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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乡愁——师陀短篇小说集《里门拾记》浅析

2016-04-12梁维东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师陀乡愁乡土

梁维东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语言与传媒学院, 河南 信阳 464000)



失落的乡愁
——师陀短篇小说集《里门拾记》浅析

梁维东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语言与传媒学院, 河南 信阳 464000)

师陀是京派代表作家,《里门拾记》在师陀的创作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与鲁迅的乡土小说所表现的乡愁相比较,师陀的乡愁呈现了巨大的分裂性:“自然”与“人事”的不和谐;“都市怀乡病”与对故乡批判的情感疏离相互激荡。这当然由个人气质以及地域差别等原因造成,更多的却是来源于童年记忆和“身份”困惑造成的“言说”困境。

师陀; 《里门拾记》;乡土情结;乡愁

师陀(1910—1988)原名王长简,笔名芦焚,祖籍河南杞县,我国现代著名的剧作家、作家,是京派代表作家。《里门拾记》是师陀作品中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集,在师陀的创作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创作于1935年前后,1936年12月结集出版,小说集由包括《序》在内的13篇作品组成,按照时间的顺序依次为:《雾的尘》《毒咒》《巫》《酒徒》《倦谈集》《百顺街》《过客》《秋原》《路上》《村中喜剧》《受难者》《巨人》和《序》。《里门拾记》体现了作者独特的创作风格,集中地描写了故乡风土人情,带有浓郁的豫东风味。

值得注意的是《里门拾记》创作期间,师陀经历了生活场景的几次变迁,从北平到家乡、再从北平到上海,生活场景的改变和经历的丰富引起了作者情感的波动,作者在《〈里门拾记〉序》中写道,其创作的原因是想“远走高飞,却终飞不成,”“竭力使自己心境平静之故”,便“随手从家门前拾来的鸡零狗碎”[1]124。仔细阅读文本可以发现作家除了平静心境之外显然有更加潜在的因素,分析和梳理作家的写作动机有利于了解作家情感的丰富性。

一、分裂的乡土情结

在中国现代文学中,故乡是许多作家一再描写的对象,因为这些作家开始真正地从农村走向现代城市,现代城市这一精神上的“异乡”,意味着个体难以找到真正的“位置”,故乡的“乌托邦”性质就逐渐演绎出来,乡土文学滥觞于此。但是在描写故乡的文字中,由于个体情感体验的不同和地域特色的差异,演绎了乡土文学书写的多彩斑斓的现象。

鲁迅是乡土文学作家中的领军人物,他的“回乡——离去”的结构在《故乡》《祝福》等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鲁迅在面对凋敝破败腐朽落后的故乡时,在作品中注入了苍凉和悲哀的情感,他自始至终都明白,那个逝去的故乡一去不复返了,所以在许多描写和回忆故乡的文章中,总是带有一种淡淡的悲哀,如同历经沧桑的孩子,面对贫困而愚昧的父亲,甚至将这种对故乡的情感化作一种宗教般悲悯的情怀。

在师陀作品中最能表现作者创作特色的便是那些描写故乡风物风俗的小说和散文,有评论者发现在师陀全部作品中存在一种潜在的“精神还乡”的结构。但是《里门拾记》中,对乡土的描写呈现了相对分裂的状态,一方面师陀试图表现出对故乡的绝望感,他在《雾的尘》中借助一条狗的视角写出了清晨村子里发生的悲剧,一个男人因为饥饿去树上采树叶失足摔死,使小说产生了陌生化的效果;《百顺街》中写出了一条街道上生活的贪官污吏和流氓以及下层小民的生活场景;《巫》写一个女巫在孩子饿死后的内心世界;《秋原》中一个异乡的男子被村子里地主兄弟打死的故事;《受难者》写一个寡妇的生的艰难和死的过程。由此可见师陀描述的故乡是一个旧社会中黑暗绝望的乡村,那里有贪得无厌的地主和乡绅,有无耻打劫的地痞流氓,有麻木落后的村民,一代代循环的是贫困和愚昧。

但是在另一方面,师陀对故乡的自然风景描写却充满了诗意和韵致,比如:

“深秋清晨,雾浓重的像烟,一缕缕从树梢,从半空中扑下来,成烟的团,云的团,缓缓在地面上溜,然后再卷上去。”

(《雾的晨》)

“梨过的高粱同谷地,袒露出赭褐色的胸怀,平静的喘息着,在耀耀的阳光下午睡……苍黄的豆,乌油的薯,交错毗排,直伸向天际”

(《秋原》)

