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人类学哲学方法论的开辟
2016-04-11苗启明
苗启明
马克思对人类学哲学方法论的开辟
苗启明①
摘要:任何独立的哲学都有它的方法论,马克思对人类学哲学的构建,是从他的立足于人类学立场所形成一系列方法论开始的。这就是在人类学立场上所形成的人类学唯物论,从人类学出发理解世界的人类学世界观和从人类学视野、人类学价值立场把握人类世界的人类学方法论,这些共同构成了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方法论,在这种方法论基础上,马克思构建了他的人类学哲学。这就是在人类学立场、人类学唯物论和人类学世界观基础上,运用人类学方法对人和人类世界进行深入研究的哲学,它是从人类学出发研究人和人类在自然环境中的生存实践及其历史发展和其对世界的总体把握的哲学。
关键词:人类学立场;人类学唯物论;人类学世界观;人类学方法论;人类学哲学
哲学与其他一切学科不同的地方,就是它总想最概括地把握世界,把握和解释“一切存在”。然而,这一方向到黑格尔走到了尽头。在马克思时代,哲学已从关注一切存在,转向关注具体的实在的领域,其中一支就是关注“人的存在”,这就产生了从“人的存在”出发观察世界的立场、态度、方法。这一转向是深刻的,哲学由涵盖一切的形而上学领域,转向了人类学领域,并从人类学出发理解世界,所以海德格尔说:哲学“变成了人类学”,*[德]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902页。即变成了从人类学的立场、态度、方法观察世界的哲学。马克思作为这一现代哲学方向的开拓者之一,他不仅关注到人的人类学存在,更关注到人的世界历史性存在,这是马克思比别的任何人都深刻的地方。
人的人类学存在,人的世界历史性存在,不是依赖自然进化的被动的存在,他是宇宙中一种主动的依赖自己的劳动实践和智力优化而自己创造自己的生存与历史的存在,这种优化发展,就形成自己的世界历史,即各民族都奔向合理生存状态的世界历史,这是人类世界的本质之所在。马克思站在这种人的人类学存在和世界历史性存在的立场上对人类世界和与它连成一体的自然界的观察,就形成了他的人类学唯物论、人类学世界观和人类学方法论。
正如一切新生事物都是在混沌中开辟道路那样,哲学的人类学转向一开始也不是自觉的、清醒的,也是在创造和混乱中产生的,是在形形色色的错误思想中成长的。马克思出现在这个哲学时代,他别无选择,只能“在批判中创造新世界”,即在批判中创造新哲学。所以毫不奇怪,他的人类学唯物论、人类学世界观和人类学方法论,都是在批判中产生的。通过这种批判,马克思为他的人类学哲学奠定了基本的方法论。
一、马克思对人类学立场和人类学唯物论的奠定
(一)马克思对人类学唯心主义的批判
马克思的人类学立场和人类学唯物论,是在《神圣家族》的理论批判中奠定的。这一著作是马克思恩格斯对青年黑格尔派“布鲁诺·鲍威尔及其伙伴”关于人和社会的种种问题的唯心主义观点的批判。他们以自我意识、以自己的主观精神对一切批判进行批判,认为“自我意识就是一切,在它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而“自我意识的本质不是人,而是理念”“世界不过是自我意识制造出来的形而上学的区别”。*《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76~178页。另一方面“宣告自己是历史的唯一创造因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5页。,不可一世地批判一切,自诩为精神英雄而批判没有精神的群众。所以马克思把《神圣家族》称为对《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这是马克思继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批判之后对青年黑格尔派的最重要的哲学批判,马克思在一开始的“序言”中就指出:
在德国,对真正的人道主义说来,没有比唯灵论即思辨唯心主义更危险的敌人了。它用“自我意识”,即“精神”代替现实的个体的人,并且同福音传播者一道教诲说:“精神创造众生,肉体则软弱无能。”显然,这种超脱肉体的精神只是在自己的想象中才具有精神力量。*《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7页。
很显然,“布鲁诺·鲍威尔及其伙伴”们已经不自觉地转到了人类学领域,但是,他们是站在黑格尔的绝对理念的自我意识的立场来批判人类现实的一切的。马克思深刻指出,“布鲁诺·鲍威尔及其伙伴”从黑格尔的“自我意识”出发,对人和人类社会的一切问题都做了唯心主义的解释,他们的思辨唯心主义完全站到了基督教的立场来对待现实的人类世界,指出他们的“这种思辨是基督教德意志原则的最完备的体现”,因而将他们比之为基督教的“神圣家族”而予以坚决的批判。马克思对他们的批判是多方面的,首先指出他们的思辨唯心主义本质,诸如:
布鲁诺·鲍威尔先生把“无限的自我意识”作自己的一切论断的基础,甚至把这一原则看成福音的创造原则,它们像黑格尔那样“力图用自我意识的原则来铲除一切确定的和现实的东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6页。
批判的批判把全人类统统归之为一群没有创造力的群众,这样它就最清楚不过地证明了,思辨的人把现实的人看得无限渺小,它与旧的思辨哲学不谋而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9页。。
