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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卢前对《桃花扇》的接受与批评

2016-04-13王亚楠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吴梅桃花扇传奇

王亚楠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450001)

论卢前对《桃花扇》的接受与批评

王亚楠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450001)

卢前对《桃花扇》的接受和批评,既涉及独有的个人因素,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所处时代戏剧研究的状况。他的短剧《琵琶赚》在创作意图和主旨方面与《桃花扇》类似,传奇《楚凤烈》的选曲用调也受到了《桃花扇》的一定影响。他对《桃花扇》的批评研究主要涉及该剧的征实之风、情节关目和曲词,其中多数观点袭用吴梅和许之衡的相关论述,而少有自己独特而新鲜的见解。

卢前;《桃花扇》;接受;批评

卢前(1905-1951年),字冀野,曲学大师吴梅高足,我国现代著名戏剧史家、剧作家和诗人,撰有学术论著和新旧体裁文学作品多种。卢前在曲学和戏剧史研究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他对于《桃花扇》的批评研究也是民国《桃花扇》批评研究史的一个较重要的组成部分。卢前对《桃花扇》的接受和批评,包括具体观点和形成原因,既涉及他独有的个人因素,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所处时代戏剧研究的状况。

一、卢前的戏曲创作与《桃花扇》

卢前在曲学方面的才能和成就是多方面的:他既能唱曲,又能度曲;既从事曲学研究,也进行创作实践。卢前创作有杂剧五种,分别为《琵琶赚》《茱萸会》《无为州》《仇宛娘》《燕子僧》,每种仅一折,总署《饮虹五种曲》《饮虹五种》,“皆北曲(有中山大学木棉集本、开明袖珍本、渭南严氏精刻本),是吴先生子怀孟所制谱,北方曾有人唱过”[1]324。其中“开明袖珍本”应即民国十六年(1927年)排印巾箱本。《木棉集》又名《木棉甲集》《卢冀野丙寅所为五种曲》,刊行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渭南严氏精刻本”即《渭南严氏孝义家塾丛书》本,此本改题《饮虹五种》,刊行于民国二十年(1931年)。吴梅在为《饮虹五种》所作序言中对之给予了高度评价:“近世工词者,或不工曲,至北词则绝响久矣。君五折皆俊语,不拾南人余唾,高者几与元贤抗行。”[2]273其中《琵琶赚》一剧正目作《琵琶赚蒋檀青落魄》,本于杨圻《檀青引》诗,叙写咸丰间宫中乐人蒋檀青乱后流落江南,时当暮春,不禁触景生情,感伤身世,喟叹兴亡,批判外敌入侵和朝臣懦弱,致使家国衰败。吴梅在《饮虹五种》序中称《琵琶赚》“感叹沧桑之际”,“于家国政俗,隐寓悲喟,已非率尔操觚之作”[2]273。浦江清也曾在《卢冀野五种曲》中指出“其《琵琶赚》则寓家国兴亡之感”[3]71。卢前友人刘咸炘(1896-1932年)在《评冀野五种曲》诗中评价道:“感慨悲歌亦等闲,家常本色自然妍。知君自有《茱萸会》,漫任《琵琶赚》独传。”[4]688卢前认为刘咸炘的这首诗歌“最知余意”[1]324。《琵琶赚》“寓家国兴亡之感”“感叹沧桑”“感慨悲歌”,正与孔尚任的《桃花扇》相仿。而且其中蒋檀青自伤身世、感叹兴亡的抒情词句,也与《长生殿》第三十八出《弹词》和《桃花扇》续四十出《余韵》类似。浦江清认为《饮虹五种》中“尤以《琵琶赚》为佳”,而《琵琶赚》的末两支曲子“可谓善学洪孔者矣”[3]71,即下面这两支曲子:

[煞]愧不如屈大夫、贾长沙,论聪明还在龟年下。这飘摇身世年年老,只落拓江湖处处家。搔白发,俺莫谈家国,且弄琵琶。

[尾声]调新调,重说法,便芒鞋踏破都不怕。且准备着几支儿醒世歌词作道情打。[2]273卢前又有《楚凤烈传奇》,叙写明末张献忠之乱中,汉阳王国梓与妻明朝宗藩楚王之女朱凤德的爱情悲剧。该剧最初刊载于《时事月报》第十六卷第四期至第六期(1937年出版),署“卢冀野”。剧作正文前有长篇《本事》,剧首有《发端》一出,其中末角上场,以两支曲子概述剧情、抒发感慨,之后为第一出至第十五出。又有岳池陈氏朴园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刻本,署“金陵卢前撰”,卷首有卢前所作《小引》,介绍此剧的创作缘起和经过:

