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非我到自我——荣格原型理论视角下塔希自我实现外因探析
2016-04-13阮明月
杨 波,阮明月
(1.河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51;2.苏州新东方学校,江苏 苏州 215000)
从非我到自我——荣格原型理论视角下塔希自我实现外因探析
杨波1,阮明月2
(1.河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石家庄050051;2.苏州新东方学校,江苏 苏州215000)
荣格博士于20世纪提出的原型理论对人文科学产生了巨大影响,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代表作《拥有快乐的秘密》的创作深受其原型理论影响。作品讲述了女主人公塔希在惨遭部落割礼迫害后寻求自我完整的成长历程,依据荣格原型理论,塔希的觉醒与自我实现离不开小说中其他角色的启发、引导与帮助:行割礼者穆丽莎呈现出阴影的力量,提供了令塔希警醒的反面范式;心理分析师卡尔和莱伊代表了智者的形象,对塔西循循善诱;具有双性同体特质的皮埃尔展现出完整的自性原型,他们指引塔希从对抗最终走向了和谐。
艾丽斯·沃克;荣格;塔希;原型
《拥有快乐的秘密》是艾丽斯·沃克(Alice Walker)又一大胆探讨黑人文化和传统禁忌话题的文学力作,该小说从多个视角剖析了人物内心,令读者印象深刻。小说围绕奥林卡这一虚构的非洲部落展开,全篇采用内心独白形式,由主人公塔希(Tashi)及其他七位重要角色的叙述构成。塔希的叙述片段展示了割礼对于她身体造成的伤害以及对她命运的影响。沃克在小说致谢部分曾明确指出荣格(C·G·Jung)对她本人以及这部小说创作的影响。荣格博士于20世纪提出的原型理论在人文科学史上产生了巨大影响。就其内容而言,它涉及三个重要概念:集体无意识、原型和原始意象。不同于弗洛伊德的无意识,荣格的集体无意识(collective unconscious)的概念,指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世代积累的宝贵经验,是人类对某些事情必须作出特定反映的先天遗传倾向。在此基础上,荣格提出“原型”的概念,体现了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包括人格面具(the persona)、阴影(the shadow)、阿尼玛/阿尼姆斯(anima/animus)、智者(the wise men)和自性(the self)等。纵观全书,塔希在从觉醒到实现自我的过程中,遇到几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塔希的行割礼者穆丽莎(M'Lissa)、心理医生卡尔(Carl)和莱伊(Raye)以及塔希丈夫的私生子皮埃尔(Pierre)等。他们身上体现出几个重要的原型特征,如阴影(the shadow)、智者(the wise men)、阿尼玛/阿尼姆斯(anima/animus)和自性(the self)等。文章将主要依据上述荣格理论观点,探析他者对塔希自我实现的影响,以揭示小说的原型意义和作者沃克对黑人女性在殖民主义入侵的男权统治下如何实现自我完整与生存的关怀。
人类个体自我成长道路中的指引者必不可少,塔希也不例外。受益于他人的影响和心灵的引导,她最终获得了自我完整。如芮渝萍所说,成长小说的主人公一般是在路上,在行动中,在与外界的接触中触发了顿悟,而此种触发式的历程可以追溯到圣经中上帝或者是受上帝委任的王者指引。[1]人们通常认为救世主的形象往往是伟岸的男性角色,而担当塔希指引者角色的则兼有男性和女性。促使塔希完成自我寻找的角色中既有积极引导的心灵导师,也有消极刺激塔希成长的黑暗恶魔,他们分别是心理分析师卡尔、莱伊和塔希丈夫情人的儿子皮埃尔,以及协助部落首领们迫害女性的行割礼者穆丽莎,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塔希最终完成了自我完整之旅。
