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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宗颐的《楚辞》研究

2016-04-13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0期
关键词:证据法饶宗楚辞

毛 蕊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饶宗颐的《楚辞》研究

毛蕊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饶宗颐先生是著名的国学大师,治学范围甚广,《楚辞》研究即是其学术研究的重要方面之一。他著有《楚辞地理考》《楚辞书录》《楚辞与词曲音乐》三种,另有学术论文数篇,均具有较深远的学术影响力。他按照其提出的“五重证据法”,利用传世文献典籍、有文字出土资料、无文字出土资料、民俗学材料以及异邦史料等材料,在《楚辞》篇目、地理、音乐、文献、民俗等诸多问题上都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对后来的《楚辞》研究有着深刻启示和巨大影响。饶宗颐先生的《楚辞》研究,在楚辞学史上自有其不容忽视的地位和价值。

饶宗颐;《楚辞》研究;五重证据法

饶宗颐先生,1917年6月生,广东潮州人,是一位将届百岁高龄的著名国学大师。在80多年的漫长学术生涯中,他一直勤奋耕耘,为国学研究作出了杰出贡献。他先后著有单行本学术专著50多种,另有书画集10余种,诗词集20余种。其研究领域涉及敦煌学、甲骨学、古文字学、考古学、地理学、楚辞学、宗教学,还延伸到华侨史料学、文学艺术史、中外文化交流史等多个学科领域,而且如有的论者所说,其治学所涉及的时代,“从上古史前到明清,几乎没有一个时代是‘交白卷’的”[1]。显而易见,饶氏治学研究范围既广,时间跨度又长,并且成就突出,影响很大。而饶氏对于楚辞学的研究,不仅是其国学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他的许多研究理念、研究方法也都曾用于此项研究,这便是我们今日探讨其《楚辞》研究的重要意义之所在。

一、饶宗颐《楚辞》研究论著概说

在饶宗颐先生的学术研究中,楚辞学并不是贯穿始终的领域,但却在其国学研究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深厚的国学文化修养、丰富的域外文化知识、广阔的学术视野、敏锐的学术思维、独特的学术研究方法等,都在楚辞学研究中有充分体现,这便使其《楚辞》研究具有极大的学术开拓价值。饶先生的《楚辞》研究著作主要有以下数种。

1.《楚辞地理考》。该书1940年1月完成, 1946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1978年台北九思出版有限公司重印。饶氏早年醉心于《楚辞》研究的同时,又钻研历史地理,曾撰写过一系列历史地理方面的文章和著作,如《尚书地理辨证》《路史国名记疏证》(此二书皆佚)等。关于《楚辞地理考》一书的著作缘起,饶氏在“题记”中写道:“楚辞地名之讨论,为近年来文史界的一大事,拙作《楚辞地理考》三卷,即为解决此问题而作也。”[2]题记该书不仅对钱穆20世纪40年代所发表的《楚辞地名考》一文中的观点进行了有力的批驳,而且对前人无法确定地望的地名作了考据,有许多前人未发之新观点,并解决了《楚辞》中《离骚》《抽思》等篇目写作时间的疑难问题。在此书中,饶先生还提出了研究历史地理的科学方法,即辨地名、审地望。在《尚书地理辨证·自序》中,他进一步总结为稽名原、通异文、审辞例、订诡解。在《楚辞地理考》中,饶先生就已经对这几大原则进行了很好的运用,《释鄢郢》《高唐考》《北姑考》《释毗》等皆其明证。饶氏此书是第一部探讨《楚辞》地理的专书,开辟了《楚辞》研究的新领域,一出版就在学界引起较大反响,至今仍有影响力。著名学者童书业欣然为之作序曰:“考据之学,愈近愈精,读宗颐饶君之书,而益信也。君治古史地学,深入堂奥,精思所及,往往能发前人所未发,近著《楚辞地理考》,凡三卷二十篇,钩沉索隐,多所自得,乍闻其说,似讶其创,详考之,则皆信而有征;并(治)世治古地理者,未能或之先也。”[3]75-76此实非夸语。此书的出版,使得29岁的饶宗颐一举成名,从此他便专攻文史一发而不可收,同时又从乡邦文化拾级而上,最终成为国学界的泰斗级人物。

