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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的力量:遗产空间与原住民博物馆

2016-04-11罗易扉

思想战线 2016年3期
关键词:原住民物品博物馆

罗易扉



地点的力量:遗产空间与原住民博物馆

罗易扉①

摘要:物品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介质,博物馆展示的物品是关于过去历史的想象、重新诠释以及转换,博物馆展示之物在历史想象中熏陶公众。原住民博物馆空间展示策略携带不同的空间意义,折射出博物馆空间中意识形态的隐在状态。博物馆是族群意识及意义建构的空间所在,亦是原住民身份认同塑造与建构的空间。博物馆馆中之物构造起由事件与叙述构成的意义世界,其空间意义不仅是在物质意义上的,更闪耀在精神意义之上。

关键词:遗产空间;原住民博物馆;地点意义;遣返原居地

一、引言——遗产空间与博物馆:原住民博物馆反思思潮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博物馆意识形态及实践领域呈现了原住民博物馆的反思思潮,跨学科学者纷纷对原住民博物馆问题进行深刻的理论反思。同样,在人类学理论方面,对于博物馆的基本问题亦进行了重新诠释与研究,涵盖了从文化遗产定义到他者表征问题,乃至原住民财产权利等问题。其中,莫兹·玛丽(Mauze Marie)在其《两个夸夸嘉夸族博物馆:遗产与政治》*Marie Mauze,“Two Kwakwaka’w akw Museums:Heritage and Politics”,Ethnohistory,vol.50,2003,pp.503~522.中研究了遣返原居地以及原住民博物馆问题;芭芭拉·桑德斯(Barbara Saunders)在《两个夸夸嘉夸族博物馆中的竞争群体》*Barbara Saunders,“Contested Ethnie in Two Kwakwaka‘wakw museums’”,in Jeremy MacClancy (eds.),Contesting Art:Art,Politics and Identity in the Modern World,Oxford:Berg,1997,pp.85~130.中考查了两个原住民博物馆展示问题。两个夸夸嘉夸族博物馆所指的是夸库尔斯博物馆(The Kwagiulth Museum)与乌米斯塔文化中心(The U’M ista Cultural Centre),它们对于成功遣返的夸富宴收藏(Potlatch Collection)做出了不同的展示。夸库尔斯博物馆的展示注重强化本土等级体系,而乌米斯塔博物馆的展示注重殖民力量对于他们文化的影响,并通过展览来说明尽管受到殖民的影响,他们依然抵御了这种影响而存在下来。在展馆策略上,这两个博物馆表达了对于历史文化传统不同的展示与阐释,因此而呈现了不同的原住民文化形象。

除了理论研究之外,世界各类博物馆馆际之间也开始合作。在西方与非西方博物馆展示实践中,本土博物馆开始重视本土文化表现展现。1990年,《北美原住民墓葬保护与遣返原居地法案》(Native American Graves Protection and Repatriation Act ,1990)通过,自此之后,北美主要博物馆及机构开始考虑将原住民遗产中的人工制品遣返原居地。在加拿大,物质文化物品归还也纳入到了全球原住民诉求协商的内容中。《尼斯加最终协议》(Nisga’a Final Agreement ,Nisga’a Nation 1998)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加拿大博物馆(Canadian Museum of Civilization,Hull)与英属哥伦比亚皇家博物馆(Royal British Columbia Museum,Victoria))均在物品遣返原居地上做出系列计划,将原属于英属哥伦比亚原住民社区的人工制品归还到原居地。虽然原住民物品遣返原居地行为是一个积极的行为,但是也面临一系列接踵而来新问题。克里斯汀(Christian Feest)认为“对于原住民代表来说,对于人类遗骸、神物以及文化遗产的遣返实践具有明睿的意识,他们比起政府更具有文化自觉意识”。*Feest.Christian,“Repatriation:A European View on the Question of Restitution of Native American Artifacts”,European Review of Native American Studies,vol.9,1995,pp.33~42.从政府一方来看,对于早期以不适当方式挪用的原住民人工制品,遣返物品的行为常常被视作是对于原住民文化补偿的一种形式。20世纪70年代开始启动的遣返夸富宴收藏(Potlatch Collection)就是典型的例子,最终加拿大政府通过陆续的遣返行为,将物品成功遣返归还给夸夸嘉夸族。

