位于胶东腹地L市的南部,东临五龙河,北靠烟青一级公路和蓝烟铁路,距县级市市中心25公里。该村属大陆季风型半湿润性气候,光照充足,四季分明,年平均降水量为800mm,年平均气温11.2°,地形以丘陵为主。交通较为便利,村内主路由当地政府拨款和村民集资,于2011年初建成水泥道路,改善了以往雨天交通不便的情况。

截至调查时,全村共有187户,总人口681人,人均耕地1.4亩,近几年家庭人均纯收入约为10000元。农民大多以农业为主,从事兼业性劳动,主要农作物有小麦、玉米、花生,许多家庭种植果树。村里没有集体企业,只有家庭式面粉厂、手套厂等私营小型企业。该村产业结构相对单一,村委会机构较为完善,社会稳定。在胶东地区农村,东夼村的经济水平居于中游;从全国范围来看,比较有关统计资料和个案研究资料,可以认定该村略高于全国农村的平均水平。选取这样的村庄作为个案研究的地点,基本符合典型性和代表性的要求,应该说还是比较理想的。

因调查对象中不少人 (尤其是女性受访者)文化程度不高,或阅读困难,或不善于文字表达,为确保本次调查的灵活性、准确性和深入性,通过观察调查对象的动作、表情等非言语行为来准确把握受访者的心理状态和思想活动,收集更多调查对象的回答信息,我们主要采取实地访谈这一形式进行调查。通过半结构性访谈方式,调查员既对访谈结构有一定的控制,同时又给被访者留有较大的表达自己观点和感受的空间,可以较好地实现调查目标。

全部访谈对象由该村村民中抽取,以18岁以上全体村民为抽样框,按照滚雪球非概率抽样方法,抽选有干亲结拜情况的村民40人组成样本。作为中老年代的40岁以上者有24人,作为年轻一代的40岁以下者有16人。

笔者于2014年春节期间,对调查对象进行了访谈。这期间,在外务工者大多回家过年,这样可以访谈到更多的年轻一代;同时,村民们空闲时间也较充裕,回答问题较认真。

三、干亲结拜代际差异的几种表现

通过访谈,我们发现,农村地区干亲结拜呈现出较为明显的代际差异,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种情况。

(一)干亲结拜的动因差异:由迷信取向转向情感取向

以往时期,农村地区由于医疗条件差,生活水平低,幼儿死亡率高,不少家庭会出现新生儿夭亡的情况。人们往往从封建迷信的角度寻找根源,逐渐形成了给孩子认干亲禳灾避害的风俗。中老年代的24名访谈对象中,有17人干亲结拜属于这种情况,占比高达70.83%。

一般都喜欢认儿女较多或贫寒的人家做义父母,因为儿女多的人家,孩子就像成群的小动物一样,容易长大。另外,贫寒人家,孩子一般多,又不娇贵,反而容易养活长大。

认了干亲的孩子乳名往往带上干爹的姓氏,访谈中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说起他的乳名叫“张锁”,因为他的干爹姓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干爹能将自己的命锁住,不让小鬼偷走。访谈中从一位60多岁自山东平度嫁过来的老太太口中得知,在她娘家地区,当年人们喜欢选刘姓认作干亲,因为 “刘”是“留”的谐音,这样图个吉利,可以把孩子的命留住。对此,我们结合相关文献,发现这种风俗在其他地区同样存在。《驻马店地区志》记载:“认干亲,亦叫‘打老契’,‘跑干儿’等,即为子女认干爹干娘。……有的是为了儿女能够成人,选择以为姓氏好的人家如刘、寇等认干亲,刘与留,寇与扣是谐音,认刘家寇家为干亲可保儿女一生平安。”[3]

还有老人告诉我们,为了使干爹干妈真正能发挥“保佑孩子”的作用,首先要求避免他们的生辰八字不能与孩子的生辰八字相克相冲。至少是对属相有特定要求。为此,拜干亲之前,最好和结婚娶媳妇一样,先拿着双方的生辰八字让算命先生算一算。

时至今日,随着医疗卫生水平的提高和预防免疫工作的普及,幼儿死亡率很低,出现婴幼儿夭亡都属于村庄中的特大新闻。育儿知识方面,家长们也是日趋理性和科学,孩子有病,家长都是首选带孩子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虽然婴幼儿因为免疫力低,抵抗力差,往往体弱多病。但是,为了孩子“好养活”而给孩子认干爹干妈的个案越来越少了。年轻一代的16名访谈对象中,有3人的干亲结拜属于这种情况。占比仅为18.75%。