2.《楚辞书录》。该书于1956年由香港苏记书庄出版,是饶先生迁港之后的又一部《楚辞》著作。此书与《楚辞地理考》成书相隔十年,二书分别在《楚辞》地理学和《楚辞》目录学中有首创之功。《楚辞书录》一书乃目录学与楚辞学结合的产物,辑录《楚辞》书目之大成。是书分为书录、别录、外编三大部分。书录包括五部分:知见《楚辞》书目(收《楚辞》书目一百一十八种,包括通行本、正文本、古写本、篆文本和日人著述等,详细介绍了《楚辞》著作版本和馆藏情况,对其中重要的《楚辞》著作收录尤详);元以前《楚辞》佚籍(录古代楚辞著作近三十种,罗列出来,以期读者可以从中看到早期楚辞学的面貌);拟《骚》(收录了汉扬雄《反离骚》等五十五篇作品,并作了简要题解);图像(记载了美术作品二十余种,详细介绍了其绘者、绘画方式、尺寸大小、内容、题跋、著录等各项资料);译本(收录德、英、法、意、日五种语言翻译作品二十七种)。别录部分包括近人《楚辞》著述略和《楚辞》论文要目两部分。外编部分为《楚辞》拾补,包括饶氏自撰六篇《楚辞》考据文章,其录日本所藏之旧刊秘籍,钩沉辑佚,提供了不少有益的资料。饶氏此书开创了整理历代《楚辞》文献之先河,虽然继他而起研究《楚辞》文献者众多,成就也超出其外,但其对楚辞文献学的首创构建之功不可没。

3.《楚辞与词曲音乐》。该书1957年完成,1958年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主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为《〈楚辞〉与中国文人生活》,指出《诗经》和《楚辞》是中国文学的木本水源,历代文人几乎皆受其影响。第二部分详细论述五代两宋词与《楚辞》之间的关系,从主要做法与风格、词的用意和用字等处分析。第三部分为《楚辞》与戏曲,主要概括元小令、元杂剧、明清杂剧与《楚辞》的关系,指出它们或是间采《楚辞》词句,或是直接取材于屈原投江故事,并对其艺术特点加以分析。第四部分为《楚辞》与古琴曲,主要探讨《楚辞》对中国古琴曲的影响,认为许多古琴曲都是取材于《楚辞》的,自唐以后为数不止十操。此书是较早讨论《楚辞》与词学关系的著作,也是论述文体与音乐之间关系的第一部著作。

饶先生关于《楚辞》的论文还有多篇,其中也有不少楚辞学之第一。如《楚辞与考古学》(1957年),最早提出应将《楚辞》与各种出土资料相结合进行研究;《骚言志说(附录:楚辞学及其相关问题)》(1978年),最早提出“骚言志”这一观点和“楚辞学”这一名称,《〈天问〉文体的源流——“发问”文学之探讨》(1976年),第一次提出了“发问文学”这个概念。另有其他研究内容散见诸篇,此处不再赘述。

二、“五重证据法”照观下的《楚辞》研究

(一)“五重证据法”的由来

20世纪20年代,王国维在《古史新证·总论》中提出“二重证据法”。他说:“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新材料,我辈因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行之。”[4]2-3王氏主张运用“地下之新材料”来印证古代传世文献,着重以两重证据互证,此观念对20世纪史学和文学研究产生了巨大影响。20世纪后半叶以来,随着地下文献的不断出土,学术界对王氏“两重证据法”有了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并在实践中不断完善。

20世纪50年代,饶先生在研究甲骨文的过程中,意识到将甲骨文同其他出土文献相区分是非常必要的。他在“香港夏文化探讨会”开幕式的致辞中首次提出用“三重证据法”来研究夏文化,他认为,“探索夏文化,必须将田野考古、文献记载和甲骨文的研究方面结合起来进行研究,互相抉发和证明”[5]16。此考证法广为古史研究界的专家学者所认同。此后饶先生对“三重证据法”作了进一步总结:“余所以提倡三重史料,较王静安增加一种者,因文物的器物本身,与文物之文字记录,宜分别处理;而出土物品之文字记录,其为直接史料,价值更高,尤应强调它的重要性。”[5]7后来饶先生又在《谈三重证据法》的“补记”中再次强调:“我所以强调甲骨文应列为‘一重’证据,由于它是殷代的直接而最可靠的记录,虽然它也是地下资料,但和其他器物只是实物而无文字,没有历史记录是不能同样看待的,它和纸上文献是有同等的史料价值,而且是更为直接的记载,而非间接的论述,所以应该给予一个适当的地位。”[5]16对于杨向奎在《宗周社会与礼乐文字》中提出的“民族学的材料,更可以补文献、考古之不足,所以古史研究中的三重证,代替了过去的两重证”[5]17这一观点,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民族学的材料,和我所采用的异邦之同时、同例的古史材料,同样地作为帮助说明则可,欲作为正式证据,恕尚有讨论之余地。如果必要加入民族学材料,我的意见宜再增入异邦的古史资料,如是则成为五重证了。”[5]17由此可见,饶先生并不排除将民族学材料作为研究古史的证据,只不过认为应该慎重运用此方法,将其作为间接的证据,这与他将地下有字材料与无字材料区分开来的思想是一致的。