一、阴影的代言人——穆丽莎
小说中被视为奥林卡之母的行割礼者穆丽莎给塔希带来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阴影。尽管被视为反面人物,她的黑暗原型力量却引领了塔希的阿尼姆斯,刺激了塔希无意识自我的释放,因此从反面促进了塔希的成长。耐人寻味的是,两者同是割礼的受害者,而且家庭背景相似:母亲麻木、父亲缺失,但沃克有意将穆丽莎设置为塔希的反面。以穆丽莎为代表的奥林卡女性没有真正的自我,她们口中的“我”不过是他者,是男性的附属。她们身体的伤和灵魂一直是所谓的部落禁忌文明,人们不能轻易谈及更别说反抗。部落原始的庙宇和文字体现在图片文字中最终形成教义为上一辈流传下来,因此传统令人们深信不疑,这种相信和笃定影响到人们的信仰以及思维方式等。[2]7在这个人人沉默的社会,禁忌成了女性的美德,绝口不提的传统逐渐成为理所应当的集体记忆。穆丽莎继承母亲衣钵成为行割礼者,她把锋利的割刀伸向部落女孩并声称捍卫了部落传统,自此她便成了他者的统治工具。躲藏在虚假的人格面具后,她无意识中的阴影不断扩大直到人格面具取代了真正的自我。荣格用阴影指代内心深处或无意识的心理层面,他认为:“阴影指人格‘消极’方面和所有那些我们喜欢加以掩饰的不愉快品质,以及没有充分发挥的功能和个人无意识内容。”[3]68-69穆丽莎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存在,而她自己却一无所知。不同的是,塔希却在经历割礼后大胆发声,勇敢挑战权威,为自己的完整生存努力抗争。穆丽莎的邪恶力量来自于外界而非本人之意志:一方面作为部落男性统治者的帮凶,剥夺部落女性幸福并声称是部落的禁忌文明;另一方面是割礼的受害者,女性割礼时的痛苦也唤起过她的无意识。她和塔希的变化有被动和主动的区别。两者最终命运也截然不同,穆丽莎迷失在社会角色中而为阴影吞噬,最终丧失了自我,而塔希正好相反。对阴影的不同态度使她们走上了相反的两条路,也为塔希认识人格面具后的自我作了铺垫。
行割礼者穆丽莎是个冷血的刽子手,她甚至可以在“手术”后立即向对方家庭索要食物而此刻的受害者可能还在手术台上疾声尖叫。作为割礼的受害者和见证者,她十分清楚割礼手术会带来的伤害,但她却未阻止男性统治者对黑人女性的残害,反而鼓励更多的人忍受它。究其原因,穆丽莎儿时的创伤记忆深入到无意识内积淀成为阴影。阴影的首次现行给穆丽莎带来心理的自卑感,但从男性统治者手中接下割刀时,她被光荣地赐予国家纪念碑(National Monument)的称号,这一称号给她带来优越感和心理的满足。穆丽莎开始代表他者向部落女性发声:“得体的女性须经割礼且后期根据其丈夫缝合成合适尺寸。”[4]217然而当自卑感为一种虚假的优越所补偿,最初的自卑就难治愈,并且也越为心理自卑感所强化。这必然导致一种更虚假的优越感,如此不断加剧地循环下去。[5]133自卑感反过来加重了阴影的程度,循环往复。穆丽莎陷入看似强势的社会角色中而真正的自我的身份——一名女性受害者正被掩盖。她开始“学着不去感觉”进而“再也看不到自己”[4]215。正如荣格博士阐述的,面对无意识引发的种种困境需要超凡的勇气,沉迷现世的和无视意识领域中种族困境的人常会陷入其社会角色中而更难摆脱自己的人格面具,更不必说去理解无意识对他们生活的影响。[6]196所谓“人格面具”,本源于演员所戴的面具,用来表示他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与他人的不同。但是,所扮演的角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演员本人,或者说,我们的人格面具,并非就是我们真实本来的自己[3]69,它是自我在别人眼里的形象。荣格认同人格面具存在的必要,但个体若过分地沉溺于扮演的角色,人格的其他方面就会受到排斥。[7]48-52他认为父亲扮演着人格面具的角色,影响着子女对外界的看法和他们的自信心;母亲则负责给孩子的心理提供安全感。[8]21穆丽莎和塔希均自幼缺少这些来自父母的支持和保护,因此她们发展出了错位的人格面具。相比之下,塔希隐藏了自身的阴影,她沉溺于自卑服从的弱者角色,用接受割礼来保护自己;而穆丽莎的心理阴影转化成为黑暗能量支配着她的外在行为,她拿起沾满鲜血的割刀,成为阴影的代言人和腐坏传统的女性共犯。