而大多数发生在年轻一代人身上的干亲结拜关系,其缘起更多的是情感因素。是当事人或者双方家庭感情的自然发展。就个人之间的结拜关系而言,访谈中我们了解到,有的是中小学要好的同学结拜为干兄弟或者干姐妹,有的是一起外出打工互相照应帮助而结拜,有的是有着相同的志趣和爱好而结拜。就家庭之间的干亲关系而言,一般是两个家庭随着交往互动的增多和深入,两家人感情不断增进,双方家长就互相将对方的子女认作干儿子或者干女儿,大人也由此成为干亲家。

(二)干亲结拜的仪式差异:由正式化转向简单化

社会学家涂尔干指出:“仪式的功能就是凝聚社会团结,强化社会力量。”[4]英国著名宗教人类学家菲奥纳·鲍伊也说:“仪式有很多功能,无论是在个人层面,还是在群体或社会层面上,他们可以成为情感的渠道并表达情感。”[5]传统社会中,规范严格的仪式对于干亲结拜关系的确立是必不可少的。这一点无论是在古典小说中,还是在历史典籍中,都有相关记载。如“焚香摆案”、“换帖换谱”,充满封建性、神秘性色彩。

中老年代的24名访谈对象中,有13人的早年干亲结拜,通过较为严格规范的仪式,占比为54.17%。他们记得最清楚的、也是最为普遍的是给干爹干妈跪拜磕头,有的还有挂锁仪式。兄弟结拜时,有的换帖,有的喝鸡血盟誓。其中,年龄越大者,结拜仪式严格规范的越多。

通过调查访谈,我们发现,现代社会中的义缘关系的正式确立,同样有着极为明确的仪式,但仪式的规范化程度大大降低,日趋简单化。年轻一代的16名访谈对象中,只有2人的干亲结拜曾经是经过了规范严格的仪式,占比仅为12.5%。结拜时候大多没有“焚香摆案”、“换帖换谱”等严格规范的仪式,少了一些封建性、神秘性色彩,多了生活性和人情味。

当事人或者双方家庭一起吃饭成为确立干亲结拜关系的主要仪式。干亲结拜关系经过双方口头协商同意后,一般选定一个日子一起吃饭,来正式确立这一关系。这个日子也不是请能掐会算的人择定的黄道吉日,而是大家彼此方便的日子,农村中一般是农闲不忙的时候,如果孩子上学了,也要考虑选择周末。吃饭的时候,孩子给大人敬酒,正式改变称呼,一般叫“干爸”“干妈”,有的叫“干爹”“干妈”,也有的称“亲爸”“亲妈”。有的人在这一仪式中有互相赠送衣服或首饰等礼物的行为。

应该说,这种仪式简单化取代规范化,与缘起由情感取向取代迷信取向是密切相关的。迷信缘起的,涉及到一些巫术要求或民间禁忌,仪式当然要规范庄重,参与者要严肃恭敬。上述这经过了规范严格的仪式的2人,同时也是第一部分中因封建迷信而结拜的3人中的2人。而情感关系自然发展而来的干亲结拜则是大家没有太多拘束的、轻松活泼的聚会。而同辈人的自发结拜,因不需要经过双方家庭,则更为随意。

有的地方依然保留较为规范的仪式,如山东惠民农村认干亲的开锁仪式[6],还有山东省枣庄市红山峪杨传国、宫玉友等人与外村的共11人结拜,“大家一块去了,既没喝鸡血,也没磕头,只是排排年龄,知道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就行了”[7]。少数民族地区的干亲结拜仪式则是保留了更多传统中的规范化特征。例如,广西壮族、瑶族、苗族中的结老同、打老庚的结拜仪式[8],云南布朗族“杀鸡看饭”的拜认干亲仪式也是如此[9]。

(三)干亲结拜的地域差异:由附近村落扩展到跨地区跨省

老一辈人的干亲结拜关系,一般发生在同村人或者邻村人之间,基本相当于施坚雅的“基层市场区域”[10]。这一圈层,基本也是通婚圈,三里五村的村际婚姻是农村中最普遍的;同时也是同学圈,文革前的高小或文革开始后的初中,基本也是与这一范围相重合。同一个村庄中是熟人社会,这是无需赘言的。通过赶集、走亲戚、人民公社的劳力调配、上学等形式,在这个圈子中的邻村之间则形成了半熟人社会[11]。可以说,这一时期,农村人中的业缘关系、学缘关系很大程度地受制于地缘关系,是与地缘关系密切相关的。中老年代的24名访谈对象中,有22人干亲结拜属于这种情况,占比高达91.67%。