关于“五重证据法”,郑炜明曾有很好的解释:饶师是先将有关史料证据分为直接、间接两种,再分成中国考古出土的实物资料、甲骨和金文等古文字材料、中国传统经典文献与新出土的古籍(例如简帛等)资料、中国域内外的民族学资料和异邦古史资料(包括考古出土的实物资料和传世的经典文献)等五大类。前三类为直接证据,后二类为间接证据。他最主要的方法是“通过比较研究各种证据中各科资料的关系(特别是传播关系) 与异同,从而希望得出较为客观的论点”[6]8。“五重证据法”是饶宗颐先生在20世纪新学术背景下,在前人理论基础上总结出的科学方法,现已被多数学者所接受。饶先生不但提出了这种方法,也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中不断实践着这些方法,尤其是在《楚辞》研究领域。

(二)五重证据法与《楚辞》研究

在《楚辞》研究中,饶宗颐先生很好地运用了五重证据法。兹作如下论析。

1.利用传世文献典籍进行考据。传世文献典籍是传统治中国文史者最基本最重要的考据资料,当然运用得好也不容易。饶氏国学根底深厚,并受过目录学、训诂学训练,其运用传世文献典籍进行文史研究的能力非常人所能及,这在其《楚辞》研究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如《屈原与经术》一文,饶氏引证《离骚章句叙》《汉书·淮南王传》《文心雕龙》《法言》等典籍,由“汉武爱骚、淮南作传、汉宣帝认为合于经术及汉人以‘事、辞相称则为经’的尺度推论”,得出《离骚》在西汉时已经被称作经,王逸乃继承了前人说法的结论[3]5-13。接着饶氏又将《离骚》的词句和儒家经典《论语》《易》《诗》《书》《春秋》中的词句作了对比,总结出《离骚》中“修能与内美”“善与义”“时”“中正”的思想和经学息息相通,从而认为屈原的思想和儒家有相承关系。此类例子不胜枚举,先生对于传统文献考证法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

2.利用有文字出土资料进行考证。以出土文物上的文字作为考据资料,古已有之,这就是传统金石学。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其实就是西方近代考古学与传统金石学结合的产物。饶先生在文史研究中也十分注意运用出土文字资料,并将此法用于《楚辞》研究。在《重读〈离骚〉——谈〈离骚〉中的关键字“灵”》一文中,饶氏将传世文献与出土文字资料充分结合进行考证。先是以湖南四人面方鼎铭文“扬君灵,君以万年”说明“扬灵”一词见于楚国礼器,又以《诅楚文》和《离骚》相印证,将“扬灵”训为“精诚”,接着以《楚帛书》《老子》(马王堆本)及《秦祠华山玉版》证明“灵”可训为“神”,再以卜辞、石鼓文、上海博物馆竹简《缁衣》与传世文献结合,得出“灵”又可训为“善”[3]64-69。在《诅盟与文学》一文中,饶氏依据两周以来昭告神明的诅盟陈辞礼制,索隐发微,对屈原《离骚》进行重新解读:“文中再三敷辞,升降上下,冀天地之鉴临,昭大神以要言,明其忠贞之志气,事义与盟正相似。故《离骚》者,可谓屈子祈天神昭鉴之盟辞也。”[7]6此可谓真知灼见。