在此,本文旨在通过两个夸夸嘉夸族原住民博物馆展示的个案研究,拓展博物馆中的“物”与“人”关系问题研究。同时,通过夸富宴物品的流传与遣返,分析遣返原居地(Repatriation)之中隐在的原住民博物馆空间问题。

二、夸富宴物品的流转与遣返原居地

(一)夸富宴物品流转

夸富宴收藏(Potlatch Collection),也称为阿勒特湾收藏(Alert Bay Collection),藏品为450件原住民仪式庆典物品。1884年,关于印第安法案的补充条款(Supplementary article to the Indian Act)颁布,这是一条关于夸富宴的禁令,禁令任何个人参与夸富宴,否则要处以2至6个月的监禁。尽管颁布了法令,但是夸富宴依然在秘密举行。在1921年圣诞期间,位于皮皮岛(Village Island)的一个小型社区秘密举行了一次夸富宴,活动大约有300至400人参加。*Codere,Helen,“Dan Cranmer’s Potlatch”,in Tom McFeat(eds.),Indians of the North Pacific,Toronto:McClelland and Stewart.1996,pp.116~118;Daisy Sewid-Smith,Prosecution or Persecution,Cape Mudge.BC:Nuyumbalees Society,1979,pp.55~57.因此,在这次事件活动之中,3/4的人以触犯法律的名义而被起诉。他们分别以擅自分发礼物,发表言论,歌唱等行为而被起诉,均被认定触犯法律,但法庭宽大处理了此事件的参与人,法庭只要求他们承诺停止夸富宴活动并交回夸富宴物品。为了提高公信度,参加活动的人被规定“自愿呈交所有的物品,铜器、面具、头饰、夸富宴篮子以及盒子,以及其他因为目的相关物品”。*Halliday.William,“Letter to Duncan Campbell Scott superintendent of Indian Afairs”,Department of Indian Afairs,Campbell River,vol.March,Potlatch Files,1922,p.47.因此,尽管这个发生在1921年的活动是秘密的,但是印第安代理商威廉·哈利戴(William Halliday)得知了此消息,哈利戴决定对夸富宴进行一次彻底的行动。因此,在1922年,此事件中部分夸富宴物品被威廉·哈利戴(William Halliday)获得。此外,部分作为印第安事物部(Department of Indian Affairs)公共财产回收而保留的物品,其中2/3被卖到美国纽约,美国印第安博物馆(Museum of the American Indian)收藏者乔治·海伊(George Heye)收藏了这些物品。还有大约13件物品被警察唐纳德·安杰曼(Donald Angerman)留置下来,之后经由他妻子安杰曼(B. E. Angerman)于1926年卖给了海伊(Heye)。*Juanita Pasco,“Personal communication”,via e-mail,22 December,1998.还有余下的少量物品被船运到温哥华维多利亚纪念博物馆(Victoria Memorial Museum),其中11件物品被印第安事务部总管(superintendent of Indian Affairs)邓肯·坎贝尔·斯科特(Duncan Campbell Scott)作为他的个人收藏所持有,*Ira Jacknis,“Repatriation As Social Drama:The Kwakiutl Indians of British Columbia1922—1980”,in Devon A.Mihesuah (eds.),Repatriation Reader:Who Owns American Indian Remains?,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2000,p.268.其他约100件被转到多伦多安省皇家博物馆 (Royal Ontario Museum)。经过统计,夸夸嘉夸族共收到1 445美元作为这些呈交物品的经济补偿。

(二)夸富宴物品遣返

夸夸嘉夸族分为西韦德兹(Sewids)与克兰默斯(Cranmers)两个主要族群。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夸夸嘉夸族向国家人类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Man)请愿,要求归还他们部族的夸富宴庆典物品。在经过了近10年的谈判之后,1972年,双方就藏品遣返归还到英属哥伦比亚原住民,达成了如下协议:第一条,藏品应归还与夸夸嘉夸族公共机构,而不归还到任何个人以及后裔之中,以免收藏再次流散。第二条,因收藏为夸夸嘉夸族珍惜遗产,藏品遣返后应为藏品设置适合地点并妥当保护收藏。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双方启动遣返行动。1960年,首领吉米·斯威特(Jimmy Sewid)连同其他夸夸嘉夸族头目,共同启动了夸富宴物品遣返行动。*Ira Jacknis,“Repatriation As Social Drama: The Kwakiutl Indians of British Columbia1922-1980”,in Devon A.Mihesuah (eds.),Repatriation Reader: Who Owns American Indian Remains?,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2000,pp.269~270.在1972年,终于达成将夸富宴收藏归还到夸夸嘉夸族的协议,并决议特别为这些藏品设立两所博物馆,地点设立在莫奇角(Cape Mudge)的夸克特尔人区自治会(Kwakwewlth District Council)及乌米斯塔(U’M ista)社区。然后,依据物品本源的家族以及政治关系,将藏品分配至此两个本土原住民博物馆。即“Nuyumbalees”社区(Nuyumbalees Society)莫奇角(Cape Mudge)夸克特尔博物馆(Kwagiulth Museum),该博物馆在1979年6月投入运作。此外,还有乌米斯塔(U’Mista)社区的乌米斯塔文化中心(U’M ista Cultural Centre),该博物馆在1980年11月投入运作。*Mauzé.Marie,“Exhibiting One’s Culture:Two Case Studies”,European Review of Native American Studies,vol.61,1992,pp.27~30.