思辨哲学家在其他一切场合谈到人的时候,指的都不是具体的东西,而是抽象的东西,即理念、精神等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9页。
接着指出他们的这种唯心主义观点的社会危害性:
批判的批判却相反,它教导工人们说,只要他们在思想中消除了雇佣劳动的想法,只要他们在思想上不再认为自己是雇佣工人,并且按照这种过于丰富的想象,不再设想自己是作为单个的人来支取工钱的,那么他们就会真的不再是雇佣工人了。……只要他们在思想上铲除了资本这个范畴,他们也就真正消除了资本等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66页。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了他们这是在哲学理论上倒行逆施:
唯灵论和唯物主义过去在各方面的对立已经在斗争中消除,并为费尔巴哈永远克服,但在这以后“批判”又重新以最可恶的形式把这种对立变成基本教条,并促使基督教德意志的精神获得胜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20页。
马克思恩格斯以一句话回敬了这些只讲自我意识、只讲精神而否定人的根基地位的错误而反动的人类学唯心主义立场:
人是全部人类活动和全部人类关系的本质、基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18页。
这句话表明,马克思恩格斯是站在人类学立场批判“布鲁诺·鲍威尔及其伙伴”的唯心主义的。
《神圣家族》是马克思恩格斯反对社会历史领域的唯心主义的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为了批判这种极有害的社会唯心主义——也可以说是人类学唯心主义,马克思援引费尔巴哈的人类学唯物主义、普鲁东的社会唯物主义等作为理论武器,作为同道,并对他们做了高度的赞扬,强调他们在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一些重要问题如人、资本、贫困、阶级、私有制等等社会问题上的唯物主义观点,强调他们的“真正人道主义”。而马克思恩格斯则是站在“现实的个体的人”即真实的人的立场上对这些错误的关于人和人类社会的思想展开批判的。从“现实的个体的人”出发,是马克思人类学唯物主义立场的集中体现。
马克思恩格斯对于布鲁诺·鲍威尔们的批判,是从各个方面进行的。一方面借重于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摧毁对他们进行批判,指出:
然而,到底是谁揭露了“体系”的秘密呢?是费尔巴哈。是谁摧毁了概念的辩证法即仅仅为哲学家们所熟悉的诸神的战争呢?是费尔巴哈。是谁不是用“人的意义”……而是用“人”本身来代替包括“无限的自我意识”的破烂货呢?是费尔巴哈。他早已摧毁了现今正被“批判”乱用的那些范畴:“人类关系的真正丰富性、历史的无穷无尽的内容、历史的斗争、群众和精神的斗争”等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61页。
另一方面是援引在经济、社会方面提出和坚持唯物主义观点的蒲鲁东,对他的社会唯物主义观点大加赞扬,诸如:
蒲鲁东把劳动时间,即人类活动本身的直接定在,当代工资和规定产品价值的直接量度,因而就使人成了决定性的因素;而在旧政治经济学中决定性的因素则是资本和地产的物质力量。这就是说,蒲鲁东恢复了人的权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61页。
并就此阐述自己的正确的人本思想:
在直接的物质生产领域中,某物品是否应当生产的问题即物品价值问题的解决,本质上取决于生产该物品所需要的劳动时间。因为社会是否有时间来实现真正人的发展,就是以这种时间的多寡为转移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62页。
由这些分析可以看出,马克思也是从人本立场来援引普鲁东的。在社会经济活动中,“人成了决定性因素”,人对于物的权利,“真正人的发展”,是马克思人类学唯物论所要强调的价值方面,是直接面向人类的生存实践和历史发展的人类学唯物论。并且,它具体落实在人的劳动、人的物质生产领域,由此奠定了马克思的更深入的从人的物质生产实践观察世界历史的唯物史观方向。
再一方面,马克思还从西欧17、18世纪英、法唯物主义的历史发展,表明唯物主义对人类社会以及社会主义关心的必然性:
笛卡儿的唯物主义成为真正的自然科学的财产,而法国唯物主义的另一派则直接成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财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66页。
并不需要多大的聪明就可以看出,关于人性本善和人们智力平等,关于经验、习惯、教育的万能,关于外部环境对人的影响,关于工业的重大意义,关于享乐的合理性等等的唯物主义学说,同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既然人是从感性世界和对感性世界的认识中经验中汲取自己的一切知识、感觉等等,那就必须这样安排周围世界,使人在其中能认识和领会真正合乎人性的东西,使他能认识到自己是人。既然正确理解的利益是整个道德的基础,那就必须使个别人的私人利益符合于全人类的利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66~167页。