这样的文字在师陀的小说中很常见,表现了作者对故乡风景留存的美好的记忆如此清晰,充满了眷恋之情。师陀自己就曾说:“我不爱家乡,可是怀念着原野”[2]13。师陀作品中对故乡的描写始终带有巨大的分裂性,刘西渭评价师陀时也说他“把情感给了景色,却把憎恨给了人物”[1]83,这种巨大的不和谐给小说带来了别致的美感,也体现出作者人道主义精神下对故乡的复杂感情。其实现代文学中乡土描写的分裂性恰恰说明了在时代的转轨处作家们体会到的矛盾感和焦躁感。一方面是传统的农业社会积淀下的文明,它曾经抚慰了这些作家们的成长,在远离故乡后容易患上“都市怀乡病”。另一方面,时代赋予的历史使命让他们不得不用一种现代的眼光重新审视人事,进而引发了对传统乡村的黑暗面不遗余力地批判。

师陀虽然出身在乡村的地主家庭,却并非像少爷一样生活,他的家庭也逐渐走向没落,在这个过程中,他幼稚的眼睛看到了太多农村中发生的不幸故事,农村的妇女被恶棍虐待的经过,五爷的小老婆的悲剧命运,说书的艺人用几乎让人落泪的腔调讨钱“哪位一动手,咱就接下去了”,所有的悲剧都培养了年幼的师陀的同情心,多少年后的师陀写到五爷的小老婆,他还说:“就在我给读者希望的时候,我却感到揪心的痛苦,试想她所处的那个社会,她即使和情人逃出去,前面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呢?”[1]15然而在另一方面,作者看到的却是上层社会吃人者的凶残和民众的麻木,师陀对这些人的行为产生了极大的愤慨和失望,回乡的经历进一步刺激到作者的往事回忆,所以他创作的初衷是要暴露和讽刺故乡的黑暗面,所以师陀的小说充满了一种悲哀的情调,“那是一种中国萧笛的漫长悲音”[3]113,让人颤抖不安。由此可见作者的感情积淀对他创作的影响。

二、“言说”的困境

1936年5月也就是师陀回乡又离乡的第二年,他写了《巨人》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流浪汉年青时因爱情失意而远走他乡,多年流浪生涯使他饱尝人间沧桑,归来后孤独地生活着。小说写得很感伤心酸,似乎写出了作者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感受,感情表达得浓郁忧伤,在文章的结尾处,作者曾经做了几道删改,他在评价这个名叫“抓”的流浪者时,说他需要的是“单纯的生活,一生爱的是自由,憎恨的是繁琐”,又不断地否认自己说“我的说法也许不对”[2]45,对笔下人物的矛盾看法可以窥测到作者对于重新面对故乡时内心的复杂和矛盾,这种矛盾恰恰是作者对自身身份的困惑造成的。

童年时期的师陀对于乡村的总体印象是荒凉的,尤其是傍晚时分,“路犬昏鸦间或鸣吠两声,更增加了落寞的情味”,在这样的乡土生活中,师陀向往着说书人的生活,在中国过去相对贫瘠的乡土上,说书人无疑是乡村精神的代言者,幼年师陀对说书人的向往也表明他对言说途径的自发式探索。当年长后的师陀真的成为一个公共领域的发声者的时候,他意识到了故乡人事的黑暗和罪恶,尤其是作者再次归乡后,感觉到故乡与都市的差距,他无法遏制对于故乡愚昧与落后的愤怒,所以师陀对于故乡的描写是不避其丑的,对故乡丑陋的揭露让人感到不安。

师陀的归乡和离乡的变化引起了自身言说的困境,很多时候连作者自己都觉得对自己笔下的文字无所适从,在《〈里门拾记〉序》里作者说自己的小说“不伦不类”,揭露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作者显然在重新反思,在反思中又不断地认同了自己“乡下人”的身份,这一点和沈从文有相似之处,于是作者说:“我是从乡下来的人,说来可怜,除却一点泥土气息,带到身边的真可谓空空如也”“我是从乡下来的人,而黄花苔暗暗的开……”(《〈黄花苔〉序》),显然作者似乎在为是一个乡下人而暗自庆幸。