阴影作为重要的原型之一,它是一把双刃剑,它能驶向癫狂或是残暴,但同时也能产生积极冲动、释放心理能量以此平衡个体的心灵。阴影的效用则取决于个体的选择,个体是否在意识层面愿意面对自身的阴影,并积极引导它推动个性发展直至获得自性。穆丽莎选择了前者,导致她的全部记忆都表现为他者:“在他对我施割礼术时,我的身体在锋利如刀片般的石头下痛苦挣扎不断震颤……我再看不到我自己了,因为三个月后才从毯子上起身,拖着步子从手术的茅屋到家的那个孩子,已不再是那个原来的模样了。后来我便再没见到过那孩子了。”[4]215她称割礼后的自己为“那个孩子”,显然她失去了自我的主体意识,并进一步地成为了他者。穆丽莎疯狂戕害部落女性的行为不再具有自我意识,所谓热爱与维护部落传统成了压抑女性心灵力量的借口,而她正是维持这份情结的工具。情结,在心理学中是指一群重要的无意识组合,或是一种藏在一个人神秘的心理状态中强烈而无意识的冲动。荣格曾指出,爱是人类最古老的心理驱动力,它一方面是关系的一种功能,另一方面则是具有情感基调的心理条件。同一种爱可以造就不同情形。只要人控制住这种爱,它就属于人;但当人变成了它的受害者,它的受支配者,它就属于魔鬼。[9]168-169同样爱着部落及其传统的塔希和穆丽莎,后者却最终成了受支配者。长时间沉浸在被支配的阴影中,穆丽莎开始以魔鬼自居。她曾将自己的遭遇和内心困境为塔希提供对照,不仅安抚了塔希的阴影原型,还激发出了塔希的阿尼姆斯即内在的阳刚气质,“在与阿尼玛/阿尼姆斯的遭逢中,所接触的心灵层级具有引导自我朝向最深最高处(以各种标准而言都是极致的)发展的潜能”[10]183。阿尼姆斯展现女性内在智慧与精神,它表现为勇气、精神、真诚并有助于创造自我。塔希疯狂地意图杀死穆丽莎的果敢精神成为主导主人公颠覆权威之路的主要力量。另外,穆丽莎对奥林卡部落女性心灵的压抑给她带来“母亲”一般被敬畏的社会角色,同时也给像塔希一样拥有反叛或疯狂精神的女性的心灵注入了能量。这里需要提到的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情结“弑母情结”。据菲利斯的说法,女儿杀死自己的母亲,更深的一层意义,她也许是为了拿失去母亲来报复某个兄长或丈夫。[11]175显然,当塔希拿起锋利的石头试图谋杀穆丽莎时,她的阿尼姆斯带领她勇敢地向男权发起了反抗。
总之,穆丽莎幼年的痛苦回忆和虚假的社会荣耀给她增添了冷酷残忍的气质,最终她被阴影所吞噬摧毁,不自觉地成了男权统治的帮凶;然而有着同样遭遇的塔希,逐渐意识到自己虚假的人格实质受到他者的牵制,如若沉迷于此,也会失去自我的主体意识及追求自我完整生存的力量。如荣格所说,阴影并不全是否定的意义,正确地面对它也许会使个体更有活力地看待事物,也只有平衡好自己的阴影才能达到最终的自性,实现完整自我。因此,穆丽莎阴影的现形标志着塔希追求自性的开始。
二、启迪的智者——卡尔和莱伊
塔希的个性化之路由穆丽莎开启,在穆丽莎处完成。而个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其个性化过程中少不了正面的力量指引。小说中准确地引导塔希心灵的莫过于她的两位心理治疗师:欧洲裔老叟卡尔,族人常称之为“穆奇”或“老翁”(the Old Man)以及非裔女医师莱伊。他们认为人类不应有歧视和压迫,而应运用智慧与自然合为一体,感受本真的存在状态;黑人群体拥有先人的智慧和与自然的亲密关系;无生命的事物也有灵。他们用原型的力量唤醒人们心灵的力量来保证人类能摆脱困境和危难。他们是人类导师和医生的形象,体现出一种“原始意象”。