自1979年始,紧接协议之后,物品陆续遣返回到夸夸嘉夸族,遣返藏品分三个阶段展开进行。1979年,大批藏品作为首批物品被遣返至国家人类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Man)和人类文明博物馆 (Museum of Civilization)。1987年,在印第安事务部(Ministry of Indian Affairs)的斡旋之下,安省皇家(The Royal Ontario)同意遣返夸富宴收藏中部分收藏。在1922年被海伊(Heye)获得的夸富宴事件中2/3的物品,其中9件在1993年被归还,17件在2002年被归还。此外,这批收藏中仍然还有部分藏品处于流散状态,物品流入到私人收藏及其他馆藏。譬如,近期美国国立印第安人博物馆(Museum of the American Indian)中几件藏品被鉴定为原属于这批物品。还有在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人类学博物馆中的2件黑色面具(Hamsumtl),以及1件伦敦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 in London)中的变形面具均被鉴定属于此批物品。*U’M ista News M,spring 1998.原美国国立印第安人博物馆(Museum of the American Indian) 9件藏品中的2件被安杰曼收藏(Angerman)。*Pasco Juanita,“Personal communication”,via e-mail,22 January,1999.依据2002年冬季乌米斯塔新闻的报道,2002年此批物陆续被归还17件。因此,处于世界各地流散状态中的此批物品陆续被追回,譬如,在1926年被安杰曼(B. E. Angerman) 卖给乔治·海伊(George Heye)的1件物品,还有1件在法国超现实主义作家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 )的收藏中发现,他的女儿奥布(Aube Elléou⊇t)在2003年9月归还给夸富宴收藏。至此,通过本土人民、本土艺术家、私人收藏家以及博物馆的捐赠,两个博物馆馆藏项目仍然还在陆续努力遣返之中。

三、两个夸夸嘉夸族博物馆中的遗产空间与政治

(一)夸库尔斯博物馆

夸库尔斯博物馆(The Kwagiulth Museum)位于夸茁岛(Quadra Island)莫奇角(Cape Mudge) “Lekwiltoq” 村庄,莫奇角位于温哥华岛东海岸中点位置。因为其便利位置及美丽风景,促进了此地区经济发展。因此,印第安事务部(Department of Indian Affairs)首选将莫奇角设立为博物馆地点,*Saunders Barbara,“Contested Ethnie in Two Kwakwaka‘wakw Museums’”,in JeremyMacClancy(eds.),Contesting Art:Art,Politics and Identity in the Modern World,Oxford:Berg,1997,pp.85~130.作为遣返原居地物品展览地点。该博物馆于1998年9月开始运行,依照决议,未来陆续遣返的物品也将在此地点展示。同时,此馆也作为面向本土原住民的一座文化与教育中心,涵盖雕刻、绘画、编织以及舞蹈,并同时作为文化、语言以及历史教学中心。*Tania Storr,“Kwagiulth Museum Carving and Artist Centre Opening”,Discovery Islander,vol.171,1998,p.14.

