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莓》中的超现实主义表现研究
2016-04-12戴雨悠
□ 戴雨悠
《野草莓》中的超现实主义表现研究
□ 戴雨悠
20世纪20年代,欧洲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先锋电影运动,虽然运动仅仅持续了一段时间就趋于衰微,但是先锋电影运动所产生的派别,如纯电影、印象派电影、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电影等,为后世的电影传统奠定了基础。其中,着重把潜意识、心理活动呈现在银幕上的超现实主义电影思想,仍不断运用于后世电影的创作中。本文以《野草莓》作为研究对象,运用弗洛伊德的释梦等理论来研究《野草莓》中的超现实主义表现。
《野草莓》;超现实主义;梦;弗洛伊德
《野草莓》(Wild Strawberries,1957)是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在黄金时代的巅峰之作,影响深远,意蕴丰富。影片的重点在于,主人公伊萨克通过回忆、梦境从亲人的身上逐渐认清了自己,用现实中的一天来映照伊萨克的一生,在结束的时候领悟到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伊萨克通过现在的自己看着过去的自己所经历的一些事,把超现实主义的精神思想活动呈现在银幕上,他在刹那间拥有了演员和观者两种视角,这是伯格曼电影中展现出最巧妙的智慧。
一、四个梦境的超现实主义表达
超现实主义者宣称人的本能、梦幻、下意识领域是文艺创作的源泉,认为人的头脑活动要从逻辑与理性束缚中解放出来,理性、道德、宗教、社会以及简单的日常生活经验,都是对人的精神、人的本质需要的一种限制。唯有人的无意识、梦幻和神经错乱才是人的精神的真正活动。达达主义遵从无逻辑无理性的美学,而超现实主义在此基础上,试图把梦境、心理变饱、无意识或潜意识过程(主要是受弗洛依德的影响,小部分是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搬上银幕,创造出一种存在于艺术家内心的、超越梦幻与现实的绝对现实的电影作品。许多先锋派电影艺术都会选择超现实主义作为最终归宿。
《野草莓》中的超现实主义着重表现在四次梦境上。在现实与梦境的交汇中,伊萨克开启了他去兰德大学的授勋之旅,同时也是对过去生活的反思之旅,对过去自己的告别之旅。梦境让伊萨克完成了荣誉授勋,同时也完成了有罪审判与自我救赎。
(一)死亡的威胁
第一次梦魇让伊萨克感受到死亡的召唤,他清醒地意识到必须重新认识自我。由第一个梦魇开启了整部影片的格局,奠定了整部影片的阴郁基调。
3分20,梦境开始;7分51,梦境结束。短短4分多钟的梦境,却用了30个特写镜头,通过演员放大的瞳孔、狰狞的面部表情来展现梦境的可怕。如果不是这个梦,伊萨克教授授勋的这一天将会是激动和光荣的,整个故事也许无法开始,但是这个关于时间和死亡的梦,犹如上天的寓言一般,让伊萨克开始怀疑自己去兰德大学授勋是不是就是去接受死亡的审判,正是因为这种威胁与恐惧感,才让伊萨克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梦,开始改变老人的余生。
梦境中,依萨克教授穿着授勋的正式礼服,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街道上,残垣断壁,路边枯树林立,没有指针的钟表,跌落的棺材以及尸体,一派死气沉沉。这一切景象都是主人公紧闭的内心世界的外现——惊恐、忧虑以及死亡的威胁,整部影片持续延用了这种基调,让人感觉沉闷压抑。乌云、阴霾、狂风暴雨,唯一可以勾起甜蜜回忆的青年时光也被阴霾笼罩,让伊萨克三番两次堕入噩梦。这仿佛是伯格曼人生经历的写照,他用一种宗教的方式惩罚着他自身由宗教而滋生的顽固和自私,批判着却也维护着,这或许正是伯格曼纠结痛苦的根源。在《第七封印》的末尾,骑士等被死神带走的一幕也同样表现了伯格曼对于宗教即崇敬又怀疑的痛苦。