这种言说的困境在师陀小说中多处可见,在小说《巫》中,师陀写到了一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女巫,在一个兵荒马乱而且灾害连年的农村里,她既不能替人消灾,也无法帮人解惑,只是以神的名义来骗钱而已。对于这样的乡村的迷信活动,在许多现代文学中乡土文学作家笔下或多或少地要涉及到,在现实主义作家笔下或许更多的是对这类形象进行不遗余力地批判,在诗意小说作家笔下或许要对这一行为进行神性的解读,进而演绎成充满文化魅力的一种仪式。但是师陀对此的态度颇为耐人寻味,他对此是批判的,然而他又怀着同情的态度写到女巫的痛苦与无奈,甚至写到她的孩子死去后内心的悲戚,“正与别个同类妇人像似,身体的一部分是被压扁了的,只有潜藏的兽性不停的活动着,忍耐的冲来撞去。”她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地从事巫的行业,然而这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少转机,带来更多的是痛苦,“自设下花坛,神第一个支配着她,奇怪的生活将伊弄毁了。四肢一天天萎缩,肚子一天天膨胀,仿佛塞着棉花。不眠同呕吐折磨着她,由于苦痛,精神渐近暴乱、恍惚”[2]62。最终,儿子的死将她压垮了,她开始对神产生了愤怒,甚至一把火烧毁了神像。然而,女巫并没有走向真正的觉醒,她最后仍旧为生存所迫,又去上海倒腾买卖海洛因去了。这种复杂的语境中,可以看出师陀对于乡村社会中底层人物的深切关注和怜悯,他不能无视小人物的生存现实,无法对他们进行苛刻的批判,把他们放在启蒙话语的审判席上进行深刻地审视和书写,他也对传统的习俗进行深层次的反思,意识到正是在文化启蒙未竟之时,这些传统和习俗对于底层人生的一种呵护。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作为乡土文学作家的师陀与鲁迅、沈从文以及左翼作家们的不同,也正是这种不同,可以发现师陀对于传统乡村的疏离与眷恋的矛盾之处,同时理解了乡土文学作家普遍存在的焦虑感。

由此可见,在离乡归乡与再次离乡的经历中,作者的身份发生了多次变化,由归乡的游子到公共领域的代言者,再由代言者到离乡的思乡人,作者每一次空间的改变意味着思乡的情绪变化,诗人赫尔德说过,乡愁是高贵的情感,这种情感在一次次的变动中呼应着作者的敏感的心灵,所以有的时候作者是乡土的批判者,有的时候又成为都市的怀乡者。因此读者在阅读师陀小说的时候,既能读到一种不惜以揭露故乡丑恶为内容的批判笔墨,又能读到绵长得如同长笛般忧伤的乡愁。

三、结语

师陀的小说集《里门拾记》表现了中国现代文学中乡土文学的诸多特征,对于中国传统乡村的写实的态度暗合了自鲁迅以来现实主义作家对于国民性的批判倾向,然而小说中许多地方显示出作家对诗性小说的追求,比如小说中乡土风景的描写,使人想起了废名、沈从文等作家的文字,所以相对而言,师陀是乡土小说作家中非常值得探讨的一位。作家对于乡村的疏离与眷恋双重情感表现出矛盾的特征,早期的作品中对待故乡的情感呈现了分裂性,其表现是作者以两种笔墨来写故乡的人事和自然,在对故乡的人情描写中,表现出了丑恶的社会现实,对自然的描写中,寄托了作者的乡愁,这种分裂性的根源既在于现代社会转轨过程中产生的不安和焦躁感,也有作者在身份变化中产生的困惑所致,一方面,作为秉承启蒙知识分子的进步话语体系的现代文学作家,师陀对于愚昧落后的乡土显然是持批判态度的,然而幼年时代的经历和现实中深刻的认知使作者不得不对传统社会中底层人物的人生进行整体关注,尤其启蒙未竟之时,这些传统习俗的意义不容小觑。师陀小说的这种分裂性体现了作者的审美倾向。

[1] 刘增杰. 师陀研究资料[M]. 北京: 北京出版社,1993.

[2] 刘增杰. 师陀全集[M]. 开封: 河南大学出版社,1998.

[3] 钱理群. 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袁培尧]

The Lost Nostalgia: an Analysis of Selected Writings in Limen, an Anthology of Short Stories byShituo

LIANG Weidong

(SchoolofLanguageandCommunication,XinyangVocationalandTechnicalCollege,Xinyang464000,China)

Shituois a representative writer in the circle of Beijing literature, andtheSelectedWritingsinLimenis important in all his works. Compared with that ofLuxun, the different degree of splits show inShituo’s native-soil novels: a disharmony of “nature” and “society”; an interaction between metropolitan homesickness and the emotional alienation based on a repudiation of native land. The cause would be rooted in the difference of childhood memory as well as the difficult position of speaking resulting from the perplexity of “self-identification, rather than personal temperament and different living environment, etc.

Shituo;SelectedWritingsinLimen; Native-oil complex; Nostalgia

2015-12-20

梁维东(1979- ),男,河南信阳人,信阳职业技术学院语言与传媒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1671-8127(2016)03-007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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