在展示策略方面,夸库尔斯博物馆展示体现了一种隐藏的展览倾向,即展示纪念并凸显“Lekwiltoq ”与 “Mamalilkulla” 部落首领的尊贵地位。在展示说明语词中,鲜明指出夸夸嘉夸族社会庆典物品所有权归属于首领而非部族群体,从这个意义上依然体现了夸富宴最原初的精神。在展示中还排列出了1910至1920年期间,具有特权的部落首领生活状态。汤森德·高尔特(Townsend-Gault )在他的研究中得出“面具,口哨,铜器,头饰的风格并非‘约定俗成的一成不变类型’”,*Townsend-Gault.Charlotte,“Art,Argument,and Anger on the Northwest Coast”,in Jeremy MacClancy ed.,Contesting Art:Art,Politics and Identity in the Modern World,Oxford:Berg,1997,p.151.认为不同时期物品具有些微的风格变化。同时,他认为夸富宴物品是“不仅作为个体首领财产的显现,而且还是一个特定时期内他们尊贵权利的显现”。*Mauzé.Marie,“Exhibiting One’s Culture:Two Case Studies”,European Review of Native American Studies,vol.61,1992,pp.27~30.在展览中突显出他们部族本土等级制,一一列举出夸富宴部族首领的姓名与相应地位,因此,也体现出这些首领后裔的相应地位。展览没有采用西方博物馆惯用的标签,而是采用照片以及复印记录资料来作为物品的标识说明。这是一种非职业化与非标准化的博物馆展示策略,去标签画的展览标签是此博物馆有意而为之的一个特色。正如特纳·斯特朗(Turner Strong)所言:如果说展示标签成为“信息与解释的来源”,那么标签便会体现出“被社会体制所接纳或排斥的信息导向”。*Turner Strong,Pauline,“Exclusive Labels: Indexing the National ‘We’ in Commemorative and Oppositional Exhibitions”,Museum Anthropology,no.21,1997,pp.42~46.因此,他们认为去标签化的展品说明,是旨在不把布展者的态度驾驭于观众之上。因此,这种采用照片及复印记录的展示策略,给予参观者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似乎观者进入一个私人房屋,如同在翻阅一部家族相簿。

因此,夸库尔斯博物馆展览偏重将本土阶层系统合法化,将本土权利与特权合法化是成为夸富宴收藏展览首先需要明确的原则。此展馆与公众的对话采用了一种独特的布展方式,他们以一种隐藏的方式来明确家族谱系关系,通过夸富宴展示明确权利与特权的合法化。

(二)乌米斯塔文化中心

乌米斯塔文化中心(The U’M ista Cultural Centre)位于阿勒特湾(Alert Bay)科莫朗岛(Cormorant Island)的“Nimpkish” 村庄。在乌米斯塔文化中心展览前言中,有一个语句十分引人注目,前言中写到“我们建立此文化中心,旨在珍藏这些被国家人类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Man)遣返的本部族珍宝,我们珍藏珍品的目的是为了尊重我们的文化、语言以及历史,让这些险些流散物品中的文化信息不再丢失”。策展人布置了一种展览效果,将这些展览物品设置成正在“观看”观众的布置方式,使得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在此处展览语境中产生一种倒置关系。正如帕特里克·霍利汉(Patrick Houlihan)所言,“正是在这种倒置的位置关系中,观者能感受到一种经验反转的效果,那就是,物变成观者,而观众变成物”。*Houlihan.Patrick,“The Poetic Image and Native American Art”,in Ivan Karp and Steven D.Lavine eds.,Exhibiting Cultures: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Museum Display,Washington.DC: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1991,p.206.在此,我们看到乌米斯塔文化中心夸富宴藏馆与夸库尔斯博物馆的展示策略是不同的,其目的不是为了强调夸夸嘉夸族文化的繁缛与复杂,而是为了使得公众意识到他们曾经过往辛酸的殖民遭遇历史,将夸富宴物品展示作为一种殖民遭遇缩影而存在。相比照夸库尔斯博物馆,这个展馆的标签则采取专业标准,在观者阅读标签的时候,会被标签的说明所导引,甚至超越观看物品本身。在此,展示的人工制品象征并显示出作用于本土文化的殖民力量。展览同样也显现出了夸夸嘉夸族对于殖民侵蚀力量的抵御。正如前任馆长韦伯斯特所言,“我们为仍然还存留的文化事实而庆幸,我们会一直创造并延续,并且我们将一直延续下去”。*Manz.Linda,U’M ista Annual Report,Alert Bay,U’M ista Cultural Centre,1998.韦伯斯特说他们需要将这种理念传递给观者,他说,“我们只有持有这种理念,才能充分理解这些夸夸嘉夸族庆典表演及仪式中丰富类型的面具。同样,这点也是与我们展览的核心宗旨相互协调一致”。*Manz.Linda,U’M ista Annual Report,Alert Bay,U’M ista Cultural Centre,1998.