这些引述表明,马克思恩格斯在17、18世纪英、法唯物主义中所看重的东西,同样是“使人在其中能认识和领会真正合乎人性的东西,使他能认识到自己是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66~167页。这种人类学因素的东西,而对他们强调的抽象的物质世界弃而不问。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二)马克思的人类学立场与人类学唯物论的形成
由上面的批判可以看出,马克思对《神圣家族》的批判,是建立在人类学立场上的批判。他的人类学立场借助对黑格尔的批判而突出地表现出来:
在黑格尔的体系中有三个因素:斯宾诺莎的实体,费希特的自我意识,以及前两个因素在黑格尔那里的必然的矛盾的统一,即绝对精神。第一个因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脱离人的自然。第二个因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脱离自然的精神。第三个因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以上两个因素的统一,即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77页。
这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在黑格尔的实体、自我意识和绝对精神中所包含的合理的东西,不过是与人相联系的“自然”、与自然相联系的“精神”以及作为二者的统一的“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就是马克思在黑格尔哲学中找到的真正合理的人类学基石,就是马克思人类学立场的集中体现。
马克思这里所说的“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既不是费尔巴哈的抽象的类本质人类学立场,也不是施蒂纳的“唯一者”人类学立场,而是他的从“现实的个体的人”出发的人类学立场。这是马克思恩格斯最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的人类学立场。这种人类学立场以如下多方面的形式表达出来:
人是全部人类活动和全部人类关系的本质、基础,现实的个体的人,全部人类现实,使人成了决定性的因素,人的权利,实现真正人的发展,使人在其中能认识和领会真正合乎人性的东西,使他能认识到自己是人,使个别人的私人利益符合于全人类的利益,以及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强调的“真实的人”“从事实际活动的人”“现实的个人”“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在《共产党宣言》中的“每个人与一切人”等等,并把“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视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节选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1页。
这些话是马克思在复杂的哲学史中和现实世界中所坚持的人类学立场的体现,即他的一切都是从“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出发的,是站在这种人类学立场上说话的,根据这种人类学立场来理解和把握世界,就形成了马克思的人类学唯物主义。或者简言之,以“人是全部人类活动和全部人类关系的本质、基础”为根据的唯物主义,就是人类学唯物主义。此后,马克思都是站在这种人类学立场上观察世界、观察人的。由此形成的唯物主义,就只能是人类学唯物主义。
由这些批判性构建可以看出,马克思恩格斯并没有强调关于世界的自然物质性的思想,因而他们的唯物主义,已不再是传统的抽象的关于物质和物质世界的旧唯物主义,而是已经通过批判黑格尔和费尔巴哈而发生了人类学转向的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新唯物主义”,即建立在人类学立场上的关于如何更好地构建人类世界、促进人类世界的世界历史发展的人类学唯物主义。
这样的唯物主义,是被哲学的历史发展更新了的更进步的唯物主义,马克思特称之为“新唯物主义”。那么,这种新唯物主义新在何处?上面的讨论表明:新就新在它是建立在人类学立场上的人类学唯物主义。人和人的人类学特性,是这种唯物主义的理论基础。这种唯物主义所关心的,不是什么抽象的物质和意识的关系,而是“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以及他们与自然界的关系和社会历史发展方向。《神圣家族》对布鲁诺·鲍威尔一伙的社会唯心主义的批判,就在于确立了这种人类学唯物主义的哲学立场,这是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还不明晰的人类学唯物论思想的明确的发展。它为人类学哲学奠定了唯物主义的理论基础。对这一点决不能等闲视之,它是马克思一切哲学思考、哲学构建的人本理论基础,由此奠定了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立足之点。对于抽象的“物质”和立于其上的旧唯物主义,马克思非但从来没有肯定过,相反地,倒列入了批判的对象。
二、马克思在哲学批判中对人类学世界观的奠定