收稿日期:2016-03-12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全清戏曲》整理编纂及文献研究”(11&ZD107)

作者简介:王亚楠(1986-),男,河南郑州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和古代戏曲研究。

宁乡程十发颂万,得明王国梓《一梦缘》稿本。吾乡蒋苏庵国榜授之梓。彊邨词老见之,请吾师霜厓吴先生谱为传奇,先生未暇以为。既十余年,苏庵复以属余。顾余夙好北词,未尝命笔传奇也。值御倭战起,上庠罢讲,而烽火益亟。余举室西窜,苏庵亦仓黄去沪,久不闻其消息矣。顷来汉上,缮写成册。推原本事,名之曰《楚凤烈》云。民国二十七年四月,饮虹簃主人书。[5]卷首从中可知,早在卢前创作此剧之前,朱祖谋曾托吴梅就王国梓《一梦缘》稿本改编为传奇,但吴梅因为没有时间,并未撰写。《小引》后为卢前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五月所作《例言》。其中说道:“二十六年(1937年)岁杪,始得霜厓先生消息。因以《楚凤烈》稿寄昆明。时先生已在病中,犹亲为校订,赋【四季花】一支代序。不一月,先生竟谢宾客。此羽调曲者,遂为绝笔矣。”[5]卷首可见吴梅虽然没有撰写此剧,但对卢前所作曲本作过校订。《一梦缘》为故事当事人之一的王国梓所作,所以故事情节叙述详尽而真实。《楚凤烈》据以改编,也注重征实,在此点上与《桃花扇》相同。故卢前在《例言》中说:“《楚凤烈》本事,根据王国梓自述之《一梦缘》,与孔尚任《桃花扇》、董榕《芝龛记》、蒋士铨《冬青树》、黄燮清《帝女花》,同为历史悲剧,无一事无来历,差堪自信者。”[5]卷首

卢前曾作有散套“《一梦缘》演明王国梓事”,其中最后一曲【离亭宴煞】道:

百年万事原春梦,你不如把梦从头诵。论文章何须太工,可将那美甘甘洞房时,乱纷纷避贼日,冷落落坟头送。一天愁恨重,一个多情种,都安排入咏。且(疑应作“苴”)史迹,补煤山,与东堂一鼻孔。想男儿有限才能,几个为时用!人问我何谓述凤,岂那些弄月吟风人,念几句滥词儿算得懂![2]267

“东堂”即“东塘”,即孔尚任。可见,卢前认为王国梓《一梦缘》具有与《桃花扇》相似的创作意图和创作构想。卢前长于创作北曲,如其《饮虹五种》“五折皆俊语,不拾南人余唾,高者几与元贤抗行”[2]273。《楚凤烈传奇》是卢前平生所作的唯一一部传奇剧作,全剧各出,除末一出即第十五出《述梦》外,皆用南曲,这是得自《桃花扇》续四十出《余韵》中苏昆生唱北曲【哀江南】套的影响。卢前在《例言》中就说道:“《楚凤烈》全部用南曲,《述梦》谱【夜行船】套,犹之《桃花扇》韵中【新水令】一套。略变腔格者,一醒听者耳目。”[5]卷首

二、卢前对《桃花扇》的批评研究

卢前对《桃花扇》的批评和研究,主要见于其《明清戏曲史》《中国戏剧概论》和《饮虹曲话》中。据卢前所作“自序”,《明清戏曲史》完成于1930年,起意是为接续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中国戏剧概论》最初由世界书局于1934年3月出版,《饮虹曲话》则有河南马集文斋民国间刻本。

卢前受其师吴梅的影响,在戏曲研究中也偏重于“曲”,而非“戏”;而对于“曲”,则又偏重于斟酌音律、品评辞藻。他在《中国戏剧概论》序言中说道:“元明清三代的杂剧、传奇,这是以‘曲'为中心的。……我说过一个笑话:中国戏剧史是一粒橄榄,两头是尖的。宋以前说的是戏,皮黄以下说的也是戏,而中间饱满的一部分是‘曲的历程'。岂非奇迹?”[1]142因为他偏重于“曲”、熟悉“曲”,他就明白地表示自己的《中国戏剧概论》“中段的叙述,无论如何比两端来得酣畅一点,就是这个缘故。而全书的‘匀称',便因此破坏了”[1]142。