乌米斯塔中心在物品展览基础上,同时发展出了语言、舞蹈、宗谱以及民族生物学研究项目。他们通过这些项目旨在重建夸夸嘉夸族的身份认同,在项目实践过程中,这些项目影响社区范围很广,通常是长者教年轻人。因此,我们看到这些项目为夸夸嘉夸族建立“人工制品的遣返原居地历史、文化以及精神意义”。*Manz.Linda,U’M ista Annual Report,Alert Bay,U’M ista Cultural Centre,1998.同时,这个文化中心也成为了部族重要的影像以及档案记录信息中心。在这个意义上,乌米斯塔中心不仅仅只是展示了殖民经历,同样也聚焦本土文化的保护,虽然他们策展方式依然采取了西方展览机构的标签说明典型模式。

(三)遣返原居地问题中的遗产与政治

20世纪70年代,缘于夸富宴物品遣返之后展示及收藏的需要,两个夸夸嘉夸族博物馆相继建立,夸富宴物品在遣返之后被分派到此两个博物馆之中。“自从博物馆启动运作以来,两个博物馆面向公众以及学校机构开放。此外,他们也充分发挥了作为社区文化中心的功能,分别为本土社区提供了教育活动:舞蹈,歌唱,语言课,雕刻,编篮工作室。”*Manz.Linda,U’M ista Annual Report,Alert Bay,U’M ista Cultural Centre,1998.两个博物馆旨在通过展览来向公众传达关于夸夸嘉夸族的文化与历史知识,并帮助原住民建立起对于部族过去与现在的文化理解。同时,他们的共同愿望是为后代保存原住民文化、遗产以及语言。两个博物馆均希望通过馆藏展示而强化本土意识形态,并向公众普及原住民知识教育。同时,面对非西方世界传达一种隐形政治信息。

两个博物馆具有相同性质的展品,面对两种不同受众的观众群体。一个群体是夸夸嘉夸族社区内部成员,一个群体是外部世界的公众,即往往被他们称为是“外人”或旅游者的人群。因此,在博物馆实践中,他们建立了两种不同原住民遣返物品展示模式。在展览策略上各有侧重,各自侧重了夸夸嘉夸族不同方面的传统知识,也因此各自发展出不同的原住民文化形象。夸库尔斯博物馆注重强化本土等级体系观念,乌米斯塔博物馆则注重展示殖民力量对于他们文化影响,并通过展览显示出他们对于文化殖民的抵御观念与态度,也通过物品展示出他们通过抵御这种殖民文化侵蚀,因而使得部族文化信息在岁月中而被留存下来。近期,因为陆陆续续有物品被返回到收藏中,因此两个展馆收藏在展示方面做了调整,旨在使得新返回物品能够融入展览主体之中。虽然是同一个夸富宴收藏内容,但是却因从不同的角度来展示,传递给观者不同内容的本土文化知识。夸乌尔斯博物馆,重在建立对于世袭等级权利知识的传播,譬如详细解释面具的含义以及夸富宴物品收藏历史。同时,莫奇角阿勒特湾(Alert Bay)对于缘于展览的旅游开发内容很重视。因此,夸乌尔斯博物馆将传统的视角聚焦在等级与权利方面,乌米斯塔博物馆则采用文化与政治的视角,旨在唤醒公众的政治自觉意识。

毫无疑问,今日夸夸嘉夸族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内部方式来诉说传统,无论外部世界情势如何,他们不再面对非西方世界而去兜售他们的文化。两个博物馆不同的陈列方式,强调了不同的政治诉求。比利时鲁汶天主教大学芭芭拉·桑德斯(Barbara Saunders)以这两个博物馆作为研究对象,著述《两个夸夸嘉夸族博物馆竞争族裔》。*Barbara Saunders,“Contested Ethnie in Two Kwakwaka‘wakw Museums’”,in Jeremy MacClancy ed.,Contesting Art:Art,Politics and Identity in the Modern World,New York:Berg,1997,pp.85~130.在她的研究中,我们看到了夸夸嘉夸族人的文化自觉意识。同时,他们将这种传统生活模式作为一种政治资源。*Barbara Saunders,“Contested Ethnie in Two Kwakwaka‘wakw Museums’”,in Jeremy MacClancy ed.,Contesting Art:Art,Politics and Identity in the Modern World,New York:Berg,1997,p.86.通过博物馆展示,对于历史的不同诠释,呈现部落其所建构的身份认同。

四、遗产空间与原住民博物馆

(一)博物馆伦理:遗产空间中的“物”与“人”