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农村人进城进厂打工,成为农民工。他们的社会交往范围大大扩展,早已突破了施坚雅的“基层市场区域”,许多同事、工友来自于外县甚至外省,其业缘关系也不再与地缘关系相羁绊。另外,高等教育扩招后,很多农村子女去更远的城市上学,有的年轻人因就学于层次不高的二专类院校,就业不理想,处于低层次打工或待业状态,户口也没迁出村庄,仍然属农村居民,但他们在出外就读时候交往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学,其学缘关系也突破地缘关系的纠缠。这样,年轻一代的社会交往范围大大扩展,其干亲结拜对象往往是外地人。年轻一代的16名访谈对象中,有7人的干亲结拜属于这种情况,其中有两人的结拜对象是外省的。同中老年代相较,与外地人干亲结拜的占比大为增加。

(四)干亲结拜的乡村社会影响差异:由家际内卷化到合力外向

访谈中,我们了解到,老一辈人的干亲结拜关系确立之后,两家人就形成了非常稳定的亲戚般关系,逢年过节或者对方家中有红白喜事,都互相往来照应,这种关系大都局限于两家之间,表现出一种“家际内卷化”的特点,与其他家庭相关性不大,对两家之外村落社会的影响非常微弱。在中老年代的24名访谈对象中,不管是个人自己回答还是他人间接了解,没有人通过干亲结拜来增强自身在村落社会公共活动中的势力。

但是,年轻一代的干亲结拜却一定程度的出现不同。16名访谈对象中,有9人的干亲结拜对象是本地人,其中有5人的结拜对象是本村人(再其中有2人是互相结拜)。这5人中有3人曾经担任过或者现在依然是本村“两委会”干部。在他们竞争村干部职位和承担村干部角色的过程中,其结拜对象都发挥过作用,这些作用方式包括:拉选票、组合竞选、造声势、“策反”竞争对方成员等。另外干亲结拜对象是外村人的4人中,有一人也参与过村庄政治活动,其邻村把兄弟恰好是一个闻名乡里的地痞“混混”,在竞选的关键时刻竟然带着几个刑满释放人员到场,威胁投反对票的村民。可以说,在村落政治活动中,结拜者逐渐形成了“合力外向”的势头。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农村社会基层民主的发展滞后是分不开的,其行为往往涉及违法犯罪。类似情况在其他地区农村也有表现,例如粤西农村的青年兄弟会[12],有研究者对相关问题也展开学理性研究[13]。

[1]吴善中.论哥老会起源[J].历史档案,1999(3).

[2]欧阳恩良.民俗文化与秘密社会[J].中国文化研究,2009(3).

[3]驻马店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驻马店地区志[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1711.

[4]薛艺兵.对仪式现象的人类学解释[J].广西民族研究,2003(3).

[5]菲奥纳·鲍伊.宗教人类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2006:173.

[6]李玉英.山东惠民认干亲习俗[J].寻根,2014(4).

[7]刁统菊.亲属网络与性别建构——以红山峪村为例[J].西北民族研究,2005(1).

[8]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西通志·民俗志[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1:l90—194.

[9]黄彩文,杨文顺.布朗族拜认干亲习俗与人际关系网络的构建[J].学术探索,2007(2).

[10]施坚雅.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40.

[11]贺雪峰.论半熟人社会——理解村委会选举的一个视角[J].政治学研究,2000(4).

[12]黄进,黄齐雄.揭秘“青年兄弟会”[N].南方农村报,2013-6-16.

[13]田先红.门份、拜把子与村庄治理——杨村村治模式报告[EB/OL].

编辑:崔月华

The Intergenerational Differences of Establishing Nominal Kinship in Countryside

LI Quansheng
(School of Humanities,Yantai University,Yantai Shondomg 264005)

As a traditional customs,establishing nominal kinship still more pervasives in Chinese civil society.This paper is a interview study to these related villagers in Jiaodong village.We found there are some intergenerational differences of establishing nominal kinship as following aspects:The differences of motivation from superstition orientation turns to emotional orientation;The difference of ceremony from the official ceremony turns tosimplification;The difference of region from nearby villages turn to distant regions;The difference of rural social impact from inter-family inward into joint force outward.

establishing nominal kinship;intergenerational differences;countryside

C91

A

2095-7327(2016)-01-0075-04

李全生(1968-),男,山东莱阳人,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为农村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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