卢前对《桃花扇》的评价和论述中,较有个人见解的是他对该剧征实之风的肯定。如他在《明清戏曲史》第一章“明清剧作家之时地”开篇指出:“明清二代,剧曲之富,迈越胡元。然一创一因,未可并论。”“就因言创,亦有足称。”[6]6卢前总结明清剧曲相较于元剧在继承中的创新之处,共有七个方面,其中第五个方面是:“前贤百种,其中故实,说皆虞初,而后代传奇,乃可媲美于正史,如《桃花扇》,如《冬青树》,未可以爨弄小之者。”[6]6不过,所谓“前贤百种”即《元曲选》“其中故实,说皆虞初”并不准确,元杂剧中也有不少历史题材的作品。他在《饮虹曲话》中论及“以曲为史”时,也认为《桃花扇》可为代表:“以曲馈写当时实事,曲律虽不能尽谐,惟能知广曲之用,是亦豪杰士已。”[6]261卢前《明清戏曲史》第六章题为“南洪北孔”,但所论不限于南洪北孔,而是涉及整个清代戏曲,其中涉及《桃花扇》的文字不多,全录于下:

孔尚任,字季重,号东塘,又号岸堂主人,曲阜人。所著《桃花扇》传奇,最有名。其自序云:族方训,崇祯末为南部曹,得闻弘光遗事甚悉。证以诸家稗记,无弗同者。香君面血溅扇,杨龙友以画笔点成桃花,亦系龙友言于方训者。遂本此以撰传奇,于朝政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故此剧话多征实,即小小科诨,亦有所本。如香君诨名香扇坠,见《板桥杂记》。蓝田叔寄居媚香楼,见《南都杂事记》。王铎书《燕子笺》,见《阮亭诗注》。以传奇为信史,洵奇观也。相传当时进入内府,康熙帝最喜此剧。演至《设朝》《选优》诸折,帝叹曰:“弘光虽欲不亡,其可得乎?”往往为之罢酒云。[6]79

他并在上引文字之后引录了《桃花扇》第五出《访翠》中的【缑山月】【锦缠道】【朱奴剔银灯】【雁过声】和【小桃红】五支曲文。

上引卢前论述《桃花扇》的一段文字,全部抄自许之衡(1877-1935年)的《戏曲史》讲义的第五部分“明清诸曲家略史及其作品”,原文如下:

孔尚任尚任,字季重,号东塘,又号岸堂主人。曲阜人。所著《桃花扇传奇》最有名。其自序云:“族兄方训,崇祯末为南部曹,得闻宏光遗事甚悉,证以诸家稗记,无弗同者。香君面血溅扇,杨龙友以画笔点成桃花,亦系龙友言于方训者。”遂本此以撰传奇,于朝政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按此剧语多征实,即小小科诨,亦有所本。如香君浑名“香扇坠”,见《板桥杂记》;蓝田叔寄居媚香楼,见《南部杂事记》;王铎书《燕子笺》,见阮亭诗注。以传奇为信史,洵奇观也。相传当时进入内府,康熙帝最喜此剧,演至《设朝》《选优》诸折,帝叹曰:“宏光虽欲不亡,其可得乎?!”往往为之罢酒云。[7]65a

两相对照,清楚明白。两人文中所谓的孔尚任所作“自序”,实即《桃花扇·本末》。许之衡的引文多处与原文不符,存在错误。原文作:“族兄方训公,崇祯末为南部曹;予舅翁秦光仪先生,其姻娅也。避乱依之,羁留三载,得弘光遗事甚悉,旋里数数为予言之。证以诸家稗记,无弗同者,盖实录也。独香姬面血溅扇,杨龙友以画笔点之,此则龙友小史言于方训公者。”[8]5卢前也并未检核原文,以至以讹传讹。关于《桃花扇》科诨有据、康熙帝观《桃花扇》而发感叹的文字,卢前也是抄自许之衡的《戏曲史》讲义。

卢前《中国戏剧概论》第十章“清代的传奇”中的“南洪北孔”一节对于《桃花扇》的论析并无多少新见。他首先简介孔尚任的字号、籍贯、戏曲作品和《桃花扇》的创作情况,之后有下面一段文字:

他的自序云:“族兄方训,崇祯末为南部曹,闻宏光遗事甚悉,证以诸家稗记,无弗同者,香君面血溅扇,杨龙友以画笔点成桃花,亦系龙友言于方训者;遂本此以撰传奇。于朝政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许之衡《戏曲史》上说:“按此剧语多征实,即小小科诨,亦有所本。如香君浑名香扇坠,见《板桥杂记》;蓝田叔寄居媚香楼,见《南都杂事记》;王铎书《燕子笺》,见《阮亭诗注》。以传奇为信史,洵奇观也。相传当时进入内府,康熙帝最喜此剧。演至《设朝》《选优》诸折,帝叹曰:宏光虽欲不亡,其可得乎?往往为之罢酒云。”[1]344

错误一仍其旧,但指出了后一段引文出自许之衡的《戏曲史》。卢前在《中国戏剧概论》的多数章节后列有“本章参考书目”,其中第一、二、三、四、五、六、七、九章的“本章参考书目”中都有许之衡的《戏曲史》,卢前还列出了参考许氏著作的具体章节,涉及到许氏《戏曲史》的全部章节。卢前明白表示了他写作《中国戏剧概论》参考了许之衡的《戏曲史》。另据赵景深的《卢前斋偷书记》,卢前任教暨南大学时,赵景深曾向他借书,在赵景深于卢前宿舍中的书架上所见的书籍中,有许之衡的《戏曲史》。不过赵景深对之评价不高:“其中《录鬼簿》或元曲作家及其作品好像占了很多的篇幅。其他各章,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见解。”[9]143“《戏曲史》似不很重要,虽然许先生是颇为有名的。”[9]147这可能是因为赵景深先前已经看过了卢前的《明清戏曲史》和《中国戏剧概论》,而卢前的这两种著作对许之衡的《戏曲史》参考和引用较多,赵景深没有详察,以致于被蒙蔽了。

吴梅的《顾曲麈谈》第二章中也有一段相似的文字:“《桃花扇》所用事实,俱见明季人野史,卷首有考据数十条,东塘已自计明晰矣。抑知记中所有纤小科诨,亦皆有所本乎?香君诨名香扇坠,见《板桥杂记》。王铎楷书《燕子笺》,今藏无锡某臣家。即如阮大铖之路毙仙霞岭,蓝田叔之寄居媚香楼,亦见《冥报录》、《南都杂事记》。盖几几乎无语不征实矣。”[10]61

卢前对于《桃花扇》的曲律评价也不高,如他在《明清戏曲史》中按“风气所趋”,将明清两代戏曲的发展历程分为四个时期,其中将孔尚任列于第四时期的曲家中的第二位,在洪昇之后。[6]8他在《中国戏剧概论》第十章“清代的传奇”中说顾彩“以为尚任此作,于音律上不甚合式。其实《桃花扇》虽没有好的声音,却有好的文词”[1]347。不过,顾彩并没有说过《桃花扇》“于音律上不甚合式”的类似言辞。卢前在《明清戏曲史》的第二章“传奇之结构”中认为:“清之曲家,《长生殿》为第一,吴(梅村)尤(西堂)二家,亦极当行。东塘《桃花扇》虽词华秀瞻,而句读错误,无出蔑有。”[6]36卢前此处对《桃花扇》的评价,是抄自许之衡的《曲律易知》,也非他自己的观点。许之衡《曲律易知》卷下之“余论”中相关的原文是:“《桃花扇》到底风行,虽词华秀赡,惟句读错误,无折不有。”[11]

相反,卢前和乃师吴梅一样,对《长生殿》则评价甚高,如他在为饮虹簃蓝格抄本洪昇《四婵娟》所题跋文中认为:“稗畦《长生殿传奇》,为逊清二百六十年中戏曲第一。”[12]又如他在《明清戏曲史》第六章中评价《长生殿》:“审音协律,又经姑苏徐灵昭为之指点,故能恪守韵调。无一句一字之逾越,为近代曲家第一。”[6]78卢前对《长生殿》的这一评价也是抄自许之衡的《戏曲史》,原文见许之衡《戏曲史》“明清诸曲家略史及其作品”:“其审音协律毕事,又经姑苏徐灵昭为之指点,故能恪守韵调,无一句一字之踰越,为近代曲家第一。”[7]65a

概而言之,卢前对《桃花扇》的分析和评价甚少新见,其中的观点多继承和袭用吴梅、特別是许之衡的相关论述,甚至有多处一字不差地全数照搬,以致于个别之处以讹传讹。许之衡的生平著述的初步梳理,可参见李岩《许之衡生平事略及其音乐戏曲著述的研究》[13],但该文侧重于对其音乐著述的研究总结,而关于许之衡的戏曲作品和戏曲研究著述,目前尚未有人进行较全面、细致地分析论述。