原住民博物馆虽然以“物”作为收藏,然而其受众为“人”。博物馆展示体现了人的伦理意识与知识运作,惟有建立平等的政治、经济及文化知识体系,才能体现博物馆的意义,也才能实践博物馆展示之终极对于“物”的关怀目的。伦理具有不同的概念规定。不同文化有其不同的指涉,体现了文化中人的观念、物的观念、宇宙的观念。在中国文化中,“伦”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理”则标示为道德、规律和原则。“伦理”便是人与人相处应当遵守的道德准则。西方伦理(Ethic)一词由“Ethos”演绎而来,希腊语中“Ethos”往往指一个民族或一种职业由于特别重视某一价值,而形成的某种特殊道德心态,因而将伦理引申为人对道德律作自由抉择的态度。

艺术博物馆在社会中的功能定位、历史发展与演进、艺术伦理与政治、艺术展览体制等议题,是关于博物馆的当代关键议题。对于作为国家典藏的博物馆藏品,而应该关联与之相关的伦理议题,博物馆议题应该关涉艺术政治、文化政治以及艺术伦理等文化命题系列议题。我们不能忽视隐形的艺术博物馆背后所反映的是文化的“话语权”(Discourse),即西方文化处于文化强势力量样态地位。1994年出版的《文化机构:博物馆》会议论文集,对于这些问题分别做出了分析,并建立了一个博物馆的“批评分析框架”。在这个“批评性的”分析框架之下,艺术博物馆与国家历史之关系、艺术博物馆与大众之关系、艺术博物馆与文学艺术之关系、社会思潮对艺术博物馆之影响、艺术展览的公共空间问题、女性主义与艺术博物馆等议题被重新审视。其中,以瓦塞尔曼(K Wasserma)反映女性主义话语权的《新中心:女性艺术国家博物馆》,*K Wasserman,“A New Center:The National Museum of Women in Arts”,Libraries & Culture,vol.29,no.4,1994,pp.440~450.以及瓦历斯(Brian Walli)反思国际性展览政治意图的《出卖民族/国家国际展览与文化外交》*Brian Wallis,“Selling Nations:International exhibitions and cultural diplomacy”,Art in America, Sept,1991,pp.84~91.等文章尤为深刻,从更深的层次来思考博物馆的政治与伦理问题。博物馆一方面是人类文化遗产保护所、知识与艺术的殿堂,但另一方面则往往隐性折射出强势文化与弱势文化之间的不均衡力量样态。18世纪殖民时期,在英、美、荷、德、法等国家博物馆上,这种情形尤其突出地呈现在人类学调查与研究之中。艺术伦理问题复杂繁缛,对于博物馆来说,伦理问题存在于博物馆收藏、研究、展览、教育、应用及传播等等系列活动与程序之中。

(二) 博物馆遗产空间:意义的建构空间

乔纳森·弗里德曼(Jonathan Freedman)认为历史建构“在构造一个由事件与叙述构成的富有意义的世界”。*[美]乔纳森·弗里德曼:《文化认同与全球性过程》,郭建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77页。博物馆远远超出了一个建筑的物质性的意义,也远非仅仅止于收藏与展览的实用作用,博物馆的意义不仅是在物质意义上的,同时也闪耀在精神意义上。邓肯(Carol Duncan) 与瓦拉赫(Alan Wallach)在其著作中精辟地概括了博物馆的价值,认为“在现代世界,博物馆作为物质与精神财富珍宝之地。从这个意义上,没有其他的机构可以与博物馆相比拟,任何机构均不能超越博物馆的重要性”。*Carol Duncan,Alan Wallach,“The universal survey museum”,Art History,vol.3,1980,pp.448~469.因此,“一个社会最显见的信仰与价值在博物馆中闪现,当然博物馆首要的目的是强调国家/族群意识形态。博物馆因此常常是身份认同的象征符号——一个国家或者民族——等同于这些价值”。*J.MacClancy ed.,Contesting Art:Art,politics and identity in the modern world,Oxford:Berg,1997,p.115.