钟表时针分针秒针的转动不停歇,不随着世界万物的改变而停止转动,是这个秩序井然的世界的特征。然而,丧失了指针的钟表,意味着不在有规则的世界中发生了一些事情,闪现了一些画面,这些事情、画面也是可存在的,具有表现价值的,对于创作者本身而言,也是跳脱世界规则的一种大胆而刺激的尝试。这让人联想到达利在1931年创作的油画《记忆的永恒》。这幅画中,几只钟表不再是坚硬的、秩序的象征,而变成了可流动性、可塑造的东西。它们挂在树枝上、平台上,好像这些用坚硬物质制成的钟表在冗长的时间河流中已经疲惫不堪,都变得松垮、软塌塌。达利自己也承认《记忆的永恒》这幅画中是想表现一种“由弗洛伊德所揭示的个人梦境与幻觉”,创造一种引起幻觉的真实感,观众可以看到在有秩序的世界中无法见到的离奇场景,甚至体验一回精神病人式的对世界秩序的对抗。
(二)酸甜的回忆
在结束和媳妇玛丽安的对话之后,伊萨克进入了他的第二次白日梦,对初恋的追忆。正在伊萨克为了失去初恋而痛苦压抑时,现实中车上的萨拉唤醒了白日梦中的伊萨克。
伊萨克旅途劳顿,他走到别墅前的一小块草莓地里,靠在一棵老树下进入了梦境。在野草莓地上,伊萨克看到了怀念已久的初恋情人萨拉,她欢快地采着野草莓,伊萨克激动地想与之交谈却无法得到回应,就在这时,他的堂弟西格弗里特出现了,他大胆地向萨拉示爱并且亲吻了萨拉,萨拉随即做出了回应。她既愤怒又兴奋,但同时又使她油然而生一种背叛伊萨克的罪恶感……
此时的别墅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双胞胎给聋子叔叔大声唱歌,这样的举动显得滑稽而可爱。然而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伊萨克,伊萨克老了,他站在外面,拼命大声呼喊,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可怜的伊萨克只能孤独地待在走廊尽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些不属于他的美好瞬间。欢乐场景中唯独看不见伊萨克本人及其父母,因为当时的他和父亲出去钓鱼了。
这次白日梦境营造的是一个欢乐祥和的大家庭氛围,这是伊萨克现在所没有的,也是伊萨克极力向往的。不仅如此,和他的女神萨拉之间遥远的距离,也让伊萨克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三)无情的审判
途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伊萨克在第三次梦境直接面对审判。这个梦有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关于自己深爱的初恋情人萨拉抛弃了他而选择了堂弟西格弗里特,这让他感到很悲伤;第二部分伊萨克没有通过一个基础性入门级的医生考试,他紧张而尴尬;第三部分是关于他的妻子不忠,伊萨克目睹自己的妻子和其他男人调情,并且埋怨他冷酷无情、自私冷血。在这个梦中,每一个场景都暴露了伊萨克的挫败和麻木,昭示了他和爱之间昂贵的距离。
第三个梦境(其实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二个梦魇)汇聚了几条明晰的线索,它让第一个梦魇中伊萨克模糊的内心感受直接映射到真实生活中来,明确了让伊萨克感到忧虑不安、孤独恐惧的外部因素。这个梦魇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伊萨克缺乏生命中人与人之间的基本联系,他是自私而冷酷的,并且他自己一直以来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而梦中出现的场景恰恰给了伊萨克最沉痛的打击,让他自身感受到强烈的羞耻与屈辱,让他通过这半梦半醒间的状态来重新审视自己、认清自己。梦魇的结束与否也取决于他是否能够意识到自己深刻的罪并且进行自我救赎。
(四)甜蜜的回归
最后的一场梦,是全片中伊萨克唯一开心的场景。伊萨克睡在舒适的枕头上,梦见自己欣喜地随着表妹萨拉来到海边,看着父母钓鱼,伊萨克回到了甜蜜的时光。黄昏时分与伊萨克的老年状态相互照应,在梦中他完成了对自我的审判与忏悔,对上帝的皈依让伊萨克开始学着去施爱,去宽容他们以及被他人宽容。最后一个温暖的形象俨然和影片开头在书房里发脾气的古怪老头判若两人。在此之前,伊萨克从未好好爱过,对周围的人从不宽容,他的心底其实蕴藏着爱与宽容,只是被尘封了很久,也找不到可以施爱的对象。