三、卢前佚文与《桃花扇》

1924年6月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初版的贺湖散人注释的《(详注)桃花扇传奇》为现存最早的《桃花扇》注本。贺湖散人,真实姓名不可考。该书卷首依次为注者序文、原剧凡例、题辞、小引、沈成垣《重刊<桃花扇>小引》、纲领,卷末依次为后序、砌抹、考据、本末、小识和跋语。该书1931年10月的第五版,即第五次印刷的本子在注者序文后增加了卢前撰写的序言一篇,题作《新序》。此篇《新序》不见于已有的各种卢前的选集、文集,应属佚文。卢前编撰的多种著述都曾由会文堂新记书局刊行,有《元明曲选》(1930年)、《温飞卿及其词》(1930年)、《清文选》(1932年)、《太平天国文艺三种》(1934年)、《酒边集》(1934年)、《唐诗绝句补注》(1935年)等。两者应该有一定的联系,所以卢前才会为会文堂新记书局出版的《(详注)桃花扇传奇》撰写序言。

卢前所作《新序》全篇如下:

少耆声歌,揖洪拜孔;沉香雅奏,佳构流传。既得画扇,寝馈都忘;以剧为史,此曲滥觞。细按年月,确考地方;插科打诨,语必有本。备述本末,信而可征。云亭是剧,直前无古人矣。良以三易草稿,历十数年,精心结撰,始获千秋。天石续貂,世所诟病;藏园《冬青》,岂能踵武?捧心而矉,顾匪西子不美也。至于入局,入扣丝丝;《入道》、《修真》,亦除成例。惟足惜者,耐唱之曲不多耳。马、阮诸词,无烦细腻;《眠香》、《却奁》,□陋斯嫌。凡例所称,取曲单简,胡云允当?吾师霜厓,具议论之。然大醇小疵,不减其值;懿欤东塘,炳耀词坛。[14]1

末署“庚午春日,饮虹词人冀野书于海上水龙廔”。“庚午”即1930年,其时卢前在上海东华大学任教。

卢前在《新序》中评论《桃花扇》所涉及的方面及前后顺序类似于上引《明清戏曲史》《中国戏剧概论》中的文字,都是首先指出《桃花扇》的征实之风,而后肯定其部分情节关目脱去窠臼,最后评价其曲词。他在开篇自述“少耆声歌,揖洪拜孔”,“既得画扇,寝馈都忘”,表示自己曾经十分喜爱《桃花扇》,但之后的具体论析却基本不包含和体现他切身的认识,而是袭用甚至照搬其师吴梅的观点。将之与吴梅在《中国戏曲概论》卷下中评价《桃花扇》的以下一段文字两相对照,便可一目了然:

东塘此作,阅十余年之久,自是精心结撰。其中科诨亦有所本。观其自述本末,及历记考据各条,语语可作信史。自有传奇以来,能细按年月、确考时地者,实自东塘为始,传奇之尊,遂得与诗文同其声价矣。通体布局,无懈可击。至《修真》、《入道》诸折,又破除生旦团圆之成例,而以中元建醮收科,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惜者,通本乏耐唱之曲,除《访翠》、《眠香》、《寄扇、《题画》外,恐亦寥寥不足动听矣。马、阮诸曲,固不必细腻,而生旦则不能草草也。《眠香》、《却奁》诸折,世皆目为妙词,而细唱曲不过一二支,亦太简矣。东塘凡例中,自言曲取简单,多不逾七八曲,弗使伶人删薙,其意虽是,而文章却不能畅适,此则东塘所未料也。[10]191

两人所评多处文字都一模一样,如“细按年月,确考地方”“前无古人”“精心结撰”等。通过吴梅的文字,还可以明白卢前论述中的个别难解之处,如“至于入局,入扣丝丝”中的“入局”意同于“布局”。卢前其实并不隐讳吴梅的观点对自己的影响,由“吾师霜厓,具议论之”可见。所谓“吾师霜厓,具议论之”,除上引文字外,还应包括以下一段吴梅对《桃花扇》曲词的评价:

《桃花扇》耐唱之曲,实不多见,即《访翠》、《寄扇》、《题画》三折,世皆目为佳曲,而《访翠》仅〔锦缠道〕一支可听,《寄扇》则全袭《狐思》,《题画》则全袭《写真》,通本无新声,此其短也。[1]187