人类学博物馆存在的文化任务,便是提醒人类重视他者的文化遗产。国际博物馆协会(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Museums)将博物馆定义为一个为公众利益而设置管理的永久性机构。用各种方法达成保存、研究、发展的目的,特别是为了公众的娱乐与教育而公开展览所搜集有关美术、历史、科学或工艺方面的收藏品。*唐斌:《美术馆与知识生产》,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1年,第66页。

(三) 博物馆的地点意义:身份认同塑造与建构

保罗·布拉斯(Paul R. Brass)对于族群意识持有其独特看法,他认为族群意识是人为创造的一种结果。族群意识是社会精英的唤起与操弄,其目的是“使政治权力合法化”。*Paul R.Brass,Ethnicity and Nationalism:Theory and Comparison,London:Sage Publications Ltd,1991,p.18.原住民身份认同的意义发生了变迁,在殖民主义与反殖民主义历史进程中,身份认同表现为一种情感的象征意义。但是在后殖民主义时期,情感则含有一种被缔造与建构的工具性。*[美]乔纳森·弗里德曼:《文化认同与全球性过程》,郭建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42页。譬如美洲印第安土著的艺术抗争运动,不仅具有反殖民文化意义,并直接促成“美国国家印第安艺术博物馆”建立。此艺术运动是20世纪60年代土地运动及文化运动的后续反应,体现了原住民的文化自觉。20世纪70年代,研究非洲文化与艺术的学者表达了对于黑非洲艺术弱势地位的不满。20世纪80年代,这种学术情绪促成了一种社会思潮,即黑非洲艺术话语思潮。在博物馆运动方面,直接促成了美国“国家非洲艺术博物馆”的诞生。

芭芭拉·桑德斯在其文章《两个夸夸嘉夸族博物馆中的竞争群体》中,比较研究了夸夸嘉夸族博物馆以及乌米斯塔文化中心,发现两个博物馆均在现代社会现实中,参与到了族群塑造以及身份认同的形成上。两个博物馆所在地的部族对于自己的奠基时刻具有不同的叙述,并在各自不同的部族叙述中延续出不同的传统。这些不同的传统本身就是一种新的传统,解释本身即是受到自我历史的影响。其中,乌米斯塔博物馆被认为如同加拿大民族神话一样,在文化中具有关键的象征性意义。正如拉塔斯(Lattas)在另一篇文章中指出:“创立一个回归空间,一个加拿大国家以及国际性的关于物品遣返原居地的博物馆空间范式。在这个意义上,乌米斯塔中心成为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原住民博物馆,就如同加拿大民族神话一样具有核心民族象征意义。”*Lattas.A,“Nationalism. Aesthetic Redemption and Aboriginality”,The Australian Journal of Anthropology,vol.2,1991,pp.307~324.

历史正处在一种急剧的文化断裂之中,这也正是夸夸嘉夸族人希冀阻止的文化断裂。因此,他们在过去与现在之间重新弥合这个间歇断裂,在传统之上重新锻造新的“传统”,从而来建立现在与过去的连续性。而北美的这两个不同凡响的博物馆正努力将现在的影响赋予在过去之上,并试图消解夸富宴物品展示之中隐藏的意识形态之下的隐形矛盾。

五、物与空间

(一)物:历史的表征想象

物品,无论是作为个体概念或作为集体概念来讲,都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介质。遗产能等同于文明自身吗?卡罗尔·邓肯(Carol Duncan)与阿兰·华莱士(Alan Wallach)对于此议题做出了肯定的回答,他们曾提出“在当代社会,将古典传统遗产等同于文明自身的观念”。*Duncan and Wallach,“The universal survey museum”,Art History,vol.3,1980,p.451.博物馆的观念往往会在一种潜在状态中附加于观众,因为“博物馆收藏过去历史中的原真物品,旨在熏陶并帮助公众想象过去的历史”。*Duncan and Wallach,“The universal survey museum”,Art History,vol.3,1980,p.451.

历史往往体现为一个分离的王国,伽达默尔认为历史的绝对真实具有不可再现性。那么,博物馆是展示历史的幻象,还是历史真实的表征?博物馆往往遭遇如何通过物品去真实地表征问题。物品的语境需要建立于过去的连续性之上,而非仅仅适合现在的连续性。因此,物品需要被列入合适的价值判断标准之中。因为历史的可信度往往低于表征的权利主体,权利的表征才是关键所在,这便是激烈地存在于博物馆权利之内与之外的政治竞争。力图维持一个真实且没有断裂的历史,这显然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但任何的展示都是一个接近本真的期待,过去之物也只是当下的重新诠释及转换。因此,尽管永远原真的叙述是艰难的,总体的集体记忆的操作亦难于表达。但是,过去需要复兴并进入到永远在变幻的现在。在这点意义上,博物馆成为了历史与现在的裂缝中的一块连接之地。我们在博物馆之中,通过物品的介质,力图表征并接近真实的历史,熏陶公众并帮助公众想象历史,而这,才是一条通往博物馆的意义路径。