从人类学立场出发的人类学唯物论,也就奠定了人类学世界观的基础。但是,马克思还在对旧唯物主义的批判中直接构建了他的人类学世界观,这是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奠定的。恩格斯非常看重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把它单独选出发表,并称之为“新世界观的萌芽”。但这个新世界观是什么世界观呢?先看马克思的定论: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4页。
这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开宗明义的批判旧唯物主义世界观、确立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第一条。这段纲领的话,就是从人们如何形成其世界观的高度来讲的。他一方面批判从前的包括费尔巴哈的“一切唯物主义”的局限,即其只知道从人的感性直观性出发理解世界,把世界理解为与人对立的客观世界,不仅陷入了主客二元对立的境地,也只能形成主观对客观的理论认识论,从而陷入旧哲学的世界观和认识论中不能自拔。相反地,马克思则要求这样地理解世界,即把人的“对象、现实、感性”世界,不是当做客体的与人对立的东西,而是要“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呢?许多人很难理解这一层。这里我们要注意以下几点:
其一,要从马克思的把自然界理解为人化的世界、即是由人的本质力量与自然界在活动中共同创发的世界出发。这样,它自然就只能是感性的人的活动的产物和实现,因而,人也只能从自己的“感性的人的活动”来理解世界(那种纯客观的理解除了自然科学之外在哲学中是从来不曾存在的,它只是哲学还局限在直观的感性阶段的追求)。而 “感性的人的活动”或“人的感性活动”不是别的,它就是人作为人的实现其目的的人类学活动,因而,从人类学实践来理解世界,也就是“从感性的人的活动”理解世界,这也就是从人类学角度理解世界,由此形成的世界观就只能是人类学的世界观。在这个人类学的意义上,我们才能进一步理解马克思的下一句话:即要求“从主体方面去理解”世界。
其二,马克思强调,这种从人的感性活动、从实践来理解世界,也就是要求从人的“主体方面去理解”世界。所谓“主体方面”,不可能是指人的主观心灵,主观观念,而是指人在其客观的实践活动中所形成的人的主体性、人类性,即要求从人类学立场理解世界。“人”是主体,这个主体方面如何,人对世界的理解和把握也就只能如何。这就把人对世界的理解(世界观)纳入到由人对世界的改变活动所形成的人自己的活动历史、精神历史即人类学的历史中来了,这里充分展示了它的人类学意义,从而使哲学自觉地从人类学的视界来理解世界。事实上,“感性的人的活动”、“实践”,“主体方面”,这些都是指人的人类学特性。这也就是要求从人的人类学特性理解世界。这种人类学世界观的奠定是无限重要的,人类学世界观的构建开辟了现代哲学的先河。海德格尔就曾指出:
在今天有一种思想是人人都熟悉的,那就是“人类学”的思想,这种思想要求:世界要根据人的形象来解释,形而上学要由“人类学”来取代。*[德]海德格尔:《尼采》下卷,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762页。
又说:在今天“世界观和世界观学说”要“无保留地变成一种关于人的学说,变成人类学”。*《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902页。
“世界要根据人的形象来解释,形而上学要由‘人类学’来取代”,*[德]海德格尔:《尼采》下卷,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762页。是海德格尔结合尼采哲学对现代哲学的概括。但这一现代哲学方向就其合理形态来说,是从马克思开始的,它和马克思的要根据“感性的人的活动”、根据人的“主体方面”来理解世界如出一辙。而这也就是要求从人类学立场、从人的人类学特征来理解世界。它表明,马克思早在尼采之前,就开辟了这种从“人的形象”“人的主体方面来理解”世界的现代哲学的大方向。
可以说,海德格尔在尼采哲学中看到的这种现代哲学倾向,这种从叔本华就开始的现代哲学大方向,在马克思这里得到了最自觉、最合理的发展开拓,这就是形成了他的人类学世界观。
其三,马克思强调,人的这种感性实践活动本身是一种“对象性的活动”,他批评费尔巴哈“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4页。,即没有把感性的人的活动理解为是人与对象世界、人与环境共同存在和相互作用的、有自己的规律和方向的、客观存在着的人的生存发展活动,从而他不能理解人的对象性活动对人的主体方面的规定性意义,当然也就不能构建正确的世界观,不能理解人和人类世界。而马克思正是要求从人的对象性活动(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和由此产生的人类学意义来理解世界,这就坚定地把人的世界观钉牢在人的人类学活动这一天地中来了。