卢前之所以在《新序》中比较《桃花扇》和蒋士铨的《冬青树》,是因为两者均为历史题材剧作,如其在《楚凤烈》“例言”中所言两剧“同为历史悲剧,无一事无来历”[5]卷首。卢前曾多处将两剧相提并论,如前引他在《明清戏曲史》第一章“明清剧作家之时地”论述明清两代的戏曲超越元代之处的第五个方面。《冬青树》在创作上受到了《桃花扇》的影响,卢前对此的认识是“《冬青树》之拟东塘《桃花扇》者”,“但取套式,不效其结撰也”[15]155。尽管蒋士铨《冬青树》“据宋末实事,叙文天祥、谢枋得、赵子昂、汪水云诸遗民的悲痛,孤臣的失意,浩莽悲呼,与《桃花扇》有异曲同工之妙”[1]354,但其艺术成就和影响是无法与《桃花扇》相比的。所以卢前又认为“藏园《冬青》,岂能踵武?捧心而矉,顾匪西子不美也”。吴梅在《顾曲麈谈》中也批评《冬青树》“谱南宋末年时事,未免手忙脚乱,以较《桃花扇》,不啻虎贲中郎”[10]119。

四、结论

由上可见,卢前批评研究《桃花扇》的具体观点和结论多数都袭用吴梅和许之衡的相关论述,而少有自己独特而新鲜的见解。吴梅带领和引导卢前走上曲学研究之路,影响了他一生的治学。吴梅对卢前颇为器重和信任,在染病卧床之际嘱托他整理自己的著述。吴梅作为曲学大师,既成就卓著,影响深远,又是卢前的恩师,对其有知遇和赏拔之恩,所以卢前接受吴梅的影响,继承、传播和发扬吴梅的曲学研究是可以理解的。但如前文所述在著述时袭用甚至直接照搬词句、观点,则又有些亦步亦趋。许之衡与吴梅经常聚首探讨曲学问题,后由吴梅举荐任教北大国文系,所开课程也延续了吴梅的课程设置,两人有关戏曲著述中部分文字和观点相似并非偶然。许之衡的著述和成就亟待全面清理和研究,卢前著述所受许之衡的影响及原因也有望进行专题考察。卢前的曲学研究曾长时间湮没不彰,曾有学者试图解释为何卢前“渐被忘却”[16],他的重要曲学著述甚少创见当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笔者主要考察了卢前对《桃花扇》的接受与批评,他对其他戏曲作品的批评研究也多少存在此种情况,有待于具体比对和深入研究。

[1]卢前.卢前曲学论著三种[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2]卢前.卢前诗词曲选.北京:中华书局,2006.

[3]浦江清.卢冀野五种曲[M]//浦汉明.浦江清文史杂文集.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3.

[4]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

[5]卢前.楚凤烈传奇[M].朴园刻本,1939.

[6]卢前.卢前曲学四种[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许之衡.戏曲史[M].国家图书馆藏讲义本.

[8]孔尚任.桃花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9]赵景深.琐忆集[M].北京:北新书局,1936.

[10]吴梅.顾曲麈谈·中国戏曲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1]许之衡.曲律易知[M].饮流斋著丛书,1922.

[12]刘奉文.卢冀野曲籍题跋十一则[J].文献,1990,(1):277-282.

[13]李岩.许之衡生平事略及其音乐戏曲著述的研究[J].中国音乐学,1999,(1):38-51.

[14]卢前.(详注)桃花扇传奇[M].上海: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1931.

[15]卢前.卢前文史论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6]蔡永明,解玉峰.20世纪前期的曲学名家卢前[J].艺术百家,2003,(3):43-46.

(责任编辑王昕)

On Lu Qian's Acceptance and Criticism of The Peach Blossom Fan

WANG Ya-nan
(School of Arts,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Henan 450001,China)

Lu Qian's acceptance and criticism of Tao Hua Shan(The Peach Blossom Fan,written by the Qing playwright Kong Shangren)is not only affected by personal factors,but also represents the opera research situation of his generation.His Pi Pa Zhuan shares the similar creation intention and theme with The Peach Blossom Fan.And his Chu Feng Lie is also affected by The Peach Blossom Fan in the modes of ancient Chinese music and names of the tunes.Lu Qian's research on it includes the pursuit of the truth,plots and dictions.Most of his arguments copied the researches from Wu Mei and Xu Zhiheng,and his own views are seldom seen.

Lu Qian;The Peach Blossom Fan;acceptance;criticism

1673-1972(2016)04-0080-05

I2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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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造就传奇
《桃花扇》的真实结局
逍遥传奇
那把遗失在岁月里的桃花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