伊萨克并不是没有和周围的人群发生联系,他的周围也存在着特定的人际圈——他的儿子,他的儿媳妇,他的管家以及旅途中遇到的年轻的少年少女,但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作为伊萨克的施爱对象。以儿子为例,他已经习惯于家庭中父亲的冷酷无私,在从未拥有过足以产生感情的特定环境下,伊萨克的爱让儿子无法适从。同样的,伊萨克在管家和儿媳妇面前长时间是一种自私顽固的形象,甚至积累了世俗的隔阂与怨恨,她们面对伊萨克时是漠然的。而旅途中遇见的少男少女充分唤起了伊萨克的施爱欲望,然而只是短暂的,他们不属于伊萨克。
影片末尾,伯格曼还是让年老的伊萨克找到了他施爱的对象——他梦中的父母,在伊萨克生命的尽头,他终于找到了童年中一直缺失的父母形象。伯格曼在《伯格曼论电影》中这样说到:“驱使我拍《野草莓》的动力,来自我尝试对离弃我的双亲表白我强烈的渴望。在当时我父母是超越空间、具有神话意味的,而这项尝试注定失败。后来,当他们逐渐被转化为普通的人类,我从儿时就怀抱的怨恨也才逐渐消散。直到那时,我们一家和平共处,其乐融融。”
二、《野草莓》中对超现实主义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先锋派电影理论作为一面旗帜,影响了后世无数电影的拍摄。随着时代的变化发展,《野草莓》作为其中被超现实主义思想触及的影像作品,对先锋时期超现实主义电影思想是有继承和发展的。继承方面包括将创作者的主观心理通过画面呈现给观者,通过编织一系列的梦境,来探索描摹人类潜意识的一种状态。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这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而睡眠又是梦境的发源地,人们在梦境中经历的时空和现实世界相比更加悠远绵长,有道是“十年恍若一梦中”。透过梦境这条通道,人们可以窥见自己内心深处被隐藏的情感、欲望,也更能自省,如此梦成了人生的启示录。《野草莓》中天启式的梦境,其实就是伊萨克潜意识里对自我的疑问与否定。此后一系列的梦境是层递式发展的,故事的最终价值在最后一个梦境得以升华,也昭示着伊萨克内心深处完成了对自己的赎罪,开始变得宽容与温和起来。
发展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在叙事结构上,先锋派早年的超现实主义作品,如《一条安达鲁狗》,影片充满了性、暴力、奇怪的幽默元素,没有逻辑,没有理性。人物的潜意识状态,呈现出来的是一个个恐怖和血腥的画面——割开的眼球、血腥的车祸、阴阳人看着半截断肢、疯狂的企图强奸、钢琴上的腐烂发臭的一堆肉……影片的剧情没有任何叙事逻辑可言,镜头的组接充满随意性,剧中人物的行为和动机也没有任何的心理依据,一切都是出自于一种原始的无理性的冲动。但在《野草莓》中则是注重将梦境与现实完美地糅合,叙事线索也非常清晰,以伊萨克自驾开往另一座城市授予荣誉勋章的旅途为时间线索,旅途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在此其中梦境和现实互相插杂在一起,最终还是以回归到现实为重点。其次,在表达主题上,《一条安达鲁狗》以爱情、性欲作为主题进行创作,没有人能够完全地揣测导演所要表达的全部感情、信念,影片只是作为一种最初的、原始的探索,理论体系并不纯熟;而《野草莓》作为接受先锋派理论影响下的作品,不仅在故事的完整性上得到了完善,并且有着清晰的价值观诉求。通过梦境的呈现,最终伊萨克达到对自我的认知,对生命、生活的反思。
1.林琳.“梦中之梦”品《野草莓》赏伯格曼电影之美[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7(05).
2.张素丽.《野草莓》:“梦”的救赎与诗性叙事[J].电影文学,2010(21).
3别志安.《野草莓》梦幻与美学意识流中的心灵救赎[J].电影文学,20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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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布洛东.超现实主义的第一次宣言[A].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Z].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249.
(作者系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