3.利用无文字出土资料进行考证。近代以来,随着我国考古学的发展,此方法颇受学者重视,饶先生在古史和《楚辞》研究中也常以无文字出土器物与传世文献相印证。《招魂》[7]35一文中,饶氏以长沙马王堆轪侯墓所处铭旌的绘画和《楚辞·招魂》中“挂曲琼些,结琦璜些”词句相印证,以佐证楚俗招魂制度。《〈天问〉与图画》[7]286一文中,饶氏用《招魂》中“像设君室,静闲安些”句和马王堆墓老妇像两重证据来证明楚俗招魂时亦置像。《塞种与Soma ——不死药的来源探索》[8]2中,饶氏以山东嘉祥武梁祠西王母两肩有翼,身边羽人围绕,又有玉兔之石像,阐证《楚辞·远游》“从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之说。此皆体现了其以物证史阐文的学术功力。

4.借用民俗学材料进行印证。民俗学方法的应用在中国源远流长,较早用民俗学、考古学方法研究《楚辞》的当推凌纯声。他利用民俗、民族学资料研究文学现象,又利用文学资料研究民俗、民族学现象,著有《钟鼓图文与楚辞九歌》《国殇礼魂与馘首祭枭》。对于凌氏这一研究《楚辞》的新方法,饶先生颇为关注。他在《楚辞与古西南夷之故事画》一文中说道:“楚辞之学,至于晚近,如日中天,有极大的进展。一般利用神话学、民族学、考古学各方面的新观点和新资料,来考察《九歌》《天问》上的各种问题,都有卓著的成绩……关于这一方法应该如何去运用才适当呢?譬如因为婆罗洲土人祀典有九个神,就拿他来比附《九歌》,如果从时空关系而论,婆罗洲与楚土相去悬隔甚远,只可从太平洋文化族系的范畴来作推测和比况,这种方法可说是旁证。如果是属于同一地区,或者楚国统辖的地区,在文化上为同一体系,则空间方面不成问题,所差只是时间先后的不同。这样则较宜于推证;倘若朝向这一轨辙来研究,这可说是逆推,可信性也许较大。”[9]109-110饶氏不反对运用民俗学理论研究古代文史,但认为应用此方法当需谨慎,要注意比较研究对象在时间、空间上的差异,并且只能作为间接证据。在他自己的《楚辞》研究中,也运用到民俗学方法。如他在《楚辞与古西南夷之故事画》中指出:“楚国壁画,现已没有直接资料可为佐证。可是从四川汉代文翁学堂的壁画,和现存云南霍承嗣晋墓的壁画,能够得到一些了解。蜀滇都是楚文化沾被的地方,借重这些材料来拟测屈原所见的先王祠庙中的壁画,自可提供重要线索。”[9]109-110

5.参照异邦史料进行考据。李学勤曾说:“特别强调‘异邦古史资料’,也便是比较研究方法,乃是饶先生多年来倡导的,他的许多有关古代历史文化的论作,都具体应用了这样的方法。”[10]在《楚辞》研究中,饶氏的确非常关注“异邦史料”。在《〈天问〉文体的源流——“发问”文学之探讨》一文中,他将《天问》与域外古文献联系,通过将《天问》与古印度《吠陀经》《奥义书》、与伊斯兰《火教经》《旧约圣经·约伯记》中的类似语句相比较,发现“发问”文学在不同文化中都有存在,进而提出文字人类学和文学人类学的新课题,主张把史学研究的视野扩展到全人类文化上来[3]35-53。在《印度三面神与三面不死之神》[7]279-280一文中,饶氏将《天问》“故菟在腹”与《吠陀经》相比较,指出二者都有以兔代月的说法;又指出《天问》中“何所不死”“延年不死,寿何所止”和《远游》中“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之不死观念,印度谓之amrta,不死树即yuba,所谓宇宙树也,认为所谓不死之乡,疑指印度。在《不死观念与齐学》一文中,饶氏以《远游》中的“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和《梨俱吠陀》相对比,指出其“辞意与《远游》相仿佛”[7]248。对异域文字、史料的精通,使得饶先生在《楚辞》研究过程中看问题的视角更加广阔。