其四,这种人类学世界观不是关于抽象的物质世界或理念世界的世界观,而是关于“对象、现实、感性”世界的世界观。即与人有关的、现实存在的、感性地存在于人面前的具体世界的世界观。马克思的这一强调就是要排除传统哲学的那种抽象的物质、本体、本原等只在人的思辨中才存在的空洞的抽象,要求哲学摒弃“无限的东西”,从“现实的、感性的、实在的、有限的、特殊的东西”*[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11页。出发。从可以实证的存在世界出发。这就把传统唯物主义的根本立足点“物质”消除掉了。当然,马克思是承认自然物质世界的客观存在的,但它已成了自然科学的对象,并通过自然科学理论返回到人的生活实践中来(包括科学哲学),成为人类学世界观中的科学内容。这些都会随着人的社会历史实践主体的历史性变化而变化(因而,没有永恒的哲学世界观),这是马克思人类学世界观在内容上的具体体现。
其五,那么,这种人类学世界观是怎样的呢?它作为人类的实践主体对世界的理解,显然要受主体的社会历史实践的水平所规定,并在这种规定中理解人的人类学特性、人类与自然物质世界的生存关系、人类在自然物质世界中的生存发展活动,以及由此形成的人类的世界历史发展和在这种发展中对于世界的哲学理解等等,这就为顺利进入人类世界奠定了理论基础。
可以说,人类学唯物论和与之相适应的人类学世界观的创立,是人类学哲学赖以成立的标志。
三、马克思对人类学方法论的奠定
马克思根据人类学立场、人类学唯物论和人类学世界观对世界的把握,就形成了他的人类学方法论,因为方法不是别的外在物,它不过是人的哲学立场和哲学世界观在实际运用中的体现,是它在实际运用中的必然表现方式。把这种实际运用方式从理论上概括出来,就形成了相应的方法论。马克思的人类学方法论,是早在1842~1843年就奠定的,这说明他的人类学唯物论与世界观也是在这一时期就形成的,只是表述得相对迟一点罢了。这就是由人类学立场、人类学唯物论和人类学世界观在观察世界时形成的人类学视野、在把握世界的价值要求方面形成的人类学价值立场和在分析问题时的世界历史高度,并把这些运用于对人和人类世界一切问题的分析和把握。
(一)马克思的“人类精神的真实视野”:人类学视野
马克思青年时代,正是德国哲学从“以神为本”向“以人为本”发展转化的时代。所以,1842年,马克思一踏入社会,就提出了“用人的眼光”来观察世界。那么,为什么他这时要提出要“用人的眼光”观察世界?显然是为了反对宗教的眼光、神的眼光,反对某种哲学、某种政治的眼光,当然也不是生物的自然的眼光,不是国家或其任何统治阶级的眼光等等。这里的“人”,和他以后的思想相比,显然是指人作为人的人类学意义的人,是指“人类”这种特殊存在物及其价值要求。因而,所谓“人的眼光”,就是人类的眼光,人类学的眼光,即用人类学的眼光观察世界。因为马克思紧接着就表明,他的“人的眼光”,不外就是“人类精神的真实视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15页。那么,何为马克思这里所说的“人类精神”?显然,它不是指神的精神,不是指国家精神,也不是指人类的精神创造物,如一些文学艺术精神或科学的哲学的精神等等,更不可能是指作为精神性的人或人类的精神现象,而是指在人类历史中日渐增强的对人的尊重和理解、对人的地位和价值、对人的自由和创造、对人的“人性的光辉”的欣赏与赞美,是人超越神而成为自然与社会的主导力量的一种精神体现,这只能是在历史发展中形成的一种广义的人类学精神。它是自文艺复兴以来反对神而弘扬人、关心人类命运、关心人的生命、自由、价值、创造与尊严的人类学精神,这是西方哲学的精神历史向人类学转向的体现之一。马克思继承了作为西方精神历史发展成果的人类学精神,并以这一精神观察把握人和人类的生存世界,这就形成了马克思哲学的“人类精神”。因而,“人类精神的真实视野”,只能理解为真实的人类学视野。所谓人类学视野,就是从全人类的生存发展进步的价值立场来观察理解人类世界——连同他赖以生存的自然界的哲学视野。从人类学视野出发理解和把握“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即人和人类世界,是马克思形成他的人类学方法论起点。这种人类学视野不是孤立的,而是与其人类学价值立场联结在一起的。
(二)马克思对人类学价值立场的构建
从1835年到1843年,是马克思在哲学思想上不断成长发展的几年。如果要问,马克思这些年哲学思考的对象和主题是什么?是康德的认识论吗?是黑格尔的理念论吗?是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吗?是费尔巴哈的类本质吗?是法国的物质和运动哲学吗?这些是他之由来,但不是他的归结。这些既有的抽象的哲学都没有进入他的关注和思考,为什么呢?这些哲学都不是对人和人类世界的直接关怀,都不是以人类为对象、为主体的,都与他中学毕业以来的为人类幸福而奋斗的人类学志向无关。所以,《博士论文》之后,马克思没有直接写过单纯的哲学文章,只是在这里那里涉及哲学问题时,顺便表达一下他内在的哲学理念。
从中学时代,马克思就吸收了西方文艺复兴以来人类历史发展的进步精神,即宗教与神学的地位日趋下降而人和人类精神日趋上升的时代精神。这种精神在马克思身上的体现,就是确立了一种关怀全人类命运的伟大的人类学胸怀。大学时代的马克思进入了追求真理的学术领域,但他大学毕业的博士论文,不过是“借古讽今”,用他的话说是“出于政治的目的”,到古代的原子论中探索人的自由创造精神的自然哲学基础。这看似抽象,但却是为了人,是对人的自由创造精神寻找自然本体论基础。此后,马克思一直以这种以自由为核心的人类学价值立场观察理解人和人类世界,在一切可能的地方都强调人的地位,人的价值,人的自由。这表明,马克思青年时代的精神理念,不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思想理念(例如他反对私有制,反对资本对人的剥削),而是站在全人类的自由和幸福这种人类学价值高度上的哲学理念。此后马克思多方面地表明了他的这种人类学的价值理念、价值立场,诸如:
1.提出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确立了以人为本的人类学价值立场