(二) 空间:精神栖息之地

博物馆具有自有的一套价值判断体系。把一个“东西”(Thing)看成“物品”(Object)和把一个“东西”看作“艺术”(Art),其境遇和身份固然是不同的。而做出类的划分界限的便是艺术博物馆,当然还包括其他类型博物馆机构。艺术评鉴、艺术品收藏以及艺术教育等与艺术博物馆的发展有密切的关系,艺术博物馆是这些活动的产物或一部分。艺术社会活动与博物馆机构的建设之间是密切互动的,西方艺术博物馆与艺术活动的科层化使得博物馆面临系列尚待思索的议题。文化是一种书写,文化在人类学者这里成为了写文化。人类学家研究物质文化并抒写原住民文化。因此 “越来越多的人类学家撰写关于原住民的故事,从而,原住民自觉意识的本真性便往往潜在于人类学家对于他们先辈生活的记录中”。*Linnekin.J.S,“Defining tradition:variations on the Hawaiian identity”,American Ethnologist,vol.10,1983,p.245.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类学家作为“文化者”,保护或者重建那个本属于原居民群体的文化。

博物馆中物的展览显然隐形地透着意识形态化。“博厄斯失望地运用一种物的语言去描写博物馆中文化思想,他是否预见到了物将成为文化思想的一种特权符号呢?”*Stocking.G.W.ed.,Objects & others:essays on museums and material culture,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85,p.215.物是文化的表征,文化在某种意义上是物化的样态,文化又是一种财产。“然而,尽管存在差异与论争,当代关于‘文化战争’论争中对于文化财产涵义的理解却是一致的;也即,所有的争论,不管是当下的,未来的或是过去的,不论什么国家,均同意一个普世的观点,认为文化是由‘物’所表征。”*Stocking.G.W.ed.,Objects & others:essays on museums and material culture,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85,p.215.文化物品是意义的表达,文化财产具有排他性。“人类世界意义的表达是不可避免的,意义表达的内容与方式取决于我们个体精神以及规定的编码,对于所有权的诉求将会影响到其他人财产诉求,有些甚至还会影响其他人的财产权,对于某个文化财产权利获得的同时会排挤其他人在相同财产上的权利。”*Stocking.G.W.ed.,Objects & others:essays on museums and material culture,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85,p.215.因此,米勒(Miller.N)提出“事实上西方博物馆对于第三世界遣返原居地诉求的责任之一就是给予协助,即建立适合遣返物品的原居地博物馆”。*Miller.N,Culture wars,Chicago Tribune ,14 August,1984,p.2.因此,我们毫不惊讶地看到,那些成功地将文化财产物品遣返原居地的部族,“常常将遣返物品置放于他们自己的博物馆中珍藏并展示”。*Stocking.G.W.ed.,Objects & others:essays on museums and material culture,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85,p.215.

六、结语

物品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介质,博物馆所展示的物品是关于过去历史的一个想象、重新诠释以及转换,博物馆展示之物在历史的想象中熏陶公众。同时,博物馆也是族群意识及意义的建构空间,以及原住民身份认同的塑造与建构空间。博物馆中物的展览是意识形态化的隐在状态,尽管永远原真的叙述是艰难的,总体集体记忆的操作亦是艰难的。因此,维持一个真实的并且没有断裂的历史,对于博物馆展示显然是一个愿景美好的责任。

博物馆的馆中之物构造起一个由事件与叙述构成的富有意义的世界。博物馆是国家及族群身份认同的象征符号,其空间在唤起族群意识过程中起着重要的凝聚作用,其空间意义远远超出一个建筑的物质性意义。博物馆中之物品闪耀的是一个社会最显见的信仰与价值,并显现着族群集体意识形态。博物馆虽然是以“物”作为收藏,然而其受众为“人”。 不同文化有其不同的指涉,体现了文化中人的观念、物的观念、宇宙的观念。其展示体现了人的伦理意识与知识的运作,只有建立平等的政治与经济以及文化知识体系,才能体现博物馆其真正的空间意义。

(责任编辑 甘霆浩)

基金项目:①浙江省2014~2015年度文化厅项目“当代欧美艺术人类学关键论争”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罗易扉,浙江财经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博士(浙江 杭州,3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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