三、饶宗颐《楚辞》研究的启示

饶先生的《楚辞》研究成果颇丰,在许多方面都有开创性贡献,其学术研究影响也非常之大。上文分析了他在《楚辞》研究中对“五重证据法”的运用,他之所以能将这些方法运用娴熟,这和其自身的天赋、学养分不开,并非一般人所能复制。但笔者以为饶先生在《楚辞》研究中的一些思路和做法还是值得我们借鉴的。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拓展思路,留心各种资料。饶先生曾说:“我的学问很杂,从上古到明清,从西亚到东亚,都有涉猎。这当中有一个好处,就是视野开阔了,联想层面就多,作比较也就客观、亲切了。”[11]他之所以能娴熟地运用“五重证据法”进行考据,就是因为其知识渊博,善于联想,能融会贯通。作为一般的楚辞学者,我们虽不可能像前辈大师那样博通中西,融汇古今,但至少应学习这种思维方式,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关注相关学科的成果,留心收集各种虽不属于本学科但又与之密切相关的材料,这样才能开阔思路。就《楚辞》研究而言,关注交通史、宗教史、艺术史研究成果就很重要,一些看似无多关联的资料,只要留心收集,联想思考,就可能启发新的思路。举例来说,像佛教东来年代及佛教是否对楚国文化产生过影响,先秦时楚地是否与印度有所往来等问题,就非常值得关注。利用其他领域研究成果进行间接推理的方法,饶先生在《楚辞》研究中也有较多应用。在《塞种与Soma ——不死药的来源探索》[8]2一文中,他先根据齐景公墓环绕着超过六百匹马的马阵排列齐整,其方式与高加索山Kostroraskajia的墓葬相似,再根据临淄郎家庄春秋墓出土有塞西亚式角形水晶佩饰,公元前六世纪已流行于秦晋地带的西亚带翼的半狮半鹫的畏兽金器,以及汉初临淄齐王墓的银器上泐刻有三十三年字样(饶宗颐判断应为秦始皇三十三年)等现象,来说明齐国与域外的某种关系,再以屈原诗中“不死”的观念及屈原到过齐国为依据,与之相联系,从而推断屈原某些思想的源头。由此例即可看出,如果不留心各种知识,断不可能有如此丰富的联想。

2.正本清源,细察慎用。饶先生虽然学贯中西,时常将中外文献进行比较研究,但对于西方的理论从来不盲从套用。他主张对中西文化进行比较,但强调比较的宗旨是求异,而非求同,是要在比较中揭示中华文化特质,确立中华文明在世界文化史上的地位。对于随意用西方理论解释中国历史,乃至牵强附会的学风,他向来是反对的。在《道教与楚俗关系新证——楚文化的新认识》[12]125-142一文中,他通过详细考证,指出西方学人采用萨满教的原理去了解《楚辞》的神话色彩是无法获得真谛的。在《历史家对萨满主义应重新作反思与检讨——“巫”的新认识》[13]269一文中,他指出,近年大陆学界流行的西方人类学中的“萨满”观念是对中国古代精神生活的误读,是一些人弄不清“巫”字在中国古代的真相,用巫术遗存在民间宗教的陈迹来比附历史。饶先生的这些观点,无论就结论而言,还是从背后的理念而言,都应当引发大家深思。如何能在历史语境下,神游冥想,谨慎考证,得出相对真实的结论,应是每个楚辞学者思考的问题,饶先生之言则不可不察。

[1]丰绍棠.饶宗颐自称:“无家可归者”[N].人民日报(海外版第8版),2010-10-26.

[2]饶宗颐.楚辞地理考[M].上海:商务印书馆,1946.

[3]饶宗颐.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文学[M].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

[4](清)王国维.古史新证[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0.

[5]饶宗颐.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史溯[M].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

[6]洪楚平,郑炜明.造化心源:饶宗颐学术与艺术[M].广州:广东万品文化艺术发展有限公司,2004.

[7]饶宗颐.澄心论萃[M].胡晓明,编.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

[8]饶宗颐.塞种与Soma——不死药的来源探索[J].中国学术,2002(4).

[9]饶宗颐.楚辞与古西南夷之故事画[M]//选堂集林·史林.台北:明文书局,1982.

[10]李学勤.“南饶北季”非偶然——读《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N].光明日报,2010-05-29.

[11]冯其庸.饶宗颐——乾坤清气一鸿儒[J].中国书画,2004(9).

[12]饶宗颐.道教与楚俗关系新证——楚文化的新认识[M]//饶宗颐史学论著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13]饶宗颐.历史家对萨满主义应重新作反思与检讨——“巫”的新认识[M]//中华文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北京:中华书局,1992.

【责任编辑:郭德民】

2016-05-18

毛蕊(1988—),女,陕西周至人,博士生,主要从事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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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3600(2016)10-006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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