荣格认为,智者、救星和救世主的原型意象早已埋藏和蛰伏于人类无意识中,当人类社会陷入严重谬误,它就会被重新唤醒,它能够从精神中召唤治疗和拯救的力量。[9]106正如查拉图斯特拉对尼采来说,远不止是个诗的形象,也是一次无意的显示,一种信仰的声明。在生活的黑暗中迷失自我时,这位启示者和启蒙者便会降临,牵引出灵魂的力量,荣格因此称它为“智者原型”。同其他原型一样,它也具有两面性,当个体接受并且顺应它的指引,展现积极的心灵自主活动,它便是穿过黑暗的明灯;若是个体屈服于原型那具有诱惑力的影响,将命运依托在象征中,那么很容易就会发生精神病症。塔希阴影牵扯她的自我走向疯狂,她出现分裂的自我,在即将丧失自我之际,她遇到了心理治疗师卡尔,他指出了她痛苦的来源,指引她心灵的发展方向,促使她发现主体的自我。
作为塔希的首位心理治疗师,卡尔的白人男性形象一开始并不为塔希所接受,因此语言形式的谈话治疗无法顺利开展。他借湖边小聚观察塔希,发现塔希沉浸在水中不能自拔。自然界中一切皆有自己的意象,透过观察个体对意象的体验可以分析出个体心灵的真相。而水正如镜子:“照进水的镜子必定肯定照见自己的脸孔,它忠实映出我们从未向世界显示过的那副面孔,在这面具之后便是真实的脸孔。面具与自我的这一相遇是对勇气的第一次考验,它足以吓退大多数人,因为遇见自己是尤其不愉快的事情。”[9]39集体无意识是彻头彻尾的客观性,在那里,我是主体的客体,自己就是世界,这个我与我平常的意识站在对立面,因此如果不能正确地知道自己是谁,很容易就会迷失自己。此次经历启示了卡尔医生,他随即决定利用这种客观性启发塔希,为其梦境打开一扇进入现实的大门。首先是一部关于割礼的记录影片,黑白电影中窄小的割礼房,房前排满等待的女孩们。画面定格如同照片一般,大人在房内虔诚静待“神圣”割礼的降临,却对躺在地上蜷缩痛苦的女儿们视而不见。突然塔希感到一股恐惧涌上心头,她被画面中雄赳赳的公鸡吓落到地上。她感觉自己如旁观者在观看自己的经历,画面是如此熟悉。正如贝尔·胡克斯所说:“他者不再是无能为力的观看对象,而是观看主体,这个主体不仅看,而且想用我的看法改变现实。”[12]198塔希由他者的感受到渐渐拥有主体的意识。她压抑的情绪在涌动,有种无以言说的愤怒和逃避感。随后,卡尔鼓励她运用绘画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绘画作为一种艺术方式,它能够接收到停留在意识水平之下那些不受欢迎而被压抑的个人无意识部分内容。在分析心理学语言中,创作过程被看作是一种自主情结(autonomous complex)。一旦产生自主情结,创作者意识活动会逐渐减弱,或出现意识功能的萎缩,即意识功能退回到童年和古代的水平,让内(Janet)说的“意识功能的低级部分”被推到了前台:人格中本能的方面压倒了道德伦理的方面,童年的方面压倒了成熟的方面。[9]83在创作中,卡尔激发了塔希的无意识部分,塔希忆起童年的恐怖经历——姐姐杜拉(Dura)在割礼台上失血而亡,那画面是塔希长期压抑的记忆。但她画出的并非姐姐的模样,而是只长着人脚的傲气公鸡。可由于恐惧,她不敢去猜这脚到底属于谁。正是这只公鸡引导出了塔希内心的故事,她绘出了一条“疯狂之路”,这条路正通向穆丽莎的割礼台。杜拉在割礼台上的尖叫声给幼年的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我爬到那偏远的茅屋旁,从里面传来痛苦和恐惧的叫喊……我知道是杜拉在被人按倒后遭受折磨。杜拉凄惨的叫喊划破天空使我的心变得冰冷。”[4]73杜拉在割礼台上死去及穆丽莎残忍而无情地“用脚趾把一块血淋淋的东西踢给早就等在那里的母鸡”[4]73的恐惧记忆再现,塔希意识到自己痛苦的始作俑者便是穆丽莎,她的自我得到了苏醒。