马克思在1843年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强调:“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他强调一切进步的革命,都应当是达到“人的高度的革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60~461页。这是马克思人类学价值观的人本立足点,由此确立的“以人为本”的价值立场,是马克思对人和人类世界的问题进行思考的最高价值根据。
2.马克思要求从社会自由这一前提出发,创造人类合理生存的一切条件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谈到无产阶级革命时指出:
这个阶级将要实现社会自由,但它已不使这个自由受到……人类社会造成的一切条件的限制,而是从社会自由这一必要前提出发,创造人类存在的一切条件。*《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66页。
这“一切条件”,当然包括从物质条件、制度条件到精神条件、生活条件,自由创造和发展的条件等等,但这些都不能不以“社会自由”为必要前提。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把人的社会自由置于何等重要的地位。同时,它表明马克思进一步把他的人类学价值要求,集中在人的社会自由方面,称它是人的存在即人的生存的前提,这就确立了人类学哲学的价值追求目标:通过社会自由满足人类的合理生存。可以看出,这是适用于现代一切社会的价值要求。
3.马克思要求推翻一切使人成为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追求人的合理生存
马克思的哲学批判是在费尔巴哈对宗教的批判之后进一步对不合理的人类社会的批判,所以他强调:
对宗教的批判最后归结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样一个学说,从而也归结为这样一条绝对命令: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10页。
实现人的合理生存。
这是马克思人类学价值观的集中表达。其中,“受屈辱、被奴役”,表明现实世界没有人类学的平等和自由;“被遗弃和被蔑视”,表明现实世界没有人类学的公平和正义。这里,马克思以“必须推翻”的否定态度,指控了导致人类世界不平等、不自由、不公平、非正义的使人不能合理生存的现存关系,并通过批判这种不合理世界,从人类学价值高度上间接提出了保障人的合理生存的平等、自由、公平、正义这种现代人类社会生活的普遍价值原则。对于马克思来说,自由,这是人作为“有意识、有意志”的存在物并以此支配自己生存的必然要求,是一切创造的必要前提;平等,是人作为人而存在的、由“自然法”所赋予人的“人人生而平等”的自然表现(如恩格斯所说,他和马克思都支持法学世界观。但他们是从人类学高度理解自然法的“人人生而平等”的价值要求的)。因而,自由与平等首先是人作为人而生存的人类学价值要求。同样,公平和正义,是人的自由、平等的社会价值要求,也是人作为社会存在物在其社会生存方式中的最高价值要求,因而同样是人作为社会存在物而生存的人类学价值原则,它要求以社会的制度和法律的形式规范出来。这些使人成为人的价值原则,就是马克思确立的人类学价值原则,是人类合理生存并走向自由解放的社会价值前提。马克思在这里以批判旧制度、旧关系的形式表达了人类合理生存的普遍价值要求,体现了马克思高度的人本理性精神或者说人类学价值精神,从而也使他的哲学构建成为人类学的价值哲学构建。
4.马克思要求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实现人的人类学尊严
马克思在谈到政治解放、人类解放问题时强调:
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43页。
何谓“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这就是人类学意义的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社会价值准则和保障这一切不受任何人、任何集团侵害的制度性关系。一切解放都是为了“人的实现”,即实现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存、创造和发展。马克思把这种人类学价值原则,作为其解放哲学的最高价值追求。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最高追求就是自由解放,这是马克思人类学价值观的最高体现。马克思由此创立了他的自由解放哲学和其最高价值要求。
5.马克思的核心价值精神:人类学的自由、真理、正义精神*由于这一精神已在其他专著和文章中做了研究,这里只是提及,没有论证,人类学、人类学哲学等概念也是这样。