卡尔与部落里试图奴役妇女的男性不同,他慈母般地照顾塔希,且他对整个奥林卡部落黑人群体的亲和与博爱,消融了塔希对他族人的芥蒂,让她学会接受外界的帮助;另一方面,卡尔语重心长的一句“你自己才是你最后的希望”[4]53指出只有自己坚定地相信自己去寻找失落的自性,才能实现最后的希望,这启迪了塔希。正如莱伊同塔希说的那样,卡尔是完美的形象,甚至可以说是他人的耶稣。荣格在论述智者时曾说道,智者一般是父亲形象,或可能是上帝的形象,他认定人类精神中存在一个年迈睿智的精神导师意象,能够在人们迷茫的时候指出前进的方向。卡尔对周围人的影响和启迪,正体现了这一智者的原型。
作为卡尔的接任医生,莱伊的角色起初并未为塔希接受:“因为她并非穆奇。因为她是黑种人。因为她是女性。又因为她是如此完整。”[4]113尽管嫉妒令她想疏远莱伊,但真实的塔希却发现她自己开始同莱伊讲话了。她开始向外倾诉。在与莱伊的谈话中,塔希讲出了自己的故事,她还首次谈及奥林卡部落的男性首领,他们将残忍的女性割礼奉为对传统和神灵的敬畏,女性只有遵守和听命才能获得部落的地位和认同。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忏悔录》作者圣·奥古斯丁(Aurelius Augustinus)认为,当人们过于热爱一些事物而变得依附它们,依附者是不能进行判断的。这些所谓部落传统起源于由单一个体所体验到的无意识启示,在漫长进化过程中,人们运用语言和行动为原始材料构形,传承时后人只能相信其长辈和教师所告知的原始体验的知识,而其本身不具备相关知识,对于某类事件的真实性也就不得而知。奥林卡部落族长正是利用了这点,宣称所谓割礼是捍卫古老部落传统的仪式。事实上,男权社会将女性的社会角色定义为无私奉献的妻子与完美的母亲等,潜藏于习焉不察的生活意识形态中,并逐渐赋予女性弱者的人格面具。同为黑人女性的莱伊更能与塔希感同身受,不仅如此,她为塔希带来了几位同样遭受迫害而意欲觉醒的黑人妇女。听了她们的故事后,塔希觉得自己再不是个人,她意图团结周围受害的女性,在迫害发生时勇敢抵抗,在争取平等的道路上发声。“街上没有对战的嘈杂声,我感到很孤单”[4]192,如果受到戕害的黑人女性默默承受而不认清自己的处境、发出自己的声音,她们势必要“被那些宣称你情愿享受这种痛苦的人杀死”[4]106。幸运的是,塔希在两位智者的引导下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的个人无意识也被激发出来,在塔希个性化即将开始之际,智者的出现无疑为她指明了道路,也给她丢失的自我注入了新的生机。
三、完美的指引者——皮埃尔
个性化的道路伊始总不免曲折,塔希心灵中新的生机来自于智者的积极引导,也来自于其长期压抑的自我意识。个人无意识中积聚的能量在即将进入意识领域时蠢蠢欲动,过载的力比多(libido)一下子进入个体可能会带来从未有过的精神冲击,若处理不当个体便会走向彻底的疯狂和神经分裂症。因此,只有恰当把握实践或是停止的时机才能完成真正自我的实现。塔希长期以来压抑着的活跃“力比多很容易在移情中外化为冲动”[13]139,她的压抑也能使这能量成为阴影。
塔希的阴影外显为精神冲动,她表现出嫉妒、愤恨和破坏欲,特别是她对丈夫亚当(Adam)和他的情人丽赛特(Lisette)所生的儿子皮埃尔。相比皮埃尔的身心健全,塔希与亚当的儿子本尼(Benny)智障残疾,这无疑扭曲了塔希的面具。于是她时常虐待儿子本尼获得精神释放。暴力的阴影会导致心理能量的进一步失衡,塔希作为一名在夫权统治下的黑人女性身心所受的压抑更加严重,皮埃尔的出现却为塔希心理能量的转移提供了一个出口。“阴影”是意识原型之一,为塔希的自我释放提供了路径,同时它与人格面具形成了对立关系,为塔希最终寻求到自我提供了可能。阴影使她憎恶皮埃尔,每次见到皮埃尔,她都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暴力倾向在体内涌动。她用“粗糙不平、阴郁暗灰的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牙齿上”[4]143,后来还疯狂地把石头砸向他乘坐的出租车。她发展出了阴影的力量,随后,阿尼姆斯代表的勇气和精神也在这个过程中解放出来。尽管塔希对皮埃尔唯恐避之不及,皮埃尔却在得知塔希痛苦的黑塔噩梦后无法停止关心她,多次试图接近她,希望能用自己的知识解开她痛苦的心结。他的家庭赋予了他阿尼玛的女性气质,令他自然地亲近女性,在其祖母的描述中皮埃尔更是“如同她晚年生命中的灿阳,照亮出新的真理”[4]129。