在人类学价值立场上,马克思开创了他的追求自由、真理、正义的人类学价值精神。马克思把“哲学研究”理解为“自由理性的行为”,他的《博士论文》就是其自由理性的体现。所以,自由是马克思哲学理性的第一层本质。如果说,在1841年,“自由”还只是以人的“自我意识”“自我决定”的精神自由体现出来的话,那么,到1842年,这种“自由”已与现实世界、与时代问题相结合,成了一种针对专制政治制度的对社会公共自由精神的追求。人的精神自由升华为社会自由,这样,自由就与“真理”和“正义”联系起来。当马克思要求“真正的哲学”以“世界公民”的姿态出现在世界上时,这个“世界公民”就是站在真理和正义立场上的公民。它既是自由精神的化身,更是马克思本人的人格理性精神的化身。马克思的整个理论研究,都是对于人类学的真理和正义的追求;马克思的整个理论批判,都是立于正义立场上的批判。而马克思的整个理论,都不外是追求自由、真理、正义这种人类学价值精神的理论体现!因而,自由、真理和正义是马克思哲学理性精神的本质,也是马克思的人格理性精神的集中体现,是马克思真正的哲学精神。
马克思的这种人类学的自由、真理、正义精神,是人类学价值立场的具体体现。是马克思在1844年之前形成的最积极、最重大的哲学精神。它表明,马克思的强烈的人格理性精神,就是对于自由、真理、正义这一人类学价值精神的追求。正是这一追求使他为人类学哲学奠定了人类学价值原则。因为人类学哲学正是要通过自由、真理与正义这种人类学的价值武器,为全人类都关心的人的合理生存、健全发展与自由解放而奋斗的哲学。因而,这种人类价值精神,就是人类学哲学的内在精神,而人类学哲学就是这种追求自由、真理、正义的哲学。
还可以举出一些。但这几项人类学价值论断,已表明了马克思的哲学立场不外是人类学价值立场,他要求把这种价值关怀落实在具体的人的生存活动中,落实在他后来所说的“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中。所以,马克思这时所说的“人”,从一开始就与其他哲学家不同,不是指抽象的人,而是指包含一切个体在内的全人类。它表明,马克思的人类学价值观,是立足于人的个体生命存在的关怀全人类的价值原则。他后来强调无产阶级革命通过暂时的专政过渡到无阶级社会,以及对于共产主义社会的追求,不过是他所认定的以上人类学价值原则在世界历史发展环节中的历史性要求。
在后来的发展中,马克思的这些人类学价值思想不仅没有中断,还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和丰富,成了他关于人的健全发展的目标理念。马克思后来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年,第260页。而形成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在《资本论》中所说的“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都不过是这些人类学价值原则的进一步体现,他把这理解为全部世界历史运动的价值目标。可以概括地说,马克思在1843年提出的“政治解放”“人的解放”“无产阶级解放”和“全人类解放”,都是从世界历史、从他的人类学的价值立场、价值原则上提出来的,而不是从所谓人本主义、人道主义、民主主义立场提出来的。它表明,马克思哲学是因人而起、为人而作、为人类的合理生存与自由解放开辟道路的新哲学。可以说,能不能看到马克思的这种世界历史立场、能不能看到马克思对人类学价值立场和人类学视野的哲学构建,是能不能理解马克思对人类学哲学的开创的关键。
总之,马克思把人的自由创造、自由解放作为人类学的最高价值进行追求。这种追求以“真正的哲学”,“当代世界的哲学”,作为“世界公民”的哲学要求的形式体现出来。
在这里,马克思的人类学价值论立场正式超越了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本体论、认识论追求,从思辨哲学的时空中解放出来,要求开辟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新的哲学方向。这是一种全新的现代性的世界哲学方向。
(三)马克思从世界历史高度把握人类世界的具体问题
马克思人类学方法论的第三个要点,就是从世界历史高度观察把握人类世界的具体问题。即从人的人类学的生成发展史即人类史、人类走向自由解放的发展史来理解世界的现实问题。世界历史不仅是各民族走向共同方向的发展史,也是全人类的人类学价值目标的实现史。
从这种世界历史高度、人类学价值高度观察把握人和人类世界的具体问题,就形成了马克思把握人类世界的制高点。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还形成了(正如孙正聿先生指出过的)把握人类问题的立脚点——社会化的人类;出发点——现实的从事实际活动的人;和归宿点——自由人的联合体。也正是站在这种制高点上,他对“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的创立,要从“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和他的物质需要开始;他对人的历史活动的把握,要从人的需要的满足与“新的需要的产生”开始。不仅如此,马克思还用它来分析阶级及其历史作用:他对资产阶级的历史功勋和无产阶级历史使命的看法,他对生产力的发展和世界历史发展规律的看法等等,都是从这种世界历史高度考察问题的体现。重要的是,从这个制高点观察把握人类世界,全人类的生存发展及其在每一个时代的迫切问题就会了然于胸。并且,正是这种方法论的运用,使马克思的社会历史理论比当时任何人的观点都要深刻。
(四)马克思人类学方法论的形成
马克思从他的人类学视野、人类学价值立场和世界历史高度观察分析人和人类世界的问题以及其发展改变方向,就形成了他的人类学方法论。以这一方法为原则观察、认识和分析问题、对待和处理问题,即把它转化为分析问题的原则和价值尺度,就形成了马克思的完整的人类学方法论。这是他“为人类幸福而工作”的人类学愿望的具体体现。这种方法论的创立对马克思哲学的创造、对马克思一生的思想理论活动至关重要。