小说中皮埃尔扮演了代表黑人和白人两种人种以及双性恋知识分子的双重角色,是拥有双重人格气质的双性同体代表。哈格里夫斯(Hargreaves)指出,“双性同体”(androgyny)源于希腊语,它由分别表示男性的“andr-”和表示女性的“gyn-”构成,它指兼有男性和女性气质的一种状态。他认为,人类情感的表达包括了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它们和谐共存于一体。[14]2另外,在许多神话和宗教中,也存在双性同体的形象,如中国神话中的伏羲和女娲。他们共有一个身体却有着不同性别的脑袋;《圣经》中的亚当,上帝在创造他之际并非单性,而是双性共同存在于其身,夏娃出现后才有了两性的对立。皮埃尔就似乎处在了一个类似的两性兼具的完美的状态,他是完整自性的化身。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人们认为双重灵魂和性别是危险而不利于人类繁殖生存的,于是他们往往要求各自保持独立的性别气质,甚至出现了强制性的补救方法,正如奥林卡部落的割礼术。一代一代的传承,深入了部落的记忆。但是这种措施慢慢被一些意图在精神上统治他人的人所操纵,部落首领利用施行暴力活动获得心理短暂的满足。沃克认为在性别对立时男人产生妒嫉,他们羡慕女性与自然的亲近以及感知快乐的能力,因此剥夺女性的权利。然而,我们始终不能摆脱心灵的存在,对于集体或个人的抑制终将失败,因为人的本质就是双性气质的,欣赏、感受和体验这样的心灵,个体才会迎来完美的人格。值得一提的是皮埃尔向塔希介绍了泛性论者安妮皇后(Queen Anne),正是她启示了皮埃尔的双性特质。她不通过取悦男性来获得女性的气质和快乐。正是这种自在令男性嫉妒不已,他们对她实施了割礼和缝合术,此后,她的快乐只能依赖在男性身上。每次的行房都会如同流血的战争一般,就如同两性对立带来的流血战争。这种割裂式的发展无疑使得人类离最初的完整状态愈发遥远。而皮埃尔的完美却挽救了这种情况,他的完整人格指引了主人公塔希,不同于绝对男性化的部落男性,皮埃尔不刻意划分性别的界限,而是强调个体性,他相信两性和谐终会实现并竭力践行。文中皮埃尔对于母亲和祖母等女性强烈的认同感,使得皮埃尔增添了独特的阿尼玛气质。他兼具了细腻情感、丰富知识和果敢的勇气,他表示“出于天性,他爱男人也爱女人,因为他是两性的结晶同样也是两个种族的结合”[4]170。的确,皮埃尔是双性同体的完美代表,他陪伴丽赛特和祖母,还给塔希读法国人类学家马塞尔·格里奥勒的书,细心观察塔希的喜恶和变化,他的体贴使得他们的关系日渐缓和。在阅读中,塔希再一次客观地觉察到了自己的处境:“这一刻,我清醒了。的确,我正听着呢。”[4]171格里奥勒书中提到的人类两性和割礼等去两性化的陈述给了塔希心灵思考的时间,她甚至领悟到了她背后隐藏着的无形之手。另外,数次与塔希的交往后,他找出了塔希梦境的秘密,即黑塔和白蚁蚁后的象征意义,也是他,给了塔希一个释放内心压抑情绪的出口。他如同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艺术中提到的“酒神”狄俄尼索斯。尼采也写道“是酒神把男性与女性、自己和他人、生命与死亡重新统一起来”[15]187。文中皮埃尔的出现打破了塔希所认知的两性对立界限,他唤起了塔希心灵的欢乐和对生命的激情。他对待性别的开放性和自由性及试图通过努力使二元对立的人类回归原初和解的状态的态度深深影响了塔希,以至于她最后选择了自我救赎,在法庭上坦白自己的谋杀企图,也重新审视了自己与丽赛特和亚当等人的关系。也就是在那一刻,她不再是塔希或是亚当夫人,而是一位拥有灵魂的完整个体。塔希被执行死刑前,奥林卡的妇女们全来为她送行,给她带来有象征意义的植物:野花、草药、种子等。这是女性特有的庆祝盛典,象征了此刻妇女们身心的觉醒,她们向所有人宣称“反抗是快乐的秘密”,最终塔希了无遗憾。
四、结语
要建立个体的完整自我,个体必须发声并愿意接受他人帮助和指引,在此前提下,感受无意识的感召,整合心灵中的原型力量,个体才能最终走向自己心灵的核心“自性”。在艾丽斯·沃克的《拥有快乐的秘密》中,塔希的自我实现离不开几位重要角色的协助,或如穆丽莎呈现的关于阴影原型的反面范式,或如两位心理医师卡尔和莱伊体现的智者的循循善诱,抑或如皮埃尔拥有双性完整人格的指引。荣格的原型理论贯穿了沃克该部作品的始终,表明沃克不仅描写了塔希个人的自我完整之旅,她更希望黑人女性能如塔希一般寻求到自我的意义,追求完整自我的存在,最终实现从对抗走向和谐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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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昕)
External Causes to Tashi's Self Realization from Jung's Archetypal Theory
YANG Bo1,RUAN Ming-yue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ebei University of Science&Technology,Shijiazhuang,Hebei 050051,China;2.Suzhou New Oriental School,Suzhou,Jiangsu 215000,China)
Jung's Archetypal Theory put forward in the 20th century has had huge impact on social sciences.American black female writer Alice Walker and her Possessing the Secret of Joy have been profoundly affected by Jung,which describes the growing process of the protagonist Tashi after receiving tribal genital circumcision.Based on Jung's Archetypal Theory,Tashi's self awakening should be attributed to the enlightenment,guidance and assistance of a few essential characters in the novel.For instance,the power of shadow embodied in M'Lissa who practices circumcision,the image of wise man reflected in the psychoanalysts Carl and Raye,and the self archetype in androgynous Pierre.They have worked together to lead her to fulfill her self wholeness and achieve harmony eventually.
Alice Walker;Jung;Tashi;archetype
I106.4
A
1673-1972(2016)05-0112-06
2016-05-20
2016年河北省宣传部政研会思想政治工作研究课题“美国当代女性文学对女大学生价值观的影响及指导作用”(HBSZKT--2016134)
杨波(1969-),女,河北三河人,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