有了人类学方法,马克思就展开了对新哲学的构建。从1842年起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一新哲学的基本面貌就初步形成了。
(五)马克思强调的辩证方法、历史方法的人类学性
马克思的哲学方法,人们熟知的主要是基于辩证法的辩证分析方法,基于历史观的历史分析方法和基于阶级存在的阶级分析方法,此外还有基于系统论的系统分析方法(这一层还不为人们熟知)、基于人的社会存在和关系存在的社会分析方法和关系分析方法等等。这些从表面上看与人类学方法是不相同的。但是,从这些方法的运用看,它们没有超出人类学的大范围,因而也是一种广义的人类学方法。例如,马克思所说的“辩证法的方法”,就是对人类世界的问题在“肯定的理解”中包含有“否定的理解”,实际指的是理解人类事物的辩证方法,即这一方法的客观基础,不是物质世界,而是社会历史本身的辩证本性。它们没有超出人类世界的范畴。例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研究了经济范畴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辩证理论构建,以及恩格斯进一步指出的逻辑的与历史的一致等,对辩证法和辨证方法做了多方面的讨论。更主要的是运用经济范畴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辩证理论构建方法,构建了他的《资本论》的辩证范畴运动体系,用来揭示人类经济活动的辩证法本性。在这里,马克思不仅运用了黑格尔的“正、反、合”的辩证进展的范畴运动体系*如对剩余价值的分析就是从“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到“绝对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并以此形成《资本论》的理论主干。详见苗启明《辩证思维方式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还结合实际创造了范畴的系统相关和发展的形态变化体系,如“商品、货币、资本”就是基于劳动二重性的财富的三个发展形态。马克思所运用的这一深奥而又科学的辩证法方法对于他的《资本论》的理论构建,至今令人不可企及。这里要注意的是,马克思所讲的这些辩证方法等等,其运用都没有超出人和人类世界这种大范畴,因而属于人类学范畴,是人类学的辩证方法。事实上,马克思的辩证法不是物质辩证法,而是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辩证法,由此形成的方法当然只能是人类学的辩证方法(有谁能在马克思的文本中找出关于物质世界的辩证法呢?)。同样,历史分析方法、阶级分析方法等等,也都没有超出人和人类世界,因而同样是一种人类学的方法,至少说是统一于其人类学方法论之中的但又是可以独立运用的方法。所以,这些方法与人类学方法不仅不互相排斥,而且是互相为用的,如在遇到辩证问题时坚持辩证分析、在遇到历史问题和阶级问题时坚持历史分析和阶级分析等。但人类学的视野、价值立场和分析方法,世界历史的分析方法,在马克思那里是一种针对人和人类世界的普遍性问题的普遍分析方法。它可以把辩证方法、历史方法等包含于自身。
概括地说,马克思的人类学立场、人类学唯物论、人类学世界观和人类学方法论的综合,就形成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的方法论。而通过人类学哲学方法的综合运用,马克思构建了他的人类学哲学。
最后要补充的是:提出马克思的人类学方法论、人类学哲学方法论有什么意义呢?这要从马克思的基本理论构建谈起。我们在其他文章和书中已多次论述,马克思的全部理论构建,可以概括为这样两部分:其一,可以概括为以物质生产本体论为根基、以生产力历史观与政治经济学为主体的并以经济学逻辑为科学基础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这可以概括为马克思的经济学哲学构建。其二,以人的个体生命存在本体论为根基、以人类学历史观与政治人类学为主体的并以人类学逻辑为基础的人本社会主义理论,这可以概括为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构建。前者就是传统理解的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即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后者是我们新发现的马克思的主要理论构建。如果说,传统的经济学哲学构建,有它一整套的经济学哲学方法论的话,那么,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也有它一整套的方法论,这就是本文所讨论的人类学哲学方法论。前者属于针对当时的现实社会迫切问题,即劳动与资本的对立的理论构建,主要关心的是无产阶级解放问题,因而马克思主要诉诸经济学;后者属于针对当时的世界历史基本问题的理论构建,即政治解放之后的人类解放问题,主要关心的是全人类的合理生存与自由解放问题,因而马克思主要诉诸人类学。从今天看来,后者由于建立在世界历史发展问题的基础上,因而它更适应当代的世界历史发展。马克思主义在今天的历史任务,就是要把人类学哲学的理论体系在21世纪构建起来,这就是人类学哲学方法论在今天的重要性。
(责任编辑 陈斌)
作者简介:①苗启明,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云南 昆明,650034)。